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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愁——by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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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呆望雷远尸身旁神哭小斧,整个人已在发颤。
戚少商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顾惜朝只觉手足冰冷,一股股寒气直往心上冒。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恐惧的原因。原来,这便是这个局的杀着!可笑自己一直是在按着设计好的棋局一步步在走,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最终陷于绝境,辩无可辩!正如戚少商所言,人证物证俱在,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
猛然回头,顾惜朝眼中已有哀求之色:“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不要动手,我不愿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戚少商冷笑道:“是吗?那是谁?”
顾惜朝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戚少商伸手把他勾起他下巴,道:“惜朝,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害怕?你居然在怕我?你的眼睛里有恐惧,你什么时候是会害怕的人了?你做了错事,你自己也知道。”
顾惜朝苦笑道:“我明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何况我怕的,也不是你。而是幕后那只手。”
戚少商淡淡道:“你吃定了我不忍杀你,你忘了我警告过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看到顾惜朝想转过脸去,手上用力,硬把他脸扳向自己,喝道:“看着我!”
顾惜朝被动地望着他,眼中哀求之意更浓。
戚少商道:“我们退一万步说,如你所言,你也中了天香,人不是你杀的,如果你是清醒的,你会不会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我!”看到顾惜朝还想转头,冷冷道,“把你刚才在霹雳堂上的狂傲拿出来啊,你有能耐独闯鬼门关,怎么现在却不敢说实话了?你就那么怕死?”
戚少商的话如针般一针针刺在顾惜朝心上,顾惜朝心一横,厉声道:“不错!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一样会杀尽霹雳堂所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就是我做事的方法,戚少商,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们的行事,观念,都是相悖的!”使劲一扭头,甩开戚少商的手,道,“你要杀便杀,你要维护你大侠的美名,你只管杀!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算一回事!”
戚少商脸色铁青,眼神一瞬不瞬注视他。过了很久,道:“你找到了疗愁了?”
顾惜朝冷然道:“已经服了,不过,怕也是白吃。”
戚少商道:“好,你既然自己知道,如果想多活两天,就不要起什么鬼主意。”
把他半拖半抱地拉进堂内,找了一副手铐脚镣掷给他,道:“如果你不想我点你穴道加重内伤的话,自己戴上。”
顾惜朝眉一扬,一丝怒意闪过。“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戚少商把他的湛卢剑归到鞘中,跟神哭小斧一同收到自己身上,道:“如果你想我现在杀了你,也可以。如果你要说我无情无义,也请便。”
戚少商道:“随便你,你若想逃,是要我废你武功还是要打断你的腿,你可以选。”
顾惜朝冷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没跟赵佚接近嘛,怎么已经在向他靠拢了?”
戚少商已坐下运功,也不睁眼,道:“我接近的只有你。”

顾惜朝在堂内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越看心中越寒。尸体上的剑口确实是湛卢所伤,天下唯有一柄湛卢,自己确实无从辨起。戚少商认定凶手是自己,确实无可厚非。
恐惧的是,来人下手如此干净俐落,数百人命,竟一点线索也不留。暗暗切齿,赵佚,你确实厉害。把我的一切算得分毫不差,从这方面来讲,你倒也确是我的知音。
我明知是陷阱,却还是得跳。为了这朵疗愁,为了不向你屈膝。
顾惜朝淡然一笑,也罢,死在戚少商剑下,总胜过死于别人手中。何况,你戚少商能否杀得了我,还是个问题呢。
只觉气息不匀,胸口剧痛,脑中还昏昏沉沉的,心中好生奇怪。天香是在宫中所得,与当日萧听雨用来对付自己的毒香一般,都是大内秘藏,是江湖上绝迹的剧毒,按说用法不应该有错,自己一路上策马狂奔而来,怎么可能有人在身上作手脚,反而让自己也中了毒?而且还不是天香之毒,醒来后内力虚浮,连反应都慢了许多,否则怎会轻易被戚少商所制,又被他一掌打得重伤呕血。
叹了口气,不再想找什么线索了,若真是赵佚策划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线索。即使有,又能当面跟他对质吗?
心念一动,回到那地下石室,按照戚少商开门之法打开石门,走了进去。
良久,顾惜朝方才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个奇怪的表情。
回到堂上,戚少商还闭着眼在运功。他先闯雷火阵,后又中了天香,功力也耗损了不少。
顾惜朝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地上的手铐足镣。戚少商正在火头上,还是不要惹他的比较好。他忽然一怔,低头看那精钢的手铐足镣,再望向戚少商,一双眼睛直是惊疑不信。
半晌,他眼里浮出一丝似自嘲的笑意。
戚少商听到手铐咔嚓合拢之声,张开眼来,道:“看完了吗?该走了。”见顾惜朝面色惨白地靠在墙上,一怔道:“怎么了?”
顾惜朝咬牙道:“扶我一把。”
戚少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戚少商把顾惜朝重重地摔在马车内,一言不发,径直到前面驾车。车厢内很暗,他没有注意到顾惜朝脸上的痛楚,还有强自忍住的呻吟。
夜间到了客栈,戚少商把顾惜朝扶了进去。一进到屋内,戚少商便皱眉道:“你脚怎么了?”
顾惜朝冷冷道:“戚大侠,那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折腾人了?”
戚少商这才发现,他手腕脚踝上都是血流不止,衣袖已被浸红。心中一惊,拉开他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手铐足镣都是霹雳堂特制的,一合拢便有倒刺深入骨肉,这样硬生生在马车上颠簸一天,即使倒刺极细,也是经受不了的。难怪他已无法走路。
戚少商又痛又怒,道:“你为什么不说?就一直忍着?”
顾惜朝早痛得脸色发白,道:“你有意要折腾我,我何苦说?反正我也受惯了,你那夜进王府找我,赵佚就是如此炮制我的。”
戚少商心中发痛,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伤你的。你真傻,为什么不说?”
顾惜朝没有回答,眼神冰冷地望着夜空。戚少商明白,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自尊。
为什么我要爱你,爱你的傲,爱你的狂,爱你的绝,也爱你的脆弱和眼泪。我可以爱你所有,却不能包容你所有,这是何等的矛盾。
最后,我还要亲手杀你。
戚少商不再说话,替他解开手铐,道:“忍着点。”手上运劲,把手铐从他腕间扯了出来。顾惜朝只痛得全身发颤,倒刺上是鲜血淋漓,深入见骨。血丝密密渗出,顿时苍白的肌肤上一片鲜红。
戚少商替他包扎好,又打开足镣。顾惜朝冷笑道:“这下可好,你不用打断我腿,我也走不了路了。”
戚少商淡淡道:“你是存心的不是吗?你偏生是要我心痛。要我不忍。你明知道你伤害自己,更痛的却是我。”运力将足镣拉了出来,道,“问题是,我再怎么心疼,皮肉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轻轻拭去顾惜朝额上的汗,道:“别做傻事了,如果你要我在这里给你个痛快,只要你说一声便成。”
顾惜朝颤了一颤,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他这句话。
45
马车在路上颠簸而行。
“戚少商!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点了我穴道便罢,还把我绑起来?”一连几日,顾惜朝不管白日夜里都没跟手铐脚镣脱得了干系,越来越气。
戚少商淡漠地道:“你难道还希望我相信你?我究竟有多少次险些命丧你手,我都不愿去数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若再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了。托你的福,我这九现神龙,又不知多了几现。”
顾惜朝重穴被他所制,手腕脚踝上又被他以铁铐锁住,实在火大,怒道:“你怎么比赵佚还烦!”
戚少商本来背对着他,这时突然回过头来。他脸色冰冷,眼光如刀:“赵佚?你这个比法,可太忒高抬我了。你是不是也要我在你身上留个什么记号?”
顾惜朝脸色一变。“戚少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忒刻薄?我的屈辱,你还要再提一次?”
戚少商微晒道:“屈辱?我看你在他身边还过得蛮快活的嘛。他把你当宝,你这个靠山可找得比傅宗书大多了。”
顾惜朝不再说话,良久,道:“你想怎么样?要杀我,不必这么麻烦。”
“你作孽太多,我不能再放过你。我要用你的血,来祭连云寨被你杀害的弟兄,还有,红泪,小玉,雷卷,赫连……”戚少商笑了一下,“瞧,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我只恨我心太软,不忍将你千刀万剐,以谢那些死去的人。”
顾惜朝打了个寒噤。这话若出自赵佚口中,他不怕,但,戚少商从未对他说过这等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这里把我杀了?还要带我走那么远?从江南走到连云寨,可不近。”
戚少商凝视着他,眼神中有种淡淡的悲伤。“你真想听?”
“当然。”
“我实在不忍杀你,但我不能不杀你。那么,多看你一天,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想多看你一眼。我怎么会对一个残忍冷酷到如此地步的人,如此动心,如此容忍?”戚少商苦笑,“难道真是上辈子我欠了你的?今生要我来还?”
顾惜朝一晒道:“我倒觉得,是我前生欠了你,若没有你,我会过得快活得多。”
“为了你想自由,你不受束缚,你就可以杀天下人?”
顾惜朝的眼神飘到了不知何处,淡淡道:“杀尽天下人又如何,我心里面的东西,怎么样也拿不走的。我以为杀了你就可以解脱……结果比我想的还痛。少商,你若杀了我,你会痛楚一生。你不会知道,我以为你死了那段日子,我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夜夜狂醉,不愿清醒。然而,总归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梦中醒来,永远是那个你坠崖的噩梦。那时,我真希望,活的是你,死的是我。”
戚少商看他靠在自己肩上,没有推开他。“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会痛到什么地步。或许,我会用我这一生一世去后悔。但是,戚少商还是会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即使我会付出终生绝望的代价。”
顾惜朝的笑容恍恍惚惚:“是啊,这就是你戚少商。我就喜欢这样的戚少商,重情重义,有点傻,有点呆,有点迂。但是,我就是喜欢。那你喜欢我什么?”
戚少商胸口一痛,手臂紧了一紧。“你的所有。”
“包括你所恨的那一切?”
“我无法包容,我不能原谅。但是,你的一切,我都爱。”
顾惜朝伸出手,触着戚少商的脸颊。“你流泪了。”
戚少商把脸贴在他脸上。“因为我就要失去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了,而且,将会是我亲手葬送。”
你可以说我迂,我若再放过你,若活着,我戚少商无颜立于天地之间。若死了,下黄泉也无颜见我兄弟。
所以,我将亲手毁灭,我此生挚爱。
我不敢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又互相伤害。
如果活着,我们必定终生痛苦纠缠,至死方休。
如果杀了你,有多痛,多悔,就由我一个人承担吧。
顾惜朝的眼神,飘飘荡荡。他茫茫然地望着车窗,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在看自己的心罢,戚少商如是想。

杭州,永竺寺。
戚少商叹了口气,心想这变成游山玩水了,但看到顾惜朝那淡淡的笑和迷蒙的眼神,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不明白,偏到这处寺庙来做啥,难不成顾惜朝想出家?
顾惜朝伸手抚着那块已被人摸得光滑如镜的大石,脸上神色若有所思。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二位施主,也是来看这三生石的吧?”
两人回头望去,是一个老僧,低眉垂目,看不清面貌。老僧又道:“二位可听过三生石的传说?”
三生传说,似真又似幻。
苏东坡有《僧圆泽传》云: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憕居第。禄山陷东都,憕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憕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余年。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一日相约游蜀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荆州溯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吾以绝世事,岂可复到京师哉!”泽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遂自荆州路。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罂而汲者,泽望而叹曰:“吾不欲由此者,为是也。”源惊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今既见,无可逃之。公当以符咒助吾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源悲悔,而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观之,儿见源果笑。具以语王氏,出家财葬泽山下。源遂不果行。返寺中,问其徒,则既有治命矣。后十三年,自洛还吴,赴其约。至所约,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角而歌之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呼问:“泽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弗相近,惟勤修不堕,乃复相见。”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唐。”遂去不知所之。后二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笃孝,拜谏议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一。
老僧叹道:“三生石,也不知,是真是假?古来痴心人多啊……”转过身,竟头也不回地去了。
戚少商喃喃道:“三生石上旧精魂?”把手放到那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上,一时神思缥缈。
顾惜朝的声音,空寂如风:“你相信吗?你相信今生之缘,来生可续?”
戚少商沉默着。“我不知道。我想,我不相信。”
顾惜朝涩然一笑:“前生,飘渺而不可捉摸。来世,不知在何处。今生,偏又把握不住。我该怎么办?
朝戚少商伸出手,道:“把湛卢给我。”
戚少商微一迟疑,顾惜朝道:“我内力被你封住,你怕什么?”
戚少商拔出剑,递给他。顾惜朝接过剑,皱了皱眉,道:“不成,你解开我穴道,我没法运劲。放心了,我不会逃的,我赢不了你。”
戚少商笑道:“我还敢信你?”
顾惜朝低声道:“信我一次罢。只要一会?”
戚少商听他软语相求,心中一软,解了他穴道。
顾惜朝拔出湛卢,运劲于剑身,剑尖咝咝,如行云流水般在石身上划过。刻完后,顾惜朝剑在左腕上一划,鲜血洒出,他手腕一甩,顿时染红了石面,染红了他刻上去那两句诗。
顾惜朝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包住伤口,把剑递给戚少商。“好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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