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睁不开眼，但是能感觉到那人已经来到自己床前，一块柔软的毛巾轻轻的蘸去自己额头上的虚汗，接着，宽厚温暖的手掌轻柔拂过自己的脸颊，柔滑的皮肤能感到那手掌中似有粗糙的茧子，应该是多年来握持刀剑磨出来的吧。
耳边是那个人轻轻的叹息声，好像在喃喃自语。原来你吃了这么多苦，早知如此，当初我真的不该逼你......
公孙策再睁开眼时，床前却空无一人。
禁不住眼角滑下泪来，我也不是瞎子，你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可是，这一回，我只能亏欠你，而我亏欠你的，我永远也还不完......
到了下午，公孙策一个人偷偷出去，又一个人偷偷回来，一回客栈就跑进后院不再出来。
春桃和包拯都忙着在客栈里招待客人，展昭自己跑到后院，一眼就看见公孙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儿，跟前的炉子上正熬着草药，砂锅里呼呼的冒着热气，一股奇异的药香弥漫开来。
展昭走上前，好奇的问道，公孙大哥，你这是熬的什么药？
公孙策愣了愣，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展昭觉得事有蹊跷，忽然惊道，公孙大哥，你......你怎么哭了？
公孙策忙扯起衣袖抹抹眼睛，没有，我是被烟熏得眼睛疼......
展昭想了想，什么也没说，扭头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展昭就拉着金匮大夫的手，急急慌慌的跑来。
金大夫，您快看看，公孙大哥熬的这药是什么东西？
公孙策想要阻止已经为时晚矣，金匮拿鼻子一闻就闻出来，这药锅里面放的都是什么药，每种药有多少分量。
金匮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自己老胳膊老腿的，飞起一脚就把药锅给揣翻了。砂锅碎成几瓣，棕黑色的药汤和药渣流淌了一地。
公孙策呀，公孙策！你......你......不要命了吗你？金匮气得手直哆嗦。
展昭也吓坏了，金大夫，怎么了，这难道是毒药？
金匮呼呼的喘了喘，才说道："不是毒药，可是比毒药还利害！你看看！"说着金匮捻起地上的几块药渣，"藏红花！益母草！还有......还有......这些，这些不是活血，就是大凉大寒的虎狼之药，你还用这么凶猛的药量。等孩子给打下来的时候，你的命也没了！"
展昭吓得脸都白了，公孙大哥！你怎么能想不开呢？
公孙策目光晦暗，呆愣了半晌，发狠似的笑着说："药量不猛，如何能把孩子打下来？"
你......金匮气得无话可说。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自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
"金大夫，庞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三个人一同回头望着他，庞统缓步上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不想强人所难。既然公孙公子执意不肯留下这孩子，那就随了他吧。"说罢这位昔日里孤高自傲的庞统竟然冲金匮深深的弯腰一揖。
"请您开一剂药方，可以打掉孩子，但是......请务必仔细斟酌药量，千万......不要伤到大人的身体！"
第八章
这一回金匮当真给开了药方，而且庞统亲自买来了药，又亲自盯着熬药的火候时间。
可是公孙策却丝毫没有即将获得解脱的喜悦和放松，反而心里一阵阵的纠痛。公孙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责骂自己，到了这最后关头，难道自己又舍不得了吗？
就在此时，客栈里又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公孙策认得他，兵部尚书刘津昌刘大人，也是一位对国家对皇上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子，当初在朝中也没少受庞太师的排挤，如今庞太师已经无心权术，终日深居简出。刘大人与诸位老臣辅佐仁宗，精心致力于国家社稷，眼看着大宋国力日盛，人民安居乐业，公孙策打心眼里敬佩感谢这位老臣。
不过这一回刘大人竟不远千里跑到这边远小镇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公孙策心里莫名的涌起不安。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庞统轻轻推开别苑的门，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药还很烫，晾一晾再喝。"庞统把药放在桌上，又深深的望了公孙策一眼，嘴唇动了动，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他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扭头决然的走出了门。
他离开时的脚步看上去有如坠着千斤巨石般沉重，他的心里一定是最舍不得的吧？
公孙策心里也不好受，眼圈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最近自己的情绪特别容易激动，动不动就要掉眼泪，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真的要变成个女人了。
一咬牙，端起药碗，刚想送到嘴边。
公孙策骤然僵住了。
怎么会？
一下，又是一下。
腹中竟有异样的动静，难道是......难道是......
难不成是有所感应，这孩子似乎知道这碗药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送掉性命，他在对孕育了自己又想抛弃自己的人提出抗议！
公孙策手里一阵哆嗦，差点把药碗打翻。
颤颤巍巍的把药碗搁回到桌上，公孙策不敢置信的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柔的抚摸。
里面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来自于外面的温情，不再像刚才那样用力的踢腾，也轻轻的动了动，回应着公孙策的抚爱。
他是条活生生的性命......与你是血脉相连的......金匮的话犹自回荡在耳畔。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我是个男人，除了生命以外一个母亲所能给予你的一切，我都给不了你。如果我把你生下来，当你长大之后，你能接受一个男人作为自己的母亲吗？你又该如何面对世人的指指点点，你能承受得了这一切吗？倒不如让你尽早离开我，早日去托生到一个真正的女子腹中，过一个正常的孩子该有的生活吧！
公孙策想着想着，不禁又悲从中来，手撑着头，暗自啜泣。
坐了半晌，公孙策始终下不了决心，只得先下楼去，想着先出去透透气，等待会儿自己恢复理智以后再回来把药喝了。
公孙策漫无目的的在客栈后院里溜达，经过花厅的时候，听到里面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公孙策从来不喜欢偷听别人谈话，可是，这一回他听出来是庞统的声音，另一个似乎也很熟悉。公孙策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蹑手蹑脚的凑上去，支楞起耳朵仔细听着。
果然，另一个声音便是刘津昌刘大人的。
"我这一回前来，实在是......如今国家有难，还望将军能......"
"我哪里还是什么将军？您忘了，我已经辞官还乡，这闲云野鹤的日子倒也快活逍遥！"
刘大人重重的叹息着。"我刘津昌对当今圣上是忠心不二，但是我也不会一味的偏袒护短，当初皇上为了夺权，也确实是有些不择手段。但是......但是如今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安危，还望将军能够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再度挂帅出征，为大宋的千秋基业，为天下黎民百姓......"
"好了，您给我扣那么多的大帽子，我庞统可是承受不起！"庞统冷笑着。"怎么，皇上也知道自己当初做的事情不地道，如今想请我再次出马为他卖命，可是又舍不下这个脸，就派您来给我讲这些大道理！"
"非也非也！其实......其实......这回是我力主推举庞将军挂帅，皇上在老臣临行前跟老臣说，朝中实在也是再找不到能够像庞将军这样用兵如神的将才，只是当初的事情是皇上他对不住您，皇上说了，倘若庞将军不肯帮这个忙，他也绝不会以皇命来强压您答应，只能说是大宋的江山命中就该有此一劫，唉......莫非真的是劫数难逃！"
庞统又是几声冷笑："他果然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了，倒也懂得欲擒故纵！哼！他以为这样以退为进，我就会自觉自愿的往他系好的绳套里面跳吗？"
"......"刘大人一时语塞。
沉寂了半晌，庞统忽然话锋一转。"麻烦刘大人把这些时候以来的前方战报都拿来给我看看！"
门外的公孙策心头一紧，他了解庞统，难道他当真要出征作战？
刘大人张口结舌，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庞将军，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既然已经辞官，就不会再恋战朝堂。我之所以这样做，既不是为了皇上！也不是为了什么大宋基业！我......是为了天下苍生，也是为了一个心系天下苍生的人！"
庞统从刘大人手中接过战报，捡紧要的看了看，神色凝重起来。"怎么？这一回辽军竟势如破竹，勇不可挡。看样子事有蹊跷！"
"是啊，不知何故，据前方回来的战将回报，这回的侵南辽军士兵个个勇猛异常，几乎是以一挡百，仅仅五千辽兵就打得镇守前洲的郑将军两万兵马溃不成军。如今辽军已经连取前洲邵州涿州三座城池，而且还在一路挥兵南下，眼下朝中人心惶惶，有胆小怕事之辈劝皇上与大辽和谈，割地赔钱，还要年年供奉，以求得一时的苟且平安！"
庞统心里清楚这回的仗不好打，但是对他而言越是境况险恶，对他就越有吸引力。庞统这会儿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好，我应了！"
刘大人激动的浑身颤抖，连忙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行了！"庞统一把将刘大人手里的圣旨拿过来，打开来草草一看。"不就是封我为大将军大元帅，不日便出征为国效命吗？写这么多啰哩啰嗦的东西，有这些功夫我还不如用来练兵！"
难得庞统一口就答应下来，所以刘大人看见这种对圣旨大不敬的行为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只得又问道："那......将军何日出征？"
庞统凝神想了想："看战报，辽军下一个目标应该是陵西关，刻不容缓！我还需半天时间召集七十二飞云骑，明日卯时三刻便启程吧！"
刘大人欣喜万分。"太好了，另外驻守八十里外长亭的陈将军也率领他的三万兵马前来听命于庞元帅的调遣。皇上啊！老臣没有辜负您的嘱托！我大宋江山有望了！"
庞统不耐烦听刘津昌在那儿呼天抢地的，扭头正要出去准备出征事务，忽然被刘大人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庞统问道。
"这......这......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刘大人支支吾吾的。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出发前，您的父亲......庞太师求见皇上，提出......提出......要我带十名美人来送给将军......"
什么意思？庞统大惑不解，转念再一想，明白了。
庞统一时哭笑不得。
我这个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我知道他盼望抱孙子都快成疯魔了，可也不能在儿子出征前送这样的礼物吧？什么意思？怕我一去不回，所以出征前给庞家留点血脉，他这是想咒我死吗？
怎么会......怎么会......哪有父亲盼望儿子战死的？刘大人一个劲的抹汗，可是越解释越坏。
这十名美女可是皇上精心从宫中女子里面挑选出来的，个个才貌双全......
庞统哈哈大笑，拍拍刘大人的肩膀。"替我谢谢他了，不过我庞统情愿血染战甲，也不想在出征前夜做个风流鬼，哼哼！真亏他们俩想得出来，十个美女，想把我活活累死吗？"
刘大人也忒是个实在人。"不是让您十位都要，您可以挑选一两位......倘若有幸能为您延续血脉，待您得胜还朝，必定封王封地，便可与娇妻爱子共享天伦，岂不是人间美事！"
听到这话，庞统忽然从刚才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中脱离了出来，声音低沉，透出无尽的落寞。
"爱子......哼，我......没有这个福分！"
公孙策明白这话背后隐藏的深意，不禁心头酸涩，更觉愧疚万分。
"算了！"庞统又重新抖擞精神。"您回去叫小皇帝放心，我庞统必定不辱使命。还有，不用赐什么美女来笼络人心，倒不如趁早放那些尚未被临幸年纪又大了的宫女们回家与父母家人团聚才是道理，得百姓民心远比得一人之心来得有用！"
刘大人闻听，忽然"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激动得声音直哆嗦。"庞将军，我早年间因为与庞太师有矛盾，以致对您也抱有成见，今日一会，才看出您真真是位顶天立地的真君子大丈夫！我......我......真是惭愧......惭愧啊......"
庞统忙扶起刘大人，劝慰了几句。
公孙策从外面听着，见庞统与刘大人要出来话别，忙闪身避到一旁，又从原路返回了别苑。
第九章
庞统再次推开别苑的门，看见公孙策还是坐在那儿发呆。庞统缓步走过去，端起了药碗。
"药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转身刚要走，身后的人突然说："不必了！"
庞统扭回头，好像没听清刚才的话。"你说什么？"
我......我说......不必去热这药了。
庞统皱起眉峰。"你是什么意思？"
公孙策咬了咬下嘴唇，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庞统的眼睛。"我是说，我不喝这药了！我......我想留下这孩子！"
庞统眼中瞬间燃起灼目的光芒，可是转而那光芒又暗淡了下来。他苦笑着，把药碗放回桌上。
"你是不是听见刚才我和刘大人说的话了？"
庞统见公孙策低下头不作声，沉了半晌，他撇撇嘴："我，不需要你怜悯我！"
公孙策诧异的抬眼望着庞统。怜悯？
"对！你这就是怜悯！"庞统背转身看着窗外。"不要因为一时感情冲动，可怜我而委屈自己以男儿身为我生下孩子。我不想在以后你后悔的时候，而被你怨恨一辈子！"
我......我不是怜悯！公孙策急得不知该怎么解释。
庞统猛然回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公孙策，"不是怜悯，那是什么？"
是......是......是......公孙策就是说不出来。
庞统走到公孙策身前，蹲下身，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是什么？说出来！"
公孙策支吾了半天，还是想蒙混过去："反正不是怜悯！你......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我不明白！"庞统故意这样说。"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那么难以说出口吗？"
我......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要留下孩子......公孙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说出来就像蚊子叫似的。
可是庞统听得真切，他猛地握住公孙策的双手。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
公孙策垂下眼帘，"还记得你对我说过，忘不了过去，就看不到未来。现在我虽然还不能完全把以往的事情全部释怀，但是我已经看到了希望，就是他......"说着公孙策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
庞统欣喜万分，忽然伸臂紧紧的抱住公孙策，只想就此再也不放开他。
轻一点！轻一点！哎呀！公孙策在庞统的怀里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庞统这才醒悟自己太过激动忘形。他忙松开手，紧张的看着公孙策。是不是太用力了，伤到你了？碰到孩子了吗？
公孙策的脸"腾"的红起来，轻轻摇头，低声道："没事。"
庞统却还是紧张兮兮的，有事可别瞒着我，我这就去找金大夫！
真的没事！公孙策赶紧拉住庞统，是......是......刚才他......又踢了我一脚......
谁？谁敢踢你？如此胆大包天！庞统瞪起眼睛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公孙策忍不住笑起来。你是不是被包拯给传染了？变成傻大包第二！
庞统又略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顿时激动得两眼冒光，赶紧扶住公孙策坐好。
"你......是说孩子......"庞统高兴的嘴都合不拢，看看公孙策，又低头看看公孙策的肚子，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微隆的小腹，那里面有一个正在茁壮生长的小生命，完全属于他和公孙策两个人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