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往，我与电话那头的他熟稔起来。
我留给他带有特别记号的电话号码。
我打电话不再用变音器。
我还告诉他我真正的名字，三井寿。
樱木偶尔会打电话找我聊天。
当然除了工作外，我从来不会打电话给任何客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在他打电话来时戏弄他。
有一阵子，樱木一直没来找我。
我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我当然知道他很能干，他的那些搭档也很能干。
只是，从专业角度来说，我可以骄傲地说，没人比得上我。
所以，当我接到他的电话那一瞬间，我觉得好兴奋。
"嗨，兄弟，好久不见。"我调笑着打招呼。
"小三--"
没等他说出其他话，我接着说，"这么久都没来找我，是不是把我忘了？真是的，难得我还帮你那么多次。"
"我--"
"最近太平静了，一点生意也没有，真无聊呀。"我偷笑着，打断他的话。
"小三--"
"我准备去夏威夷去渡假，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假装思考的口气，我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他现在的表情。
很可爱的表情。
"三井寿！"果然，他吼了出来。
"你这么大声吼？不是说好要为我保密的吗？"这可是我们约定过的。
"对不起。我......"
樱木立马心虚。
"有事要我帮忙。"我再次打断他的话。
"当然，不然怎么会找你。"
"说说，什么事。"
这家伙，这次对上谁呢？
"帮我找林原企业的详细资料，包括董事会成员及经理的所有资料。"
林原企业？一个相当大的企业，就我所知道的，跟违法犯罪扯不上什么关系呀？
但樱木的委托，我从来不拒绝。
"没问题，那么报酬呢？"
"你要什么？"樱木的声音有些困惑。他知道我不缺钱。
"陪我一个晚上。"我捂着嘴闷笑，等不及他的反应。
"你去死吧！"
哈哈哈......
我把手机拿远一些，放声大笑。
我几乎可以看到他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样子。
应该说，樱木在我面前基本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也是我无法拒绝他的原因。
被那样一个人物所信赖着，想要竭尽全力帮他的心情连自己也无法抑制。
樱木想了一会，说，"我也提供一个情报给你。"
"哦？"他会有什么好东西？我不相信世上有我不知道的情报。
"你现在玩收藏，应该知道嵯峨天皇当年为皇子时拥有一把刀，登基后，他叫人给这把爱刀镶上各种名贵的玉石，作为皇室之宝。为了防范偷窃，嵯峨天皇命令当时最有名的工匠铸了十一把一模一样的刀，称为影子刀。幕府时期，皇室衰弱，这十二把刀也被一个将军强行要到。虽然现在皇室千方百计收回了嵯峨刀，但有几把影子刀仍流落在民间。三个月前，我正好看到其中一把。"
"在哪里？"这正是我这一阵子感兴趣的东西。
"兵库一个叫‘秋之丸'的店的店主手中。这个情报够值得吧。"樱木有些得意，口气就像小孩子讨赏一样。
好东西好东西，我要去看看。
"真是好兄弟。三天后，我会把东西寄给你。"
三天后，我把资料寄给樱木，就动身去了兵库。
那个老板十分可恶，赖死赖活就是不肯出让[自由自在]。
迫不得已，我查了查老板的情况，发现他竟然与黑道有扯不清的关系。
威胁加优厚的价格，我硬是要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回到东京，接到樱木电话时，我淡淡提起这事的结果。
樱木很兴奋。
他是替我高兴，我明白。
樱木对声音很敏感。
他曾说过我的声音很特别。
"就像黑夜一样。"他说。
我不理解。
"夜里，一片黑色，最简单，也最纯粹。任何色彩在黑夜中都会变成诱惑。"
"但是，夜也最危险。"
"夜色包容了一切，但你看不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什么会扑上来，使你失去身体，或者精神。"
很精彩的一段话。
我从没想过樱木会说出这种听起来很有哲理的话。
我也没想到樱木会看透我，仅仅透过声音。
新年期间，东京的上层人物举行了各种迎新晚会。
由于父母亲的身份，我也经常代表他们参加这类活动。
今晚，是商界名流的盛会。
我一眼就发现了樱木。
他似乎很享受墙角的黑暗，倚着墙，静静地注视着喧闹的会场。
我知道他为何而来。
他的事务所已经承揽了林原企业的所有保全工作。
在他没有联系我的时候，我依然注意着他。
樱木的视线随着林原企业年轻的总经理而移动，很认真地履行他的职责。
我的脑中蓦地掠过一种想法。
很冲动的想法。
微微一笑，我对着樱木遥遥举杯，在他目光转向这边时。
樱木毫不迟疑地举杯相对，像遇上熟人一样，笑着啜了一口。
我不知道樱木是否认出了我。
那一次在"黄色潜水艇"，我用了发套和彩色隐形眼镜。这是我的职业要求。
从那以后，我和樱木并没有见过面。
我们只以电话和邮件联系。
告诉了他我的名字，樱木只要一查就会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但我并不认为樱木会这样做。
我相信他，就如他相信我一样。
有一些期待，又害怕被人掌控一切，却又唾骂自己的不自信。
就像在高空钢丝上，那种走在危险边缘的感觉让我浑身血液沸腾。
抬头，轻轻扶了扶下滑的眼镜，我再次对上了樱木的视线。
樱木的表情很愉快。
我能分辨得出那种愉快与对别人的不同。
那是因为是"我"吧？
悄悄地离开宴会，深吸一口夜的气息，我心情舒畅。
就这样吧。
距离，会使一切变得更美丽。
天籁番外之 傀儡
二月的东京，冰寒阴冷。
几天前下过一场薄雪，地面还是一片阴湿。
闪烁的霓虹灯在这尖薄的空气中，益加颓废怪异。
我站在一家酒吧门口踟躇着。
一家躲在犄角旮旯的小酒吧，平常有人经过时，绝对不会注意到的小酒吧。
门内有热闹的哄笑声，有微熏的温暖，有正在等着我的总是温柔的神前辈。
可是，走进这个门，就会看到那个人。
浑身的急躁不安，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想放开什么，想要大叫却什么也叫不出来。
自从一年前见过那个人，我的目标变得一片混乱。
我是一个私家侦探。原本我的目标是成为像福尔摩斯或波洛一样世界闻名的侦探。
一年前，神前辈带我第一次来到这家酒吧。
阿神说，今晚有一个盛宴，一年只有一次的侦探界盛宴。
我很兴奋。因为阿神说今晚将会看到许多侦探界的传奇人物。
跟着阿神，我参加过各式各样的婚礼，葬礼，酒会。我从来没看过阿神有任何镇静以外的表情。
可是那天，神一向温和的笑容里有着奇异的激动。
"今晚，你会看到一个人，一个像传说一样的人。"在酒吧里，阿神啜着冰冻可乐，悠然说起。
"他比你早几年入行，年轻，张狂。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骂他，可是他站在面前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做的事跟其他人一样，但每个人总是莫名地对他抱着期盼。也许因为这期盼，每个人都不知不觉中尽力帮他。他，是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是第一个吸引你的视线的人。"
我更好奇了。
阿神这么高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一看到那个人，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一在门口出现，酒吧就开始骚动。
我的目光也如阿神一样，直接略过他身旁的黑发男子，盯住了他。
很高，身材匀称而结实，动作有力而敏捷，一头红发带着不经意的凌乱。
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散发着妩媚魁惑的红发。
"樱木花道......"阿神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
骚动随着樱木从门口移向里面，不时听到他那清亮的笑闹声。
似乎他与酒吧里所有的人都认识。
这种情形让我更是不悦。
好个嚣张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
他也只是一个出道没几年的后辈！为什么连小原事务所的名侦探小原七郎的肩都敢亲昵地拍着。
目无尊长，狂妄自大，我所不喜欢的东西樱木身上都有，虽然与樱木的气质相融得那么自然。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
烦燥。
眼着樱木一步一步走近，无法言说的烦躁在身上流窜着，让我坐立不安。
可是樱木只与阿神点个头，就继续往里走。
没有看我一眼。
我生平并不是没有受过挫折，也不是没向人低头过。
可是这一刻，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委屈排山倒海一般扑来。
我冲动地站了起来，不顾阿神惊愕的眼神："喂，你给我站住！"
樱木立住，回头，奇怪地注视着我："有事吗？"
为什么他会显得如此无辜？难道不明白刚刚他极重地侮辱了我？
"你这只红毛猴子，就这么看不起人？"
"你说什么？"樱木停下笑，冷冷一瞪。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花道！"他身旁的黑发男子安慰地拍拍他的背，"那边还有人在等我们呢。"
我看见他静了一下，慢慢地浮出一丝笑意，有点恍然有点腼腆，"是哦。"
再转身，面上已不见刚才的波澜，大笑着说："破锣嗓子的野猴子，你记住了，本天才叫樱木花道。"
极其炫目的笑容，如盛夏的阳光，让我心里一震。
回过神，樱木已远去。
想到自己孩子气的失态，不敢看阿神的表情。
都是那个樱木花道害的！
我咬牙切齿暗暗骂着。
少瞧不起人！下回再碰到，我也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或许是诅咒起了作用，这一年内，我见到樱木九次，四次跟他面对面杠上，五次在工作途中无意看到。
本以为虽然同在东京，千万人中，应该见不到最不想见的人。
可是毕竟同行，三五次还是会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那次在博物馆管理处前看到他，不假思索狂赶着抢先一步进了门。向教授咨询完高高兴兴地出门，却看到他倚着墙遥望窗外，悠然自得。
第二次是一起被请侦破佐藤家珠宝失窃案，我正抓到最后一条线索，他却已将珠宝追回。
第三次，碰巧遇上相原小姐被绑架，不由都被卷入这案子，我们同时找到相原小姐。
第四次，第五次......
真是不甘心，明明有时自己占了上风，却仍不见他的一丝动容。
樱木依然笑得张狂，却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话。
我恨，纵使我使尽百般招数，也不能入你眼中？
这世界，怎可能是唯你独尊？
樱木花道！
这四字，已融入我血中，听到名字，嗅到气息，就会气血沸腾。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打倒在地，让你仰视我的成功！
在酒吧门前，一点一滴的记忆，如水花般轻轻浮上。
咬着牙，还是无法推开那门。
不想见那个人。
不想见他的狂，不想见他的傲，不想见他的成功。
可是又想见他。
想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想见到他对自己的友好。
进与退，在心中搅成一团，无法分开。
进去吗？
正想着，后边有人一把把我推开。
"喂，野猴子，不要挡别人的路！"
被那熟悉的声音震醒，收回神，那红影已没入门中。
他来了！
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转眼之时，看到边角的神前辈。
静静走向阿神，坐在他边上。
骚动依然伴着樱木。
喧闹与雾气隔不断他的笑声和丰富的动作。
阿神望着那边，佩服地说："他还是一样呀，总是这么热闹的出场。"
我凝望着樱木。
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们之间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樱木和他的合伙人水户走向他们的老位子。
路过时，樱木停了下来。
"喂，野猴子，刚才怎么不进来？"
"不用你管。"我恼羞成怒。
"哈哈哈！"樱木猛拍我的肩，"大概在想要不要去跟哪位女孩约会吧？今年你还打算跟我比什么呢？"
"不论比什么，我都不会输！"
"很有志气嘛。我等着。"
也不等我回话，樱木就笑着扬长而去。
该死的红毛猴子！还是这么嚣张！
我就不信我赢不过你！
今年等着瞧！
闷闷地骂了几声，才发现阿神正有趣地看着我。
我眼神一抖，躲了开去。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更怕阿神看出什么来。
一些我也不知道的东西。
天气渐渐转暖。
道旁的樱花开始绽放，飞落。整个东京都都笼罩在花吹雪中。
身上衣衫渐薄。
心情却不见得轻松。
在阿神那儿做了两年，也算有点小经验。
不是我自夸，做事我上手极快，阿神也慢慢对我放心。
他说，如果我改改急躁狂妄的毛病，就更能少走一些弯路。
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到处去逛逛。
我喜欢走一些小街小巷，因为那里总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或者，让我排遣无聊的肢体游戏[自由自在]。
在樱花已经落尽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家酒吧，叫做"寂寞天堂"。
很清幽的酒吧，人们总是窃窃私语，听着音乐流淌。每天，都会有一个歌者在台上静静地唱。
其实安静并不适合我。
我宁愿找个游戏机疯狂一把。
但是，我在那儿看到他。
红发的他，笑着对一个男人。
温和地，清朗地，调皮地，笑着，对一个英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