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在札幌大通公园将展开为期七天的雪祭,但今天在雪祭会场,却出现与过去不同的景象;一大早雪祭开始后,一名青年身着纯白色武术服,在会场舞剑;舞艺中融合日本剑道与西方芭雷,独 树一格,蔚为奇景,令在场观众啧啧称奇。据了解,这位青年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位来札幌度假的台湾人,而且他目前还是失明的状况......』
"大少爷?"电视「啪~」的一声关上,张嬷嬷不解地望向悦兰芳。
"我上次的签证还没过期,我要去札幌,现在。"悦兰芳缓缓起身,数滴泪水打在手背上,晶莹如春冰。
"大少爷......"打理了简单的行李,张嬷嬷递给悦兰芳"别太着急。"
"张嬷嬷,"接过行李,悦兰芳甩掉手背上的水珠"这几天我常在想,是不是我们总是太放心二弟、太信任他的聪明能干;所以真正到了他有难解问题时,他总不肯说,而我们也不知从何帮起?"
"这......"
拍了拍发楞的张嬷嬷,悦兰芳苦笑道"如果我还带得回活生生的二弟,以后,我会试着尽量不去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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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怒瞪着座前的东陵,穿云豹眼见轿车不断往山里开去,心底益发着急。
"没什么特别目的,只想让你结不了婚。"终于在一处断崖边停下车,东陵转头看着穿云豹"不是为了经天子,是为了光明。"
"为了路小姐?"暂时忘记了愤怒,穿云豹不解地问道。
"你今天,是要娶一个你到现在还称作「路小姐」的人为妻吗?"看向穿云豹,东陵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根本不爱她、甚至不认识她,还这么自私地要娶她?那干脆我娶她好了,真要比起来我还比较有 资格。"
"你爱的不是男人吗?"别过头,穿云豹努力平复心中的紊乱。
"是。难道你不是?"打开车门,东陵做了个深呼吸"外面的空气比较好,我有事跟你说,下不下车?"
"什么事?"走下车,穿云豹盯着东陵"我不想听有关经天子的事情。"
"因为你爱他,因为你心虚,所以不想听他的事。"
"那又怎样?"抓住东陵的衣领,穿云豹显得有些激动"我说过我不爱他吗?我说过我不心虚吗?这种事无须你来点明,你根本就不会了解我的痛苦!"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你也一样。"推开穿云豹,东陵望着初升的弯月"你痛苦,别人就都不痛不苦?你的眼底只看得到你自己,根本没有别人的存在。呵,说你爱经天子,我还真想知道,什 么是你所谓「爱」的定义?"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默默地看着穿云豹气愤的面容,东陵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轻声笑了出来"你爱他啊?真的?那我倒真想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可惜不成。"
"什么意思?"想起悦兰芳昨日的言语,与东陵现在的话两相对照,穿云豹不禁有些忧心"小天......他怎么了?"
"在他昨日失踪之前,我只知道他是肝癌转移到脑,脑瘤压迫视神经而导致失明的病人;目前嘛......不知道。"耸了耸肩,东陵一脸无可奈何"也许已经过世了,谁知道一个失明重病的人跑得不见踪影,会 发生什么事?"
"......"似是极为震惊地退了一步,穿云豹低下头,试图找寻任何东陵说谎的证据,却怎样也想不出来。
"不信我、就算了,我又不是来拜托你相信的。"一摊手,东陵苦笑道"不过,就算你不信,好歹也告诉我,人有可能跑哪去了吧?要是找不到人,我可是会连老婆都跑掉的。"
"......"心头一震,穿云豹突地想起昨晚的电话--婚期之约,不曾或望?
"还有件事。"不管穿云豹的反应,东陵拿出一份报告"我这有一份三十二年前的病历报告暨死亡证明,有兴趣听听段落吗?"
『悦翊晨,二十九岁,死于产后血崩。死者生前因受外力撞击而受伤,导致不得不早产,产下二子后却发生血崩,最后因血库存血量不足供应而身亡。』
"这是什么?"困惑地抬起头,穿云豹接过东陵手上的报告--『死者丈夫,经禹轩』?!
"是什么,有需要问我吗?"收回报告,东陵冷笑道"穿云豹,你痛恨经禹轩,认为他害死了你们全家,却连到灵堂上香致意都没有。可你自己呢?持球棒攻击身怀六甲的悦翊晨,导致她在产台上身亡;当 年的经禹轩一边要照顾两个早产的婴儿,一边还要处理悦翊晨的后事,谁有空去给你家人上香?"
"那悦昕晏?"闻言,穿云豹突地恍然大悟--是了,难怪总觉得当年那孕妇不是这个名字,原来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悦昕晏是悦翊晨的孪生姊姊,要不你以为兰芳他们两兄弟的孪生基因从哪来?"瞪了穿云豹一眼,东陵继续说道"要悦昕晏来照顾两兄弟,以及交代不许与当时年幼的你计较,都是悦翊晨的遗言。"
"原来如此......"无力地蹲跪在地上,穿云豹喃喃自语道"可惜,可惜我太迟才懂......小天......"
"还不迟。"一把抓起穿云豹,东陵叹道"不出现等于失信,我可以送你回会场,你自己告诉众人你不结婚。然后......你应该知道到哪里去找经天子?"
"我......"有些迟疑地发着楞,穿云豹摇了摇头"这听起来太像小说了,我......我不能这样做的,不......"
"决定权在你,我的车会在会场楼下等你。"
『豹怎么还没来?』
『方才副署长的礼车突然加速,不一会儿就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
『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副署长官邸的后院警卫,以及礼车司机,都倒在后院昏迷不醒!』
『混帐,豹被绑架了!』
"谁被绑架,我吗?"不慌不忙地走进婚礼会场,穿云豹看着驭武、以及一旁窃窃私语的人们"我这不就好好在这,你们其它人还拖拖拉拉的干什么?"
"豹,那载你的人是谁,你们去哪了?"赶走其它人,驭武脸色一沉"该不会是那个人吧?豹,想报仇的是你、意志不坚的也是你,你让我这个义父做得好累。"
"义父,抱歉。但......"一咬牙,穿云豹单膝落地"义父,我不想报仇了。"
"不想?今天你才说不想,不会太迟?"微讶地退后数步,驭武睁大眼睛"那,里头的新娘子、婚礼,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义父,现在结束就不会太迟,也无所谓意义。"抬起头,穿云豹阖眼承接毫不意外的一巴掌--
"好,你喜欢怎样,我管不着。要丢脸、要身败名裂就去吧,就当我没收你作义子!"
直到驭武气呼呼的身影消失在饭店外,穿云豹才站起身,走进新郎准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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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苦等的结婚进行曲终于响起,穿云豹拉着路光明的手......手套走进会场,缓缓步过由花海与拉炮漫布而成的红毯。
伴郎未至,理所当然没事做的伴娘柳依依,有些好笑地看着穿云豹的举动--哪有新郎会拉着新娘手套的,要演戏也得逼真嘛!
话说回来,其实穿云豹本来也是在众人起哄下,要拉光明姐的手,只不过被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威胁说要拍照存证之类的,才就此作罢。
这个穿云豹,到底有没有主见啊......再这个样子,恐怕会被光明姐整惨唷!
"依依,想些什么?"由后环住柳依依的腰,不二刀朝着四周看了看"都是你那小白脸院长表哥没来,害你打扮成这样却没事做。"
"欸,那个女人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样也好啊!"推了推不二刀的手臂,柳依依秀手一指"看,好戏上场。"
『路光明,你愿意陪伴穿云豹一生一世,永远爱他、不离不弃吗?』
神父问完例行问题,众人焦点自然而然地放到新娘身上。只见会场上,今日终于不再是一千零一件套装加白袍的路光明,轻摆优雅白纱,缓缓揭去覆面纱网,嘴角一翘,当场回了众人个俏丽的笑容,令几乎 所有在场的人--除了穿云豹以外--为之惊艳,鼓掌不绝。
"我愿意。"笑容满面地说完,路光明转头望着穿云豹的一脸苍白,低声道"噢,抱歉,踩疼你了?还是手臂瘀青?"
"你的高跟鞋如果不移开,我可能会需要送医。"豆大的汗珠自额畔滑下,穿云豹勉强忍着怒气,也低声回道。
"这样,那你待会回答问题,最好适相点。不然我会直接送你进殡仪馆,咱医院不赚你的健保费。"似是有些惋惜地收回脚,路光明得意地瞥了躲在旁边的柳依依,俏皮地眨了眨眼。
"路光明为什么朝你眨眼?"百思不得其解,不二刀低头问着怀里的柳依依。
"因为我把我最尖最高的名牌高跟鞋借给她。"捂嘴偷笑着,柳依依也对着路光明眨眨眼"看穿云豹的脸色,高跟鞋应该还蛮好用的。"
"蛮好用?"不二刀还想再问,却被柳依依「嘘~」了一声"别吵,看重头戏。"
『穿云豹,你愿意陪伴路光明一生一世,永远爱她、不离不弃吗?』
这次,众人的焦点全聚集在这位政坛最有价值黄金单身汉上。
穿云豹楞了老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路光明--这部分当然是被瞪一眼、踩一脚,再外加捏一把--
"我......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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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柔轻雪漫天,莹莹晶冰落尘。
大通公园、雪祭会场,一大群人聚在今年最受欢迎的一座雪雕前,吱吱喳喳地讨论个不停。
那并不是今天的冠军雪雕,模样不大,型态也不特别。不过就是只滑翔中的蝶,创作者命名为「雪凝金蝶」,名符其实却也缺乏创意。如果,不是跟前的舞者,恐怕到雪祭结束,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座雪雕 。
舞者身着纯白色武术服,足不着履;手持一剑,一头青丝不算长倒也不算短,差不多刚好便是风吹来会飘飞的长度。
日本剑道家说,舞者的舞蹈是以日本剑道为本;日本芭雷舞者说,舞者的舞蹈一看便是西方芭雷精粹。只有舞者什么也没说。
日本剑道家看见,舞者的舞蹈融合日本剑道的力与美,以西方芭雷点缀;日本芭雷舞者看见,舞者的舞蹈由芭雷传统延伸,接合东亚的文化风情。只有舞者什么也没看见。
负责照顾舞者的饭店人员说,舞者其实是从台湾来的,而且眼睛看不见。只有舞者还是什么也没说,似乎也什么都看不见。
在舞者昨日舞毕,离开却不发一言时,众人才知舞者其实什么也不打算说。
在舞者昨日返归,失足撞上一位采访记者、慌慌忙忙敬了个礼表示抱歉时,众人才知舞者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雪季大概即将结束,然失温的金蝶未醒。醒来,依旧荒冢,何妨醉梦?』
这可能是哪个诗人写的别脚俳句。
今日舞者依旧舞着。
不知从哪方飘来了一阵稍急的雪,舞者在雪中依旧舞着。
点点白花便像雨点落下、落在舞者身上,又像泪珠滴下、从舞者身上落泥;闪着不时飞出的些许晶莹,衬着剑稍偶尔发出的银光,又有时削去了舞者自己的发丝;该是黑的,却也融却在冰天雪地,白霭霭。
白霭霭、白霭霭。有一度,观众以为舞者其实是不存在的,就像他从雪里出来、又从雪里消失那般,白霭霭。
直到冲出了另一个人,舞者才有了其它颜色。
"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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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在众人起立鼓掌前,穿云豹放开路光明的手,一脸严肃地举起手臂、平摊掌心--
"我愿意,陪伴经天子一生一世,永远爱他、不离不弃。"
一时,会场里众人哗然。
『谁?谁是经天子?新娘子的小名吗?』
『拜托,有女性会取这种小名吗?』
『听起来像个男的耶!』
『欸,不会是八卦杂志上的那个医师?』
『不会吧~副署长结婚不是为了厘清这八卦吗?』
『是啦是啦~我不会记错的。』
『天啊,真是那个?是个男人吗?』
『噢,别说了,好恶,没想到副署长是这样的人。』
"大家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吗?"回身走向会场出口,穿云豹寒冰似的眼神扫过众人--
"我话已经说完,这婚礼......等我下回带对了对象,再继续。今天很感谢各位赏光,再见。"
那人几乎是莽撞地在人群里狂吼,奔来,又莽撞地扑在舞者身上。
围观的人们说,他的人比他的声音早到。
他的人比他的声音早到?零下二度,声速公式331+0.6T,T=-2,所以声速是每秒329.8公尺,他的人会比这速度快?
有没搞错啊。后来听别人转述的人不以为然地翻翻白眼,挥手要转述的人别掰了。
转述的人急急忙忙要证明自己的诚实、童叟无欺,于是又给这么说了下去。
有的有的,那人有着一头长发,发色应该是黑的,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些暗红;衣服嘛,也是暗红色的,在咱们大通公园一片白雪的景观下,甚是显眼。他也不知是哪冒出来的啊,大伙注意到他的时候,就 已经是他大吼着扑向舞者的时候了。
欸,你说那人要不要命,舞者是拿剑的,而且正舞着;那人要嘛别扑上去,要嘛好歹也得等舞者知道他来了,再扑也不迟啊......就这么不怕死地在一片剑光中迎了上去,也不知是砍了什么地方、又划了什么 地方,害咱们雪祭会场当场染血。
什么?你说伤得重不重啊?这我可不知。后来来了一群警察--这就不是我要说,这年头真是反了,明明人家就受伤,救护车竟然来得比警察慢,真是一点天理也没有......什么?你要我言归正传啊?好好... ...
后来不就来了一群警察,说那红衣青年是闹场来的,手铐铐了就要带他走哩!结果舞者竟然开口帮青年说话,对话不过数句,警察说不过舞者,就立刻把那人放了,让他去医院。
舞者抱着一身血迹斑斑的青年跪坐于地,高高地仰起头,就好象天的那一端可以看到些什么光明般。
『他是我哥哥。』
『你哥哥也一样,他闹场,破坏公共秩序。』
『请问他闹什么场?』
『扰乱表演。』
『我有说我在表演吗?我有申请表演场地吗?我不过是个疯子在雪祭会场跳舞,你们瞎凑个什么活?』
『但是你的表演很多人看。』
『我疯了你们也跟着发神经,我只是独舞,没有表演。真要算闹场,那也是我、不是他。』
『这......算了,救护车来了,你们上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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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该载你去哪里?"
微笑着看向穿云豹,东陵惬意地哼着小曲,踩着油门前行。
"中正国际机场。"穿云豹略一沉思,从怀里取出护照翻了翻"还好我的日本签证还没过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