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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人——by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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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貌英俊的青年被他严厉的口气逼得愣了一下,鞠躬道:"山崎队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报告。"
  山崎定了定神,恢复了一点威严的口气:"你有事情要向我报告?"
  "我发现了拔刀斋的藏身地。在宝井町的一家叫法华轩的香烛店里,离鼓楼很近。"
  "哦?何以见得?"
  "非常肯定。我在去长州的路上完全是碰巧,在一家茶棚里听到有人托别人把一包东西交给香烛店一个行脚僧,那人还特地说僧人左脸上有个大刀疤,要送东西的人看看清楚。我猜可能是拔刀斋。戴着行脚僧的斗笠正好可以遮盖他的红头发。我暗暗跟着送东西的人,从窗户里看到了那个矮个子的男人,大白天用长巾抱着脖子和下半边脸,在屋里也戴着斗笠。虽然是僧人打扮,手上的老茧很厚,象个使刀的人。应该是拔刀斋不错!" 
  "那..."山崎斟酌了一下问题,"谁让你去长州?为什么不穿队服?"
  "报告监察,"田代麻利地说,"这是副长大人的计策。"
  山崎的头更加痛了。他把田代领到屋角,示意他坐下来好好说。
  田代说:"昨夜我收到一张便条,约我夜半在城外沼泽边见面。我开始以为是加纳君。"说到这里,他歉意地微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便条。山崎接过来,一眼就认出那是副长的字迹。田代继续说:"天黑以后,我洗过澡换了衣服就出门。在我出城的时候,队长从后面追上我,说这是副长的计策。现在需要一个到长州去探听秘密情报的人,他觉得我比较可靠,把这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队长给我一张地图和一些钱,让我不要声张,悄悄地上路,到长州后打探有关维新志士的大本营的情报。如果有可能,最好扮作商贩、手艺人或者店伙计,慢慢接近他们,和他们混熟,然后一直住在长州,等队长派人来联络我,再把情报一点一点传回来。如果没有他的进一步指示,不得轻举妄动,暴露身份。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取得了重要情报。我马上赶回来向你报告。"他向前俯身,跪下说:"请把伏击诛杀拔刀斋的任务交给一番队吧!一番队保证不会让局长和副长大人失望的。"
  山崎盯着田代的颈项,估摸着他的话的真实性。
  最后,他长叹了一声:"田代君,你的情报很重要。没想到你在收集情报方面也有专长。"
  "多谢监察!"田代仍然没有起身,"请把伏击拔刀斋的任务交给一番队吧!"
  "你起来。"
  "是。"
  山崎说:"既然你这么说,一番队的实力也是人所周知的。任务安排没有问题。你做得不错。现在我命令你继续上路,打探情报。等待我们的联络。"
  "是!保证不会让局长和副长大人失望!"
  "还有,"山崎补充道,"这是秘密任务,你从边门出去,不要让人看到你。出城的时候也一样。到外面要换个名字,不能再叫现在的名字了。注意隐藏你自己,保存实力,懂吗?"
  "是!谢谢监察教导。"  
  支走了田代,山崎把便条放进袖笼里,匆匆赶去通知井上让他自己审问俘虏,然后乔装打扮成乡下的香客,独自去宝井町打探。
  
新撰组平凡而忙碌的一天又过去了。夕阳西下时,屯所里又开始忙碌起来。近藤勇最早从会津藩公所回来,和井上一起审问了俘虏。然后离开好几天的武田终于带着五番队回来,累得一句话也没有,一头钻进浴室洗澡。没过多久土方岁三和乔装打扮的山崎蒸几乎前后脚地回到屯所。定制的土铳制作匆忙,很多都要回炉。现在只有15把能用。为了这件事土方的脸色特别阴沉。接着永仓和斋藤也起了床,洗过澡。看看人都快到齐,厨子去准备开饭。在饭菜上来以前,近藤勇、土方岁三和山崎蒸把情报汇总了一下。土方觉得几方面的情报可以相互印证,估计真实的可能性很大。今夜出手很可能可以除掉拔刀斋,逮捕一批维新志士。
  "那个...还有一件事情..."山崎小心翼翼地说,"局长,关于你属下的加纳总三郎的事情。"
  "哦!对!"近藤说,"我正要问这件事。加纳君怎么了?无故脱队了?"
  "他...因为私事外出时被杀了。"
  "什么!!"近藤额头的青筋暴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他站起身,捏紧了拳头,仿佛什么心爱的东西仍然无可挽回地从他粗大的指缝里溜走了。"他去干什么?什么时候?谁同他一起出去的?谁干的?"他一叠声地追问道。
  "呃...那个..."山崎瞟了一眼土方,后者叉着手,仿佛在闭目思考今夜的行动计划。山崎鼓起勇气说,"他是一个人走的。大概是昨天夜里离开,今天早上就没有回来。"
  近藤的拳头开始慢慢松开。
  山崎接着说:"尸体还在库房里。他可能是晚上一个人落单的时候被维新志士的‘人斩'盯上了。脑袋被砍得稀烂。你要过目吗?"
  "不...不!"近藤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要想个周密的安排,把那些该死的的维新志士全部斩!斩!斩!"
  山崎暗想,还是让加纳那带着魅惑人心的淡淡微笑的脸永远印在你的记忆中吧。
  陆陆续续地,晚饭送上来了。吃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松板屋那边,永仓、藤堂,再加上我带一批人,应该可以应付。"土方说,"香烛店呢?硬骨头啊。人手倒不需要很多,只要一些把手要害的队士就行了。"他思忖了一下,"可以用一些土铳,象弓箭手一样布置在周围民房的顶上,看住路,不能让拔刀斋逃走。"
  "不行!"近藤说,"带着这么碍眼的东西在路上走,拔刀斋马上会嗅出风声不对!"
  "可以让一些队士扮成农民,"土方说,"把土铳藏在柴草堆里。"
  "好!"
  "那么直接上去交手的人呢?"
  "总司!当然是总司!"近藤立刻说。土方会意地点点头。
  近藤问:"总司这小子呢?怎么还没来吃饭?"
  山崎捏了一把汗。他正要说今天冲田一天都没起床,恐怕晚上不能执行任务。只听见门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门突然拉开,冲田笑嘻嘻的面孔露出来:"啊呀呀,晚饭吃什么好东西呢?好香啊!"
  他刚洗过澡,脸色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除了眼圈有些发黑外,看不出病容。头发细细梳过,高高地扎起,随着他的脚步一跳一跳地,象脑后形影不离的一只小鸟。
  他在角落的位子坐下。厨子端上餐盘。"呵呵,是酱汤啊!怪不得那么香。"他端起碗喝了几口,突然胸部一紧,急忙放下碗,别过脸对着屋角咳嗽。斋藤坐在离他最远的另一个角落里,闷头吃饭。
  "总司,"近藤说,"晚上要到鼓楼那里宝井町的法华轩香烛店去伏击拔刀斋,你去打头阵吧?"
  他的话说到一半,冲田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到屋外去吐痰。走过斋藤面前的时候,斋藤皱了一下眉。不久冲田回来坐下继续吃饭。近藤说:"地方是鼓楼那里..."
  "呵呵,师傅,我刚才听到啦!"冲田笑着说,"宝井町法华轩香烛店,是吗?"
  近藤微笑道:"知道就好。没问题吧?"
  "恩,没问题!"
  "我说..."永仓说,"冲田兄的咳嗽声给拔刀斋听见了,他岂不是要逃跑?"
  一时间,人人手里的筷子都僵住了。
  "哈哈哈..."冲田笑道,"我现在多咳咳,把它咳完,待会儿就不咳了。"饭厅里"哄"地笑开了。冲田转头对近藤说:"师傅,我没关系的。放心好了。"
  "斋藤一,"土方说,"你跟总司一起去吧。保险一点。"
  山崎正在捏第二把汗的时候,斋藤一沉声答道:"是!"
  土方低头问山崎:"你今天下午打探来的情报把握确实很大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我相信你的判断。"
  山崎暗自苦笑,心想我最好自己先相信自己的判断。
  "快点吃吧!"近藤说,"趁天还没黑准备一下,然后出发。"
   

 


  "冲田真的是很强呐!"穿头盔的时候,永仓对山崎说,"明明是生了一天的重病,到了要出动的时候就可以没事人一样地爬起来。你说,新撰组里还有比他更强的人吗?"
  "你还没有忘记藤堂说的事?"山崎问。
  "该死!"烛光下永仓的脖子发红了,"你联想得可真快呀!"
  山崎说:"我的任务本来就是收集所有的资料,然后尽量记住他们。"
  等他们披挂停当,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永仓又说:"新撰组里,足智多谋、文武双全的副长应该强过冲田吧?"
  山崎忍不住笑了:"永仓呀,我给你讲个禅宗故事吧?" 
  "什么?"
  "那是我在酒铺里听人说的。据说有一次老和尚和小和尚过河去做法事。走到河边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因为衣裙羁绊过不了河。于是老和尚上手就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淌过河。那女子谢过他们走了。然后他们又顺着山路走了一段。在山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小和尚问,师傅,你怎么能破戒随便抱年轻女子呢?老和尚说,徒弟啊,师傅已经把她放下了,你还没有把她放下呢。"
  "啊?"永仓习惯性地去抓头皮,结果抓了头盔的顶,"什么意思?"
  山崎微微笑道:"你多想想就明白了。那么,你先带队点人数吧。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这是中国式点心,枣泥茯苓饼,吃了补血止咳。"屋里的斋藤把包在绸布帕里的点心放在矮几上。冲田坐在走廊边上低头整理着草鞋的带子,默不做声。
  平时少言寡语,习惯了听冲田唧唧喳喳讲个不停的斋藤只好继续讲下去:"枣泥陷里加了蜂蜜,味道很好。"
  为了保证奔跑时不会掉下来,冲田一个接一个地系紧绳结。
  "我本来上午就想拿来给你吃的。"斋藤终于没有耐心继续无聊地东拉西扯,直奔主题而来。
  "吃饭时我听说了..."冲田眼睛看着脚边的石子,低声问,"那个伤口的样子。你杀了加纳,砍碎他的脸,为什么?"
  "为什么你只砍掉他的右手大拇指?这不是比杀掉他还要费神?"
  "是副长派你跟着我吗?"
  "不需要有人派我跟着你。"
  冲田停下了手,捂着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你变了,"斋藤说,"你砍下山南敬助的脑袋的时候眼睛都不眨。"
  "阿一,你这点伎俩怎么可能骗得过副长?"冲田仍然没有回头,似乎是对脚边的石子在讲话,"加纳家里是有钱人,身上穿的内衣的质料比田代的好很多。如果副长看到尸体,用不了多久就能猜出那是加纳。你怎么不把他的衣服一起剥光扔掉?"
  "那万一被当做被强盗杀死的普通人不就没意思了?"斋藤争辩道,"我需要两具新撰组平队士的尸体。"
  冲田说:"你以为这样一弄,别人把他当做加纳也可以,当做田代也可以,就不需要费心再弄一具尸体了,是吗?你想得太容易了。"
  斋藤反驳道:"你以为说个漏洞百出的谎话把田代支走,再砍了加纳的右手大拇指让他没法拿刀只能乖乖回家,就算完成任务了吗?你以为你这点伎俩就能骗过副长?如果他知道你骗他,有你好看!到时候局长也保不住你。"
  冲田低头不语。
  "为什么不象往常一样,干脆利落地斩了他们?"斋藤的语气充满了不屑,"怎么象女人一样多愁善感起来?"  
  冲田垂着头,夜风吹动着他的发梢,轻轻地飘舞。他淡淡地说:"...从十多岁开始,今生今世,不知杀了多少人...杀得顺手了,好象成了一种习惯,想也不用想就可以举刀劈下。仿佛指引我的胳膊挥动的,就是刀本身。身体不好以后,医生叫我要多睡觉。有时我躺在那里无聊,就常常想,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如果不是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他们完全不必去死。譬如说拔刀斋,在太平年代,我倒很愿意和这位好汉坐下来喝杯酒,比试比试剑法。没什么你死我活的,拿把竹刀就可以。可是这个时代在发狂,人人都有病...我...活不了多久了..."
  有种生硬的东西从斋藤的喉咙里涌上来,让这个硬汉的鼻子无来由地感到一阵酸楚。他走上几步,在冲田背后跪坐下。
  冲田接着说:"那天加纳一个人跑来对我说很喜欢我,加入新撰组就是为了要和我交往。我愣了一下,哈哈笑了一阵,说加入新撰组应该是为了杀敌报国才对。你这小伙子进了新撰组先学会杀人,再说别的吧。没想到他把我的话当真了。他杀了纠缠他不休并且在背后说我坏话的汤泽藤次郎,跑来对我说,现在可以了吧?我觉得有点不安,搪塞说你还得成为一个有谋略的人。于是他就夜袭山崎,把苦追他的田代的胁差丢在现场,嫁祸给他。最后副长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把这件事处理掉。其实,这分明是我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我,汤泽不会死,田代也可以继续呆在一番队..."他说到激动处,捂嘴咳嗽着。
  "你瞎说八道些什么!"斋藤斥道,"都是加纳那个妖怪闯的祸,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加纳喜欢我,不是他的错呀?"冲田微微喘息着说,"因为他长得漂亮,那些人追求他,也不是他们的错呀?既然都没有错,为什么要被诛杀?不如遣散他们,让我这个本来就离死不远的人,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去吧..."
  "你..."斋藤一把握住冲田的手腕,"你瞎说什么!你还在发烧!脑子烧糊涂了吧?"
  "没有。"冲田甩开斋藤的手,"昨夜在外面走,受凉了,发起高烧来。现在退得和平时差不多了。"
  "可是你明明还在发烧。"
  "没关系,每天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你的手有点发抖,你行吗?"
  "我...只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拔刀斋?不会吧!"
  "不是。"冲田沉默了一会儿,"我怕死...不要讥笑我!要是今天夜里和拔刀斋决死一战,没能回来,倒是我的福气。我很怕远离局长和队里的同志们,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象个平民一样病死在床上。要死,也要象个武士一样战死沙场,或者至少体面地剖腹,只怕再过没多久,我就会连刀也拿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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