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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by千年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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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爬满了藤蔓,秋风中只剩下干枯的网络纵横。
博雅立在大门前。
大门没关紧,门户半开半掩着。柴门上刻着五芒星图案的咒符,那是晴明专用的符号。
往里头探望,可以看见庭院。
博雅和一个侍从刚刚跨进门槛,大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
两人大叫了一声,吓得够呛。
博雅转头安慰侍从:"不要害怕,他只是个阴阳师不是吗。"
说着强自镇定跨入了庭院之中。
眼前是一片秋色的原野。
不,确切的说,是将荒野切割下一块,盆景般原封不动地植入院中。
败酱草、紫苑、龙胆草、草牡丹......还有其他众多不知其名的野草,繁茂地长满了庭院。有些地方可见芒草穗随风摇曳,有些地方却是野菊和瞿麦交互丛生,开得花枝招展。
唐破风式的围墙下,胡枝子枝头开满红花,沉甸甸地垂着。
整个庭院看似无人整理,一眼望去,放任野草自生自灭的样子。
这模样简直就是--
"跟荒野差不多。" 博雅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这么说。
不过,奇怪的是,博雅并不讨厌这花草缭乱盛开的庭院。甚至有点欣赏。
或许庭院的主人并非听任花草自生自灭,某些地方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意向吧。
又仿佛,这庭院景观不是一般的荒野,其中似乎仍存在某种不可言喻的秩序。
至于到底有些什么秩序,实在无法形容也无法说明,但很可能正是这种不可言喻的秩序,令人对这庭院产生好感。
就拿目光所及之处来说吧,看不到有哪种花草长得特别旺盛或特别多。话虽如此,却也不表示每种花草都一样多。有些花草较多,有些较少,但整体望去却极为调和。
而这种调和,究竟是偶然或基于主人的刻意安排,博雅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优雅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等你很久了。"
"什么?"
博雅一转身,才发现围墙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身着唐衣的美丽少女,梳着蝶型的发式,怀抱着一束鲜艳的蝴蝶兰,正朝他友善地甜笑。
"晴明大人正在等您,请随我来吧。"
少女领着他,走上台阶。
博雅整整身上的圆领公卿便服,脱去鹿皮靴,抬腿跨上木制地板。沿着窄廊绕过半圈,果然看见板条窄廊上,晴明身着白色狩衣,侧卧在柱子前,边啜酒边欣赏着庭院。
晴明的左手肘撑着地板,右手持着酒碟,斜倾着头,脖子与脸颊的倾斜角度,散发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撩人魅力。
修长的手指握着酒碟,偶尔将酒送到唇边。
无论是在啜酒前,还是啜酒后,晴明粉红的双唇总是含着微笑。
身边环绕着三个明艳佳人,鲜艳华丽的十二单衣在夕阳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见到博雅的到来,晴明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他放下酒碟,直起上身。
"博雅大人。"
博雅吃惊地走近几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还有,谁告诉你我到这儿来了?"
"你是不是喃喃自语,从一条戾桥的一头到另一头:‘为什么要我去?'"
晴明刻意学着博雅的语调,惹得随侍的女子们用衣袖捂着嘴笑个不停。
这下博雅更吃惊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说你能听到我说话?"
"你真的以为,"晴明向上挑起了眼角,斜飞的眼梢竟有种妖娆的味道,翘着红唇盯住他,"我的脸看起来那么像狐狸吗?"
这活脱脱就是妖怪绘卷上走下来的狐狸脸嘛!可是能回答说"是"吗?
可怜的博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那一脸的憨直老实的模样又惹来了一场大笑。
"晴明阁下,我可以私下与你谈谈吗?"
"我明白了。"
博雅转身面对庭院,等待侍女们退去。
晴明双手举至胸前,左右两指上下交叠,口中念咒:"现成真姿。"
瞬间,三个美丽少女凭空消失了。只有轻飘飘的纸片从空中落下。
"啊?"博雅转头一看,原本坐着少女的地上只剩两张剪成人形的白纸,和一朵娇嫩的樱花。
他不可思议地四面张望。转眼之间,究竟人都到哪儿去了?
"是式神。有她们在我身边,个人需要很方便。"
"式神?"
晴明点点头。
博雅望向庭院,刚才那个带路的少女怀抱鲜花在草丛中轻巧地行走。
"莫非,那个女孩也是式神?"
"喔,博雅大人曾经见过她的。" 晴明起身走到他身边。
"什么?我见过她?"
"是的。"
晴明转头对女孩示意:"蜜虫。"
名为蜜虫的女孩微笑着伸展开宽大的衣袖,宝蓝色的衣袖在空气中渐渐泛起银色颗粒般的光芒。身形向上飘起,越来越淡,仿佛随时就要融进空气中,消失不见。
"啊!"博雅张大了嘴,对眼前的一幕诧异极了。
蜜虫已经完全消融了,空中出现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蓝色蝴蝶。
博雅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不就是上次在皇宫中被晴明用叶子射杀的那只蝴蝶吗?这么又活过来了?
"难道,那时你并没有杀了它吗?"
"当然。那是一位高僧从唐国长安带回来的珍稀蝴蝶,我可不敢杀了它。"
晴明边说边背靠着柱子坐下,拿起面前的酒坛子倒了一碟清酒。
"原来是这样啊!" 博雅心中很高兴,原来阴阳师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恐怖又不近人情嘛。至少面前的这位晴明阁下是个珍爱生灵的人呢!
顿时他觉得与晴明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本来嘛,在这个单纯的老实人心中,就没有"戒备"啊"疑心"啊之类复杂的感情因素,现在连最后一丝的不悦都飞走了。
"你要些清酒吗?"
博雅顺势坐在了晴明对面,接过他递来的酒碟。
"啊,谢谢!"
喝了一口,忽然又想起今天来的目的,连忙放下酒盏,正襟危坐。
"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的。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我已经知道了。"
"啊?"


藤源兼家府邸。
晴明仔细地端详着那个结在松树上的冬瓜,修长的手指在瓜上轻轻抚摸。
"真是个漂亮的冬瓜啊......"
说着抱紧冬瓜用力扯断瓜蒂,顺手往博雅手中一塞:"但是有人在上面下了咒。"
"咒?"
"是。"晴明用毛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一个字:"咒。"
接着又在上面画上谁也看不懂的符号,最后写上"急急如律令"。将这张纸条端端正正地贴在博雅怀中的冬瓜上。
晴明左手按着冬瓜,右手两指立在唇前轻轻念咒:"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咒瓜,现出蛇蛊,急急如律令。"然后两指往左手背上一压。
冬瓜突然蠕动了起来。
确切的说,不是瓜本身在动。好象瓜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蠕动一般,瓜皮向外波浪般起伏翻涌着。
"啊!"博雅和兼家叫了起来。
晴明拔出桌上的短刀,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冬瓜一剖为二。
冬瓜里没有瓜瓤,竟蜷伏着一条黝黑狰狞的毒蛇。
"哇啊啊!" 博雅叫得更大声了。兼家挥舞着双手,几乎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晴明漫不经心地伸手提起"嘶嘶"吐信的毒蛇:"这就是咒语的本身。有人下了咒,把蛇藏在了冬瓜里。"
兼家浑身颤抖地问道:"如果我吃了这个冬瓜......"
"这蛇会进入你的内脏哟,兼家大人。"
兼家的脸立刻一片灰白。
博雅终于回过神来:"果然是诅咒啊!兼家大人--"
"呃?"
"你知道这是谁的诅咒吗?"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有人诅咒我?" 兼家回答,左肩不停地抽动着。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这条蛇,"晴明微笑着,"可以送给我吗?"
"啊?"


过了朱雀大路,罗成门外的广场上,白色狩衣与黑色直衣的男子并肩走着。
是晴明与博雅。
那条蛇在两人身前蜿蜒游动,仿佛在带路一般。
"晴明阁下刚才说的‘咒',准确说来究竟是什么呢?"
"是这样的啊,例如,在这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
"‘名'?你是说,例如你是晴明、我是博雅这类的‘名'?"
"是,所谓咒,简单说来就是束缚。绑住某物或是某心的‘束缚'。"
"绑住某物或是某心的‘束缚'?"博雅重复着晴明的话语,露出了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要知道,名称正是束缚事物本质的一种东西。"
"......"
"如果这世上有无法为其取名的东西,表示那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也可以说根本不存在。"
"你讲的道理很难理解。"
"......再举个例来说吧,博雅是你的名字,你和我同样是人,但你是受‘博雅'这个咒所束缚的人,而我是受‘晴明'这个咒所束缚的人。如果没有那个名字......"
"那就意味这我会消失?"
"不,你依然存在,只是‘博雅'消失了而已。"
晴明微笑着向前走去。
博雅想了想,也跟着他向前走,却依然是无法理解的样子。
"我还是不明白......"
两人走上城外的崛川桥。桥是全部用原木铺架而成的,桥面的木板有的已经腐朽,裂着一道道破洞。
而那条蛇就从其中一个裂缝里钻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晴明领着博雅来到桥下的河岸边。
"那里。"
博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桥墩下是浅浅的流水,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躺在缠绕的水草中。头部早已看不清容貌,只剩瞪着两个黑窟窿的颅骨。只能从漂浮在水面的破烂衣裳中,勉强辨别这是具女人的尸体。
"大概是被某个男人强暴,并自杀了吧。如果有沉积在心中的痛苦和怨恨,那也是种‘咒'。"说着这话的晴明,注视着尸体,唇边依旧带着谁也不明其意的微笑。
那条蛇正从眼窝的窟窿缓缓钻出,缠绕在尸体上。
"那么,那就是......那个‘咒'的本体了?"
"一个人的心,可以将他变成鬼,或是佛。"
这样说着的晴明,微笑的脸上,露出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情。
"那么这个女人......你是什么意思?"
博雅在晴明的示意下,又回到了藤源兼家大人的府邸。
悄悄站在庭院中的两人,看着兼家坐在地板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得意地笑着,左肩习惯性地阵阵抽动。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晴明伸出两指遮在博雅眼前,口中喃喃念咒:"开心眼,変见鬼。"
手指离开的那一瞬间,博雅突然看见了,独酌的兼家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十二单衣的女子。
只是身影晦暗淡薄,泛着阴冷的幽光。
兼家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依旧笑着饮酒。
女子从兼家背后慢慢滑过,原本满月般的脸变成腐烂得只剩头骨的模样,然后将头枕在了兼家的左肩上。
兼家的左肩又一阵抽动。
"啊!"博雅抽着气。
"她只有趴在他的那一边肩上,才觉得快乐。将河里的尸体安葬了,那女人便会消失。"晴明转身离开了。
"喔......"博雅发出了"原来如此"的惊叹。

幽暗的山洞中,围立着重重明黄色的屏风,神案上的御币静静地垂着,灯架上的烛火闪烁着昏黄的光。
四周按方位放置着辟邪幡、浑天仪......这里哪里像个山洞,简直就是阴阳师的修行间。
一只长得有点儿像乌鸦的怪鸟正停在灯架上,发出"咕嘎、咕嘎"的粗砺叫声。
坐在它身边的男人,仰首看着头顶岩缝间方块大的一片夜空。
那张脸......是道尊。
他正出神地仰望着夜空。
只见泛着银色清冷光辉的半轮月亮的旁边,两颗分别闪烁着金银光芒的星星仿佛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不,是真的越靠越近,最后竟融成了一颗。星星的光芒更耀眼了。
真是天生异像。
道尊跪坐在神案前,开始念咒。

漆黑的夜晚,晴明独自走在土御门小路上。
经过家门前的一条戾桥时,桥下潺潺的溪流忽然发出了亮光。
他靠在桥栏边向下望去,草虫在两岸"唧唧"鸣叫,水面倒影着月亮的清辉,眨眼间忽然碎成片片朦胧的光影。
亮光很快消失了,黑暗中的溪流继续缓缓向前流淌。
"更多的混乱......正在降临......"
喃喃自语的晴明,波光在他脸上幽幽荡漾。

一座晦暗不明的大殿中,又传出了优美典雅的笛声。
身着褐底金色花纹直衣的高大男子,正对着幽幽月光,吹奏手中的龙笛。
对着清亮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吹笛的男子正是源博雅。
月色朦胧,清风徐来,正是令人神清气爽的夜晚,余音袅袅的笛声在夜气中飘荡。
这心有所感而吹出的笛声,足以令人心醉。
其实,关于博雅出类拔萃的音乐才能,古书上也多有记载。
根据《续教训抄》中记载,第五十九代天皇皇子式部宫卿--也就是敦实亲王,对源博雅仇隙在心。
为什么怨恨源博雅?《续教训抄》中没记载理由。
源博雅与敦实亲王都是承继了皇室血统的亲族,或许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纠纷。虽可以想象出种种理由,不过,无论在当时与现今,真正的理由都成为隐没在黑暗中的典故了。
说不定原因与两人均擅长的音乐有关。
这位式部宫卿曾经命令"刚勇之徒等数十人",企图谋杀源博雅。
于是,数十名刺客于某夜带着长刀出门,准备去袭击源博雅。源博雅这当事人自然一无所知。
根据《续教训抄》记载,时刻已过午夜,博雅却还未就寝,且将寝殿西方的"格子板门打开了二公尺宽"。也就是说,寝殿门户大开,博雅正眺望着挂在西方山头上的残月。
一般说来,若有人对自己怀恨在心,通常会不自觉地察觉此事。
而在将近黎明前的深夜,博雅竟还打开二公尺宽的格子门,独自在月光下眺望月色。由此可见,博雅毫未察觉自己竟在无意中招人怨恨。
对于人与人之间那种纠缠不清的人际关系,博雅应该一窍不通。
然而,若因为如此,便将博雅视为"娇生惯养的少爷",就未免过于乏味。
反之,博雅这个人物,在宫中应该过着比一般人更艰辛的生活才对。只不过对博雅来说,所有苦楚都不会与仇恨他人、或对他人怀有恶意之类的感情牵扯上关系吧。
活象这男人的体内蕴藏着令人无法置信、甚至可说是憨直的坦率心灵。
任何人的内心都可能偶尔存着恶意这种负面感情,但在源博雅这男人的内心,却完全看不到这种感情,算是罕见的人。
因此,源博雅一定做梦也没想到他人竟对自己怀有负面感情,而且恨到甚至要刺杀他的程度。说不定也正是博雅这种个性令式部宫卿怀恨在心。
月光下,博雅所吹奏的筚篥音色,飘飘悠悠地荡漾在夜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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