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秋空——by千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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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第22章
第22章
第二日开庭之时,鄂善命人将鲁卢生的眼睛蒙上,带着他赤脚走过一条米色的地毯,然后让他坐在木椅上,再扯去他的眼罩。
鲁卢生有些战战兢兢,道:"大人,您这是......"
鄂善看了一眼站在堂下人群中的乾隆,见对方朝他点了点头,他便亮起嗓门道:"昨日你不肯配合本官问案,今日本官只好用另一种方式逼你说出实话了。"
鲁卢生仍旧不明白,审问犯人还让犯人坐着的,恐怕这待遇前所未有吧?
鄂善道:"来人,请司刑者。"只见两名仵作牵了两条狗进来。狗并不高大,刚好够到人的膝盖,看上去也十分温顺。
围观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司刑者"?
鄂善又道:"来人,起脚。"立即又有两名仵作一人一边将鲁卢生的双腿抬了起来,搁在面前的小矮凳上,然后用镣锁将他全身捆了个结实。
鲁卢生开始感到不安,眼见着那两条狗自发地朝他走过来,他开始慌乱地大叫:"我要控诉,我要控诉!这叫什么刑法?放狗来咬人?我好歹也是一介书生,可不是任你们为官者如此侮辱的!"
鄂善笑道:"你放心,这狗温顺地紧,从来不咬人,它只会与人亲近。你越是不说实话,它就越跟你亲近。"
说着,便见那两只狗凑到鲁卢生的脚掌前,嗅了嗅,然后用舌头舔他的掌底。鲁卢生全身动弹不得,脚底又奇痒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感到疑惑,这狗怎会如此听话去舔他的脚掌?
鄂善解释道:"这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神狗,专门用来检验犯人是否说谎。如果犯人一直不说真话,它就会一直舔下去。"他顿了顿,阴森森加了一句,"以前曾经有冥顽不灵的犯人,就这样活活笑死了也是有的。"
众人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鲁卢生笑得眼泪飞溅,全身上下都似乎要抽筋了,忙讨饶:"大......大人问为什么,我......我回答就是了。"
"那好,"鄂善道,"那奏折是不是你亲笔所写?"
"是在下亲笔......"
"内容也是你自己起草的?"
"是......是的......啊啊,不是,不是,是有人唆使。那个人他说他很讨厌孙嘉淦,所以要报复他!他还说,如果我想出名,就按他拟的折子呈上去,保管我升官发财!"
"那个人是谁?"
"我......我忘了名字了......"
鄂善盯着他,两只狗仍在卖力地舔他的脚底。
他笑得快要断气了,忙道:"不不,我认得他。他曾经威胁我不准说出他的名字,否则就让我全家死光光!"
鄂善冷笑一声:"就算你不说,一人担罪的话,也照样满门抄斩你信不信?说!那个唆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是......是这一带有名的富商,王左正!"
全场哗然,鄂善一惊,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眼珠子一转,霍地站起身,喝道:"你小子还不肯说实话么?到底是谁?!"
那鲁卢生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了:"我......我说的是实话,这回绝对是实话!这狗不灵的,这狗不灵啊!!"
鄂善像是浑身虚脱般跌坐下来,喃喃道:"竟然连王家少爷也牵扯进去了?"他挥了挥手,命人撤去了那两只狗,鲁卢生似是打完了一场恶仗,像一瘫烂泥一般瘫倒在椅子上,除了喘气,根本无力动弹了。
鄂善走到乾隆身边,小心翼翼地请示:"监官,接下来该如何?"
乾隆觑着眼看他:"到底谁是主审官?这唆使者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是是。"鄂善忙不迭地擦汗,回到主审台一拍惊堂木,道:"将鲁卢生收押,捉拿嫌犯王左正!"
在回来的路上,响儿一蹦一跳得道:"今天这鄂大人有点不一样呀。"
乾隆问:"怎么不一样了?"
"昨天看他一副笨头笨脑的样子,今天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连问案的语气也犀利了很多。"
乾隆摇着扇子,微笑不语。
身后默默跟着的傅恒望了望乾隆的背影,他猜想,这一套审案流程必定是乾隆事先教给他的。否则以鄂善浙江巡抚的身份,怎么可能还会亲自下堂向乾隆请示?
顿了顿,傅恒开口道:"只是,那狗是怎么回事?"
响儿得意一笑:"那可是我出的主意。事先让犯人赤脚走的那个地毯,其实事先浇上了肉汤,所以犯人的脚底也就沾了肉汤的香味,那两只狗都是普通人家的狗,只是凭本能寻食而已。犯人前几次都是因为心虚,才会一次次否定自己说的假话,到最后一次,他说了真话,可是狗并没有停止,所以他才理直气壮地对狗的灵性产生了怀疑。"
傅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问案方法倒是新鲜,只不过,故技不能重演,同样的方法只能用一次了。"
响儿耸了耸肩,"这又不是我该烦忧的事情。"
这期间乾隆一直默不做声地走在最前面,独自思考着什么问题。
傅恒略一揣度,追上几步道:"四爷在想什么?"
乾隆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道:"没想到鲁卢生竟然招出了王左正,今天看那鄂善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如此积极地问案了。只是看来海禁方面,鄂善要有所防范了。"
傅恒道:"也是,王左正被牵进了这伪奏折大案,鄂善自然要跟王左正撇得越干净越好。只怕就算我现在拿着银牌去找鄂善,他也不会有所通融,开关放人了。"
乾隆皱着眉道:"我现在烦恼的正是这件事,原本想两个案子同时查办的,结果却搅在了一起,如今伪奏折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你现在去找鄂善只会打草惊蛇......不如这样,海禁的事情我们先缓一缓,单就鲁卢生的案子,王左正关系甚大,治了他的罪,也不怕他不肯招海禁的事了。"
傅恒躬身道:"是。"z
乾隆并未展颜,仰天悠悠一叹:"只是这王左正,又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旁的响儿见他二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不甘寂寞地问:"六爷,您跟四爷说什么悄悄话呢?响儿可以听么?"
傅恒知乾隆此刻烦恼不已,必定没心情搭理响儿,于是忙道:"响儿,我们刚才在讨论如何救你爹回来的事。"
响儿眼前一亮,"你们可以救我爹回来吗?真的吗?"
傅恒有些为难:"救是一定会救的,只是可能要花上一点时间,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把他救回来,让你们父女团聚的。"
响儿感激地望着他,眼眶中盈盈有些泪水:"如果......如果真能救出我爹爹,响儿就算做牛做马也愿意!"
傅恒微微一笑:"响儿言重了。"
第23章
第23章
当时王左正在家中宴请宾客,请了杭城中最红的戏班子在自家大院中搭台唱戏,巴结阿谀之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突然就有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近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王左正脸色变了变,道:"鲁卢生那家伙果真把我给供出来了?"
小厮点了点头,简略地把当时刑供的经过讲述了一番,王左正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眯着眼咬牙切齿地道:"他奶奶的!鄂善,想不到你还会使这招!"
小厮道:"少爷,看样子那鄂大人退了堂就往这边来了,您要不先避避?"
王左正虽然一时间也惊得满头虚汗,但是他扫了扫满场的宾客,压低声音道:"跑了就等于是认罪了。这个面子咱丢不得。"于是又故作镇定地坐了下去。
一旁的柳如安察觉到他的脸色难看,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王左正按住她的手,虚弱地笑了笑:"没事,一点小误会。"
柳如安感到他的手指冰凉。
傅恒进门的时候脸上是笑嘻嘻的。乾隆见他这么快活的样子,忍不住问,"发生什么喜事了?"
傅恒道:"喜事没有,闹剧倒有一出。"
"哦?"乾隆来了兴致,"你且说说。"
傅恒道:"我听说鄂善是亲自领兵去抓的王左正,当时王左正家正宴请宾客,热闹得很。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突然就像两只疯狗一般吵闹了起来,这一下搞得人尽皆知。总之听说后来王左正被押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丝毫没有以前王大少爷的气派了,那鄂善也好不到哪里去,连顶带花翎都被扯掉了。"
乾隆道:"这王左正不是柳如安的丈夫么?柳姑娘怎么样了?"
傅恒一怔,道:"也是,我先前忽略了这层。不过听说鄂善只抓了王左正,其他人一概没动。柳姑娘应该没什么危险吧,也没见她跟出来哭闹什么的。"
乾隆抿着茶,微微一笑:"果真是柳姑娘的风格。"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只是不管王左正被治了什么罪,抄家是必然的,不知到时候那柳姑娘该如何安顿......"
傅恒垂下手去沉默不语。
乾隆看了看他,道:"你怎么不说话?"
傅恒道:"诋毁罪可大可小,可牵连甚广,也可不牵连。全凭皇上高兴。"
乾隆皱了皱眉:"我怎么听出一丝酸味?"
傅恒忙退一步:"臣不敢。"
乾隆一哂:"都称臣了,说明你心虚了。"
傅恒锁着眉不敢接话。皇帝要赦免一个名女子,理由可以有很多种,但不管他们之间如何清白,总会在民间传出各种版本的风流韵事。他只要一设想到这些,就心里难受。
乾隆注视着他良久,幽幽叹了口气,道:"傅恒啊,我知道你是替我着想。要保一个柳如安,看似小事,实则流言蜚语隐患不绝。更何况这次的案子是我把它搞大的,其事态也不可能虎头蛇尾。我只是在想,柳如安是你我共同的朋友,没有她,我就无法认识当年的你。我对她心存感激之情,不忍见她平白受此委屈。"
傅恒垂着头,眼眶已经湿润了。他伏跪在地,哽咽道:"臣的襟怀不如主子。主子不好办的事,由臣来办便是。"
乾隆俯下身来望着他:"你来办?你去保她?你拿什么去保他?荒谬!"说着,却突然笑了起来。
傅恒抬起头,不明白乾隆为何突然发笑。
乾隆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道:"傅恒啊,你看这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们也出去走走如何?"
夜色中的杭城格外热闹,乾隆与傅恒两人雇了一只小船,泛舟湖上,搭了个酒台子,一边饮酒一边欣赏两岸的灯火美景。
乾隆道:"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傅恒,翟烩个案子了结了之后,我们去哪里走走罢。"
傅恒道:"主子是该陪着老佛爷四处去看看了。"
乾隆脸一板:"我是说我跟你,就我们两个。老佛爷自然是要陪的,但是女人家能走多远?如今听说皇后她们陪着老佛爷天天听曲斗雀牌,再不就是赏花养鸟,鄂善这人虽不聪明,但对于此道却是精明得很,把她们一个个伺候得好着呢。"
傅恒心想:"主子您嘱咐过她们不能太张扬的,她们除了赏花养鸟还能做什么?"嘴上却应着:"是是,主子想去哪里玩,傅恒一定尽心陪着。"
乾隆一笑,探过身来道:"去哪里好呢?最好是闲杂人少的地方,越安静越好,没有什么君臣,也不分什么主仆,只你我二人,坦城相处,可好?"
乾隆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阵阵热气扑得傅恒耳根子烧得通红。他手一颤,酒杯落了下去,酒水洒了一身。
乾隆也不意外,随意地拂了拂傅恒的湿衣,道:"你看,都把衣服弄湿了。"
"不碍的不碍的。"傅恒忙不迭地伸手阻挡,却被乾隆一把抓住。乾隆望定他,低声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傅恒?"
傅恒眼瞳中乾隆的影子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模糊,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乾隆迫了上来,炽热的呼吸拂面而来,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融化掉一般。
不对劲了,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傅恒的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应当如此沉沦下去,否则将万劫不复。但是此刻他根本无法动弹,眼中望着的那个人的眼睛,手中握着的那个人的温度,耳畔响着的那个人的声音,仿佛拢成一团无边无际的旋涡,渐渐将他吸了进去,无法自拔。
突然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傅恒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抬手搁开自己与乾隆的距离,却被对方反手握住,再也抽不开。
傅恒是真的有点急了,哑着声音,带了点哀求似地道:"主子,您喝醉了......"
乾隆眯了眯眼,不做声,静静地盯着他,却无形中让他更加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晌,乾隆呼出一口气,道:"醉一次又何妨?"
傅恒还想说什么,只听耳边呼呼风声,凛冽异常,抬眼便瞧见乾隆身后一个黑影在湖面上点了几下,瞬间已飞身上了船舷。
"主子小心!"傅恒的动作比声音要快,乾隆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傅恒按着往舱内躲去。
只听"砰"的一声,一把明晃晃的刀砍入棚木中,月光下折射出森亮的银光。
那蒙面人轻功不错,但是刀法却显得生疏,一刀不中,便拔出来再补一刀。傅恒情急之下将乾隆往后舱推去,反身一脚踢向蒙面人,因为要护着乾隆,力道只发挥了六成,蒙面人的身子晃了晃,又站住了,握了刀嘶吼一声又杀将过来。
乾隆虽然惊慌,但很快定住了心神,他和傅恒虽然都学过满族骑射,腿脚功夫还是有的,但是现在是在船上,对他们很不利,况且对方又有兵器在手,傅恒撑不住的。
他稳定心神,展眼一望,只见后方湖面几丈远的地方,吴瞎子一行人的船正紧紧跟着,见这里发生异动,早已有人潜入水中快速往这边游来。乾隆知道目前只是救援的时间问题了,傅恒赤手与那人过了几招,已被对方逼到了船舱的一角,乾隆顾不得那么多了,运足了气,将手中的折扇掷了过去,正敲中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似乎手麻了麻,整个人一呆,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干脆左手接刀转身向乾隆冲来。傅恒心叫"不好!"刚才与他过招的时候,接触到他的眼神,十分狂乱,不似一个专业杀手应有的冷静,况且刀法虎虎生风却又乱无章法,应当不是个惯使刀的人。
就在蒙面人举刀要往乾隆身上砍去而傅恒来不及营救的时候,只见另一个娇小的黑影闪了出来,一剑挑了蒙面人手中的刀。
蒙面人一怔,带着恼怒地道:"是你?!"
那人也不说话,拉了蒙面人飞身离开了小船,在湖面上几个起落,瞬间又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瞎子轻功不好,当他游上船的时候,两个蒙面客早已逃之夭夭。
傅恒忙不迭地扶住乾隆道:"主子,伤着了没有?"
乾隆受了惊吓,咆哮道:"谁?到底是谁想要刺杀朕?"
傅恒一噎,与吴瞎子一同跪下道:"属下护驾不周!"
然而更令他担心的是,莫非皇上的身份暴露了?
第24章
第24章
夜色中两个黑衣蒙面人跃入了树林,周围静得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男子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罩,劈头盖脸地骂:"赵响儿,你疯了吗?!"
娇小的身影转过身来,掀开面纱,露出一脸稚嫩却笃定的微笑:"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杨绰哥哥?"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男子的脸上,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然而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完全被暴戾之气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