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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愁——by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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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佚托起他下巴,借着即将熄灭的烛火看来,才发现他确实瘦了很多,下巴看起来都更尖削了:“你怕?”
顾惜朝脸色一滞。“皇上喜欢,想要,就尽管拿去好了。你也已经得到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扭了头,不再看他,眼神却迷迷茫茫地飘远了。
赵佚看到他这副神游太虚的模样,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贴在他耳上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看来我就真该让你连想的余地都不会有。”
噗地一声,灯熄了。
这才真的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27
御花园内,一道清流,曲曲弯弯,从花木扶疏中蜿蜒而下。再走几步,面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莲池。
只是时已初秋,莲枯藕败,再无夏日叶碧花红的清姿。
顾惜朝皱眉道:“皇上,你为何不命人把这些枯黄的莲叶拔去?”一言方毕,心想自己肯定是问错话了,赵佚盼的就是自己这一问。
赵佚果然笑道:“我做梦都梦到京城,听这雨打荷叶,更添凄清。这时我就会提醒我自己,不要对你心软,我有时觉得自己跟那亡国之君李煜也差不了多少。这一切,至少有一半是拜你所赐。”语声带笑,所含怨毒却是化也化不了的。
顾惜朝不再言语,凝视着莲池内的千盏河灯。那河灯都打造成莲花之状,白纱笼成,莲瓣半展,含苞欲放。灯还未点上,在暗夜之中,星光之下,那白纱莲灯犹如白玉雕成,清丽绝俗,真有欲与星光争辉的感觉。一眼望去,真如千朵白莲,绽放湖中,映着枯枝败叶,却是清者自清,纤尘不染。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您今天给我又出了什么难题?”
赵佚笑道:“你看这满池莲灯,还算精致吧?”一伸手,一灯便飞到他手中。他手上似有吸力般,隔了数丈竟能将莲灯吸入手中,顾惜朝暗暗心惊。
赵佚托起那莲灯,笑道:“看里面。”
顾惜朝接过一看,那灯心里有一枝小小白烛,白烛上有一朵纸制的兰花,手工极精,兰花栩栩如生,竟似感到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笑道:“皇上好兴致,这千盏河灯,每一朵内都有一朵兰花?”
赵佚微笑道:“不错。我要你在蜡烛烧毁兰花之前,将这一千朵兰花全部送到我面前。”
顾惜朝早习惯了赵佚的鬼主意,当下也不答话,凝视那池子。莲花已谢,但仍有朵朵莲叶,浮于水面。莲叶甚是宽大,以己轻功,要摘下千朵兰花,不是易事,但也不是办不到。赵佚这个题目,未免出得太轻松了。
赵佚以玉箫击着面前案几道,“昔有曹植笔下洛神,翩如惊鸿,婉如游龙,休迅飞凫,飘忽若神。今日,我拾前人牙慧,吟一曲洛神赋,吟完之前,我要我那池前案上摆满千朵兰花。”
顾惜朝不怒反笑:“皇上实是雅人,为了要炮制我,连洛神赋都搬出来了。”
赵佚望望天色:“离子时只有一个时辰了。哦,对了,我劝你换件衣服,你衣服穿太厚了,莲叶会被你踩进水里的。”又嘿嘿笑道,“不拔荷叶的另一个原因,现在你懂了罢?你的轻功还不到凌虚空渡的地步,我还没有难为你吧?”
顾惜朝恨得牙痒痒的,又无法表示,一转身向殿内走去,喝道:“来人!替我更衣!”豁出去了,赵佚,现在我由你肆意凌辱,每夜子时前,你要我做什么,我也只有做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十倍、百倍、千倍还给你。
赵佚手腕一转,将那莲灯抛回原来的位置,命:“点灯!”
转身回到案前坐下,斟了一杯酒,品了一口。

赵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到顾惜朝飘然而出时,一口酒直喷了出来。
顾惜朝一身蓝色的衣衫,那蓝,蓝如最没有云时最明亮的天空,那种宝石般亮丽的湛蓝。赵佚从来不知道,蓝色居然是如此明亮耀眼的颜色,看惯了他一身如烟如雾般的青衣,却是头一次看到穿如此夺目的颜色,真有惊艳之感。这也罢了,他竟在衣衫外披了一层薄纱,那纱的颜色,仿佛是天空的第一抹微蓝,蓝得清澈,蓝得纯净,蓝得浅浅淡淡,飘渺不可捉摸。最让赵佚险些喷血的是,他居然没穿鞋子,就赤着脚走了出来。艳丽的湛蓝衣摆下,双足若隐若现,生生地吸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块宝石,在月华下,星光下,满池莲灯映衬下,发着光。如果说可以把他身上散发的诱惑以香为喻的话,那已不是平日似有似无的暗香,而是惊慑众生的天香。
“我以为你会穿白衣,因为莲灯与兰花都是纯白。”
顾惜朝淡然一笑:“白色乃无垢之色,纤尘不染。我一向认为,自己不配此高雅之色。”
赵佚盯着他,目光无法移开。半日,叹道:“我倒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如你更?”
顾惜朝一笑,笑得飘渺恍惚:“你高抬我了,皇上。”
顾惜朝足尖点地,身子凌空翻上,右手玉簪轻轻一挑,一朵兰花已在手。河灯制成半开莲花之状,那兰花却隐在花苞之中,与白烛相隔极近,下手稍重,便会烛倾花毁。不过对于习武之人,并非难题。顾惜朝玉簪在空中划个半圈,兰花已飞向赵佚,稳稳落在他面前。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顾惜朝听到已吟到此处,池中千朵兰花却还采了不到一半,心念一动,玉簪连点数十莲灯,已不再去挑,而是以内力将兰花从灯心中逼出。这使的劲力极巧,兰花自莲心中激出,稳稳落在左手。一连接了百朵,左袖一挥,百朵兰花皆飞至案上,当真如白雪飘飘,柳絮漫天。
赵佚拍拍掌,笑道:“果然心思机敏,不过,你虽使的是股巧劲,也很耗费内力,你撑得到最后吗?”
眼见案上兰花已如堆雪一般,河灯也只剩下两百余盏,赵佚暗想我可不能让你如此轻易得手,便加快速度继续吟咏道:“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阳,长寄心于君王……”
顾惜朝一听,赵佚又来为难自己了。这还叫吟吗?分明是只求念完。心念再转,一声清啸,身形拔起,长袖一拂,那一片河灯尽数飞起,相互碰撞,兰花便如飞絮般向赵佚飞去。
赵佚手中酒杯已飞出,分打两盏莲灯。顾惜朝一惊,左右两手中指轻叩莲灯,兰花飞出,落在他两手掌心。眼前第三盏莲灯又飞至面前,右足飞出,轻轻踢中莲灯,兰花已落在足尖之上。
赵佚微微一笑,刚才击出之酒杯连击三盏莲灯,此时竟又自行回到他手中,又再行飞出,又是一盏莲灯向顾惜朝飞去。顾惜朝本靠左足足尖之力立于莲叶之上,再挪动必将落入水中,实在避无可避。见莲灯飞到面前,一口气吐出,将莲灯打偏。却不料赵佚使的是股巧劲,莲灯一个回旋,兰花已飘飘然地坠到水面,沉落下去。
“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赵佚见顾惜朝脸色泛白,眼睛喷火地瞪着自己,笑道:“我是使了诈,但也是你自己没防着,不是么?”
顾惜朝胸口上下起伏,满脸不服输的表情,一回手把两盏莲灯向赵佚掷去。赵佚侧身避开,笑道:“你不服?好,我再给你个机会。”自一名侍卫身上拔了剑,扔给顾惜朝道,“你替我舞一曲,今日就算了。”
顾惜朝接了剑,看了一眼,却扔在地上。道:“皇上,这种剑配我使么?我要我自己的剑。你既然赠了我,难道还想收回?”
赵佚怔了怔,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大胆。道:“宫中不能带剑,难道这些规矩还要我教你?”
顾惜朝道:“我偏要。”
赵佚笑着摇头,对李忠道:“将湛卢取来。” 李忠知道不妥,但赵佚之命不敢不从,只能领命而去。
不时取了剑来,赵佚示意他递给顾惜朝。顾惜朝接剑在手,拔剑出鞘,右腕一扬,只见森寒剑气直冲云霄,划破了暗夜,划破了月的清辉,把天上星河带到了人间。洒落满天星辰,而星光却似又尽数落入了他眼睛里。
顾惜朝又随手一挥,蓝色衣袖展动,挥洒出如霜剑光。莲池中倒映的月影星光,与波光一起碎裂在剑气之中,溅落万点银星。
剑光闪烁,如光曜九日,明灿生辉;舞姿矫健,如乘风御龙,高昂回翔;剑影流动,如江海凝光,舒卷翻滚;手臂顺逆顿挫,如闪电冷光,倏忽来去。
赵佚手指在琴上一拂,一串清音如水泄出。
冰轮悬挂于墨蓝色的夜空,蓝色的影子,在翻腾、跃动、舒卷。他夺了月的光华,他令满池白莲失色。虽在莲枯藕败的荷塘之中,却如同浩渺于天地之间。
只见他衣袂飘舞,神清骨秀,映于碧水之中,飘然似欲乘风而去。似花开那一瞬间的绽放的艳绝;是晴蜓轻点湖面时微微泛出的那第一波涟漪;是柳叶在第一场春雨中似拒还迎的轻颤。
赵佚想,自己一生之中,从不曾见过这种美。这是极致的美,是刚健与力度,妩媚和柔韧结合在一起的美。案上千朵兰花由他剑气带动,在他身旁飘舞,在空中旋转,当真如回风舞雪,轻云蔽月!
风清月明,星光却似在他眼中。如雁过回翔,蹁跹游转;如寒塘鹤影,高洁孤傲。似要远去而留,似欲飞去还佪,让赵佚陡然惊觉,面前肆意而舞的人,本该是九天的鹰,如今却是自己,折了他的翼,令他滞留于自己身边,为己而笑,为己而舞!然而他的眼神,却是飘渺而遥远。不在自己身上,也已不在这个尘世间。你是谪仙,但你早已染了尘埃,我只是最后一个把你拉下来的人。仙人入了凡尘,本就已不再是仙人。
顾惜朝忽然清啸一声,如有薄雾笼罩般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光,人如一抹蓝影般从莲池中横掠而过,湛卢直指赵佚烟喉!
如同一只鸟,越飞越高,高至天际,无法再飞,却想再飞,那虽是一瞬却是永不停滞的美。
剑光已经侵到赵佚面门,赵佚发丝纷纷而断,赵佚脸上仍挂着那个止水不波的淡淡笑容,手指在琴上轻拢慢捻,仿佛全心只在那琴上,清音依然如水般滑出。
顾惜朝的剑尖微颤,凝在离赵佚面门不过寸许之处。忽地衣袖一拂,湛卢脱手飞去,高达数丈,如一道电光般飞射而下,顾惜朝左手一挥,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举鞘于空,铮地一声清响,剑身不偏不倚地没入鞘中。
一曲已终,琴音袅袅,绕梁不绝。
“皇上,你还满意么?”
赵佚微微一笑,抬头望着顾惜朝。刚才他那恍惚迷离、如在梦中的表情已消失不见,仙人已随风逝去,面前的那是那个心思深沉、眼神锐利的他。赵佚不知怎的却觉得失望,真想一直看他刚才的模样。他剑锋游走,长袖舒卷,随意挥洒,率性而舞。人与剑似溶为一体,沐浴于清冷月光下,青色衣袂翩然翻飞,映着柳影波光,真如谪仙落入凡尘。
赵佚终于笑了笑,道:“既然赠了你,再收回我也太小家子气了。你留着吧。这柄剑确实跟你很相配。”望着顾惜朝道:“你立于月下莲池之中,哪怕是周围没烟没雾都有轻烟缭绕的感觉。”
顾惜朝苦笑道:“皇上,顾惜朝非你想象中的谪降仙人。你把我想得太完美了。”
赵佚凝视他,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奇怪。你的心……不知飘荡在何处。你的眼神……是空的,像那天空。你确非谪降仙人,仙人有的只是不染尘俗的高洁,你有的,是不甘落于凡尘偏又被留滞于人间的绝望痛楚,你的美,是在想飞去却无法高飞的矛盾挣扎中交织出的凄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惜朝,是谁,让你滞留人间的?”
顾惜朝望着夜空,淡淡道:“我自恃才高,却也只是个人。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我都有。我从没想过要登仙飞升,我要的一向是俗之又俗的东西。以前,我要权力,要高高在上的感觉。现在,我求的是生。还有……明知是会幻灭的东西……”
顾惜朝的眸子,在轻轻浅浅的月光之下,仿若有水气氤氲。赵佚凝视他的笑容中,竟有淡淡怜悯。
28
珠帘罗帷,绣帐鸳枕。楚怜云已卸了妆,乌云散落,一只手托着香腮,对着铜镜在发怔。
    “云儿,在想什么?”
楚怜云一惊回头,见赵佚站在背后,道:“皇上,你怎么大半夜地过来?也不告诉臣妾?” 一边想站起身来。
赵佚按住她肩道:“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了。”
楚怜云一笑,还是起了身,端了一杯茶给他。赵佚接了,却没有喝。
楚怜云眼波一转,笑道:“皇上,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听说您在御花园看了一场精彩之极的剑舞,你该心情甚好才是?”
赵佚淡淡一笑:“云儿,你何苦用这种口气跟朕说话?你莫不成也在吃那些飞醋?”
楚怜云瞟了他一眼,嫣然道:“我倒想看看,皇上这次的兴趣能够维持多久。不过这次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你动了心。”
赵佚被她逗得一笑,啜了一口茶,道:“为什么朕身边的人都是聪明人,虽然朕喜欢跟聪明人相处,但有时却当真觉得累。”
楚怜云以袖掩唇,娇笑道:“不是臣妾聪明,是这次皇上的举动让我不解。”
赵佚半日,轻轻一笑道:“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如今自己都不明白了。”
楚怜云不愿再就此深谈,换了个话题道:“皇上,最近,宫中死了不少人,大都是些太监。也有宫女。”
赵佚一皱眉:“哦?”
楚怜云道:“本来这等事是不该来烦你的,可委实怪异……像是中了毒……”
赵佚哦了一声道:“还有你不认得的毒?”挥挥手,命把尸体抬上来。
本来奇香涌动的殿中,顿时是血腥的死亡气息。
赵佚揭开尸布,仔细察看伤口。都是剑伤,几乎没流什么血,出手的人应该极快。奇怪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恐惧之色,反倒是一种奇异的快乐表情。
赵佚慢慢放下尸布,脸上露出一丝谜样的笑容。他望着夜空,不知所云地说了一句:“已过了子时了。”
楚怜云道:“皇上,夜已深了,可否安歇了?”
赵佚点头,向内殿走去,回头对楚怜云道:“把你宫中的香换掉,这个香,不适合留在这里。”
楚怜云一怔,继而笑道:“是臣妾疏忽了。”

宫女来回,赵佚宣他过去。顾惜朝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会是好事的。
赵佚啊赵佚,你究竟在药里加了什么?我费尽心思,竟然还是试不出来?药性相生相克,不可能随便加一种药物进去,可是,我为什么还找不出来?能配合罂粟使用的药物并不多,我究竟算漏了什么?
顾惜朝掀开帷幕走了过来,却见赵佚盘膝坐在那里,面前竟然放着……三副棋局?一转念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差不多已经想到了赵佚要他做什么,忍不住冷笑道:“皇上,你每天不忙国事,都把心思花到折腾我上面了!”
赵佚慢慢把面前棋子归入棋盒中,淡淡道:“国已破,我还有什么国事可忙?”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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