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阳光悄悄地穿过窗帘,映在床畔仍在睡梦中的悦兰芳脸上。
"唔......"有些不适应亮眼的光线,悦兰芳翻过身,预期该有的大片床铺却多了个物体--
"东陵?!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啊?"几乎是跳了起身,悦兰芳转头望向墙上的壁钟,一只手不停地拉扯着东陵身上的棉被"快,快起来!十一点啦!"
"没在怕的啦,今天我们外科主任请休假,所以我也就自动休假......"不在乎地笑了笑,东陵把悦兰芳拉回被窝里"反正你弟弟不在,全医学中心谁敢管我?"
「铃~铃~」
电话突然就这么很没情调地响了起来,悦兰芳看看东陵,又看看电话,一脸无奈"一定是路老师打来的,接不接?"
"你接,就告诉她我到国科会去申请经费了。"东陵笑嘻嘻地推了推悦兰芳,看着他拿过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他脸上突然地泛红--啧,比起昨夜也毫不逊色呢!
"怎样?她怎么说?"好整以暇地拨了拨盖在眼前的几丝银发,东陵挑了挑眉"说得让你脸红成这样?"
"路老师说,国科会不会把经费送给两个不穿衣服躺在床上的男人。"低着头,悦兰芳忸怩地说完,刚好看见东陵眼底的那一抹促狭--"你......你设陷阱让我跳?!"
"我哪敢,只是光明那老处女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双手一摊,东陵轻笑道"反正你弟请了休假,医学中心里其它人的话我都不听。"
"二弟为什么请休假?"蹙了蹙眉,悦兰芳担心地问道"是病了吗?你都不让我回去看看他,害我对他的一切都不清楚。"
"你不用担心,他是约会去了。"望着悦兰芳那因惊异而瞪大的眼睛,东陵有些不解"怎样?你不知道你弟有个情人吗?"
"是不知。"坐回床畔,悦兰芳疑惑道"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都没听他说起过?"
"不是姑娘,是穿云豹。"
"穿云豹?!"惊呼一声,悦兰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穿云豹?现任警政署副署长穿云豹?!"
"对啊,你也认识他的不是?"拍了拍悦兰芳的肩,东陵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得意"你回来的那天,我就是找穿云豹来拉走你弟的啊!"
"但......"垂下头沉吟了半晌,悦兰芳咬着下唇"那么,我爸定是不允的啰?"
"是啊,所以你二弟早跟经禹轩决裂了,就在你离开的那一年。"
"穿云豹......"微蹙着双眉,悦兰芳一脸忧心"跟我们家,其实有密不可分的......"
"密不可分的关系?"揉揉眼睛,东陵坐起身,让悦兰芳为自己披了件外套。
"如果仇恨也算是一种关系,那么确实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淡淡地叹了口气,悦兰芳盯着东陵"你看了这么久,穿云豹对二弟是真心吗?"
"依我的直觉,是没问题才对。"歪了歪头,东陵若有所思地说道"除了因公众人物的身分而不便公开他们俩的关系之外,其它看不出有不对啊!"
"可是,穿云豹接近二弟的唯一理由,也只有复仇一项,他不可能是真心。"微带焦躁地扯了扯发丝,悦兰芳眯起眼睛"按照二弟的个性,他认定什么就是什么,谁劝都没用......难道我只能等他受伤之后, 再收拾善后吗?"
"如果穿云豹真是为了仇恨才接近经天子,那我真是佩服了。"爽朗一笑,东陵双手一摊"他这十二年来对经天子的极尽呵护,说只是为了仇恨,他也未免太沉了。"
"豹,自然懂得诱捕猎物的定律。"东陵的玩笑并没能散去心中的忧虑,悦兰芳不知不觉地握起拳--
"如果他真是会伤人的豹,那我便成食人的虎。"
"阿豹,快上来!"兴冲冲地爬上最大的一块岩石,经天子兴奋地叫着大石下的穿云豹。
"呵,果然还是东岸的海景吸引人。小天,别心急,待会咱们上了八仙洞,在高处就能看得更远啦!"张开双臂,穿云豹朝着经天子灿烂一笑"跳下来,我们一起去爬八仙洞。"
"嗯!"点了点头,经天子喜悦地朝下跃去,不偏不倚让穿云豹抱了个满怀"我们早去早回,待会,我还要到关山骑脚踏车看落日、还要......"
"还要回饭店泡温泉,吃晚餐,今天的行程就这样,排太满你会累的。"捏了捏经天子的鼻头,穿云豹轻轻地将他放下"你平常在医院已经够忙了,出来玩就是要好好休息,步调放慢点。"
"好啦好啦,你念我还真像以前我念我哥的样子耶!"拉着穿云豹的手,经天子朝着八仙洞的方向走去。
"这八仙洞是史前长滨文化的遗址,里面那一大票的神仙才是后人加上去的,一个窟一个神,多得不得了。"穿云豹一边走着,一边还不忘背诵昨晚苦读的旅游介绍。
"嘻!"
经天子一阵轻笑,引得穿云豹停了下来"小天,怎么了?"
"叫你看看旅游介绍,你背得那么熟作什么?"经天子一边笑,一边还不忘掩饰自己略为心虚的表情--其实这些自己都知道啦,只是昨晚要他看看介绍,今天给自己作观光导游,没想到他还真的背起书来 ?这只豹喔,有时候还真是不会转弯。
"这样才能给作你导游啊,要不然看过忘了怎办?"摸摸经天子的头,穿云豹牵着他,缓缓走上八仙洞的阶梯。
经天子,为什么你偏偏是经天子呢?如果你是悦兰芳的话,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有时我不想去思考你是经天子的事实,但你偏偏是。你、经天子,是经禹轩的儿子,而且还是与他同姓的儿子。
我爱的到底是你,还是复仇将成的感觉?
"阿豹!这里就可以看见整个海景了耶!"经天子喜悦地踮起脚尖,往四周看了看,又摇摇头"还有一点看不见,阿豹,咱们再爬高些。"
"别再往上爬了,你会太累的。"拉住经天子,穿云豹拍拍自己的肩头"咱们叠罗汉,你站上面就看得见了。"
"好。"脱下运动鞋,经天子站上穿云豹的肩膀,让他将自己抬高。
"小天,怎样?看得见了吗?"
穿云豹的声音在海风中穿梭,经天子正欲开口回答,却突来一阵晕眩,视野模糊了起来,连站也再也站不稳......
"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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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豹......"
一声嘤咛,床榻上昏迷了数小时的经天子缓缓地睁开双眼,正巧对上穿云豹紧锁的眉。
"阿豹,我没事。"搭上穿云豹的肩,经天子坐起身来"方才只是头有些晕,大约是海风吹得太急了。"
"方才?六小时之前?"依旧蹙紧眉,穿云豹伸手将经天子压回床铺"你今天哪都不准去了,在房间里休息,我让服务生送晚餐进来。"
"阿豹,我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状况啦。"有些不甘愿地嘟起嘴,经天子挣扎着要推开穿云豹压在自己身上的手,却被穿云豹狠狠一瞪--
"经大医师,我是警察,不懂你有什么状况,所以看到人不舒服就只想叫他休息,还是你要我送你到医院?"
"......"冷不防地一阵心惊,经天子沉默了下来--倒不是担心他把自己送到医院去,也不是他的态度太凶,只是......
他的眼神,就像一头豹看见猎物一样......
"好好休息,我去叫晚餐。"穿云豹似乎也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时温和的神情,起身离去。
"阿豹......"敛了敛眉,经天子不觉又想起经禹轩的话来--
『我不管你是异性恋也好,是同性恋也罢,反正你就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根本是为复仇才接近你的,你不要笨了你!』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当年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头豹看见猎物一样......小天,我不是不希望你快乐,只是这个人接近你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不,不可能的。"摇摇头,再度感受到阵阵微晕,经天子轻轻地将手指压在太阳穴上,阖上双眼--不是说,医生看的人情世故是最多的么?那不管以哪方面来判断,阿豹都绝对不是、绝对不。
"小天,在想什么?"挂上电话,穿云豹走近床畔"饿了吗?晚餐一会就来。"
"嗯。"随口应了声,经天子缓缓地别过头去,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清晰些--
"阿豹。"
"嗯?"疑惑地看着经天子略带紧张的眼神,穿云豹执起他的手,温和地揉了揉"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我好?"
问句之后,是大片大片的沉默,然后......门铃响了。
"一定是晚餐送来了,我去开门,你躺着别乱动。"仿佛是听见了特赦令,穿云豹吐了口气,连忙向门边跑去。
端回一大盘食物,穿云豹硬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奔回床边,笑道"小天快,吃饭了。"
没有预料中的应声,没有伸手接过食物的动作。穿云豹一楞,抬眼,恰好对上经天子认真得吓人的眼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淡淡地叹了口气,穿云豹拍了拍经天子的头"因为我喜欢。"
接过餐盘,经天子的嘴角隐隐约约泛起一丝笑意"阿豹,那明天早上洗完温泉以后,下午我们去关山骑脚踏车,然后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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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来说,悦昕晏并不是我亲生母亲。"
仰起头,悦兰芳放下手上的咖啡杯,看着东陵诧异的神情"不用怀疑,因为她确实只是我们的阿姨。"
"阿姨?那悦昕晏不就是你亲生母亲的姊妹了?"见悦兰芳颔首,东陵又急急问道"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微微偏着头,悦兰芳苦笑道"因伤导致腹中双胞胎早产,产后血崩,不治身亡。"
"你跟经天子都知道这件事?"东陵见过经天子与悦昕晏相处融洽的情景,按理说,经天子对于非极亲近之亲人,接受度应该没有那么高......
"不,二弟不知道,你也别同他说。"摇了摇头,悦兰芳闭上眼睛"什么为了男女平等而要夫妻一人一个儿子、什么为了这件事的合法性所以要离婚,全都是捏造出来欺骗世人与我们的谎言而已,其实是悦 家要为死去的女儿讨一个完全属于他们的孩子;感情好也只是演戏,我爸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阿姨;我原来的亲生母亲,其实是我爸的大学同班同学,根本不是什么外交官。"
"这......那你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不告诉经天子?"闻言,东陵有些傻了--医界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其实是戏一场?
"我是悦家的子孙,当然会对悦昕晏早逝的同胞妹妹有兴趣,悦家人也很难瞒我,问了几次他们就说了。"微一耸肩,悦兰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二弟,实在是不想把他所有的梦打碎...... 他这样过得很快乐,为什么要告诉他?"
"那,你亲生母亲是因什么伤早产?"东陵在心底作了好几个假设--车祸?摔跤?或者,是遭到枪击案流弹伤及吗?
"我母亲,是在灵堂吊唁故人时,被一个七岁孩童执球棒恶意击伤。"沉默了好一会儿,悦兰芳缓缓地抬起头--
"那个孩子,就是穿云豹。"
"阿豹,你说我们这样出来玩,会不会被狗仔队跟踪啊?"骑着单车前行,经天子不时回头,有些担心地问道。
"拍到又怎样,怕他?"穿云豹骑至经天子身边,在他前额拍了一下"如果拍到的是现在这个样子,谁说我不能跟好朋友一起出来玩?那,如果拍的是这样......"
看去,眼前是条直行的下坡路,穿云豹轻轻地眨了眨眼,单手抓过经天子的下巴,低头便吻。
"阿豹!下坡......"经天子一声惊呼,随即意识到自行车道的两边全是陡坡,要是这时因挣扎而摔了下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夕阳下,两辆平行紧靠的单车,顺着下坡急行着,直到过了下坡,来到较为平缓的草原。
"当心了!"穿云豹将头移至经天子耳畔,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竟将经天子整个人抱离依旧还在移动的单车,猛然一跃,两个人就这样滚落在草地上。
"呼......"经天子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发现自己躺在草地......草地上的穿云豹身上;喘口大气,当下便决定不起身--死阿豹,竟然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不给他一点教训,我就不叫经天子!
"小天,你不起来啊?"看着经天子一动也不动,穿云豹心底暗叫不妙,忙推了推他"起来嘛,再不起来我可要翻身啰!"
"什么?!"一个跃起,经天子狠狠地踢了穿云豹一脚"见鬼了你,刚才玩这么危险的游戏,现在还敢说要翻身,存心把我压死啊?"
"没啦,我只是想,"揉了揉被踢疼的腿,穿云豹跟着跳起身,走至自行车道上,拉起两部倒地的单车"我只是想,就算是像方才那样被拍到,也没人规定同性恋不能当警政署副署长吧?"
"哼,找理由,自己爱玩就要承认。"偏过头去,经天子甚是不甘心。
"好了好了,别生气,都我的不是就是了。"晃到经天子面前,穿云豹指向天空"哪,小天,你不是来看夕阳的吗?"
"嗯?"闻言,经天子抬起头,凝望着远处缓缓下落的红橙色球体。
金色的黄昏余晖打在经天子眼上、脸上,就恍若他的脸散出淡淡光晕般,衬托着他详静的微笑。
一瞬间,穿云豹突然有种错觉,以为眼前这青年是个陌生人--
他不是、应该......应该是经禹轩的翻版吗?他应该要跟经禹轩一样无情、一样冷漠才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无法去伤害,一个这样子的人......
有些手足无措地,穿云豹明显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头泛起阵阵的愧疚与不安,却不知该将这种情绪藏到哪里去。
"阿豹......"经天子的叫声传来,穿云豹甫从思绪中清醒"小天,有事吗?"
"阿豹,你过来一下。"
穿云豹带点疑惑地走至经天子身边,单手放在他肩膀上"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载我回去?我今天累了,不想骑车了。"紧紧抓住穿云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经天子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小天,你不舒服吗?"穿云豹认识经天子已经将近二十年,从来不见他有这样的要求,不由得有些担心。
"我只是累了,你让我回饭店休息好不好?"主动搂住穿云豹的腰,经天子闭上双眼"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动,只想休息。"
"好,我载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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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是我,豹。"饭店一角的公用电话边,穿云豹手持话筒,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断地注意着四周的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