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走进一位清丽脱俗的人儿,即使丽人已落发为尼,穿得一身灰色素衣,依然不减弱她的美丽。
「子陵的修为与琴技都已到极至了。」师妃媗微笑道:「要不是子陵唤我,我还陶醉在刚刚的琴韵之中呢!」说著人已坐到徐子陵对面。
师妃媗也不讲话,只面带微笑看著徐子陵,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徐子陵已从师妃媗的眼神中猜到一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妃媗有什麽事尽管说吧,你知道我从来都无法拒绝你的要求。」
师妃也是一脸无奈,眼神透露著歉意,道:「我知道实在是难为了子陵,但我已想不到其他办法了,而且事关天下苍生,子陵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徐子陵从未见过如此低姿态的师妃媗,以前就算她有再大的麻烦,都不会勉强他人的帮忙,看来这次她真的走头无路。师妃媗又道:「我知道子陵已经不管世事,但事关天下苍生,子陵又如何忍心呢?」
徐子陵知道自己无法狠心拒绝,他也知道自己不会置天下苍生於不顾,师妃媗自然也知道,才会一直强调此事与天下苍生有关,又是一个无奈的叹气,其实这两年徐子陵只偶尔以水莲的身份在风雅阁演奏,作为住在风雅阁的食宿费,其馀时间都在山川之间游历,以久不问世事,就连与寇仲等人也没有特意联络,每次都是寇仲派人来寻他,看来这次是不帮不行了。
又是一个无奈的叹气,徐子陵也只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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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在通传後走到御书房门前,师妃媗说李世民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毒性缓慢但猛烈,中毒初期全无徵兆,毒性会慢慢潜蚀身体,整个人觉得疲倦无比,镇日昏昏沈沈,待到毒性被发现时已是中晚期,那时就无药可解。
连慈航静斋都找不到解药,所以只能靠长生真气,而寇仲又远在岭南,师妃媗自然是来找落脚在长安的徐子陵。其实只要早说是要救李世民,徐子陵自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何以师妃媗的态度竟是如此抱有歉意?徐子陵百思不解。
另一个让他不解的就是为何李世民身中奇毒,现在居然会在御书房而没有休息?踏入御书房,徐子陵看到的,是一张倦容,脸上微微泛著黑气的李世民。
徐子陵不禁苦笑,李世民就是如此不怕死的人,太了解李世民,他就是如此认真,而且是比别人认真百倍的当今皇帝。想著想著,徐子陵已然下跪准备行礼,即使对方是自己再熟识不过的知交,但事实是他是皇帝,君臣之礼总是免不了,即使皇帝已飞扑过来。
--02--
「参见皇上。」徐子陵没有理会李世民眼中阻止他行礼的示意,依然向李世民行了礼。李世民见徐子陵真的跪了下来,急得像什麽一样,赶忙把徐子陵扶起,有点埋怨地道:「子陵不要向我行如此大礼。」
即使徐子陵心里明白,但还是不愿意省下这道礼。而李世民心中最不愿向自己行礼的人,就是徐子陵,因为即使当年与自己父兄作对时,跟随他的忠心手下无数,朋友成群,心腹也不少,能明白他内心真正感受的,就只有徐子陵而已,李世民被徐子陵的独特气质所吸引著,能够如此淡泊地生活,是如何让人称羡的人生;而自从徐子陵多了水莲的娇媚之後,更使他本来的仙人气质注入了一道入世的活力,使得本来只能远观的徐子陵成了让自己能投入感情的「人」。
所以当他看到徐子陵向自己行此大礼,心中不免涌出悲哀,也许是徐子陵感受到李世民的心意,心中一时不忍,只好顺著他的话道:「我也不想啊,除非你肯开龙口准我不用行礼,否则我是有九个头也不敢对皇上不敬。」口中的俏皮语气,并没有包含他心中被逼对李世民撤除一道防线的无奈。
「这有何难?我明天就下旨!」李世民原本疲备的脸上多了生气,心中的快乐难以言喻,因为徐子陵总是能懂他的心。他拉著徐子陵坐下,正端详著这淡雅的容颜,眼光舍不得离开一下,而徐子陵也由得他看,因为他也正在观察著李世民的脸,只见他虽然脸带黑气,看来有点倦意,但不损他眼中的精光,看来这毒对他的影响还不到最坏。
「子陵深夜来访,可是有紧要事?」李世民的眼光依然紧黏著徐子陵不放。
徐子陵也不介意,边拉过李世民的手边道:「我听妃媗说了,你怎麽还不休息?这麽不爱惜自己身体?」他把自己的手心放在李世民的手心上,缓缓导入一丝真气,为了察看李世民体内状况又不刺激到那奇毒,徐子陵得小心慢慢的进行。
听到怪责,李世民反而觉得窝心,想他九五之尊,有谁敢用责怪的语气跟他讲话?更何况徐子陵语中的关心之意,让他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徐子陵把悠长的真气输入,打探著那奇毒的虚实,这毒既无药可解,就用可解百毒的长生真气来化解,虽然毒性发作时缓慢却异常凶猛,必须在它还没发作前将它化解。
「这毒发作过了没?」
「之前发作过一次,不过只是让我睡了十来天而已,起来後身体也没怎样,只是常常想睡。」原来此毒已发作过一次,而且来得很突然,竟无徵兆,走著走著就突然倒下去,当时真吓坏一班朝臣。当时李世民又一直昏睡不配,好不容易找来师妃媗才知道原来是中了毒。
「知道如何中毒吗?」皇宫的守卫深严,皇帝的食物应该会有人试毒,这毒又如何能下得无声无息?只见李世民丧气地摇头,看来真凶还在逍遥法外。
徐子陵为免夜长梦多,突然又发作,要是这次发作可能不是睡一睡就会醒,决定就地为李世民去毒,长生真气加快灌入李世民经脉之中。
两个时辰过去,两人仍维持著手心相向的动作,李世民体内的毒未见好转,徐子陵郤有力歇之势,细微的汗珠布汉额际,脸色已呈苍白,看得李世民心疼不已。
见势子不对,徐子陵想要先暂作休息,於是把真气一旦往回走,却发现只要真气收回时,李世民体内的毒气竟开始发难,一涌而上,徐子陵却怕在这种情况把真气硬迫回李世民体内,会伤到他,於是顺著毒气与长生真气的势把毒引至自己体内。
--03--
李世民想阻止,正要混劲想拦截时,徐子陵已经出声劝止,道:「你现在混劲,我们两人都会遭殃。」
「那子陵就把真气收回去,只是毒要留下。」李世民的语气是坚决的。
「不,只有长生真气可以压住这毒,就让它到我体内吧。」同样坚决的语气。
「子陵如此做,只会增加我的罪孽!要是你出什麽事,叫我如何面对寇仲?」
「皇上要是有个闪失,又要我如何面对天下百姓?」两人的目光同时对上,谁都不肯先让,最後是徐子陵软言相求,道:「唉~长生真气可镇住此毒一段时日,这段时间该够妃媗找到解药了,就算找不到解药,相信皇上也能揪出凶手,到时自然找到解决之道。」
就在李世民犹豫之际,他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往徐子陵的经脉跑了,这时想阻止,只会落得个同归於尽的下场。李世民只能以眼神反对徐子陵的作为。其实刚才李世民很想回一句:天下苍生都不及你徐子陵重要!!但这又要如何开口?徐子陵能够接受李天凡,就代表他也能接受李世民吗?这是他心中多年的结。
当所有毒气尽数到了徐子陵体内时,真气一收,徐子陵即往後一倒,已经失去知觉,李世民见状,差点就失去理智,尽管他心中明白此「毒」不会真的伤害徐子陵。
徐子陵感到体内的长生真气再度运行,全身都有说不出的舒服,原本蠢蠢欲动的毒也变得安静,徐子陵内视一遍後发现这毒没有对自己身体造成什麽不良影响,推测大概是长生诀起的作用。
早就感到自己身旁围著一群人,只是觉得有点庸懒,想懒床一下,直到听得李世民的咆吼声,才有睁开双眼的意愿。
「一群庸医!!不是说他无碍,怎地睡了三天三夜都还不醒?!你们说,朕养你们何用?」李世民等了三天都不见徐子陵醒来,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急,只要一看到太医就开骂,这三天的情绪也是即位以来最差的。
徐子陵听到一群人颤抖著声音想要解释,却无法口齿清晰地解释,这更烦得李世民一个头两个大,到最後一个较为镇静的苍老声音道:「启禀皇上,徐公子是气虚,需要休息,待身体的气补回了,自然会醒过来。」
「真的?都睡三天三夜了!」李世民依然半信半疑。
「是真的。」徐子陵说著坐了起来,脸色有点苍白,不过精神看来还不错。
李世民见徐子陵只穿一件单衣,忙从侍女手上拿过罩衫,亲自替徐子陵穿上,太医们也连忙赶上前替他把脉,毕竟能让大唐天子如此紧张之人,绝对怠慢不得。最後趁治的结论只是身体太虚弱,需要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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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与徐子陵在御花园内散步,该说是李世民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子陵身旁,时常不忘问候,害得徐子陵苦笑连连。
「我说皇上你不用时常来看我,否则误了国事怎麽办?」几天以来被过度照顾,徐子陵真的快受不了了,今天一定要开导一下这太閒散的大唐皇帝,一在凉亭内坐定便道:「我真的没有大碍,太医们也说我只要好好休养就好。」
「我说子陵,你就别再皇上皇上的叫,叫我世民好不好?」李世民也终於受不了,每次徐子陵叫自己皇上时,好像都顾意与自己保持距离,不管是否错觉,他都听得十分不快。
「好吧~」徐子陵每次都拗不过李世民,只能在心中无奈叹气,因为他实在懒得在称呼这种小事上多花精神,反正这种事本来有一就有二,撤了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本来就守不了多久,这种事,自己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那世民兄,你不用那麽紧张,我已跟你说过,我体内的毒真的很乖,长生真气已经开始把毒慢慢化解了,不过速度很慢,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全部化解。」这是徐子陵观察後的结论,这毒还是可解的,只是得花点时间。
--04--
「真的?」李世民正庆幸这毒没有伤到徐子陵,但除即又想到,道:「那万一那毒在被化解前发作,那可怎办?」一想到此,李世民又开始紧张起来。
徐子陵见他一时笑一时又哭丧著脸,突然觉得很好笑,李世民当了皇帝好几年,性情还是像以前一样,热情又直接,待他笑够了才道:「我就跟你说过好几次了,长生真气可以镇住那毒,所以请别担心,嘻~那麽年青就那麽健忘,老了可怎办?」
听到徐子陵取笑自己,李世民替自己叫冤地大叫道:「我可是担心你耶,子陵怎可如此对我一片痴心?」
「痴心?」徐子陵则是一副不以为然地道:「要是你把三宫六院全废了我就信你痴心!」
「那待我把三宫六院都废了,子陵你就得乖乖留在我身边,不得有怨言。」此话听来像玩笑,徐子陵下意识地将此当做戏言,道:「到时有怨言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後宫妃嫔,你到时是负心人不是痴心人!」
石桌前的是把好琴,从坐下来时就想试看看了,现在正好可以用来堵住李世民的辩解,琴音一起,李世民果然住了嘴,安静地欣赏这醉人的琴音,只是心思还不住绕著刚才徐子陵说的一句话。
就是这样,徐子陵在李世民的坚持下住到皇宫中,而且李世民也下令不得让任何人知道,谁敢说出半句就是死罪,就连徐子陵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秘密入住的客人,宫中则谣言四起,说皇上金屋藏娇,还把美人放在身边寸步不离。
而事实上,寸步不离的是李世民,他对徐子陵的身体十分不放心,徐子陵也不忍心拂了朋友的好意,就再没有拒绝李世民任何关心的举动,包括李世民坚持要徐子陵在他的视线之内,於是成了今天的局面。
早朝後李世民就会去找徐子陵一起用早膳,之後李世民要到御书房批阅奏摺,也坚持徐子陵在身边,徐子陵在挣扎过後还是无法辩过李世民,所以当李世民批阅奏章时,徐子陵则在御书房内打坐运气或看书、睡觉,以便早日结束皇宫的生活。
群臣都不觉得奇怪,皇上身边後宫佳人妃嫔众多,带到御书房是有点过份,但都没有人开口,只有在御书房见过徐子陵的魏徵对此有极大反应,加上他清楚知道在御书房打坐的人正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徐子陵,对他提著极高的戒心,他也曾对李世民暗示过不宜与徐子陵过从甚密,但不知李世民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只是听过便算,而魏徵也不敢当著徐子陵面前直谏,情况就此胶著。
为免徐子陵对大唐做出任何不良举动,可又苦无良策,最後他得出一个结论,既然无机会问出他来李世民身边的用意,只能用试探的,所以这日趁著与李世民在御书房商讨国事时,魏徵突然问了徐子陵的意见。
「徐公子与突厥各族都深有交情,不知徐公子对於突厥黑狼族暗中有不轨行动的传言有何看法?」魏徵目光炯炯地看著坐在一边看书的徐子陵,知道徐子陵与黑狼族的突利是知交,听到这消息定会替突利美言一番,免得李世民会对他们动武。
徐子陵抬起头来,只微微一笑,道:「此等国家大家,何用问我的意见?相信魏宰相与皇上会有适当的判断。」说完又再度埋首书中。
--05--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使魏徵一时愣住说不出话,他还以为徐子陵会对他们绕以大义,详细分析突利的个性等等来说服他们,他就连反驳的话都准备了一堆,谁会想到徐子陵只回了如此一句就作罢?
李世民何期精明,知道魏徵出此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现在足以证明徐子陵留在自己身边绝不会干涉他大唐朝政,也不会影响他身为皇帝的判断;其实自己之前也怀疑过,徐子陵会否参与他的任何判决,但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徐子陵是不会如此做的,现在自己就能更放心地把徐子陵带在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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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常地道过,李世民习惯有徐子陵在身边的日子,而徐子陵虽然也习惯了李世民时常在旁边关心自己,但他更挂念外面的秀丽山河。徐子陵一天有大半时间用来睡觉,醒著时就陪李世民下棋聊天散步抚琴。
随著时间的过去,徐子陵体内的奇毒已渐渐少,长生真气的确能解百毒,只是这毒被化解所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只二个时辰就能化解的份量,现在则要用三到四倍的时间,如此明显的改变,徐子陵不会不知,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心中有数,知道这「毒」不会对自己造成爱睡以外的影响。
李世民没有对徐子陵提起揖凶的事情,徐子陵也从来不过问,甚至也不会询问李世民有关师妃暄方面的消息,两人总像没有事情发生似地生活著。
然後过了一年,徐子陵在皇宫住了一年,李世民过了一年有徐子陵陪伴的快乐日子,徐子陵体内的毒全被化去,今夜徐子陵决定向李世民辞行。
「明天要走?你还是无法习惯宫中生活吗?」李世民黯然。
「你该明白我的。」徐子陵的目光从没有改变过,总是毫不隠瞒地直视著李世民,就是这眼神总让李世民心虚。
「不能因为任何事改变吗?」李世民只知道自己无法割舍对徐子陵的感情,他是多麽希望有徐子陵永远陪在身边。
「难道一年还不够吗?」懂的,徐子陵其实是懂李世民的,他知道这一年是李世民如何挣扎才得来的,从师妃媗的态度,从这一年来她没有联络,李世民也没有掸凶,他知道这一年是他们两人联合起来才争取到的。
李世民不语,只看著徐子陵,眼中的哀怨之色,让徐子陵动摇起来,他没能直视李世民,就连李世民把他环在怀中,他都不敢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