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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人——by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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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山崎蒸监察起床后听到的最糟糕的消息就是一番队队长冲田没有起床。他慢吞吞地拿柳枝刷着牙,主要是为了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想好处理的方法,却同时给了前来报信的一番队平队士江户川八郎反复唠叨的机会。这17岁的少年每说一句话,就习惯性地在自己长着雀斑的扁鼻子上抹一把:"...今天早上有突击技演练的,昨天队长还嘱咐我们不可晚起...昨夜听到队长咳嗽很厉害,天亮前突然大咳了一阵,后来就没有声音了...队长喜欢吃的盐煮豆,昨天刚好买了一些,所以早饭的粥领得特别多,我想队长今天总该多吃些..."
  山崎蒸挥挥手示意八郎闭嘴,猛饮下一大口水,仰天甩几次头,"噗"地吐到泥地上,转头对八郎说:"这件事情任何人不得声张,免得招人惊慌。你们先自己吃早饭。等我请示过副长再说。"少年喏喏地退下。山崎拿冷水搓了一把脸,低头看自己水中荡漾的倒影:面颊饱满,气色红润,健康得可以随时慨然赴死。虽然早在池田屋事件后没多久,冲田的肺痨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连维新志士都常常以为一番队战斗力相应减弱而轻视他们。当然,任何轻视生病的冲田的人都付出了血的代价,就象过去那些因为他年纪轻轻、长相斯文秀气如女子而轻视他的敌人一样。但是无论如何,山崎仍然没有勇气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在今天,不满25岁的新撰组第一高手,人称"天剑"的新撰组一番队队长、副长助勤兼剑术总教练冲田总司,不是战死沙场而是病死在床上。
  如果总得有一双手去拉开冲田一个人安眠的那个单间的纸门,那双手应该比他的更沉稳。他手撑木盆缘思虑片刻,正正衣襟,向副长土方岁三的房间走去。
  其实这个早上烦扰山崎的消息还真不少。天亮前他给所有平队士点名的时候发觉一番队的田代彪藏和直属于局长近藤勇的加纳总三郎昨夜未归。耐人寻味的搭配。自从加纳入队以来,新撰组里如同吹过一阵妖风,让似乎已经压下去的男风之好死灰复燃,谣言满天飞。土方副长洞察到田代苦追加纳,推断是他杀了和加纳有染的四番队队长汤泽藤次郎。为了平息加纳带来的骚动,副长曾经让山崎特地带加纳去妓院。虽然目的没有达成,但是山崎自己却被偷袭。偷袭者遗落的一把胁差后来证明是田代的。既然他说不清为什么和在什么地方丢的,副长说可能他怀疑山崎和加纳在妓院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所以前来报复。当时他听了也觉得很吃惊。虽然他也知道各处招募来的队士鱼龙混杂,但是军纪混乱到这种地步还是前所未有的。他还记得副长说这样下去不要说一队维新志士或者一个拔刀斋,只要一个长着锐利的单凤眼的小白脸就把新撰组搞玩完了。不管局长怎么看中他,都得把他除掉。
  副长一直都是对的,尽管说话不太好听。
  副长这个人有一个重要的优点,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他在干什么,无论你说话口气怎么样,只要是说重要的事情,他都会静下心来听,然后给出他的意见。因此平时负责内务和情报的山崎监察在他面前毫无心理压力。但是今天事情有些不一样。因为他并不知道要报告什么事情。总不见得直接说"总司没有起床,你去他屋里看看,因为我不敢去"吧?


  "收工罗!回屯所罗!准备吃饭罗!"
  "喂!太郎,巡逻还没玩呐!就放松啦?"
  "阿柱,不会有事情了。昨晚拔刀斋没有出来。"
  "太郎,别说这个名字,说不定他就在附近...啊!瞧!那里!"
  "什么什么?拔刀斋?"众人立刻拔出刀急急地奔上,摆成大家熟练的战斗队形。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吵什么!死人没见过?"他拽过一根树枝,撩起漂浮在沼泽淤泥中尸体的衣裾。暗红色污浊的液体从淤泥中挤出,一点点洇开去。

 

 

 


  正当他在副长的单间前发呆的时候,走廊上有人招呼他:"山崎监察,有事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山崎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土方走近他身边说:"吃过早饭了吗?""啊,还没有。"他习惯地低声报告说:"今天我们日子不好过啊!局长马上要带着他的直属队出发到会津番公所去议事。永仓新八的二番队和斋藤一的三番队巡夜还没有回来。武田观柳斋的五番队和井上源三郎的六番队在北郊追捕人斩拔刀斋,今天不一定能回来。人手很紧。"
  "现在西本愿寺防务空虚,大白天也要小心。"土方说,"一番队里有没有伤员?"
  "有!有两个。"
  "伤得重吗?"
  "一个是手臂受伤,没法拿刀。但是可以走动。另一个头上的伤基本痊愈,但是一只眼睛瞎了。"
  土方沉思片刻:"让手臂受伤的队士上塔,增加一个了望的人手。眼睛瞎了的队士调去喂马。把喂马的人调到一番队,补足编制。"
  "恩..."山崎盘算着怎样提出一番队现在需要的可能不是精壮的平队士,而是中流砥柱的队长。
  土方接着问:"人手方面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山崎脱口而出,"一番队的田代彪藏失踪了。"
  土方面不改色。
  山崎小心地接着说:"同时失踪的还有局长直属的加纳总三郎。"他心里暗暗后悔没有把话题固定在一番队。好不容易接近要说的东西,却又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了。
  "加纳杀了田代。"土方静静地说。
  "啊!"山崎惊讶地咧开了嘴,他起先想问副长是怎么料到的,随即又想到副长通常都是对的。
  土方解释道:"最近一系列袭击事件,田代都脱不了干系。局长的意思是悄悄把田代除掉,由加纳动手。时间就定在昨晚。"
  "呀!好残忍!"山崎小声叹道。
  土方难得地露出一丝淡淡的赞同的微笑:"想来也是个好主意。由他们两个人自己去内部解决不是挺好么。"
  "虽然加纳天赋很好,但那田代刀法也不错,加纳没有回来,想必是同归于尽了。"
  土方摇了摇头:"我让冲田跟踪他们。在局长面前名义上说是为了监督加纳,其实是为了根除后患。这两个人无论谁杀死对方,活下来的就由冲田处理掉。这件事局长并不知道。"他的目光直视山崎,"而且,他也不需要知道。"
  山崎的喉咙里仿佛吞下了一整个鸡蛋黄,噎得说不出话来。
  土方接着说:"虽然现在人手很紧,但就算加纳死了田代照样骚扰别人,田代死了加纳也还是照样招惹别人。这两人留任何一个都是祸患,不如一起除掉。"
  "那为什么不照局中法度处理呢?"
  "队里事情很多,没有精力分心去整肃他们。" 
  山崎转念一想,才想起法度书上并没有提到怎样处理男风。他又问:"那么,最后到底是谁杀了谁呢?"
  土方答道:"不知道。反正冲田说他都解决了。"
  山崎刚想接着说冲田的事情,土方抢先说:"武田和井上可能在白费力气。我昨晚仔细研究了最近拔刀斋杀人的地方。如果在城西的鼓楼那边动手,即使长刀损坏丢弃,一夜也可以出手2次以上。而在城东就只能每夜出现一次。伏击那么久没有补充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鼓楼附近应该有他休息落脚的地方,有人接应他,给他刀剑和吃喝。你去调查一下那个地方的小旅馆,越小的越要仔细查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抓到他的落脚点就不愁抓不住他。我们的大批人手也可以从北郊撤回来,充实城内的防御。这件事今天要办好。我和近藤局长一起去将军府,然后我还要去看定制的武器毛胚。傍晚我回来时要有个初步结果。"
  山崎习惯性地回答"是!"听到满意答复,土方转过身就走了。他平时话很少。如果一旦话多起来思路就会很快,不容山崎插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山崎开始后悔没有及早提出冲田的事情。也许总司还没有咽气,如果现在马上请来大夫,开门把他叫起来吃药针灸,那么过几天他又会笑嘻嘻地在屯所里教队士练剑。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开不了口呢?难道是自己下意识地希望冲田死去?一阵寒气从背上冒出来。山崎决定无论如何先吃早饭。肚子空的时候,勇气就少些。

 

 

  "啊!瞧这里!准是刀伤。永仓队长!这是拔刀斋干的吧?"
  "去!这个吃不住分量,没用的。"永仓新八一脚踢开队士捡来扎担架的树枝,"到那边的农宅去征用一辆木轮车来。"
  "队长!我要不要先回去报告?"
  "太郎,这时候谁也不要落单。"粗厚有力的手指戳了戳过度兴奋的队士的肚子,"小命不要了?"
  两个队士向农舍跑去。永仓蹲下身,伸手在尸体身上拨拉着,看到了让他奇怪的东西。"唔...有趣..."他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

 

 

  为什么不敢去打开那扇门呢?人人都喜爱随和亲切的冲田。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山崎确实有点怕他。山崎坐在干部们吃饭的位置上孤孤单单地喝着味曾汤。随着热汤一点点灌满了肚子,他开始思考更多的可能性。冲田会不会是在打斗中受伤了?
  不。不可能。
  那天自己被袭击的时候,黑暗中看不清袭击者的面孔。击退袭击者后,只拣到一把胁差。他跑回干部议事屋,把队长们和副长都叫起来。副长问谁见过这把胁差。因为医生的嘱咐,近来冲田一直都早睡。那天同样已经睡下,只穿着睡袍,外面披了件羽织,披散的头发随手松松地一扎,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看上去更显得秀气,完全没有一个剑客的样子。他第一个伸手拿起胁差来像模像样地端详一阵,突然一笑:"这不是我的。""当然不是你的。"山崎拿回胁差,"如果是你,我早就没命了。"旁边的人听着都笑了。当时山崎也跟着笑起来。然而回想起来后怕不已。在所有的队长中,土方最常让冲田担任"介错"的刽子手。山南敬助和芹泽鸭的脑袋都是冲田提回来的。就算现在冲田身体欠佳,要结果掉山崎还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杀掉加纳并全身而退,应该也不在话下。
  尽管自己和冲田的关系不错,但是如果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让副长觉得自己的忠诚有疑问,冲田的刀就会向自己的脖子挥来。近藤和土方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也许就算叫他去死,他也会笑嘻嘻地去死。
  平时的冲田毫无一等高手的杀气和剑气。他可以上一分钟在杀人,下一分钟和路边看到血吓呆了的小孩玩耍来安抚他们,然后回手再杀人。虽然他很随和,也很机灵,和别人在一起时可以整天唧唧喳喳地说话,但是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的心呢?
  有人在背后悄悄说近藤勇是个不着边际的空想家,土方岁三是硬把他的空想塞进现实的削足适履者,而冲田就是执行土方那脱离实际的荒唐政策的没心没肺的杀人机器。
  这个人是四队长汤泽藤次郎。
  他已经被杀死了...
  正当山崎胡思乱想的时候,江户川八郎几步小跑冲到他背后,喘着气在他耳边说:"监察,我忘记报告你一件事情了...昨天半夜里好象有人进出过队长的房门...但是我没有看到是谁。"
  "你的悄悄话太响了,"山崎说,"坐在另一边的平队士都听得见。知道了,去吧。"
  少年的扁脸"唰"地红了,低头下头转过腰要走,山崎说:"不许跑,不要露出异样来。"少年点头称是,迈着很夸张很僵硬的步子慢慢地踱出去。山崎哭笑不得,喝在嘴里的汤完全变了味道。

 

 

  清晨,虽然是兵慌马乱的年月,千年王城的街道上还是慢慢涌出了人烟,贩夫走卒往来奔波。车马隆隆的大道上,走着一支身穿浅葱色羽织的无声的队伍。粗木打造的大车在这群浪人武士中间显得不太协调。木轮碾过一个土包时,车身颠簸了一下。车上卷起来的席子里,一只青灰的手突然地伸了出来。街上走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心下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习惯了血腥和杀戮的人们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各自忙自己手头的活计,甚至没有人发出惊叫声。
  车队向着壬生方向走去。

 

 

  山崎吃过,找来2个得力的探子,制定了一份暗访的路线,商量了一阵,然后准备3个人分头行动。他让探子先走,自己过一阵子再出门。冲田的事情总得有个交待。当他穿过议事屋前的院子走向冲田的卧室的时候,有人大声地招呼道:"嗨!山崎监察,过来看看那个!"
  永仓坐在充作饭厅的屋门口,双腿盘着装粥的大瓦罐,一手拿饭团,一手拿勺子,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的声音却令人惊讶地还算清楚:"我带回来的,在车上。局长和副长都不在是吧?你先看看吧。"
  "哦?"山崎问,"是什么?"
  "哈哈..."永仓捞起一块咸萝卜丢进嘴里,"叭哒叭哒"地嚼着,"新年特制豆腐衣包,呵呵..."
  "你这小子..."山崎苦笑了一下。
  这句隐语是冲田发明的。好几年前有一次吃年夜饭,土方副长特地买了昂贵的豆腐衣包寿司来。那天冲田正好在外面不知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很晚还没回来。吃到酒酣耳热、杯歪盘空的时候,突然走廊上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好饿啊!有没有留吃的给我?"纸门"唰"地拉开,冲田大步走进房间,夹进一串雪花。永仓举起咬过一口的豆腐皮寿司说:"抱歉,这是最后一个!"土方问:"总司,你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看到空空的碗碟,冲田挠了挠头皮,笑嘻嘻地说:"啊呀,你们吃得好高兴啊!那个...永仓兄吃吧,我还另外带了一个新年特制豆腐衣包回来。"说着,拉开纸门,雪花飘处,冲田抖开一个席子卷,只见四个带血的人头一个接一个地滚了出来。暖融融的酒宴霎时鸦雀无声。冲田笑着说:"碰上几个长州派的浪人,顺手解决掉了。"武田观柳斋仔细看过人头,惊讶地说:"那是长州的高手广川枫四郎吧?可是,冲田兄...你不是没有带队士同行吗?难道你一个人就...""啊啊,一点小事情,"冲田一边卷席子一边说,"自己搞定算了。这不是过年的时候吗?"
  山崎记得那天冲田没吃到几口年糕和鱼丸,早早就被永仓他们拽住灌醉了。山崎也记得,冲田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角落里有人不屑地"切!"了一声。
  望着面前狼吞虎咽的永仓,山崎感慨地说:"永仓队长,胃口真不错啊!佩服。晚上没有发现拔刀斋的踪迹吗?"
  永仓哈哈一笑:"发现了也得吃早饭呀!每一顿都得吃好吃饱。说不定这就是今生最后一顿饭了,哪能不好好吃呢?就连一片萝卜都很有滋味呢。"
  "说什么好吃的呢?"七队长藤堂平助走过,"哦呵呵呵,小八啊,回来啦?"
  "恩..."永仓咬了一大口饭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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