白玉堂摇头:"我相信他,有殷啸在,他不会有事。除非--"白玉堂没有说下去,莫云也不问,他明白白玉堂若是不说,定然是为她好。
"师姐,"白玉堂忽然叫莫云,几分怆然莫云看他,他却是望着那隔水的莲花,"若我为了展昭再一次背叛师门,师姐会如何?"白玉堂连续问了两声"师姐",莫云心中一恸,终还是道:"维护师门。"白玉堂点了点头。莫云一惊,骈指点向白玉堂胸前并借着此力往后退去,然而,仍是晚了一步,一道白光刺入她身体,莫云只觉身子一软,慢慢倒了下去。
"......"没有问,何必问呢?白玉堂艰难地站起身来,方才莫云那一点,虽然只是为了制住他而发,带了内力而未带法力,但如此近距离,还是伤到他内息。
"对不起,师姐。"我问你"若我为了展昭再一次背叛师门,师姐会如何",你回答我说是"维护师门",那么,就是舍弃我了。可是,你也说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展昭是不是应该庆幸,他不记得三百年的事情了。否则的话,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一定不是找殷啸或是无尘子报仇,而是,杀上蜀山,砍了白玉堂!
展昭对白玉堂,真心可鉴日月。若是不能同生,共死就是了。可是,白玉堂怎能以一己之见让他独活!因为怕自己活得痛苦,所以封印了记忆么?居然连回忆的权利都不留......想到这些,展昭恨白玉堂,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他融进自己血液,揉进骨头里,让他一辈子都只能跟着自己,哪里也去不了!不给他做饭,罚他把门前那片走林的枯叶都扫完!展昭有些诧异自己的这些惩处方法,是啊,不记得了......除了殷啸告诉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凡是关于白玉堂,从三百年前起就已在脑海中褪去,如今,也找不回来了。
很多时候,让殷啸给自己讲起那一世与白玉堂的事情,都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没有记忆,没有感觉,这种痛苦,谁又知道呢?
展昭没有了记忆。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杀上蜀山来了。就在白玉堂思量要掏出蜀山的同时。
三个月,于修道之人而言,并不算很长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展昭在雪教很好地修养好了身体,由于苏醒后的一再受伤,即便他是魔,也足足拖了两个多月才痊愈,而这两个月中,殷啸却是出奇配合地给他讲诉了他所知道且能够与展昭说的关于白展二人的事情。展昭并没有期望殷啸会告诉他一切,于他而言,听了殷啸所愿意说的,已经足够。剩下的一个月里,展昭尤其乖巧,居然没有伤一好就离开,而是又等了一个来月才在向殷啸道别后,明目张大地下了山。
殷啸当然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展昭给自己下了障,必杀殷啸。可是,却不是现在。他之所以等一个月,一是因为他虽说对殷啸恨极,却又受幼时关怀影响,对他还是有一定的感情。更重要,他要让白玉堂有足够的时间养伤,在这段时间里,他不允许殷啸去找麻烦,也不会自己去给他添乱。展昭知道白玉堂有白玉堂的计划,而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待展昭离开了雪教,殷啸却没有阻止他。不是舍得让他离开,而是他知道,展昭这次离开,必定还会回来,而且,再也走不了。那个人既然再度不下天罗地网,不论是人,是神,是魔,都逃不开。自己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只等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一切,不过是交易。
展昭上得蜀山来,很顺利。若说这天底下还能有几个人能让他不顺利,一个殷啸,一个天机道人,还有一个,当是昆仑之主。不过,若是殷无极没说谎的话,昆仑主百年前已经坐化了。那这天底下,能够奈何展昭的,便没有人。殷啸自不必说,天机道人,展昭相信他不会出手。展昭想来不由一笑。
白玉堂出了清水轩,并没有立即出蜀山。那时他答应虽莫云走,一方面确实是无法面对展昭,怕他知道真相,而自己也说不出口。且,当时二人均身受重伤,若是真打开了,在昆仑山的地界,白玉堂完全没有把握。虽然知道那人已经坐化,可是,非亲眼所见,白玉堂就不信。即便亲眼所见,他也不一定会信。
而回山后,白玉堂实在乖得很,甚至都没有劳动天机道人下不云峰来看他一眼。三个月的修养,一步未离清水轩,不是说他真的只是在发呆。是因为他是在想,在梳理,梳理自己脑子里一下子多出来的几百年记忆。然后,从中找到关键,找到他想要的。白玉堂想要的很简单。若不想重蹈"前世"覆辙,首先,他要得到力量。天机道人阻截了他一筋一脉,他必须要恢复。而恢复的最好方法,自然是去玄天阁。他需要那颗无极丹。
莫云只是想要安慰白玉堂,绝没想到往日那个飞扬洒脱的师弟竟会对自己下手,待得白玉堂用法力封了莫云经脉,至少十二个时辰,莫云最多能使用三层法力。白玉堂点了她昏睡穴,这段时间,足够他拿着掌门令牌和钥匙取得无极丹返回。
白玉堂没有太过着急,而是谨慎小心地一路上到后山。清水轩在后山山腰,而玄天阁则在山顶往下的洞天里。一路上,因为掌门令牌的关系,白玉堂很容易避过了巡逻和灵符守卫。
想要进入玄天阁,走正路,有巡逻守卫;非正道,则有灵符守卫。灵符守卫是生灵,没有思想,会对出现在目标范围内的的任何生物进行攻击。而蜀山掌门令,上面有特殊咒符,可以令那些守灵安心,不会对其主人进行攻击。虽然白玉堂不过是持有者,可是,谁让三百年前,白玉堂差点就是蜀山掌门呢。白玉堂身上,同样有着克制生灵的咒,若没记错,当是当年的无尘师尊所下。这让白玉堂轻易就来到了玄天阁。
玄天阁外三层的钥匙,蜀山天干地支十二门的子弟都有。玄天阁本为蜀山藏典之地,一般人也不是轻易能进得来的。而内三层的钥匙,不是别的,正是掌门令。白玉堂终于进入到天剑室,轻松就找到了收藏天机丹的地方。多亏了那几百年的记忆,做起事来,真是得心应手。白玉堂不由暗笑,当年自己可是没少打无尘师尊宝贝的主意。
天剑室收藏的都是蜀山派极为宝贵的东西。包括兵器,丹药,和一些最上等的武功或法术秘笈。每一件宝物,都收藏在它特定的地方,有相应的结界和咒保护,除了施为者,其他人不能轻易取得。而白玉堂现下对其余东西都不感兴趣,他的目标,只是一枚小小药丸。一枚可以实现他目的的药丸,而那药丸,恰好是他数百年前亲手放进那建木匣中的。今日,他便要取回来。
白玉堂很有自信,施法化去封印,伸手去拿,却有一股强大的法力透身而来,惊讶都来不及,白玉堂只觉眼前一片空白,人已软倒在地上。昏迷前,他看到那人的脸,苦笑,动了动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梦境?飘飘忽忽,究竟是到了哪里?面前白茫茫一片,是昆仑山的雪么?好冷。
晃晃悠悠地起身,不远的前方似乎有红衣走过,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要消失在尽头一般。
"不要!"他想大喊,可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什么卡住了喉咙,是什么!拼命地咳嗽着,想要叫出来,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窒息蔓延开来。
"玉堂。"有人在叫他。
"玉堂。"是展昭在叫他!
"玉堂......"为什么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我没有骗你,没有骗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的!心里喊得声嘶力竭,可是,却丝毫传不到对方去。
"昭......"颓败地软跪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只剩下天地苍茫,和心中凄楚的辩解,"相信我......请你相信我......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怎么舍得离开......就算是化作了鬼,我也会回来的......所以,请你不要放弃......我们的爱......"
我也不愿意封存你的记忆,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可是--
我爱你。既然注定我要死去,又怎忍心,留下你一人,去承受那痛苦的回忆。
我爱你啊......就像你爱我一样。
低低的呜咽一出口,便散在呼啸北风里。泪水落在地上,融进了冰雪。
"你还在执着。难道,就不能放下么?"是谁,是谁的声音在问!不用劝解了,答案永远不会变的,如同一颗真心。
"师父......"白玉堂艰难地睁开眼,面前三步远,须发皆白,道骨仙风却透着一份无奈悲凉,正是师尊天机道人。
"......还是,叫你,天机师兄?"白玉堂向后挪了挪,靠着柱子站起来,"想不到,他居然连绑都不绑我。"冷嘲,是因为自己已经若到他不屑于动手?可笑!
"他确是是认为现在的你无法与他抗衡,要杀你,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天机道,看着白玉堂,十分平静。
白玉堂笑,同样回看着天机:"师兄不会也是这般认为吧?"
天机摇了摇头:"从你的称呼,我改变看法了。"白玉堂微微一哂。
那个老家伙!还真的险些着了他的道。原本以为他传出自己的死,即便有假,也是在昆仑是最危险的。没料到,竟然藏在了蜀山。真是筑山千里,功亏一篑。白玉堂瞟了那放着天机丹的盒子一眼。
"是你设的咒吧?帮我打开。"白玉堂道,天机不由轻笑:"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白玉堂笑道:"你若不是有事,你不会叫醒我,让我死在环境里就好。"
天机对白玉堂的讽刺充耳不闻,只是道:"蜀山出事了。"白玉堂没有问,只是道:"你不会自己去解决?"天机又道:"展昭山蜀山了。"
白玉堂一愣,随即道:"他要逼他入魔?"
天机不由笑道:"展昭本是魔,何谈入魔?"
白玉堂睨他一眼:"若是魔入了魔,你就等着蜀山沉到海底吧。"
天机道:"所以我来找你。因为,我杀不了展昭,殷啸不会杀展昭,而他,不能杀展昭。"
白玉堂不禁大笑起来:"哈哈......你们,真的是太可笑了!所以?所以只要控制他,是么?"他大声质问,天机摇了摇头:"我不想。不过,若是你死了,展昭便会真的疯了。"他手腕一翻掌心有了一粒药丸,"你想要的。"白玉堂走过去,拿起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下肚去,却一怔,抬眼看着天机。
天机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表情,只是道:"方才我已经解了你经脉的封印,望你好自为之。"白玉堂不答,只是向外而去。
"玉堂!"天机忽然叫住他,没有回头,只听见苍老的声音,"若说当年,师尊不知道,师父也不知道。你,信么?"
白玉堂仍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师父,我信。"出了天剑室去。天机几乎是脱力地软倒在地上,喃喃念着:"师父,当年,我们是不是错了......"
没有人回答。
展昭有些累了。一个人单挑蜀山派,到现在,想不累都不行。然而,他又并不是打累了,而是,心累。他不过是上山来找白玉堂,并不想起冲突,然而,似乎自从到了仙剑峰上,就不容易了。若说山下的关卡于他而言,可以避过,但如今想要进蜀山派去,想必没有人会同意。于是就这般僵持了半天,展昭有些不耐烦了。
"你敢上蜀山来?"展昭听到一个人道,抬头开,长阶之上,是个青衣道袍的年轻人。
莫风。展昭还记得他的名字。终于来了个能讲道理的吧,展昭开了口:"我要见白玉堂。"简洁明了,是个人就能听懂。
莫风勾了勾嘴角,道:"首先,你要能进蜀山派大门!"话音未落,展昭见剑光一闪,人剑合一已到了面前。
"铛!"抬剑格,退开去,展昭并不愿一战。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想和我打?那你就进不去了。"莫风轻抚着宝剑锋芒,似笑非笑。展昭眼色一冷,骤然出招,滚滚剑气激荡开来。
论法力,莫风绝不是展昭对手,可是,对于此时不会运用法力的展昭而言,莫风也只是勉强能与之抗衡。莫风云莫云的比试,五年一次,已历百年,至今,二人斗到三天三夜上,莫风仍然不能胜。而莫云也只与殷无极在伯仲之间。
可是,若是世间争斗都能以这般来决胜负,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打斗了。莫风胜不了莫云是事实,莫云胜不了展昭也是事实。可是,当莫风对上展昭时,又是另一番景象。
正当二人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从殿中传出一个清淡的声音:"是谁在外面捣乱?"展昭一喜,当下不顾莫风背后的招数直接跃进门去。
"玉堂!"展昭跳进院中,看到迎面而来的白衣人,身边有个小小的青衣童子,那眉目,依稀有几分熟稔。但他吸引不了展昭的视线,展昭只是看着面前的之人,还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白衣飒爽,若能记得,当是与那数百年前一模一样。
听到有人叫他,白衣人微微一愣,看了眼身后的青衣童子,然后将目光落在展昭身上。这个红衣人,很漂亮,可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是,身上却带着一股魔气。
"魔族之人?"白衣人走近了两步,看着展昭,眼色凌厉,"上蜀山来做什么,挑衅?"白衣人眉毛高挑,展昭诧异地看着他,脸色僵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玉......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展昭闭上眼睛,沉默了一瞬,再睁开,仍然看着白衣人。
"自然知道。方才在后山就听到前门吵闹,原来是有妖孽上门。如此明目张胆,是欺我蜀山无人?那么,今日,就由我来讨教一二!"白衣人说,展昭还未及辩驳,金光劈来,让展昭心中霎时冰凉。
轩辕剑。能够斩神斩仙的轩辕剑!玉堂,你竟然要用轩辕剑与我一战?!展昭没有接招,而是连连退出去数十步。
"哈哈,哈哈......"展昭大笑起来,笑得太久,太夸张,莫名其妙,连白玉堂都皱了眉。
"你很开心?"白玉堂问,面前这人,不知为何,有种让人伤心的感觉。
"不。"展昭答,渐渐止了笑声,静静地看着白衣人。
"那你缘何发笑?"白玉堂问,也不知道为何想知道。
"因为伤心。"展昭说,双眸如水,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却凄清得可怕。
眼前这个人,是白玉堂。可是,却不是自己要找的白玉堂。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在昆仑山上将自己唤醒,说要爱自己永远的白玉堂。
起初的相见,都忘却了,明明是不相识的人。认识不到一天的人,重复了多少次"我爱你",然后便信以为真了,可是,结局,竟会这样么?苍天,果然是太可笑了!展昭微微弯起嘴角,白玉堂眉头没来由一皱。
"你是谁?来做什么?"白玉堂还是要问一句,至少说,魔族之人,明知蜀山仙灵之地,怎会单枪匹马上门来,除非,他是来送死。
展昭看着白玉堂皱眉,知道他心里在怀疑些什么,只是淡淡道:"我叫展昭。是你的爱人。来找你回家。"展昭说得太过平淡,太理所当然,让白玉堂都险些真的信了他。可是,终究只是"险些"。
白玉堂冷冷看了展昭一眼,道:"阁下玩笑过火了。莫说白玉堂根本不曾见过阁下,以阁下之貌,虽有倾国之色,却终究也是七尺男儿。"白玉堂两句话,苦涩在展昭笑容慢慢扩散开来。
从未相见。便是不曾相爱。
倾国之貌,终是男儿。
"......好狠......的心!"展昭道。从再看到白玉堂第一眼,他就知道,白玉堂不再是那个白玉堂了。
世间没有神话。
如果想要时间倒退四百年,可是吗?不能。
如果想要记忆倒退四百年呢?展昭只能笑,是对自己的嘲讽,也是对这人世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