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慧极必伤(下)
布置华贵的宫殿里,燃着淡淡的熏香,德妃望着香炉上袅袅的烟雾渐渐在屋中消散,凤眼微挑,面色阴沉。 青萍安静的侍立在德妃下侧,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不敢多说一个字。 德妃沉默了半响,才有些沙哑的压着声音开口道:“你确定没看错?青萍,你也跟了我这么些年了,你做事,一向是让人安心的。” “青萍不敢妄言,”青萍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说道,“奴婢确实看到了,那一日,九皇子殿下是从卓伴读的屋里出来的,卓伴读身上的披风,是九殿下……九殿下对卓伴读,很是亲近……” “呵,”德妃冷笑一声,“阿泽从小就对卓书玙亲近,我却是不知道,阿泽竟能够和他的伴读亲近到这个地步!” 青萍低着头跪在那里,她自然听出了德妃话中的冷意,不敢再说其他。 德妃闭上眼睛,皱着眉细细考虑,半响,才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向青萍,语气里带着些许疲惫,轻声说道,“去阿泽的府上,把在他身边伺候的那个侍女,是叫青荷吧,似乎还与你有旧?你去把人给我叫过来。” 青萍低头称是。 青荷原本也是德妃怡和宫里的宫女,九皇子杨靖泽到了岁数出宫开府的时候,德妃便将身边的几个看着做事稳妥的宫女也一并送了过去。 起初,青荷等几个小宫女还是青萍教导的,后来,九皇子看着青荷的性子和青萍有些像,为人处事也是极为识趣,又是自己母亲送过来的人,索性便把原来其他几个宫女一起品字开头的名字改成了青荷,也算是给了她一份身为王府内院管事的权利。 等到青萍也退下了,德妃望着香炉中依然在袅袅燃烧的香料,缓缓的叹了口气。没了刚刚阴沉肃穆的气势,一贯性子活泼、看着就有精气神的德妃眉目微蹙,漂亮的凤眼里再无丝毫凌厉的神色,一眼望上去,那张雍容瑰丽的面庞上竟然显得苍老了许多。 “卓书玙……”德妃咬着牙,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阴冷而悠长,涂着艳红色蔻丹的长长指甲被她折断了两根,几乎刺进了掌心肉里。德妃慢慢的舒了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她现在不能慌,更不能因此乱了分寸,事情究竟如何,还要再看,先等青萍把青荷带回来才是正理…… 卓夫人听闻沈家小姐和沈家二少爷一个身死一个病重,过于哀恸晕倒之后,被丫鬟婆子扶到床上躺着,等到请来大夫诊了脉开过药方,情绪上稍稍缓过来的卓夫人也终于颤抖着手,睁开了眼睛。 淑瑜听到卓夫人醒来的消息,径自往卓夫人的屋里跑了过去,书玙则是留下来将沈家送信的人送出门后,又交代了小厮等卓尚书回府后,这般那般的告诉卓尚书今天的事情。全都安顿好之后,书玙便也去了卓夫人的病榻前,站在淑瑜后面等着。 卓夫人只是一时受了刺激,此番缓了过来,虽然还是红着眼圈,一脸哀伤的样子,但终归不像刚刚那样脸色刷白,好像整个人都不行了。 书玙问候过卓夫人后,退出屋来,淑瑜追上前来,姐弟二人飞快的交换了几句话,算是把这件事敲定了怎么处理,便各自分开,一个继续去卓夫人身边抹着眼泪看顾着侍疾,另一个则是吩咐小厮准备好马车,动身前往九皇子府上。 书玙的马车绕到了九皇子府的侧门进去之后,正好赶上青萍带着青荷一起往外走出来。又在九皇子府上看到青萍,再加上旁边那个低眉顺目的侍女,书玙微微挑眉,但却并没有说什么话。 青萍则是跟书玙简单的问候了一声,便和那个侍女一起上了马车。 进了九皇子平日里居住的正院,院门口的两个侍卫和书玙也算熟悉了,笑着告诉了他一句,九皇子正在书房里。书玙点头谢过之后,便进了院里。远远的望过去,书房的门紧关着,外面也并没有人守着,但是院子里却整个都显得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烟一般。 “书玙见过殿下!”书玙站在了书房门外后,才轻声说道。 等到九皇子开了口,书玙轻轻的推开门进入,发现九皇子正坐在书房的桌案前,而站在九皇子旁边的,却是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人,身形略高,五官平淡,和外面守院子门的侍卫一样,那人身上也是一身平淡无奇的侍卫衣服,但是书玙却是十足的确信,这人并非九皇子府上的侍卫…… 看到九皇子没有让两人互通姓名的意思,书玙自然随意地站到了九皇子的另一边,一声不吭的,不过,看那人在自己进来后,古井无波的冷淡眼神和扯着嘴角僵硬的笑了笑的反应,书玙确信,那个人,应该是认识自己的…… “书玙,”九皇子扬了扬手,示意书玙坐下。书玙听话的转身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了,尽管心里也有些好奇,但是性格沉稳冷静的书玙,却是毫无挖掘那些个秘密的兴趣,无数次的与各种事实的真相失之交臂。 起初,九皇子只以为书玙是个不怎么好奇又谨慎小心的性子,后来才发现,那人的确是速来谨言慎行,不过,书玙就算是好奇,也从来都掩饰的很高,并且,他真的能够坚持到哪怕秘密的真相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书玙都能闭上眼睛装作不知道的走过去。 见他这样小心翼翼,九皇子一开始还觉得蛮有意思的,时不时的拿着大大小小的事情逗弄书玙,后来发现,无论怎么逗,书玙都是和最初一样的谨慎甚至于到了冷漠的地步之后,九皇子也就不再故意为难他了,对于书玙不想知道的那些个重要“秘密”,从九皇子那里,就直接掐跟去掉了。 书玙面对九皇子杨靖泽,几乎所有的时候,唯一的反应就是服从,九皇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再多一分的奉承,也毫无半分的违背。 十年间,书玙几乎就是这样平淡到存在感淡泊,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温和知礼,亦或是加上一句男生女相,容颜绝色——明明不是好词却让书玙无可辩驳,书玙有时候也会笑闹一二,更多的时候,却是跟在九皇子后面,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一直在九皇子面前站着的那个人,看到书玙自然而然的反应,平淡无奇的脸上稍稍浮现出一丝惊讶,却转瞬即逝。 书玙刚刚正低了一下头,自然不会注意到那人的脸上是个什么表情,靠在椅背上坐着的九皇子,却是将一切尽收眼底,冷冷的瞥了一眼过去,然后语调冷淡地说道:“昨日沈家小姐坠河身死之事,可查出了些眉目?” 那个侍卫服男人霍然间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九皇子就这么当着书玙的面,还继续谈论这种应该暗地里查探的事情。 听到九皇子说起昨日沈家的事情时,书玙也猛地抬起头,微微蹙眉的看着九皇子,然后将视线转向那个满脸惊愕的男人。 九皇子对那个男人脸上的愕然和不解视若不见,只是淡淡的扫过去一眼。 那个穿着侍卫衣服的男人对上九皇子冰冷而沉静的眼神,张开嘴似是想要说两句什么,停顿了两下之后,还是十分乖觉的重新讲起已经查探到的关于沈家的事情。 “……昨日沈家小姐和沈家二少爷落水之后,人群拥挤了好久都没有散开,混乱之中,沈家的护卫也都被人群打散了,一直等到京兆尹带了官兵过去,才算是把人从冰水里捞了出来……” 那人未加思索的简单介绍道:“衙门的人围着桥上找了半天,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留在那里附近的也只是寻常百姓,倒是沈家的护卫,最后人是找齐了,推推嚷嚷,也有人受了些皮外伤。” 书玙眉梢微蹙,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才轻轻的开口问道:“是谁领着沈家小姐和二少爷去了那座桥上?既然带了家中的护卫,想必都是孔武有力之人,又怎么会被街上杂乱无章、老少混杂的人群冲散……” “书玙怀疑是沈家的护卫设计杀害沈家小姐和二少爷么?”不等那人回话,九皇子便接了一句问道。 书玙微微颔首,淡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解,他还没把这件事想清楚,现在知道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就算是猜测,也缺乏相关的线索把事情串联起来。 “倒也不是说一定就是冲着沈家小姐和沈家二少爷两人去的,若是有人只想害死其中的一人,或者是借此事牵制沈家,都有可能……”书玙望着九皇子,慢慢的解释道。 九皇子看着书玙的清澈双瞳,心下微微一动,旋即收回自己的视线,垂眸沉吟片刻,然后才问道:“可查过沈家昨日随行的护卫?” “属下尚未查探,沈家出了这种事,尤其身亡和病倒的两个又是沈家嫡亲女儿和儿子,京兆尹的人走了之后,沈家便把那几个护卫都关了起来,沈家有没有从那几个护卫口里问出些事情,现在还无人知晓。”说到后面,那人也有些讪讪,发现书玙刚刚提到的问题,自己几乎是什么都没查探清楚。 “继续查吧,先把沈家的事情弄清楚再说,至于有没有幕后之人指使,顺藤摸瓜,最后总能把人抓住。”九皇子一脸平静的说道,却是完全没提沈家和三皇子、三皇子妃以及皇后之间的关系可能带来的影响。 “是!”那人应下之后,便从书房里悄然退下了。 书玙有些不解的望向九皇子,明明知道沈家这事可能会牵扯到三皇子还有皇后母家的势力,九皇子让人查探之前,为什么不先说清楚,也省得去调查的人不小心陷进复杂交错的关系里捋顺不清楚。 “想什么呢?”九皇子从桌案旁起身,走到书玙身边,一手轻轻的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俯身,轻声问道:“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提三皇子、皇后和沈家之间的关系?” 书玙点头,然后想要站起身来,不想却被九皇子双手突然用力的按住肩膀,九皇子的身子压得更低,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了书玙背后。 “殿下?”书玙的身子有些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在努力的维持平静。 “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九皇子在书玙的耳畔低声说道。 书玙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从耳畔传来的,除了压低声音的话语,还有几乎和耳边碰到一起的嘴唇和带着几丝暧昧的呼吸声。 “书玙觉得,这件事,就算是有人因为私仇报复沈家,恐怕指使人报仇的幕后之人也会和朝堂上的事情有所关联。”书玙慢慢的说道,想要冷静下来,语调里却带着些不自觉的轻飘。 第十二章:人心(上) 朝堂之下,上元之夜骤然丧女、嫡次子病重的沈德方老泪纵横,坦言昨日在家中审问那几个被人群冲散、护主不利的护卫,得知是有幕后之人指使,故意借机上元赏花灯的时候,害死沈家嫡子嫡女。沈德方跪在大殿之上恳请皇帝能够下令彻查幕后主谋。 沈德方话落,一时之间,举朝震惊。 皇帝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直言竟然有人敢如此残害朝中大臣亲眷,下令几方官员共同彻查此案,沈家那几个被关着的护卫也被转送到了刑部大牢。 书玙还在考虑沈家的案子,究竟是皇后母族为了确保三皇子正妃的地位所以谋害沈家小姐,还是三皇子故意为之,借此机会使得沈家和皇后母族互相牵制——就算沈家尚比不得皇后出身的母族,但是,皇后母族一旦被拖进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各方势力掺杂的浑水里,三皇子若是有机会登上帝位,对于压制外戚倒是个不小的机会。 书玙不慌不忙,手中执笔,条理清晰的将自己能够想到的集中可能性都写在了纸上,然后就是对着纸面上一条一条的内容反复分析,再将每个想法的可能性以及后果都标注清楚。 由于都是自己猜测推理出来的内容,大体的逻辑上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就算是有,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然后又写出来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将不合常理的地方补充完整。 书玙也不能把这种看上去就让人惊骇莫名、仔细分析过后更是让人背脊发凉的东西拿给别人看,只能根据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一点一点的在最初的几个想法上不断的延伸增加,一旦事实和事实发生冲突,那么,衍生出这个推测的最初论点,肯定就存了问题,直接划掉或者修改就是了。 书玙伏案低着头一个人写写画画,认真而专注。直到九皇子进了屋,一直走到他身后,书玙才意识到有人过来了,急忙转过头,“殿下。” “没事,你继续做你的,”九皇子站在书玙身后一侧,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当书玙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侧脸碰在九皇子的衣服上,仿佛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怀里。 书玙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一下,九皇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见书玙停了笔,便伸手将他已经写好的内容拿了起来,书玙本能的挪开还拿着毛笔的手,防止写满了字还画满了连线的那张纸被自己的手腕压住。 “这是——”九皇子仔细看着纸张上的内容,最初出于困惑,有些微微的皱眉——书玙为了标注方便,完全是用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顺序写的,和当时竖版自上而下、从右至左的写字方式完全不同。 好在书玙写字清晰,每个人物和标注的彼此关系之间都留出了相当明显的空白,让人看起来还是很脉络清晰的。 九皇子刚刚的惊讶,也只是出于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写字顺序和书玙在人名的连线上做出的标记而已。 刚刚被突然出现的九皇子惊到了一下,然后又险些被九皇子抱在怀里,书玙的思维一时之间有些停顿住了,自然没有来得及对九皇子接下来的做法做出及时的反应。直到九皇子都把书玙写出来的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书玙才算彻底的反应过来,嘴唇微微的张了张,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写那些东西只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不让自己被大脑里太多太混乱的想法搞晕,完全没有就这么直接将言辞犀利、毫不掩饰的半成品拿给九皇子看的意思。 “殿、殿下——”书玙有些迟疑的开口。 “我从来不知,我的伴读私下里,竟然是这个性子,”九皇子有些意味深长的轻笑,一手拿着书玙在纸上整理出来的东西,另一只原本按着他的肩膀的手十分理所当然的下滑,正好轻轻的制住书玙的动作,将他牢牢的固定在座椅上,整个人都禁锢在椅背和自己的手臂之间。 书玙想起自己刚刚都在纸上写出来的那些内容,对于不管是皇子后妃,还是朝中大臣,全都是毫无恭敬之意的指代,言辞之直接干脆,毫无这个时代的人所习惯的委婉谦和,甚至于还带着些对皇权的藐视。书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时间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想什么呢,脸色变得这么难看,”九皇子侧过头来,正好看到书玙精致的侧脸,忙轻声说道,书玙本就白皙的面容染上了极为虚弱的苍白,衬得书玙整个人都显得病态,却丝毫不掩其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反而让人不自觉的生起满心怜惜。 九皇子心下微微一动,又看见书玙还那么僵硬的样子,不由失笑。他从来是个想做便做的性子,当下,手中还拿着书玙写的东西,便直接弯下腰,低下头从侧面用嘴唇轻轻的亲了亲书玙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精致脸颊。 “我还能怪你不成?”九皇子压得声音,在书玙的耳畔十分自若的轻笑道。 “……”现在没事,谁知道以后会怎样……书玙苍白着脸色,心中默默苦笑,这回可真是送到人家手里能要人命的把柄…… 见书玙沉默着不说话,九皇子只是笑了笑,也没在意,低头将下巴搭在书玙的肩膀上,显得两个人十分亲密的样子,转而盯着刚刚书玙分析整理的内容,仔细的看过之后,有些惊讶的说道:“三皇子,皇后四皇子和贤妃,赵家……”略微停顿了一下,九皇子语调有些古怪的上扬,“甚至还有沈家自己,你这是把所有人都怀疑了一边啊……” “……”书玙继续沉默,刚刚脸上苍白无措的神色稍稍减去几分,只是被九皇子如此亲密的连着椅子一起搂在怀里,他还是十分不适应的别扭。 “哟……倒是没怀疑到我这里,还不错……”九皇子在书玙耳畔笑了笑,灼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朵。 略微迟疑了一下,书玙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了:“即使是殿下指使人做的,书玙也不会说什么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书玙有些低垂着头,掩住了自己的眼神,就算九皇子把下巴搭在了书玙的肩上,侧过头去,也无法看清书玙脸上的神色。 “如果真的是我派人做的呢?”九皇子却不依不饶起来,饶有兴趣的追问道:“如果那是真的,书玙,你会怎么做?” 书玙低垂着头,眼中的神色莫名,低声回答了一句,倒是有些表忠心的意味,“书玙定然不会背叛殿下的。” 九皇子稍稍侧着头,只是笑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的样子,终于松开了禁锢着书玙的那只手臂,也没再多说些别的什么,直起身子轻轻的拍了拍书玙的肩。 发现九皇子还拿着那张纸不放,书玙转过身来,有些迟疑的问道:“殿下,那张纸上的东西——” “你还有用?”九皇子看看书玙,又看看手上的那张纸,微微挑眉。 书玙摇头,低声回答道:“只是想销毁罢了……毕竟,这种东西不能随随便便的留着,若是不小心到了别人手里,只怕万一……” “放心吧,我会收好的,”九皇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手将那张纸折了起来,自己收好,然后对有些目瞪口呆的书玙挑眉一笑,“我倒是挺喜欢书玙写的这些东西的,还有没有别的?” 书玙立刻摇头,心中腹诽,明明有也不能告诉你,反正除了今天直接被抓到的这次之外,以前自己整理思路写写画画的草稿都是在刚刚写完之后就被自己销毁掉了。 九皇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稍稍有些遗憾的表情。只是,书玙看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也是心知肚明,九皇子怕是根本就没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人心莫测,从来如此。 屋子里熏香袅袅,弥漫着让人感觉心情舒缓的淡淡馨香,德妃的脸上却满是阴郁,手指紧紧扣在座椅的扶手上,一双凤眼死死的盯着跪在下面的青荷。 “阿泽倒是信你,”良久,德妃终于缓缓的开口,声音略带几分沙哑之色。 青荷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轻声回答道:“奴婢是娘娘赏给九皇子殿下的,奴婢的主子便是殿下,奴婢的命也是殿下的,殿下说了什么,奴婢就照做什么的。” “倒是个忠心的,”德妃只是冷哼了一声,神色倒是并未变得更加难看,她阴沉着脸盯了青荷一会儿,然后继续沙哑着声音问道,“阿泽和卓书玙有多久了?” “不过几日时间,初一时,殿下将浑身是伤昏迷过去的卓伴读带回了王府,便是由奴婢一直照看着的。”青荷的回答条理清晰,声音虽低,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初一回府……”德妃喃喃自语,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的阴郁之色稍稍淡了些,却眉峰蹙起,“除夕宫里夜宴,阿泽说不胜酒力,确实早早就离席了,那晚他是宿在瑶华宫的。”想到这里,德妃猛然一惊,原本沙哑的声音愣是变得有些尖锐,“除夕夜那天阿泽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青荷跪着十分恭顺的回答。 淑妃思来想去,都觉得九皇子和卓书玙之间的关系透着股子诡异的感觉,之前两人虽然亲近,可是,她看得出来,倒是并不像有了什么私情的样子,加上两人相识那么久,卓书玙要是想要勾引阿泽,之前可是有的是机会。不过若是卓书玙出了宫才有了这个魅上的胆子,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听青荷的意思,倒是像除夕夜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想到和自己一向亲近的儿子竟然也开始有事瞒着自己,德妃的神色里露出了几分讪讪和忧郁,原本脸上的阴沉冷厉倒是变得淡了些。 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如此看来,倒是不急了,德妃的心里有些别别扭扭的想着,脸上不由得又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她长叹了口气,看着青荷,淡声道:“你起来吧,既然是阿泽命你做事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回府之后,告诉阿泽,这一两日的,回怡和宫里一趟,我要和他说说话。” “是,遵娘娘吩咐,奴婢记下了。”青荷跪着磕了个头,然后才起身从德妃的正殿屋子里退下去。 德妃暂时按捺住了想要处理掉书玙的心思,刚刚这个吩咐,又等于是让青荷转告九皇子,自己这个做娘亲的,知道不少事了,要他过去好好解释,却无一句苛责,倒也是全了母子之间的默契。 第十二章:人心(中) 书玙出了九皇子的书房,想着被九皇子收起来的那张被自己写满了的纸,心里暗骂自己不够谨慎,以为九皇子下午的时候总要午睡,不会那么早就过去书房里,接过就这么被抓个正着…… 可惜,现在想再多都是无济于事了。书玙微微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两个做工粗糙的面具,一时间,神色又有些恍惚。 上元夜赏花灯的时候,书玙是在街边的小摊上挑了三个面具的,最先拿去给淑瑜看过,让她先挑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今天来见九皇子的时候,书玙竟是有些鬼使神差的将剩下的两个面具都拿了过来,打算让九皇子也挑一个,剩下的留给自己。 书玙用手指轻轻的附魔着面具粗糙随意的边角,并不算平整光滑,这种劣等的做工,平时怕是连九皇子府上的门都进不了,接过自己竟然把这种东西拿来当做礼物送给九皇子……想到这里,书玙自己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买面具的时候脑子一热,从卓府带过来的时候也是鬼使神差,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再冲动一次拿着面具去九皇子身边让他挑一个了。不过说实话,书玙自己其实还是很喜欢这种粗糙的面具的。上辈子的时候,各种塑料玩具可算是平整光滑了,也算见多识广的书玙,是真的对这种极富有乡土气息的手工作品感兴趣,只可惜,怕是没有人能和他有相同的想法了…… 书玙坐在那里,嘴角带着丝浅浅的笑意,走了一会儿神,待到书玙清醒过来之后,便从桌案上随便翻捡了本山川游记开始随意的翻看。 安静的屋子里只余下手指轻轻翻过书页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有些犯困的书玙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呵欠,也没管是不是快到傍晚时分了,拎着书就往床边走去,打算先躺一会儿养养神。 不知不觉的熟睡,等到终于睡眼朦胧的醒过来时,屋子里的光线已经十分昏暗了。书玙微微眯着眼睛,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方向,透过糊得结实的窗纸,看得不甚分明,但是天色确实是暗下来了,冬天太阳落山本就早,夕阳的余晖更是被云彩遮挡住太多。 “醒了?”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书玙刚刚一直盯着窗户,完全没有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别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之后,才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向发出声音的位置。 “殿下……”惊讶过后,书玙回过神来,算是问候了一声。 “嗯,”九皇子随便应了声,他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两个做工并不精细的面具,正在好奇的摆弄着。 看着九皇子手上轻巧的动作,以及把面具重新放回到桌案上的时候轻手轻脚的模样,心里忽然间有些柔软。 书玙从床上坐起来子,先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睡着的时候,从手里滑下去掉在地上的山川游记,重新将散开的书页整理好,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时候,才略带迟疑的慢慢说道:“殿下,那是我在上元夜去街上看花灯的时候,从小摊贩那里买到的面具,寻常人家的小孩很是喜欢,所以书玙买了几个,也是送给殿下看看的。” “这两个都是送给我的?”九皇子一贯冷静平和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欣喜的意味,手里又重新把两个面具都拿了起来翻看着。 书玙怔了怔,缓慢的眨眨眼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大脑还来不及让他审时度势经过慎重思考再回话,当下,便下意识的来了一句:“不是,两个都拿来是让你挑选一个的,另一个是我的。” 话音刚落下,回过神来的书玙就想直接给自己一巴掌,一个街上小摊贩做的面具才值几文钱,自己想要回头出去买一套回家收藏都行,在这里跟九皇子较真算是干得什么破事啊…… 好在九皇子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样啊……我再看看,”说着,九皇子又把两个面具并在一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终于决定拿走那个画着龙王的面具,将另一个剩下的留给了书玙,“我就要这个了!”九皇子拿着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然后语调轻快欢喜的说道。 书玙“嗯”了一声,一时间两人又是无话。书玙本来想问九皇子怎么会有空闲过来的,嘴唇都张开了,心里想了想,又把那些话给咽了下去。反正整个王府都是九皇子杨靖泽的,他愿意去哪都随他的兴趣,自己这个暂住的何必多嘴…… 书玙虽然不说话了,九皇子对书玙拿来的面具却是有些见猎心喜,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发现书玙已经在床上坐直身子了,眼中的睡眼惺忪的疲态也已经淡下去了,便手里拿着书玙的面具大步走了过去,十分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书玙身边,抓着面具送到了书玙脸前的位置,颇感兴趣的说道:“你戴上我看看。” 书玙心下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却不好反驳,便十分顺从的从九皇子手里接过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九皇子好奇的盯着书玙,还伸出手来轻轻的碰了碰面具的边角,“还挺好玩的,”九皇子喃喃道,“就是做工未免有些粗糙。” 书玙微微叹了口气,笑着回答道:“毕竟是寻常人家买来玩具的物事,虽然粗糙却是不掩质朴,权当一笑罢了。” “书玙说的极是,”九皇子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帮书玙摘下来面具,看着书玙精致的面容,再和刚刚带着花花绿绿的面具时候稍稍对比一下,强烈的反差让九皇子又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书玙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疑惑的看向九皇子。 九皇子笑着摆了摆手,“无事,只是想起来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仅此而已。” 书玙有些闷闷的点了点头,也乖巧的不再追问。 不过九皇子会这么喜欢外面街市上买卖的手工粗糙的小玩意,书玙倒是有些惊讶的。不过转念一想,估计也就是因为九皇子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所以才觉得好奇有趣罢了。 面具精巧不精巧的,能遮挡住的,总是脸上的真颜与人心…… 刑部那边,沈家的案子不过是第二日,便已经陷入了僵局。 沈家那几个护主不力又有通敌叛主嫌疑的四个护卫,被带进刑部大牢后直接是分开关押的,可是就是这样,第一天的时间里,就有两个人遇害身亡,剩下的另外两个虽然只是昏睡过去,可是被弄醒之后,却是茫然无措,一问三不知。 调查还没怎么开始,原本负责刑部的官员还信誓旦旦的跟沈大人保证尽快查出个真相给沈家小姐和沈家二少爷个公道,结果刚刚回了衙门就收到了这样的噩耗,刑部里的官员直接全都就被这件事给整懵了。 刑部里的官员一边忙着派人给沈家那边送了信,想要再详细的了解一下沈家之前询问他们自家的护卫的时候,有没有问道些什么,另一边急急忙忙的冲出刑部的衙门,满头大汗的给皇宫里递折子,向皇帝请示。 刑部大牢里也立时请了仵作,等到验尸的结果出来,那两个死了的护卫是服毒,顺便又请大夫看了一眼那两个迷迷瞪瞪睡了一天,醒来后一脸茫然的还活着的两个护卫,大夫说是中了迷药,一时间,刑部里的官员更是心都凉了。 这四个护卫在沈家的柴房里关着的时候都没事,现在送到了刑部大牢的第一天,就死了两个迷昏了两个,这是踩着刑部的脸面,要人命呢! 等到衙门里的仵作和那个市井大夫说起了毒药和迷香,两个原本一点不搭边的人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最后,一脸微妙的找到了刑部官员,因为年轻的仵作不善言辞,那个年长的市井大夫便满脸纠结的拽着自己的长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唐大人,小民觉得,那两个中了毒死了的护卫,身上所中之毒似乎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 主管刑部的唐大人听了心下一惊,一蹦老高的指着那个市井大夫,扑上去捂着市井大夫的嘴,语调急促的一溜烟说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呀,大夫!” 那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呆板,人也寡言少语的仵作看到那个市井大夫快被激动的唐大人给捂着嘴闷死了,有些磕磕巴巴的张了张嘴,“唐、唐大人——别、松手……” 那个市井大夫正被捂得喘不上气来,听到仵作上来想要拉开激动的唐大人的时候说的话,眼一闭差点翻过去,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结巴了呢?说得这是什么话,还别松手这是要了他这老头子的命哟! 好在不管那个年轻仵作话说得怎么样,好歹市井大夫是被放开了,那个大夫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安抚刑部的唐大人,“咳咳……我说,唐大人您镇定点,老头子我受不住。” “哎呀我这不是一时着急么!”唐大人在屋里苦着脸转圈,站定之后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掌心都拍红了一大片。 “唐大人,请恕小老儿直言,若是寻常人家,就算有了什么恩怨情仇的,逼急了也就是一碗耗子药进去了嘛事都解决了,砒霜那都得是有钱人家用的,还得从药材铺里买,依照小老儿和这仵作小兄弟的看法,那两个死了的护卫,中毒身死之前,毫无异样,仿佛是在昏睡中十分安静的就去了,这种毒药,”那个市井大夫捋顺着胡子啧啧称奇,“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平民百姓能弄到的。” 那个神情呆板的年轻仵作也跟着默默点头。 唐大人听着两人所讲的,觉得倒是有理,可是这心里,却是更加的惴惴不安了。本来就是个已经闹大到皇帝都盯着的案子,现在又扯上了据说是宫里的罕见毒药,这不是折腾人么…… 第十二章:人心(下) 等到刑部的唐大人将奏折递上去,在秘折里也谈及了两个死去的护卫所中之毒十分罕见稀有。看到秘折之后,皇帝从太医院派了一个御医随唐大人去验毒,得到的结果却是和那个市井大夫的言语相一致,那毒,怕是另有蹊跷。 第二日的朝堂之上,听闻此事的众多官员又是一片哗然。 刚刚送进刑部大牢没一天就死了两个重要的嫌疑人,另外两个也被人下了迷药,而且害死人的毒药还是宫里传出去的,此等事由,简直是骇人听闻! 刑部唐大人哭丧着脸,跪地不起的请求道:“微臣愚钝,此案牵扯复杂,那贼人又藏于暗处,现在尚无丝毫线索,还请陛下能够指名几位大人协同查案。” 至于刑部大牢里还没审清楚就被人害死的两个护卫,唐大人虽然有些办事不力,可是,如今他都承认了自己愚钝,皇帝也不好继续苛责他,只能是勉励了两句,看见沈德方又在一边老泪纵横,便又命令大皇子和三皇子主理此案。 听闻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九皇子心思一转,仔细想了想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吩咐下去之后,又抓紧时间,去了怡和宫正殿。德妃昨日让青荷给他传话要见他,九皇子考虑再三,还是早些和自己的母妃将事情讲清楚,也省得她放心不下。 怡和宫的正殿里依然点着让人心神舒缓的熏香,德妃这几日整天想着九皇子和卓书玙的事情,想得头都大了,整日整夜的睡不着。 “阿泽见过母妃,”九皇子进了屋,便笑着凑到了德妃身边,十分亲近孺慕。 德妃见了九皇子,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的,总算是露出了个笑脸来,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屋里的宫女都下去。 青萍走在最后面,出去之后就守在门口候着。 “阿泽,”德妃坐在软榻上,拉着自己的儿子也在自己身边坐下来,也没旁敲侧击的,直接照实问道:“我问过你府里的青荷了,我这里问过什么,她回答了什么,想必你也都知道了。阿泽你老老实实的告诉娘亲,你和那个卓书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皇子似是没想到德妃会这么的单刀直入,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开口就问,一时间有些迟疑,回答的时候又有些顾左右而言他。 德妃气得使劲拍了九皇子一下,凤眼一瞪,嗔怪道:“怎么说话呢?” 九皇子被德妃拍打的乖乖闭上了嘴。 “……”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着沉默,最后,还是德妃的爽利劲又上来了,拿出一副和儿子推心置腹的架势,开口慢慢的说道:“阿泽,不是娘亲说你,今年六月你就和赵令颐大婚了,赵太尉那边,多多少少得给人家些面子,赵夫人每次进宫来,也都有来拜见我,这里面透出来的意思,你也都懂的,也不必娘亲多说什么。” 稍稍迟疑了一下,九皇子有些拿不准的开口道:“娘亲要我娶赵令颐,不就是为了牵制赵太尉府上的势力么,赵太尉和赵夫人是都表示了亲近之意,我府上也没有侧妃妾侍的,还不够给赵令颐面子么?” 德妃伸手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儿子胳膊上掐了一把,没好气的瞪他,“跟你说卓书玙的事情呢,你跟我在这里扯什么侧妃侍妾?” 听见九皇子杨靖泽把事情全都扯开,提也不提卓书玙,德妃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年纪尚轻,就没想着给他府上添侧妃什么的。再说了,将来要是娶妻,总是先把正妃抬进门来更为妥当。王妃的面子上好看、娘家满意不说,就是府里谁当家谁管事,也省得拎不清的惹麻烦。 “娘亲怎么就盯上书玙不放了呢?”九皇子被掐得“嘶”的抽了口冷气,却还是一脸笑意的抱着德妃的胳膊,对着德妃撒娇道。 “我不说他,你以前屋里的人,你能把那几个的脸和名字记住不?”德妃毫不留情的拍开九皇子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神色凌厉的凤眼斜睨他一眼。 “记不住,”九皇子又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然后又气得德妃掐他胳膊。 “谁跟你扯这些没用的,”德妃没好气的说道,“卓书玙是你的伴读,他从四五岁陪你读书,在宫里待了有十多年呢,十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事,怎么这不当伴读不天天在一起了,反倒闹出了这档子事情?” “……”九皇子又开始不说话。 德妃气结,使劲拍了他一下,“别现在装老实,快给我说话!” 半响,九皇子终于懒懒散散的开了口,“母妃,”九皇子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轻轻的说道:“我和赵令颐的婚事,不过是个平衡咱们和赵家关系、又能让淑妃和赵家自己闹矛盾的道具而已。她会是我的王妃,毫无疑问,可是,你总不能让我为了一个赵令颐,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吧!” “你喜欢卓书玙?”德妃才不管自己儿子讲得那些话对于赵家和赵令颐而言有多么诛心和无情,她的态度的目的始终明确,就是要弄清楚自己养大的儿子和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的伴读之间,到底算是个什么事! “嗯,”九皇子懒洋洋靠着德妃,轻声应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特意补充了三个字,“我喜欢。” 德妃一时间没话了,微微叹了口气,她轻轻的拍着九皇子的后背,就像他还很小时候,自己哄着他睡觉那样。 “娘亲?”九皇子扭过头来看德妃。 德妃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倦怠之色,却还是勉强的对九皇子杨靖泽笑了笑,保养得精致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捋了捋九皇子的头发,德妃微微垂眸,掩去一双眼睛里狠厉的神色。 一字一句,德妃对着九皇子,慢慢地柔声说道:“阿泽,你长大了,你自己的事情,娘亲做不得主。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娘亲从来都顺着你,你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什么该留,什么该舍,卓书玙他——” “娘亲,”九皇子仰头对上德妃的眼睛,一双黑眸漆如墨染,却灿若星辰,九皇子很少会打断德妃说话,刚刚他也是一直乖顺的听着,直到德妃提起了书玙的名字,“别动书玙,”九皇子看着德妃,无比认真的说道,“阿泽喜欢他。” 德妃的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 半响,她终于平静了下来,用温和的语调再次开口:“他是卓尚书的嫡子,卓府的三少爷,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让人玩弄的小人物。” “阿泽知道,”九皇子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的倚靠着德妃,“我是真的喜欢他。” “皇位呢?”德妃的声音变得更轻,宛如耳语般,轻轻的在九皇子的耳边回响,“阿泽,娘亲不逼你,可是,你将来,总有人会逼你做出选择的……” “儿子知道怎么做,”九皇子的眼神瞬间冷凝,一眨不眨的望着屋子里正燃着的熏香上仿佛炊烟袅袅般的烟雾。 “娘亲不动卓书玙,”德妃垂眸,眼睛里是让人看不清的暗色,她动了动嘴唇,慢慢的说道,“娘亲答应你,”手上还在轻轻的拍着九皇子的背部,仿佛身边这个已经远比自己要高大的男人还是曾经那个仰着张可爱的笑脸胖乎乎的在自己怀里撒娇哭闹的小孩子,这个和她血脉最为亲密的人,德妃有些走神的想着,这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的命……她怎么会、怎么舍得逼他呢…… “陪娘亲吃个晚饭吧,”德妃平复了一下心神,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轻轻的说道,“想要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九皇子这回来了精神,一溜烟的报了好几个菜名。 “……”德妃微微怔了一下,眼神变得愈加柔和起来,刚刚九皇子所说的那些,全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没想到那没良心的小子倒是记得清楚…… 德妃亲昵的用食指点了下九皇子的额头,“这会儿倒是来劲了,快起来!” 看到德妃的脸色好起来了,九皇子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继续凑上前去讨好卖乖的撒娇道:“儿子这不是担心么,娘亲现在可算是高兴了。” 德妃微微挑眉,故意没好气的说道,“儿女都是债,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听着德妃念叨,九皇子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冲着德妃讨好似的笑。 陪着德妃用了晚饭,天色都黑了,九皇子才从怡和宫出来,出了宫门乘坐马车回了自己的府里。马车里布置的十分舒适,九皇子靠在软垫上,想着今日德妃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到府上刚从马车上下来,九皇子还没进屋,就问迎上来侍候的青荷,书玙怎么样了。 青荷依然是低眉顺目的样子,安静听话,轻声回答道:“卓伴读寅时三刻便回卓府了。” 九皇子正要往书玙住的屋子那边走,听到这句,硬生生的停下,换了个方向直接去自己的书房了。 青荷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跟在后面。 第十三章:一晌贪欢(上) 快要半月过去,沈家的案子依然扑朔迷离。 刑部主管此时的唐大人急的头发都白了,整日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查探,却终究是无济于事。连带着一同调查此案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有些面上无光,一时间,京城里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而古怪。 沈家二公子沈易恒修养了一段日子后,身子倒是渐渐好了,虽然还有点大病过后的虚弱,但是至少在天气好的时候,人是可以出来在院子里走走了。不过,和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一起落水,最后沈家小姐又身死,对沈易恒而言,不得不说是个很沉重的打击。 正月二十八,街上的雪还没有全化,卓夫人带着女儿淑瑜一起,一大早的就乘坐马车回了娘家。 沈家气氛低迷压抑,整个府上的院子里都有些鸦雀无声的意味。下人们手脚麻利的开了门牵了马车,又有丫鬟婆子们迎着卓夫人和淑瑜进屋去,整个过程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敢露出半个笑脸。 毕竟是娘家,卓夫人和大哥沈德方的关系也速来亲厚,和嫂子纪氏关系也过得去,这次又是亲侄子和亲侄女出事,沈夫人自从进了沈府,脸上便也变得愁云满布,见到了一脸颓丧好像几日功夫就老了十几岁的沈德方,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淑瑜倒是一片平静,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平静如水,她微微低着头,小心的扶着满怀担忧的卓夫人走路。 说起来,外祖家、舅舅家从来对她不薄,不过淑瑜自己也从来没做过丝毫对不起外祖家的事情,甚至还多有往来,时常相处。 只可惜,自从得知了舅舅明投三皇子的举动,加上沈家小姐又是订好了好嫁给三皇子。沈家和淑瑜一个辈分的几个兄弟姐妹,每次和淑瑜说话时,话里话外的打探和撩拨,让淑瑜有些烦不胜烦。 时间长了,本来就不怎么坚固的感情也就变得普通而微薄,这次听闻沈家小姐和二少爷出事,淑瑜心里,更多的只是觉得震惊和错愕,而非卓夫人那样感同身受般的心疼伤感…… 书玙喜欢开窗通风的习惯,从卓府一直待到了九皇子府上。 前两天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雪,好不容易今天放晴,书玙在自己的屋子里待了大半天了,午睡醒来才一小会儿,就有些受不了屋里点着的熏香和火盆,加上门上都挂了厚实的帘子,暖和压风的同时毕竟也是不透气。 刚刚睡醒这会儿,身上还有些发热,书玙也不嫌冷了,自己推开木头格的窗户,一股凛冽却清新的寒风迎面扑来,书玙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转身拎了件厚厚的皮裘囫囵个的把自己裹上,然后便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雪景。 人门往来频繁的小路上,悠悠扬扬的几层雪花早就被人踩得带走了不少,加上又有专门的人在雪花刚刚落下的时候就开始清扫,此刻看来,连个薄薄的冰层都没有。 旁边的树枝上倒是挂满了厚厚的白色,有些雪花化了之后又在树枝上结成了冰,形成一小串一小串的冰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就算身上裹着毛茸茸的厚皮裘,站在窗户口上顶着寒风吹,还是会觉得冷的。很快,书玙的脸上已经有些冻得发红。 九皇子身后跟着几个侍候的人,慢慢悠悠的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和站在窗户里面的书玙对上视线。 九皇子看到书玙冻得发红的脸色,微微有些皱眉。书玙则是愣了一下之后,就不停的在心里纠结着…… 心神不宁的书玙还没理清头绪,九皇子已经径直的进了屋来,一直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青荷十分识趣的在屋门口就停了下来,另外几个跟着侍候的人见状,微微的吃惊过后,也站在了青荷后面候着。 九皇子进了屋,没等青荷上来,直接自己反手关上了门,几步走到书玙所在的窗边,一把拉过他的手臂,自己挡在书玙和还吹着冷风的窗户中间,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都冻成这样了,还对着窗户吹风?”九皇子皱着眉,有些不满。 书玙被他这理所当然的举动惊得彻底怔住,就算之前九皇子偶尔也会凑上前来,碰一下抱一下亲一下的,但是多是在书玙走神、完全没注意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被他弄到怀里去了,书玙又是个底线和常人完全不同,不被逼到极点就干脆懒得反抗的人。 当初在皇宫里,因为担心被人发现,直接被意识不清的九皇子推倒在软榻上强上,弄得满身狼藉、遍体鳞伤,书玙都没反抗,后来九皇子时不时的那些暧昧的亲近,书玙在半推半就之下,没少被九皇子吃豆腐。 可是像现在这样,九皇子这种理所当然的关心和亲昵,却让书玙感到有些意外,只顾着惊讶了,一时之间,书玙竟然也没有做出其他的反应。 九皇子倒是对于书玙微微的惊讶和毫不反抗心里很是愉悦,一只手臂搂着书玙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则是伸出去关好了窗。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虽然还能看清,可是,幽闭寂静的环境,却也让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增加到了最大,紧密的挨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声和逐渐灼热起来的呼吸声…… 书玙的身子动了动,巧妙的从九皇子怀里挣脱开身来,背对着他,走到圆桌边上想要给九皇子倒杯茶,拿起了精致的白瓷茶壶才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就凉了,一直对着窗户口吹风,甚至还带了些外面的冷意。 九皇子随后就跟了过去,站在书玙身后伸手,轻轻的将茶壶和茶杯从他的手里拿下来放回到桌上的托盘里,九皇子把自己的下颌搭在书玙的肩膀上,再次形成了一个将书玙困在自己和圆桌之间的局面。 书玙身上还裹着一层厚厚的毛皮披风,细细软软的绒毛被九皇子的下巴压下去一大片,冬天的衣服虽厚,可是,毕竟棉衣的夹层里是柔软的棉花,轻轻的一压就扁了,再次被九皇子困在怀里的书玙清晰的感受到了对方的下颌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这些天是不是一直在躲着我?”九皇子侧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书玙精致的侧脸,声音轻轻的问道。两人的脸颊挨上,即使刚刚从外面进来,九皇子的脸上还是一片温热,而一直对着窗户吹冷风的书玙却是一片冰凉。 书玙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垂下漂亮的淡琥珀色眼眸,认真的回答:“没有。” “你说谎……”九皇子凑上前去,温热的嘴唇碰触在书玙冰凉的脸颊上,宛如耳边呢喃般的轻轻说道。 “……”垂眸的书玙不做声了。就算自己说的是真话,当有人诚心要指认你是在撒谎的时候,对那个人来说,什么解释都是无用的废话。尤其是当那个人地位比你高、脾气比你差、甚至于你的身家性命都被那个无理取闹的人所掌控。 九皇子似乎有些不满意于书玙的沉默和无所反应,也或许只是不满于自己仅仅只能亲了亲他的脸颊,搂着书玙的手上一个用力,直接将人压在了桌面上,一套烧制的极为精美的白瓷茶具被撞到一边,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直接就碎了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 腰部正好撞到桌板的棱上,天旋地转中,毫无准备的书玙被磕个正着,痛得发出了一声闷哼。本能的想要伸手推开九皇子,却被早有准备的九皇子抓住了双手,一个巧劲,便直接将书玙的双手按在了背后。 “你这些天总是时不时的回卓府,有时候连个招呼都不和我打。”九皇子在紧紧的控制住书玙、确认自己不会被人一把推开之后,终于开口了,十分轻柔的声音,仿佛还带着些控诉的暧昧意味。 书玙简直有些欲哭无泪了。腰上被磕得生疼,不用看也知道,估计又得青了一大片。磕磕碰碰个三两下这还好说,可是,现在这个动作、这个情形,怎么也不像是个能够得以善了的结果吧……就这样了,九皇子这个始作俑者还一脸我被忽视了我被忽略了我很委屈你看着办吧要怎么补偿我的样子站在受害人一方控诉他这个无辜的人? “还在新年正月里,我总得回家……”书玙试图着解释,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做了无用功。 “以前你都是上元节之后,就回来的,”九皇子认真的盯着书玙的眼睛,不依不饶。 “……”你怎么不说我今年正月初十才回了家,在卓府住了没两天,上元夜里沈家又除了那档子事,第二天我就急急忙忙的过来了你这里跟你商量事情……书玙默默的在心里腹诽着,却没敢把话说出来,当然,就算说出来了,看九皇子那么个强词夺理的架势,估计也是白说。 “看外面的天色,也快暗了,今天不回家了?”九皇子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的对着书玙说道。虽说是问句,却极为笃定。 “……”书玙继续沉默,心里有些无奈的想着,现在要是说,我还打算回家,会不会直接被九皇子弄死在这里…… 第十三章:一晌贪欢(中) 见书玙不再答话,九皇子反而露出了一个笑意,他将书玙拉起来,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两人头抵着头,几乎贴在一起,看着书玙淡琥珀色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不好么?” 书玙闻言怔住,毫无波澜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几丝诧异,九皇子满意的看着书玙眼睛里飞快变换着的神色,然后掐着他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这个吻强硬,还带着些许的暧昧。九皇子有些忘情的吻着,书玙却始终僵硬着身子,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九皇子舔了舔书玙还有些冰冷的嘴唇,手臂禁锢着怀里这个人偏瘦却柔韧的身体,眼神变得幽深沉暗。 嘴唇上突然被毫不留情的咬了一口的书玙吃痛,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下发疼的嘴唇,舌尖处传来淡淡的有些腥甜的血的味道。 “别再走神了……”九皇子把额头抵在书玙的头上,言语间带着些暧昧的意味,轻快的含笑说道。 嘴唇上被咬破了一个小口子,虽然不是很深,可是,一时半会的还在不停的渗血。书玙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来捂着嘴,说不出话来的书玙眼含控诉的盯着九皇子。 可惜九皇子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还强行拉开了书玙的手,凑上前去,用舌尖轻轻的舔了舔书玙嘴唇上出血的那个小伤口——反正是他刚刚咬破的,位置他自己最清楚,动作暧昧而银靡。 双手被重新攥住固定在身后,视线有些模糊不清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九皇子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书玙在九皇子强烈的攻势下,稍稍张开了嘴,被吻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一时间有些微微的失神。 “不反抗不说话……还一直神色迷离的走神……”九皇子在书玙的耳畔低笑道:“这么一副呆愣着的样子,难怪让人总想欺负你……” 书玙的意识迷离间,隐隐约约只是听到了零零散散的几个词语,具体说了什么,干脆就没听清楚。这番景象看在九皇子的眼睛里,只是觉得书玙似乎又被惊吓到然后开始发愣了,可是,对于书玙而言,不过短短的时间里,他却想了很多…… 他不知道,自己的上辈子到底是怎样结束的,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只余下杂乱无章的声响、然后便是漫无边际、铺天盖地的黑暗。当他从充满了空寂和压抑的黑暗中醒来后,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古旧而落后的世界。 没有认识的人和事,没有熟悉的生活场景,甚至连身体都变得弱小无力。身份看似不错,却只是个还算有价值的道具。当他在这个世界到了四岁多,毫无反抗能力的被送进宫给九皇子做伴读的时候,真正的直面皇宫里的尊卑上下,那种强烈的疏离感简直到了最高点。 顺从、听话,十余年的时间里,这让人完全丧失掉自我的四个字,几乎充斥着他全部的时光。所有的狡黠、偶尔的调皮,不过是哄人的小把戏。其中真正出于真心的表情,书玙自己都懒得去想,反正所剩无几。 在这个和自己格格不入满是压抑无奈的世界里,他这一生能有多久? 哪怕仅仅只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肆意,都变得珍贵而奢侈。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自己,书玙用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嘲讽的看着出现在他周围的所有人,包括永远顺从毫不反抗的自己。 在这个陌生而压抑的世界里,书玙已经用了十年的时间,却迁就、忍让、照顾杨靖泽一个人,而后,他还将继续这样走下去,把自己的这一辈子,都放在这个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身上,从他小时候,直到长大成人,甚至是渐渐老去…… 只是早就习惯了而已,这样的十年相伴,太过明显的尊卑有序的相处中,说爱,太过奢侈、他只是习惯了这样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能以这个男人为中心。 该爱的时候就去深爱,无所谓压抑自己。书玙有些失神的想着,也许,当他换成用看待爱人的视线去看九皇子杨靖泽时,所有的忍让、顺从都会变得让他好过些…… 上辈子,他在最好的时间里,一无所知的陷入黑暗,终于醒来后却是来到这里。 而在这一世,他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了一个人,自己所承受的所有压抑、无奈都来自于这个男人,可是,除了他,却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用十年的时间,彼此相伴、慢慢长大、甚至慢慢老去…… 自己这一世早就丢掉了活着的意义,不是权倾朝野、不是圣眷在握,所有的勾心斗角,似乎只是顺水推舟般的理所当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里,真正的用心去爱一个人。 直至此时此刻之前,我都不曾认真的想过去爱你。但是,我知道了你爱我。就像做一个公平的交换一样,趁着你还爱我的时候,我会去努力的学会爱上你…… 书玙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被九皇子压在身下,裹在最外面的毛皮披风早就被扔到了地上,身上厚厚的衣服也被慢慢的扯开,肤色苍白、骨肉匀称的身体渐渐暴露在周围微凉的空气里…… 书玙有些失神的望着九皇子杨靖泽,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只装满了这一个人的身影,书玙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带着意乱情迷的沙哑喊出了“靖泽”两个字。 杨靖泽的名字,从书玙的口中,第一次出现,已经是在两人相识十余年后的今日。 一直僵硬的身体,也终于柔软下来,书玙有些颤抖着闭上了眼睛,面对九皇子瞬间变得更加强势疯狂的占有,毫不反抗,予取予求…… 这一夜的抵死缠绵,书玙始终保持着清醒,清晰的感受到身体内强烈的疼痛和隐隐约约弥漫开来的快感,虚软无力的手臂搂着那个还在毫不留情的贯穿自己的男人的脖颈,还有些渗血的嘴唇微张、发出柔媚入骨的细碎呻吟,即使闭上了那双意乱情迷的眼睛,长长的睫羽依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脖颈处划落,做工不甚精致、样式简单的木簪早就被丢在了地上,书玙一头黑色长发早已经凌乱的披散下来,被汗水打湿的几缕发丝落在苍白的肌肤上,黑白色泽对比分明。 痛到极致时,书玙的身体有些失控的颤抖着,他下意识的狠狠一口咬在杨靖泽的左侧的肩膀上,留下一个泛着血丝的深深的牙印。杨靖泽却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反而发出低低的笑声,低下头舔了舔书玙的锁骨,然后用牙齿缓慢地摩挲噬咬着,留下一个个暧昧银靡的鲜艳痕迹…… 等到九皇子沉沉的睡去,一支手臂还揽在书玙的瘦削而柔韧的腰上。这次虽然没有手臂脱臼之类的受伤,被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狠狠的折腾了一晚上的书玙依然筋疲力尽,一直保持着意识清醒的状态,对于身体上各处的剧烈疼痛也就有了更深的感受…… 即使浑身虚软无力,从腰部往下仿佛被折断了一般,几乎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书玙依然小心的挣脱开杨靖泽揽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单手费力的稍稍撑起疲惫的身子,漂亮的淡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杨靖泽安静的睡颜,眼神清澈,眼波如水。 良久,书玙终于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那张慵懒中带着些许性感的笑颜美的令人惊心动魄,却并不纯粹。 “我会不惜一切的学着爱你……”书玙收起脸上的笑容,深深的望着已经在睡梦中的杨靖泽,无比认真的低声呢喃,“用尽我的全部……在你背叛我之前……” 翌日一早,杨靖泽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还在安静的熟睡中的书玙,枕头上、脖颈处杂乱的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微微蜷缩着身子,手里轻轻的虚握着被子的一角,靠在床里的一侧,和自己稍稍隔开了些距离。 就像是刻意空出来的位置一般……看着并不宽敞的床上两人中间的空隙,杨靖泽紧紧的抿了抿嘴唇,默默的想到。 杨靖泽轻手轻脚的起身穿好自己的衣物,然后弯下身来小心的将书玙抱到床中间的位置上,耐心的替他掖好背角,手指碰到书玙布满了银靡而煽情的青紫吻痕的身体时,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昨夜热烈的情事让他太过疲惫,此时,书玙依然还睡得很沉,被杨靖泽虽然努力轻手轻脚但是因为不擅长还是会时不时会碰到一下的小心照顾中,丝毫没有被弄醒的意思。 杨靖泽单膝跪在床边,一手支在床沿上,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书玙在睡梦中依然眉梢微蹙的精致侧脸,最后,有些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嘴唇。 第十三章:一晌贪欢(下) 沈家的案子,来来回回调查了半个月之后,总算是弄出了点新的眉目。 当初沈家那四个护卫里,还活着的两个被刑部唐大人派人严加看管,总算是没在大牢里又来一出杀人灭口的命案。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唐大人很是舒心的缩在两位英明神武的皇子后面,这个案子牵扯太大,功劳他是不打算要了,但求无过而已。 如今,案子总算有了新的线索和眉目,多多少少总能松口气的刑部唐大人却是一点也不见放松的意思,脸色比之前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时候还难看。 这线索是有了,从那两个已经被人灭口的护卫身上,刑部的差役搜到了一块破碎的令牌,上面的字迹都被人用刀给涂花了,什么也看不清,之前,差点被人当做沈家柴房里的破木头片子扔掉。 可是这回,唐大人却恰好在路上碰见了四皇子杨靖溱府上的大管家,本来不相关的两个人,又都各自坐在马车里,自然轮不到上前去寒暄。 可是,偏偏在闹市里,四皇子府上大管家乘坐的马车上,一匹骏马突然受惊,大管家在小厮慌慌张张的喊叫中从马车里跌了出来,胸口又被受惊的马踩了一脚,当时就闭过气去了。 虽然京城的治安不归刑部的唐大人管,可是,遇见了这种事,唐大人也只能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晦气一边下了马车过来看看。 等唐大人看到大管家身边摔出来的一块木质令牌,唐大人马上坐不住了。有些颤颤巍巍的扑过去捡起了那张令牌,木材的材质还有外形,都和从沈家的护卫身上搜出来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就因为完全的一模一样,加上四皇子府上的大管家又是这么莫名其妙的闹市里马受惊然后从马车上跌下来重伤,刑部的唐大人知道,这恐怕又是刻意安排好的。 是不是四皇子有心安排、大管家充当死士,唐大人不得而知。可是,他知道,哪怕这就是一出特意演给他看的戏码,他也得照着别人的安排走下去。 上报协理此案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刻不敢耽误的给皇帝发秘折,将关键的证物令牌交上去,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唐大人却觉得最近心力交瘁,自己恐怕要老了二十岁。 四皇子被皇帝在早朝上当庭斥责,辩驳不清的四皇子也不含糊,转头就一口咬上了大皇子,什么陷害手足、伪造证件的罪名都出来了。 找到罪证的刑部唐大人听着四皇子这些话,简直是苦不堪言。 风风火火闹腾了这么久,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完全解释不清的四皇子被皇帝一口拍板,定下了治下不严的罪名,至于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大管家,被当成欺骗四皇子又和沈家有仇是背后主谋,直接就被处死了,至于四皇子,则是被皇帝禁足,勒令他自己在府上反省。 被四皇子当庭狠狠咬上的大皇子也是掉进污泥里洗不干净,皇帝批了他几句则是处事不当、罔顾手足,也就轻拿轻放的扔回家里自己反省去了。 至于一向温文尔雅的三皇子?他和沈家二少爷私交甚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之前各个公主啊夫人啊什么的之间,又有沈德方默许,三皇子和沈家小姐之间有戏的传言早就众人皆知,作为半个身份有些微妙的受害者,加上母族出身低微,这次四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互相攀咬,竟然愣是没把他也一块扯进去。 不管怎样,沈家的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即便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案子非但没把幕后黑手给找出来,竟然还折进去两个身份高贵有望夺嫡的皇子…… “倒是便宜了三哥了,”杨靖泽认真的看着书玙在桌案上写字,一边随口说着这些天朝堂上的事情。 书玙握着笔的手上微微一顿,一个墨滴赫然落在了白纸上,黑色的墨渍氤氲开来,刚刚写的那些字算是全都白费了。 书玙默默的将笔放下,转过身来,一直站在他身后说个没完的杨靖泽适时的伸手,正好直接将人抱个满怀,然后便连拖带拽的把人带到书房的软榻上去了。 “从沈家的护卫身上找到的令牌,四皇子府上大管家身上的令牌,还有最后在闹市上暗害那个管家的事情,是谁做的?”书玙十分顺从的被杨靖泽扯到了软榻上,稍稍歪着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你怀疑是我?”杨靖泽显然被书玙顺从而依赖的姿态所取悦了,连书玙怀疑他这种事都没计较,一手搂着他瘦削的腰部,将人固定在自己怀里,然后侧过头来,两人宛如耳鬓厮磨般的亲昵,笑着说道。 书玙很坦然的缓慢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纠结的补充了一句:“可是我又感觉不是你,这件事上总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感觉不是我就对了,”杨靖泽扬眉一笑,然后亲昵的凑过去,用牙齿舔舐轻咬着书玙的耳垂。 书玙的身子有些微微的僵硬,“大白天的,别闹了……”压低了声音,书玙稍稍躲闪着小声说道,可惜他的后腰还被杨靖泽的手扣住,整个人都被按在了怀里,想要躲开正搂着他的杨靖泽的亲昵显得十分艰难。 杨靖泽在书玙的耳边低声笑了笑,声音轻柔而狎昵,虽然没说什么答应的话,不过他身子倒是坐直额了,手上也放松了力道,没继续逗弄书玙。 “那到底是谁安排的……”书玙有些皱眉。四皇子的管家被人陷害这件事,明面上是找了个替罪羊把沈家的案子结了,实际上,针对的却是四皇子,至于意外被牵连的大皇子,那是被四皇子咬出来的倒霉蛋。 “你看谁从中获利了?”九皇子杨靖泽继续笑着说道,手上却换了个姿势,猛地一用力,自己舒服的躺在软榻上,顺势也将书玙带的靠在了自己身上躺下来。书玙头上那根木簪被杨靖泽的手臂碰到,直接从束好的头发上被挂下来掉在了软榻上,一头黑发瞬间凌乱的披散开来。 书玙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意思,杨靖泽凑上前去暧昧的亲了亲他的脸颊,一脸无辜道:“那根木头簪子太细也太旧了,根本挽不住头发。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支?” “……那是我姐姐送给我的,”半响,书玙轻声答道,至于因为玉的太沉而且太容易摔碎,所以把杨靖泽送的白玉簪全都直接扔箱底什么的,为了自己还有些酸疼的腰考虑,还是不要说了吧…… “卓淑瑜?”杨靖泽微微挑眉,对于书玙这个姐姐,他虽然没有见过,可是也算久仰大名了。这些日子里,书玙私下里变得和他亲密了许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在床上惹火挑拨然后想要逃跑这种事,书玙都毫无压力的办过了,当然,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而当两个人同床共枕什么也不做只是闲聊的时候,书玙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里,从来没有主动提到过卓尚书和卓夫人两人,卓府的其他几位少爷小姐更是不会提,这些甚至让杨靖泽一度怀疑,依照书玙这么冷的性子,他是不是连卓家那几个庶出的少爷小姐具体叫的名字都没记住过。而书玙唯一提到的和卓家有关的名字,就是他那个嫡亲的姐姐淑瑜。 “你和你姐姐倒是手足情深,”杨靖泽对着书玙咬牙切齿,有些怪不是味的说道,伸手按着书玙的手臂,直接张嘴往书玙衣领处稍稍露出的脖颈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泛红的牙印。 被咬的身子激灵一下,书玙果断怒道:“你属什么的!”张嘴就咬人? 杨靖泽却不答话了,只是低声笑着,用下巴低着书玙的额头,双臂抱紧怀里的那个人瘦削柔韧的身体,两个人搂成一团,半响才悠然答道:“‘属于’你的呀……” 书玙一愣,然后更为果断的闭嘴,精致漂亮的脸上有些微微的泛红。 “到底是谁在设计四皇子?”书玙生硬的把话题重新扯回去,脸上还有些发热。 杨靖泽只是笑,也不拆穿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按在书玙的腰上,缓慢却巧妙的用力揉按着。力道适中的按摩下,原本酸疼的腰部感觉轻松了不少,书玙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杨靖泽才有些懒散的开口说道:“就那么几个人,把我除去之后,最终获利的不就剩下老三了么?” “三皇子故意设计,让刑部把矛头对准四皇子?”书玙皱着眉,仔细的想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然后,被诬陷的四皇子,直接就狠下心来拉大皇子下水。六皇子和大皇子一母同胞,在其他对手没有解决之前,他们兄弟两个之间不会内讧,七、八皇子从来只求自保,不掺和朝中事务。” “全中,”杨靖泽又亲了书玙一下,漫不经心的笑着肯定了书玙的推测。 “沈家那个案子,害死沈家小姐和沈家二少爷,到底是谁下的手?”书玙费劲的转过身来,和杨靖泽面对面的问道。 “皇后一族想要除掉将来会威胁到三皇子妃的沈家小姐,老三知道了之后,顺水推舟而已。”杨靖泽并无丝毫隐瞒之意,一点也不在乎的揭露真相。 “竟然是三皇子顺水推舟……”书玙微微一怔,有些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沈家和皇后定然势不两立,可是偏偏双方已经全都把宝压在了三皇子身上,无论如何,两家都会倾尽全力的助三皇子上位,再之后,沈家和皇后之间,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老三真是个好算计,你说对吧,书玙?”九皇子搂着怀里书玙骨肉匀称、瘦削柔韧的身体,低声问道。 ——卷三·惊风骤雨·完—— 卷四:爱恨纠葛 第十四章:出嫁(上) “……”书玙有些出神的望着杨靖泽,没有做出回答。 杨靖泽也不以为意,让书玙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十分缓慢的捋了捋他耳边的头发,低头继续轻声说道:“不说这些了,嗯?” 杨靖泽本以为书玙还会继续沉默的,没想到,怀里那个人却抬起了头十分认真的看着他,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三皇子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完全掌握了皇后一族和沈家的助力。这次,大皇子和四皇子又被他设计拖下水,吃了个大亏……”半响,书玙终于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你会怎么办?” “担心我了?”杨靖泽微微挑眉,凑到书玙耳边低低的笑道,声音亲昵而慵懒。 “嗯,我担心你,”书玙伸出手来搂住杨靖泽的腰,微微侧过头来,躲开了杨靖泽的视线,十分轻柔的认真说道。 杨靖泽一直揽在书玙身后的手臂稍稍顿了一下,然后便是慢慢的拍着书玙的后背,轻轻的声音无比温柔,“上次若非是你提醒了我,我也不会想到,皇后在后宫里强硬了一辈子,竟然真得能舍下脸面和三皇子合作,全心全力的助他登基。不过,现在既然我知道了,自然就不用担心了,明白了?” “皇后既然是性子那么强硬的一个人,她对三皇子,真的只是帮助么?”书玙靠在杨靖泽怀里,低着头闷声说道。 杨靖泽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又想到什么了?” “反正三皇子妃是皇后娘家的人,等小皇子出生,再一手将有着皇后母族血脉的小皇子推上皇位,皇后一脉的女人想要包揽太皇太后、太后、还有下一任的皇后,也不是不可以。”书玙闷着头哼笑两声,毫无压力的说道,一点也不顾及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语要是传出去,恐怕他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杨靖泽往他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无比温柔的呵斥了一句,“不许乱说话。” 书玙抬起头毫不畏惧的瞪他,淡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澈明晰,那双眼睛干净如幼时稚子,哪像是一个刚刚说出那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的人? 杨靖泽微微笑叹,“怎么整天都这么多鬼心思,”说着,又往书玙脖子上咬了一下。 因为你们这些个皇子一个比一个麻烦……书玙腹诽着,同时飞快的伸出手来捂住自己脖颈一侧,眼含控诉的盯着杨靖泽。自从上次在杨靖泽的肩膀上使劲咬了一口,结果留下了一个特别明显的牙印之后,书玙震惊的发现,杨靖泽竟然是轻微的疤痕体质! 自那之后,书玙就再没敢随便往杨靖泽身上咬出个牙印什么的,连搂着他的脖颈后背什么的都不敢使劲,就怕一不小心用自己的指甲把他的皮肤划伤…… 结果,杨靖泽倒是来劲了,时不时的就想扒开书玙的衣领,往他的脖颈、锁骨上咬个牙印、吻痕什么的。上床的时候就更别提了,肩膀、后背、腰侧、腿上,每次书玙总会被他弄一身的暧昧痕迹,虽然身上没什么感觉,不疼不痒的,可是洗澡或者换衣服的时候,那些青紫斑驳的吻痕实在是太刺眼了…… 二月二十三,是书玙生日。 书玙本来想回卓府一趟,结果却是,二十二日晚上,杨靖泽就使出百般手段,强行将书玙留在了他的王府里。翌日,临近中午才缓缓醒来的书玙,面对着笑意盈盈的守着他的杨靖泽,嘴唇有些哆嗦,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利落了。 “姐姐之前和我说,要和我一起过这个生日的,”书玙坐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被扯开大半的白色里衣下,一截半遮半掩的锁骨精致漂亮,苍白的肤色上面布满了暧昧的吻痕,书玙静静的看向杨靖泽,有些虚软疲惫、声音沙哑的说道。 “之前从没见过你过生日,甚至,我都不知道你的生辰……”杨靖泽伸出手臂搂着书玙的身子,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幽幽的说道,然后将下巴抵在书玙肩上,有些闷闷不乐的低沉,语气里甚至还添了点委屈,“你就知道淑瑜……这次和我一起,下次再让你姐姐给你过生日,不行么?” 书玙无奈苦笑,“姐姐她,也快要出嫁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后……”说到这里,书玙突然怔住,静静垂眸,神色有些恍惚,淑瑜若是出嫁了,恐怕就没有以后了,可是杨靖泽这里呢……自己和他,又能有什么以后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于别人不过是一句笑言。 而当自己真的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的时候,那句话却只是代表着,最终的背弃和绝望……三皇子针对皇后和沈家的心机设计,让书玙真正的看清了帝王家的无情。 而杨靖泽对自己的情义,又能延续到几时…… “呃……”杨靖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书玙的身边只有他自己,王府里的其他人中,自然也没有敢和他抢夺书玙注意力的,于是,情窦初开心思正浓没事也要找事的杨靖泽,果断的把闲着没事争风吃醋的对象放到唯一会被书玙提到的他的姐姐淑瑜身上了…… “我没想到这些……”杨靖泽带着些歉意的解释道,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书玙掩饰好复杂的心情,抬起头时,只露出了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让杨靖泽顿时有些失神,书玙那张精致美丽到让人失神的脸上,一贯都有些情绪内敛,很少会直接露出这般明媚的表情。 “没事的,”书玙笑着摇摇头,顿了顿之后轻声说道,“晚上我想回去给姐姐道个歉,毕竟之前说好了的,不过,我更想你能陪我过生日……” 晚上用过饭后,九皇子才肯放人,想要亲自跟过去送书玙回家,却又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冬日里,天色暗的很快,趁着还有一丝光亮上了马车,到了卓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完全全的暗了下来。 书玙裹着厚厚的毛皮披风,先去主屋见过了卓尚书和卓夫人之后,连坐都没坐下,径直就去了西苑淑瑜的院子里面。 冬日的寒风里,淑瑜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精致的宫灯站在屋门口,身形单薄,茕茕独立,看到书玙来了,脸上才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书玙心知,自己到了卓府后,应该是门庭处的下人们见了,便差人给淑瑜送了信过来。 “姐姐,”书玙快步走上前去,心里生出几分歉意。 “进屋坐吧,”淑瑜笑容明媚,从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心思,淑瑜等到人后,只是简简单单的招呼了一句,然后便提着宫灯径自转身,先进了屋里。 书玙自然是立刻跟上,在屋里守着的两个丫鬟见状,微微福了一礼,便退出去了,过门口的时候,很是机灵的把打起来的帘子也放了下来。 看着那两个丫鬟出去,把门都关上之后,书玙才对淑瑜开口笑道:“姐姐这几日可好?” 淑瑜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宫灯吹灭,放在屋中的架子上,然后才转过身来,浅浅的笑了笑,“这几日倒是经常陪娘亲去沈家,宽慰宽慰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位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 听淑瑜说起了沈家的事情,书玙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怎么,你对沈家的事情感到好奇?”淑瑜抬起头来,瞥过来一眼。 “多少有点……”书玙也不含糊,他从杨靖泽那里,大概知道了事情始末,可是,沈家的老太爷,那也是个精明人,书玙想知道的,是那种浸银官场一辈子的老一辈的看法。 淑瑜有些不屑的嗤笑了一下,言语间没有丝毫的情义,“大舅这次可是栽了大跟头,之前,外祖父也是有些看好三皇子,不过,还没到倾尽一切的地步。可惜,大舅以为自己眼光独到,生怕被人抢了先,指使着二表哥去和三皇子亲近,又流露出想要把表姐嫁过去的意思。都这么明摆着的了,可不就是上赶着招人设计么。” “我看沈大人并非这种急功近利之人,”对于淑瑜难得的刻薄,书玙有些不同的看法,沈家之前的举动一直有些让人摸不透,这次出了事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彻底绑在了三皇子的船上。 “大舅确实不是,一般情况下,他倒是还算稳妥,可惜,”淑瑜摇摇头,叹了一句,“表姐身死,二表哥重伤这事之后,他的方寸全乱了。这个时候较真,虽说皇上都把四皇子府上的管家给揪出来服罪了,可是,真折腾的皇家没脸,大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是听被人可怜的,可是最后能落得什么好?” 书玙顿时哑然,也跟着沉默下来。淑瑜所说的这些,正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情况。他现在考虑问题,十分自然而然的就往皇子争位上靠了,而这些人之常情,却经常被自己给忽略掉。 “不过,这么闹腾了一回之后,现在的局面倒是稍见清晰了,”书玙见淑瑜紧锁着眉,便又适时的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淑瑜的心思果然立刻集中到了书玙刚刚说的内容上,淡琥珀色的眼珠一转,娇俏明艳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些若有所思。 “大皇子和四皇子暂时被禁足,被迫闭门谢客。三皇子表面上看着占了上风,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功夫做得有些过了,实在是没有登基为帝的霸气。”淑瑜从前往后,一个一个扒拉着细数着。 “至于六皇子,不功不过,但是大皇子那边出了事,淑妃一系的人马,估计全都放在他的身上,七、八皇子不消说,完全不问政事,九皇子依然为人高调、做事低调,韬光养晦。”说道九皇子杨靖泽,淑瑜抬起了头眼睛直直的看向书玙。 书玙摸了摸鼻子,稍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第十四章:出嫁(中) 三月初二,不过几日的时间,冬日里的寒意竟仿佛悄悄散去了般。柳树、花枝还未发芽,空气中却已然染上渐暖的春意。 四日后,便是太后的寿辰。只不过这次不是整数的寿辰,太后又礼佛不喜奢侈,便打算只在宫里摆一出家宴,是以宫里并不像往日那般气氛紧张热烈。 杨靖泽在书房里看机密文书,门口两个侍卫守着,和九皇子一起留在书房里的书玙,则是耐心细致的在一旁帮他整理那些杂乱无章的文书。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青荷的声音,那两个侍卫请示过后,其中一人进了屋来,将一封帖子交给了书玙后,便直接出去了。 看着直接冲出去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的侍卫,又看见上面印着安王世子印信的帖子,书玙一时间有些失语,转身走到杨靖泽身边,微微低垂着头看着他手中执笔,不过几句简单的批复,便能看出其笔锋凌厉,字体气势凛然。 等到杨靖泽稍稍停下了笔,书玙才将帖子递了过去,凑上前去小声解释道:“印信是安王世子的。” “杨靖霖?”杨靖泽下意识的说出安王世子的名字,眉头皱了皱,伸手接过那张帖子。 书玙眨了眨眼睛摇摇头,他认识和安王爷和安王世子的印信,但是,安王世子的名字具体是哪个字,他之前还真没接触过。 杨靖泽已经飞快的打开帖子将里面的内容扫了一遍,然后又把帖子塞到书玙手里,轻描淡写道:“杨靖霖到京城了,说是为了给太后贺寿,趁着这几日得闲,邀请几个皇子过府赏春。” “我记得之前,给太后贺寿来的都是安王爷?”书玙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并没有参加太后寿宴的资格,他所记住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后听杨靖泽提到过的。 安王和当今皇帝一母所出,比皇帝小了五岁,两人俱是太后亲子。当年,皇帝刚刚被封为太子尚未登基为帝的时候,性子跳脱和太子完全不同的安王就被先皇划拉了一块富庶的鱼米之乡当做安王封地,把他扔过去了…… 然后,安王丝毫不以为意,在太后依依不舍眼泪汪汪中,兴高采烈包袱款款的带着皇帝的丰厚赏赐就去了南方的封地…… 这些年来,安王封地倒是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加上风调雨顺,鱼米之乡的富庶,更是非同一般。不过安王那跳脱的性子,这么几十年过去都没变,安王妃出嫁前倒是个大家闺秀,也不知道是出嫁之后就随了夫君的性子还是怎么的,意外的和安王合得来,两人感情深厚、琴瑟和鸣,每次回来给太后贺寿都闹腾的让皇帝看见了就头疼,不过,这样的两口子却也足够让人放心。 “嗯,之前都是安王叔亲至,安王封地里的政务,全都交由留下的安王世子主事。”杨靖泽点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上次安王妃来的时候,太后还拉着她念叨,每次都是看见安王他们两口子那两张脸,从来不见自己的宝贝孙儿靖霖过来。” “结果这次安王和安王妃都没来,单独把个安王世子给送来了……”书玙听着这理由,突然就有些就想笑,这安王和安王妃也真够有意思的。 “安王世子杨靖霖,上次见到他还是小时候呢,”杨靖泽一贯冷峻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点笑意,安王和安王妃感情深厚,数十年如一日,杨靖霖是安王嫡子,又是长子,身份高贵。加上太后不能时时的看见他,想念的紧,结果每次见了,都稀罕的舍不得放手。 皇后无子,真要论起来,杨靖霖称得上是当今太后唯一的嫡亲金孙,就算是也从小也得太后喜爱的杨靖泽,也没法跟那个安王世子比。不过,两人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安王世子,也没法这么比罢了。 “之前,倒是很少听人提起过安王世子,”书玙坐在杨靖泽身边,有些好奇的说道。 杨靖泽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小时候,杨靖霖他出现在皇宫里,皇祖母喜欢的跟宝贝似的,加上安王叔又是个跳脱性子,长兄如父,父皇和安王叔之间的感情也素来亲厚,对杨靖霖这个亲侄子也是极为关心,杨靖霖在皇宫里的时候,可是比我那几个生母位分低微的兄弟受宠的多了。” 书玙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帖子,“那这个邀请赏春的帖子——” “就在后日了,既然是安王世子相邀,一起去看看吧,说起来,也好多年没见过了,”杨靖泽满不在乎的说道。 安王在册立东宫太子这件事上,倒是能说得上话,可是,这么多年都没人找上安王,就知道他有多不着调了。安王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性子跳脱霸道、但是丝毫不招皇帝记恨只求过得舒服就行的聪明人,友好相处,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谁要是真招惹了他,那才真是谁惹事就谁倒霉…… 三月初四,杨靖泽和书玙到了安王世子府上。虽说春回乍暖,可初春三月的天毕竟还是有些凉,在外面时间长了,还是禁不住有些冷意。柳树尚未抽芽,花园里的姹紫嫣红,估计都是从暖房里搬出来应景的,六角小亭中,八皇子杨靖洺手捧酒杯和一个身形俊雅的翩翩公子侃侃而谈,亭中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壶酒和另一个杯子。 杨靖泽和书玙到了庭院之后,早有一个侍女过去禀告过来了,八皇子和安王世子齐齐的转过头来,等到杨靖泽和书玙两人稍稍走近之后,便主动的迎了上来,“九殿下可算是来了,让靖霖好等,”安王世子一点也不见外的拉着杨靖泽的手臂笑容爽朗。 八皇子则是意思一下的跟杨靖泽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便涎着脸凑到了书玙身旁,一脸没个正经的笑嘻嘻道:“几日不见,卓伴读这姿容真是愈发倾城无双了。” 书玙微微低头,话语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八皇子谬赞了。”说起来,书玙对八皇子的印象倒并不是太糟糕,虽然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又素来风流成性,见到个长得漂亮的就非要上前调戏一番,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句也算是被八皇子给身体力行的用到极致了。 他和杨靖泽关系还算不错,加上书玙也确实有些男生女相,长得过分漂亮,所以每次见到书玙总要上来招惹两句,但是再过分一点的动作,就完全没有了。而若是碰到三皇子那种儒雅风范的,八皇子也是一点不词穷的念着些“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的词句,摇头晃脑的拉着三皇子不放和他一起谈诗论曲赏美人。 见识了几次之后,书玙也算是明白了,八皇子那就是个处处惹事但是从不把人逼到绝路,喜欢调戏美人但是也绝对做不出残暴屡虐那等恶行的纨绔子弟,说好听点干脆就能叫做风流而不下流了…… 见书玙静静的没个反应,八皇子也不气馁,毫无压力的顶着杨靖泽的冷脸,重新凑到了安王世子身边,伸手搭在安王世子的肩膀上,勾肩搭背的笑道:“来来,靖霖,看这边,”说着,还特意的朝书玙站的那边扬了扬头,“我刚刚跟你提过的卓书玙卓伴读。” 杨靖泽的冷脸已经开始变黑了,奈何八皇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将安王世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之后,还慨叹着伸手重重的拍了拍杨靖泽的肩膀,满是羡慕的叹道:“九弟真是好福气,整天有这等倾国倾城的美人相伴左右,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啊!” 杨靖泽没好气的瞪了八皇子一眼,同时伸手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甩开,然后移开了两步,挡在了书玙面前。 “啧啧,”八皇子还在不停的摇头称奇,从腰上抽出一把十分不合时宜的折扇,上面画满了琳琅环佩、姿态各异的美人,旁边题了四个字:“一世风流”。 安王世子刚刚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就被杨靖泽挡住了视线,无奈只得退后一步,毫不避讳的和八皇子站在了一起,还伸手从八皇子那里讨要来了那柄美人图折扇,唰的一下打开,使劲冲着自己扇了扇风,赞叹的笑道:“八殿下所言不假,果真是冰姿玉骨、倾城绝色——” 书玙站在杨靖泽伸手,影影绰绰的看着前面那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人,突然有些想要苦笑的意味,他这是来赏春,还是被人调戏来了…… 杨靖泽狠狠的瞪了八皇子和杨靖泽一眼,声音也冷了下来,“闹够了没有!” 八皇子见杨靖泽真有些火了,当下也不再和安王世子一搭一唱的调笑书玙,十足掩饰的“咳咳”了两声,然后转过身去,一点没压力的直接生硬的转移话题,开始赞叹起安王世子除了那几盆暖房里搬出来的花意外光秃秃的园子来。 倒是安王世子,拿着八皇子的折扇,开玩笑似的轻轻指了指杨靖泽的肩膀,有些漫不经心轻松说道:“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认真么!”然后,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挡着自己的脸,又绕开挡在书玙身前的杨靖泽,凑上前去收起折扇笑着问道:“在下尚未娶妻,不知卓伴读可有姐妹尚待字闺中?” 这种问题,书玙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回答,用万分纠结的眼神看向杨靖泽。 “哎?这个我清楚啊,直接问我呀!”在那头一个人自娱自乐赏春的八皇子闻声猛地转过身来,十分积极的说道,“兵部尚书卓府,嫡亲的大小姐可还没婚约呢,哎靖霖你怎么还没娶妻?你都多大了,安王叔和安王妃也不管管你?”八皇子语带惊诧的开口问道。 被杨靖泽一点面子也不给的推开到一边的安王世子手拿折扇,但笑不语。 “八哥你是媒婆吗?”见到书玙用为难的眼神望着自己,杨靖泽果断转向了八皇子,十分嫌弃的怒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面对杨靖泽的冷脸,八皇子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嘻皮笑脸,很是自豪的说道。 倒是书玙,有些惊诧的瞥了安王世子一眼,他知道,安王世子比杨靖泽还大了两三岁,凭他的身份,竟然会迟迟未娶妻,个中缘由,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十四章:出嫁(下) 等到三皇子和七皇子同时到了,刚刚嬉闹没个正经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站在杨靖泽身后的书玙有些惊叹的看着刚刚还和八皇子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的安王世子,扔下手中的美人图折扇,转身就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和平素温文尔雅的三皇子以及洗好诗文不谈政事的七皇子言语之间,举止有度,文采斐然。 “这么多年过去,靖霖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变……”慵懒随性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的八皇子用自己拿柄美人图折扇掩住嘴,眼睛一翻,抛了个白眼往安王世子那边,小声的跟站在杨靖泽身后的书玙嘀嘀咕咕。 书玙闻言,眼中的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他知道,八皇子没头没脑遮遮掩掩的这句提示,称得上是对他的好意了…… “多谢……”书玙微微颔首,压低声音轻声回到。 八皇子意味深长的摇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摇着那柄无比风流的扇子嘻嘻呵呵没个正经,时不时的还有胡言乱语的插进三皇子和安王世子间的交谈里。 三月六日,太后寿辰。 因为之前说了不想大办,所以家宴上的人,除了皇帝、后妃、诸位皇子公主们之外,就只多出来一个同样身为太后孙儿的安王世子了。 因为杨靖泽一天都不得闲,就算等到晚上家宴散了,估计太后也要拉着他唠叨几句,然后估计就得直接留在瑶华宫一晚了,所以,干脆就皱着眉放书玙一早就回了卓府,却也依依不舍的嘱咐了许多句,尤其是明天一早就得回来的问题…… 面对杨靖泽的殷殷叮嘱,书玙有些哭笑不得,好半天才脱开身上了马车。 回了卓府之后,给卓尚书和卓夫人问过安之后,一日无事。 一早就站在淑妃一系的卓尚书,近日来被大皇子被皇帝禁足,六皇子势头正猛,有嫡亲的女儿过几个月就要嫁给九皇子的赵太尉在那里含含糊糊的打马虎眼等一些列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近来的日子也称得上是纠结坎坷了。 不过,因为赵太尉的女儿赵令颐就要嫁给九皇子杨靖泽了,卓尚书对于如今依然和九皇子关系极近的书玙,倒是多了几份看重,见到书玙回家,还特意捋着胡子提点了几句,远非曾经将书玙当做弃子的局面。 听着卓尚书经验丰富的侃侃而谈,怎么和皇帝、皇子相处,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对皇帝、皇子态度的揣摩,等等问题,卓尚书算的上是将自己着半辈子的经验都分享给书玙了。 书玙面上是一副认真听着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自己现在可称不上是九皇子心腹谋臣,自己和杨靖泽之间的关系,早就变得暧昧不明了。他们两人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是有再多的君王相处之道,它也用不上啊…… 等到终于从卓尚书那里脱身,回到自己的屋里,淑瑜已经坐在桌案前在等着他了。 “弟弟,”淑瑜放下手中的笔,回眸笑道。 “在写什么?”书玙走近一点,好奇的探过头去看桌案上的纸张。 “练字,”淑瑜一边把桌案上的纸用双手拿起来,一边随意的说道。 “对着我的字帖?”书玙挑眉。 淑瑜理所当然的笑了笑,没有答话,转而问道:“父亲找你说了些什么?” “为官、为臣、伴君之道,”书玙回答的干脆利落。 淑瑜的眉梢微挑,她是卓府里唯一知道书玙和九皇子之间关系的人,若是之前,卓尚书给书玙讲这些,估计还能有点用,现在,恐怕是已经晚了…… “姐,你有没有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听到什么关于你的婚事的风声?”这回是书玙主动换了话题。 淑瑜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明媚如初,毫无闺中女子的羞怯之色,“怎么,弟弟有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书玙稍稍迟疑了一下,八皇子和安王世子说话都显得太随意了,人前人后又多变,他完全无法确定之前安王世子询问自己有没有姐妹那个问题到底是个玩笑还是来真的。毕竟,凭淑瑜的出身,也配得上安王世子。 最终,书玙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的告诉淑瑜,详细的解释了那天的情形和八皇子以及安王世子当时有些调笑的语气之后,才继续道:“安王世子至今未婚,他这次趁太后寿辰回京城,若是安王爷和安王妃有让太后给世子赐婚的意思,也说得过去……” 听书玙这么说,淑瑜脸上的笑容也稍稍收敛了一些,“原来如此么……”淑瑜手里抓着衣袖上的印花刺绣,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就算是真的,我也没办法说不行啊……更何况,现在六皇子和赵家那边,局势不明,父亲若是想通了,果断些干脆放手不管,直接搭上安王爷这边,反倒是个得以保全的好法子。” “姐姐怎么想?”比起淑瑜在这种时候还在想着卓尚书的想法,书玙更在乎的是淑瑜心里是怎么想的。 “无所谓了……”淑瑜突然有些古怪的笑了笑,依然明媚的笑容下却是掩不住的不甘和无奈,“我又能有什么想法呢……反正迟早都要嫁人的,不然,娘亲都放心不下,就是现在,娘亲那边已经因为我的婚事每天都在惴惴不安了。若是能成为安王世子妃,于父亲、娘亲看来,又何尝不是给我的一个好婚事……” 敏锐的发现淑瑜眼中的不甘和苍凉,书玙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劝说,对于淑瑜而言,都是多余。他不会处在淑瑜的位置上,嫁娶不由自己,她的一生都会局限于小小的囹圄之间,而看得太清楚的淑瑜,干脆就懒得反抗和挣扎,全都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太后寿辰的第二日,卓府接到了皇帝的圣旨,给卓家长女淑瑜赐婚,淑瑜被封为安王世子妃,夫君杨靖霖。 卓尚书对于这桩婚事很是满意,一直忧心淑瑜婚事的卓夫人,更是喜不自胜。 本来,卓夫人对卓尚书说要多留淑瑜一两年再成亲就有些微词,想到卓尚书当时想把书玙嫁给六皇子做侧妃,卓夫人就更是心中愤愤难平。没想到的是,淑瑜的婚事虽然被耽误了两年,最终却被赐婚封为安王世子妃。 安王的封地虽有些远,却在极为富庶之地,安王世子又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和淑瑜的年纪大小也很是搭配,待到合过八字又是极为相宜之后,卓夫人已经是满心欢喜的开始重新给淑瑜打点嫁妆了。该添的添,该换的换,原本就给淑瑜备好的嫁妆底子就很是丰厚,这次重新拾掇安排,更是精心贵重了几分。 书玙手里捧着书,却有些止不住的走神。一旁,淑瑜一个人对着棋盘,双手执子慢慢悠悠的自己跟自己下棋,神情平静如昔。 “姐,”书玙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淑瑜双手都还拿着黑白棋子,闻声抬起头望过来。 “你——”书玙想问,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你怎么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想了想又觉得没法开口。 “我怎么了?”淑瑜见书玙卡住了一样,明媚的笑了笑,也不在意,重新低下头,不慌不忙的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没什么……”书玙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淑瑜抬起头又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顿了顿,淑瑜说道:“多想想自己吧,书玙,你的路,要远比我更难走……” 书玙一怔,半响之后,反而浅浅的弯起了嘴角,他摇摇头轻轻笑道,“有些事,你不懂的,姐,不用担心我,”有些事,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去面对,最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反倒是你,淑瑜,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的未来和人生,当你用一种期待的心情去面对的时候,所有尚未发生的未知,才需要你变得更加坚强…… 皇帝赐婚之后,太后也没闲着,想着安王世子杨靖霖和淑瑜的年纪都不小了,索性将婚期就定在了五月下旬,三媒六聘什么的全都压在了中间的两个月里,虽然时间有些赶,但是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太后又心疼孙子,可着劲的重赏,也就没什么可挑理的了。 五月末,天气正好。 因是皇帝赐婚,太后又心里惦记着,安王世子大婚,是在京城里张罗的,就连安王爷和安王妃都被太后和皇帝急诏给叫了回来。至于安王封地那边尚有不少官员和家臣,等安王世子大婚之后,带着世子妃一起回去再补几桌酒席就行。 虽然上面还有卓书珉卓书珀等兄弟,可是碍于嫡庶之分,淑瑜出嫁,卓夫人想都没想就定下了,还是由书玙这个弟弟把姐姐送进迎亲的花轿的。 “淑瑜,你一定会幸福的,”在背着淑瑜将她送进花轿的时候,书玙对着顶着红盖头的那个女子,低声说道。 淑瑜拉着书玙手臂的手指,突然之间收紧,力气竟然有些骇人,书玙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她掐折了。 “好……”淑瑜低声应道,用力收紧的手指也慢慢的松开。淑瑜的头被掩在红盖头之下,书玙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的嗓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一片欢天喜地中,迎亲的队伍渐渐走远了。 那个和自己最为亲密,他看着长大的明媚女子,终于在一片繁华热闹中,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中,风风光光的出嫁。 书玙闭上眼睛,嫁给安王世子,等于远离了皇城中所有的争斗和碾轧,一生锦绣无忧,他该替淑瑜高兴才是…… 洞房里,淑瑜的脸被掩在红盖头下面,一个出嫁女子所应有的欣喜、憧憬、害羞、期待,重重复杂的心情,淑瑜似乎有些分不清了。她坐在铺着红色被褥、绣着各种吉祥图案的床上,心中同样复杂,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也许是不安,还带着些出嫁女子对夫君的期许,丝丝绕绕的,难以言喻。 红盖头终于被轻轻的揭开,安王世子杨靖霖一身大红色的吉服,身形俊朗,一双墨瞳灿若星辰。他有些好奇的看着红盖头下自己的新婚妻子,那个微笑中还带着些羞怯的女子,一双和书玙相似的淡琥珀色的眼睛,和盛装下娇艳的容貌。 “比之书玙冰姿玉骨,卓府的女儿怕是其三分都不及。”安王世子脸上的笑容不减,却有些叹息的说道。 只此一言,淑瑜的心如坠冰窟,自此万劫不复…… 第十五章:相思劫(上) 新婚后的安王世子杨靖霖和世子妃淑瑜在拜见过难得正经高堂危坐的安王爷和安王妃后,便进了宫去拜见太后。 淑瑜一身艳色宫装,笑容温婉明媚,坐在笑眯眯看着她的太后身边,被太后拉着手,时不时的害羞低头,或是不自觉的望向安王世子的方向。 太后见了淑瑜明艳大气的样子就喜欢,她本来就喜欢德妃那样爽利的性子,淑瑜因是新婚,显得羞怯不少,可是,言语间的那份率真却是实打实的对了太后的心思。 “阿霖跟我说,想要我这个做祖母的给他做主说亲的时候,我心里还在嘀咕,这孩子是怎么着了,后来听他说是卓府家嫡亲的小姐,这心啊就算是放下一半了,你娘那也是个贤惠又有主见的,她教出来的女儿,肯定也错不了。” 太后拉着淑瑜的手,看着淑瑜脸上明媚的笑容,越看越喜欢,比那个柔柔弱弱一脸娇憨的赵令颐看着可让人舒服多了,当下便不停的絮叨着:“今天看到你,我算是彻底明白阿霖的心思了,这个世子妃,娶的可是正理!” “皇祖母您就知道打趣我,”杨靖霖放下手里的茶杯,一点也不客气的起身挤着坐到了太后另一边,没大没小的跟着胡搅蛮缠:“孙儿回头还得请父王来给您这个做了媒人的送一份谢媒礼来。” 偏偏太后就吃他这一套,伸手轻轻的安王世子胳膊上拍了一下,满脸笑容的假意怒道:“这个混小子真是的!” “皇祖母,”淑瑜咬唇轻笑,姣好的面容上有些淡淡的绯红,却依然坦然率真,撒娇似的伸手扶着太后的手臂,“您可别跟夫君他计较。” “淑瑜这是刚刚出嫁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太后回过头来,万分喜爱的用手指头戳了戳淑瑜。 淑瑜只是笑笑,扶着太后不再答话,面上含羞带怯的看向安王世子的时,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静如水…… 九皇子杨靖泽的书房里,书玙默默的低头慢慢的翻着手上的书,却有些时不时的走神。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样子?”杨靖泽走过来,在书玙翻开的书页上投下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掐了掐书玙的下巴。 书玙摇头笑了笑,“想淑瑜呢,我姐姐出嫁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总是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安王世子丰神俊朗,安王一系远离东宫纷争,又位高权重,堪称良配。”杨靖泽想了想,安慰似的说道。 “是啊,书玙知道,”若非如此,卓尚书和卓夫人也不会对淑瑜的婚事这般满意,淑瑜也不会嫁得这么顺利。从第一次看到安王世子杨靖霖时候的调笑和疑惑,到皇帝赐婚,淑瑜出嫁,短短的两月时间里,这一切纷纷赶赶的发生,竟有些虚幻恍惚之感,书玙随意的想着。 “今天晚上我回卓府住,明天姐姐回门,”既然说到了淑瑜的事上,书玙索性直接跟杨靖泽请假回家。 杨靖泽闻言稍微愣了一下,在他看来,淑瑜出嫁了,以后她和书玙之间,除了逢年过节亲戚之间的走访,就再无其他关系了,却是完全忘记了民间刚刚出嫁的女儿有第二天在夫君的陪伴下回门的事情。毕竟,他身边看到的最多的,都是宫里的女人,那些宫妃们,可没有回娘家的资格…… 原本想拒绝的杨靖泽话在舌头尖上饶了两圈,看到书玙情绪有些低沉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最后,只是来了一句:“晚上陪我一起用过饭之后再回去。” 书玙抬起头望着他,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他侧着头笑了笑,微微弯起的嘴角,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意味。 书玙一反常态的把手上的书丢到一边,站起身来主动的伸出双臂抱住杨靖泽,将自己的唇轻轻的吻上去。 杨靖泽瞬间睁大眼睛,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便是一把按住书玙的身体,热烈而肆意的亲吻着对方。 书玙被按倒在桌案上,后腰碰到椅背的棱角处,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然后便是有些勉强的小幅度挣扎着握住杨靖泽的手腕,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一片水色,眼角微红,“别在这里……”书玙后仰着身体,低声对覆在自己身上那个危险性极强的男人说道。 杨靖泽没说话,缓缓的舒了口气,然后一把将闭着眼睛呼吸还有些急促的书玙打横抱起,大步走到了书房的软榻前,将书玙放在软榻上后,毫不犹豫的覆身压了上去。 书房里的气氛持续升温中,渐渐变得暧昧而火热。两人的衣物被脱下后都有些散乱的扔在一旁,书玙无比顺从的在杨靖泽身下舒展着自己的身体,温热的嘴唇慢慢的亲吻着他结实的背脊,意乱情迷间,任由杨靖泽在自己的身上吮吸舔舐,在柔韧苍白的身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青紫吻痕。 杨靖泽喜爱而理所当然的将身下这具美妙的身体一点一点吞吃入腹,漆黑的眼瞳染上炙热的情欲,慢慢的绽放在书玙克制而迷乱的低低呻吟声中。 一番云雨过后,书玙的额头早就被汗湿,有些苍白的皮肤上也有些湿漉漉的,整个人有些无力的躺在软榻上,睁开的眼睛里,淡淡的笑容有些让人迷醉的勾人。杨靖泽轻轻的揉按着书玙的腰部,手指时不时的在身边这具漂亮迷人的身体上划过。 “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杨靖泽凑到书玙耳畔,手指依然缓慢而有力的揉按着他酸痛的腰部,低低的调笑道。 书玙睁开眼睛笑了笑,却并未回答,小心的侧过身来,直接微微低垂着头闭上了眼睛。 杨靖泽丝毫不以为意,手上帮他按摩的力道也稍稍变轻了些,“累了?先睡吧,”杨靖泽在书玙的耳畔柔声低道。 “嗯,”书玙低低的出声含糊不清的应了一下,闭上的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绝望和悲凉。 两个月的时间,他看着淑瑜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冷眼旁观一般的看着卓府所有满心欢喜忙忙碌碌的人们,最后自己盖上红盖头,掩住脸上所有复杂的神情出嫁。两个月后,他又要在一片同样热烈的恭喜声中,满面笑容的站在人群里,看着杨靖泽一身红色的吉服,迎娶赵家的女儿。 这一切,让他的心中复杂到连自己都难以分辨,无奈,绝望,愤懑,却似乎都不是。反而更像是一种耗尽心力之后等待着的、他和他之间,理所当然的一个终局…… 书玙后安安静静的躺在杨靖泽身边,连呼吸声都变得平缓而轻微,仿佛已经睡着了般。 杨靖泽低垂着头,专注而认真的凝望着书玙安静乖巧的睡颜,心中充满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微微悸动…… 安王世子和淑瑜大婚第二日,安王世子陪淑瑜回门。 卓尚书和安王世子热络的聊着,卓书珉和卓书珀也陪在一边,唯独书玙,除了最初安王世子和淑瑜进门的时候见了一面,一口茶没喝便借机从正厅离开转身去卓夫人所在的后院。 淑瑜正和卓夫人在屋里说着娘俩个之间的贴心话,书玙从门外侍候的丫鬟口中得知后,并无进去打扰的意思,只是吩咐了一句,等淑瑜出来之后,转告她一声自己来过。 丫鬟自然是点头应了,书玙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先回了自己屋里。 又过了好一会儿,正厅里的卓尚书等人还和安王世子聊得尽兴,淑瑜穿着华丽而繁复的紫色长裙从卓夫人的屋里袅袅娜娜的走出来,不等门口那个丫鬟上前禀告,便直接往书玙所居住的院子里走去。 “书玙,”淑瑜掀开门帘,嘴角带着明媚如昔的笑容。 “姐!”正在走神的书玙闻声立刻转过头来,从椅子上站起身。 淑瑜已经大大方方的挥退几个跟着伺候的丫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姐,安王世子他……对你好么?”中途停顿了半响,书玙终于问出的,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淑瑜低垂着头笑了笑,没让书玙看到自己眼中的复杂,“嗯,夫君待我很好,弟弟不必挂怀……” “……那就好,”书玙轻轻的点点头,一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淑瑜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书玙各倒了一杯冷茶,然后低垂着淡琥珀色的眼睛,慢慢的啜了一小口,一边故作轻松的和书玙聊着天,心里,却有些冷笑的想到,就算不好,又能如何呢…… 难不成,我还能像个可笑的怨妇一样,转过头来去怨你、恨你夺走了安王世子的兴趣,而我只是一个卓家的女儿,一个名叫卓书玙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的替代品? 第十五章:相思劫(中) 淑瑜出嫁之后,书玙着实消沉了些日子,每天动不动就走神,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得杨靖泽心疼不已,又有些偷偷的嫉妒淑瑜在书玙心里的地位。 杨靖泽不知道的是,淑瑜出嫁只是一个诱因,对于书玙而言,让他一直闷闷不乐却又无法宣泄的原因,在于杨靖泽的婚事。 杨靖泽永远不会懂,而书玙,如同冷眼旁观一般,理智告诉他,他所幻想的所有美好都注定成空,可是,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书玙还是那样固执已见,有些消沉的笑着,小心的亲吻杨靖泽,情动时与他一夜缠绵,用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心不顾一切的去爱他…… 七月中旬,杨靖泽大婚,迎娶赵太尉嫡女赵令颐。 那一日的喧嚣热闹是别人的。书玙坐在杨靖泽的书房里,手指有些颤抖的缓慢翻着一本传记。外面的热闹喧嚣,透过紧闭着的门窗传进书玙的耳朵里,书玙一直低垂着头,可是,书上的字迹,却无论如何都映不到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里。 终于,书玙有些无力的把书放在桌案上,单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从院落里隐隐约约的传来迎亲的声音的时候,书玙的眼睛里,便只剩下了一片恍惚而刺眼的红。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忽略了腹中的饥肠辘辘,书玙怔怔的坐在桌案前,眼睛里没有焦点的涣散着。 夜色将近,书玙一整天都没有动过,近乎自虐的坐在那里,外面的热闹和喧嚣似乎终于少了些。 黑夜沉暗,月色迷人。 没有点灯的书房里,只余一片昏暗,书玙有些无力的趴在桌案上,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神空茫一片,苍白的神色里有些莫名的落寞。 即使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书玙才明白,那种无处可说的难过,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寂寞,究竟有多折磨人。 就像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还在固执的坚持着,因为不甘心;对于有些人,明知道注定没结局,却依然不顾一切的去爱了,因为真的舍不得…… 有些苦笑着闭上眼睛,想起自己和淑瑜闲聊的时候,还曾经跟她说,让她干脆嫁给九皇子好了,他们姐弟联手,在杨靖泽争夺皇位这条道上走到黑。若是那时说的话变成了真的,恐怕自己这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院落外面依然是一片喜庆的红色,只是白日里的喧嚣已经不见了。 书玙有些茫然的胡思乱想着,夜里了,新人该洞房了,也是时候安静下来了。 “卓公子,”青荷轻轻的敲了敲书房的门,等了一会儿,见书玙一直没有反应,心里一沉,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听到青荷推门的声音和进来的脚步声,书玙依然纹风不动,置若罔闻。 看到书玙坐在桌案边上,眼神空茫,面色却沉静如水,青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九皇子和书玙关系的人,今日,九皇子殿下大婚,卓伴读就这么一个人在书房里清清冷冷的待了一天,不言不语,茶饭不思,看得人不禁心中唏嘘。 青荷有些看不透卓书玙这个人。言语温和,待人有礼,不管是面对达官贵人还是府里伺候的下人,卓书玙的态度却是从来没变过,永远礼数周全,克己知礼,神情淡然。唯独面对九皇子的时候,青荷看到过,卓书玙的眼睛里都是暖的,尽管他依然是笑容温和、言语乖巧的样子,可是,那种仿佛眼中只有一人的专注眼神却是偏不了人的,卓书玙,远比旁人甚至是他自己所想象中的,更爱杨靖泽…… “卓公子,一天不吃东西折磨的总是自己,奴婢端了些粥来,多少总要吃些的……”青荷轻轻的将手中端着的粥和两盘小菜放在了桌上,旁边几个茶杯规规矩矩的翻扣着,那壶茶水,也早就冷了。 对于青荷,书玙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卓公子——”青荷有些迟疑,还想再劝几句,却被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所打断,“书玙,”杨靖泽穿着大红色的吉服径直推门走了进来,面如冠玉,器宇轩昂。 青荷眼尖的看到,听到九皇子声音的时候,书玙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便恢复了之前的一片死寂。 杨靖泽已经进了屋来,书玙依然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桌案边低垂着头,青荷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圆桌边上,白瓷的粥碗里还散着着淡淡的米香。 见书玙不理自己,杨靖泽的眼神沉了沉,转而看向青荷冷声问道:“他一天没吃饭?” “是,”青荷低着头,小声的回答,丝毫不敢隐瞒道。 杨靖泽缓缓的舒了口气,神色间有些耐人寻味的疲惫,“先下去吧,”杨靖泽走到了书玙身后,眼神专注的望着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的那个人,漫不经心的对青荷说道。 “奴婢告退,”青荷福身行了一礼,然后匆忙的走出书房关上了门。 “书玙……”杨靖泽又重复着叫了一遍书玙的名字,手指按在了书玙的肩上,挑逗而暧昧的缓慢抚过他的衣领下苍白的皮肤,感到掌心触碰到那人身体微微的颤抖。 书玙缓慢的睁开了眼睛,回过头来面容沉静的望着杨靖泽,浅浅的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殿下,”书玙低声说道。 杨靖泽紧抿着唇,稍稍挑起了眉,他伸出双手,一把抱起书玙,自己在书玙的位置上坐下,又把书玙搂到了自己怀里。 书玙一惊之下,有些本能的挣扎,很快便反应过来,然后再度顺从的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坐在杨靖泽的腿上被他紧紧的搂在怀里。 “怎么不叫我靖泽了?又开始叫我殿下?”杨靖泽侧着头用嘴唇轻轻的在书玙的脸颊上缓慢的蹭了蹭,最后咬着耳朵和他低声调笑道。他的身上还带着些浓浓的酒气,漆黑深邃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醉意。 “……”书玙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凝固着慢慢淡去,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一点一点透露出难过的神色。 “我——咳——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没喝水,书玙的嗓音有些细微的沙哑,他停顿了一下,才缓慢的轻声说着,沙哑的嗓音里,有些淡淡的寂落,有些掩不住的难过。 “你舍不得我?”沉默了一下,杨靖泽细碎的亲吻着书玙,而后才在他耳畔低声喃喃道。 “我爱你,”书玙的声音低微沙哑,却有种死水般令人窒息的平静。 “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不要我娶赵令颐?”杨靖泽低声问道。 “我说了,你就会不娶她?”书玙一点没犹豫的反问了回去。 “……不会。”杨靖泽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书玙会这么说。 “呵,”书玙低低的冷笑了一声,言语间有种挥之不去的悲凉,“是啊,你不会……所以我也不需要那么说。” 两个人之间原本暧昧温馨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而沉默。 “书玙,书玙,书玙……”半响,杨靖泽低声重复着书玙的名字,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的亲吻他。 书玙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淡琥珀色眸子里充满了低落、难过,却依然清澈如水。面对杨靖泽的强硬,书玙从来是理所当然的顺从着,这次也是一样。 爱到深处,才恍然惊觉,所有的理智、克制,都显得那么的多余…… 杨靖泽身上大红吉服沾染的浓重酒气,对他本人没有什么影响,仅仅只是闻着这个酒的味道,书玙却仿佛醉了一般。 即使今天是九皇子杨靖泽的大婚之日,即使象征着九皇子王妃的正院新房里,有一个叫做赵令颐的女人在等她的夫君,书玙依然弯起嘴角笑着,仿佛忘记了外面的一切般…… 一点一点褪去了彼此身上的衣物,在那片挥不散的刺眼红色中,忘情的亲吻的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在他的身下舒展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一切宛如献祭一般的呈现在那个男人面前…… 被他吮吸舐咬,在苍白如玉的肌肤上留下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被他强硬的插入体内最深处,痛得连指尖都在颤抖,沙哑的嗓子却发出暧昧而勾人的细碎呻吟,神色迷离间,双臂虽然有些无力,却依然搂着那个冷厉的男人结实的肩膀,仿佛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宛如一体,再也不会分离般…… 一场放纵而热烈的情事过后,杨靖泽眼神深邃,看向怀中的书玙时,却露出了些淡淡的温柔。 书玙漂亮而神色迷离的眼睛干涩发红,身体无比火热,心中却是一片冰冷,那个男人给他带来的疼痛、快感、温柔、难过,依然挥之不去。书玙有些狼狈的微笑,自始至终,却没有流出哪怕一滴眼泪…… 彼此间亲近而又太过肆意的情事之后,一片静默中,两人慢慢的睡去,引颈而眠,各怀心事。 第十五章:相思劫(下) 翌日一早,书玙从迷茫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杨靖泽书房的软榻上,旁边却空无一人。 身上盖着的被子,并不是书房里见过的,而薄被下面赤裸的身体上,斑斑驳驳的暧昧吻痕,腰腿的酸疼无力,明明白白的证明了,昨夜两人之间的纵情缠绵并非一场荒诞的梦。 一身干净的衣物被搭在了软榻旁边的矮柜上,昨夜凌乱不堪的被仍在地上的那身衣物也都被收拾干净了。 书玙用一侧的手臂撑着,在软榻上缓慢的坐起身来,薄被顺着光裸的身体划落,只遮挡着腰部以下,散乱的黑发零零散散的披下来,半遮半掩住那些出现在苍白的皮肤上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书玙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失了焦距般的涣散,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只是九皇子的书房里那些冰块一天到晚从未断过,早上刚刚醒来,掀开被子,赤裸的身上反而感觉到有几丝凉意。 伸手在枕边摸了摸,那根做工质朴简单却已经使用了许多年的木簪被安放到了枕头下面,书玙的手指轻轻的握住早就被磨得光滑的簪木柄,有些浮乱的心反而慢慢的平静下来。 书玙动作缓慢的穿好了衣物,从软榻上下来,径自到书房的屏风后面,找到一盆冷水洗了洗脸,散乱的长发有些被沾湿,夏季的衣物本就轻薄,顺带着打湿了几处衣衫,书玙也不在意,反而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简单的用木簪束好头发,整个人看的都清俊文雅起来。一天一夜未进水米,书玙的脸色远比平日更为苍白,只是,书玙的神色清冷,竟然不露丝毫虚弱之态。 随意的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书玙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不过两步的距离处,青荷竟然已经低眉顺目的站在那里候着了。 “卓公子,可要在书房里用饭?厨房那边熬了公子喜欢的粥,一直在火上温着。”青荷福身行了一礼,柔声说道。 “殿下呢?”书玙十分坦然的问道,完全无视了青荷所说的那些话。 “九皇子殿下和王妃一早就进了宫,大婚第二日,按照规矩,王妃是要进宫里拜见太后、皇后、德妃娘娘的。”青荷低着头轻声回答道,攥紧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了。 “哦……”半响,书玙终于给出了这么一个答复,然后走出书房门口,不言不语的绕过站在那里的青荷,径直往外走去。 青荷心中一慌,猛地抬头轻声问道:“卓公子?” 书玙的脚步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就是依然平静的继续走着,只是淡淡的给青荷留下一句应付差事的话:“我先回家了。” 青荷有些担忧的望着书玙,一袭素色衣衫,衬得他分外瘦削单薄,然而,挺直的背脊,温和克制、偏生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却使得这个人无比的坚忍执着,看着卓书玙的背影,青荷竟是连上去劝慰留下人的心思都熄了。 书玙一点也不见外的找了九皇子府上的下人们,赶了这里的马车送他回卓府。书玙安静的坐在马车里,因为带了一个冰盆,书玙也不嫌热的将马车上的帘子什么的都放下来了,整个人都处在那么一个光线昏暗幽闭的氛围里,不断传来的除哒哒的马蹄声外,还有穿过市井时候那些寻常百姓小商小贩们之间热热闹闹的讨价还价声。 卓府里,除去一个出嫁的淑瑜,剩下的人和事似乎依旧。只不过淑瑜嫁了个好人家,眼看着她和安王世子又夫妻和睦,卓夫人最为担忧的一件事总算是落下心头,每天都笑眯眯的,整个人都显得更为温良和气起来。反倒是没了性子稳妥的淑瑜在上面压着,那几个卓府的庶子庶女也变得精神起来,卓夫人正在兴头上,也懒得惹些事情出来扫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视若不见了。 一大早这个时候,卓尚书还在朝堂之上,安安静静的回了府里,书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先去问候了一声卓夫人,两人竟然因为淑瑜,十分罕见的多聊了一会儿。卓夫人因为想念淑瑜,又一直知道淑瑜和书玙姐弟情深,此时,她看书玙的眼神都变得比往日里更为温和慈爱。 和卓夫人说完话,又特意跟她请示了一句想要去淑瑜院里找点东西,得了应允之后,书玙方才从主屋脱身出来,直接叫来了一个在淑瑜院里伺候的大丫鬟,拿了钥匙开了淑瑜院里那个书房的门。 挥挥手,示意跟着的丫鬟仆妇们都下去,书玙一个人进了书房里。两个月除了洒扫的丫鬟婆子,就再没有人出没的书房里虽然还算整洁,却已经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了,加上夏日里暑气十足,书房里更是显得闷不透气。 随手擦了擦了落了些许灰尘的椅子,书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杂记,然后便缓慢的坐了下来,低垂着眼睛,神情十分专注的慢慢看着那本书。 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外传来丫鬟们的声音。 这里毕竟是淑瑜的院子,就算淑瑜已经出嫁了,卓府的当家主母毕竟还在,即使几个贴身的大丫鬟给淑瑜陪嫁,其他一些伺候的人也都空下来了,淑瑜的院子里,卓夫人依然还是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婆子照看着。 这会儿,听闻三少爷在大小姐的书房里看书,已经有人取了冰来祛暑,顺带着手脚麻利的又把书房里的桌椅摆设等擦了一遍,地板上也撒了些水防灰。 等到那几个下人全都拾掇好了,关好门一一退了出去,书玙才放下手中的那本杂记,蹲下身来,从博物架的最下面抽出一个宽宽长长的木头匣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将箱子抱到了桌上,从身上佩戴的荷包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铜钥匙,将木头匣子打开后,又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搬了出来。 那些物事赫然是一副拆散开来的沙盘。 书玙将那个木头匣子重新锁上,然后放回到博物架里。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凭借着记忆里的印象将那个沙盘重新整理标记起来。 中午时分,耗费大量心力的书玙早就有些倦不堪了,加上一日半都未曾进食,虽然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平静,可是,书玙的身体其实已经支撑不住,虚软的随时可能会晕过去。 按着额头,等到那一阵的眼前发黑缓过去,书玙才慢慢起身,走出了书房随意的吃了些东西。午饭过后,打算休息一会儿睡个午觉,却是一刻钟不到就被阴冷的噩梦惊醒,有些头痛的书玙从床上慢慢起身,白色里衣的后背上已经彻底的被冷汗浸湿了。 头痛欲裂的喝了些水,坐在那里缓了一会儿之后,书玙拿了书房门的钥匙,一个人待在屋里,继续慢慢的重新恢复沙盘。 说起来,这个沙盘还是淑瑜和书玙一起一点一点的堆起来的。地图、地形的数据比例,是根据在杨靖泽那里、以及淑瑜淘来的一些山川游记、风物志等书籍所记录的内容综合整理,而后由书玙按照等比例计算出来的。 淑瑜和书玙姐弟两人都未亲眼见过那些山川河流,可是,这个根据各种杂书里记在的内容做出来的沙盘,却是极为精细、惟妙惟肖。 小时候,他们姐弟二人待在书房里,还曾经对着书上描写的山川秀色、锦绣河山满心向往。书玙上辈子处在一个信息轰炸的时代,毕竟见识多些,谈笑间和淑瑜描绘起那些记录在书上的江河湖海、山脉丘陵时,也是绘声绘色,宛若身临其境。 而淑瑜,从小被困在这样一方狭窄的院落里,她所见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那座祈福诵经的佛门庙宇而已。小时候的淑瑜想要看看书玙口中所说的无边无际的海和沙滩,还有万里碧浪,想要登临绝顶、看看悬崖峭壁上的松树,想要知道站在山顶上连云朵都踩在脚下时候的水雾朦胧,山风劲劲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可这小时候的梦想,却随着他们一岁一岁的慢慢成长,还未长大之前,就已经被藏在了心底,终必成空…… 天色渐渐暗了,昏暗的光线下,书玙想要继续恢复沙盘,已经有些不太方便了。微微叹了口气,书玙将零散的部分妥善的收好之后,才推开书房的门转身回了自己的院里。 九皇子那边,杨靖泽和赵令颐一整天都留在皇宫里,见完太后见皇后,皇帝下朝之后又被叫过去聊了一会儿,中午陪德妃用了饭,一下午都被德妃亲亲热热的拉着聊些家常,临近傍晚时分,才算被放了出来。 回到府上,杨靖泽依然是一副面上神色冷峻,但是待赵令颐却很是温和的样子,和之前在皇宫里的表现如出一辙。 新婚当天,毫无缘由的就被冷落了一夜,今日早上,脸上又强挂着笑意和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丝毫不作出解释的杨靖泽一起出入宫廷,完美的在皇宫里演完这出戏的赵令颐,面对杨靖泽回府之后依然不变的表情,勉强的笑着和他说话,赵令颐却是从心底里对这个身为自己夫君的男人心寒。 等到青荷上来回禀,卓伴读一早就离开九皇子府上,归期未定的消息,杨靖泽维持了一天的表情终于有些挂不住,深邃的黑瞳里隐隐浮现出几丝冷意。 看着这个无时不刻不再伪装的男人眼睛里终于稍稍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情绪,赵令颐的指尖狠狠的刺入自己的手心,脸上的笑容依然柔美,却把卓书玙这个名字死死的记在了心里…… 第十六章:人心难测(上) 清早醒来,书玙起身静静的望着自己从小到大鲜少居住的屋子,半响,浅浅的扯了扯嘴角,笑容柔和,却带着对自己的冷笑嘲讽。之前,他自己几乎每日都留在杨靖泽身边,皇宫之中十年朝夕相处,皇宫之外又是两年日夜不离。 那种明知道没有未来、无时不刻都在绝望中等待的日日夜夜,他毫无怨言。等到他终于可以离开杨靖泽,回到这个既熟悉也陌生的卓府后,唯一心中亲近的姐姐淑瑜,却是已经出嫁了。这个卓府里,除了淑瑜,他竟然再找不到另一个熟悉的人。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里,除了淑瑜和杨靖泽,他再无一个交心之人,不,甚至说就算是杨靖泽,即使无数次引颈缠绵,那个男人,也从来不懂自己的心事。这样说来,他也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吧…… 他这算不算自作孽?书玙轻笑着,仰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轻柔的笑声里有种说不清的讽刺和悲凉。 卓书玙,你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总该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良久,书玙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安安静静的用了早饭,便再度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淑瑜的书房里,将所有关于九皇子杨靖泽的事情抛之脑后,专心致志的继续恢复沙盘。 盛德年间,近些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而,西北边境目前虽然安稳,但是漠北的游牧民族,永远是一个大的隐患。 书玙在脑海中回想着在宫中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次的地图,那张图囊括了本国、漠北游牧民族,甚至于西南十万大山外一些小国的轮廓。 他和淑瑜做这个沙盘的时候,边边角角处的地形,不过是做了个大概,重点全都放在了那些著名的山川大河、城市聚居上,对于荒凉辽阔的漠北、山林密布沼地丛生的西南,都只是随意的弄了个大致的形似而已。现在,他倒是能静下心来,将记忆力看到的那张地图上标注的所有情境重现出来。 走到桌案旁,把精致的泪竹笔筒倒过来,从里面摸出几只淑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想办法弄来的木工划线的炭笔和一些偏硬的纸笺,书玙先是画了个大致的草图,然后对着草图和自己已经做出来的那部分沙盘的比例尺,开始细致的计算稍后做出来的模型大小。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就连漂亮透明的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也永远只是有些清冷的专注和平静。 接连数日,书玙除了晚上要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外,其他的时间里全都一个人留在淑瑜的书房里,对着半成品的沙盘埋头苦干。 九皇子府上,后院的权利管家早就一五一十的交给了王妃,赵令颐见府中后院干干净净到有点清冷的地步,竟是连半个侍妾之类的女人也没有,九皇子又毫不犹豫的让管家给了她有管家的权利,赵令颐的心中顿时安定下来,就连杨靖泽新婚之夜不知去向一事,都显得不是那么让人心寒了。 也许,他只是有要事忙碌…… 赵令颐穿着正妃方能使用的正红色长裙,在贴身侍女小心的挽起发髻,插好华丽贵重的步摇之后,对着镜中雍容华贵的自己,温柔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可爱的笑容。 她不是丝毫政事不知的闺阁女子,父亲、母亲早就透露出过,她所嫁的人,有可能问鼎皇位,她将来是很有可能成为一国之母、正宫皇后的。起初,她和母亲都以为,她的夫君,应该就是淑妃姑母所出的六皇子表哥了。 不曾想,她的婚事上,德妃和太后竟然会横插一手,撺掇着皇帝为九皇子和自己赐婚。不过现在想来,从未真正表态的父亲才是对的。六皇子表哥毕竟只是淑妃姑母的次子,还有大皇子表哥在,淑妃姑母会支持谁,还真是个未知数。 而自己所嫁的九皇子则不然,德妃娘娘就这一个儿子,德妃一系不惜一切,也会力保九皇子上位,加上父亲在军中的势力,如此一来,九皇子的优势要远比六皇子表哥他们要强。加上大皇子之前被人陷害拉下了水,遭皇帝厌弃,六皇子虽说没事,可是也保不准受了牵连,近些日子,宫里的淑妃姑母都低调了许多。 九皇子杨靖泽的东宫太子之位,似乎近在眼前了。 赵令颐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如此的话,她还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九皇子尚无子嗣,只要自己的肚子争气,她的孩子,就是九皇子的嫡长子。而她,将成为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对她,对赵家而言,这些就足够了。 至于淑妃姑母,还有大皇子表哥、六皇子表哥他们,随着父亲倒戈,大伯他们不足为虑,称得上是已经失势了,只要都安分些的,哪怕是为了彰显自己待人宽厚,加上和赵家联姻的关系,九皇子也不会和他们成为死敌,一切都如此美妙,不是么? 赵令颐不知道一直展现出儒士风范、温文尔雅的三皇子其实也有问鼎之心,甚至于已经和皇后结盟,不过那些其实也不重要了。四皇子被大皇子陷害失了圣心,贤妃一系查出来的证据里,却是处处指向皇后,就算最初尚有怀疑,只要顺藤摸瓜的往下查,不难发现沈家案子的蹊跷,沈家和皇后母族中间的龃龉。 加上大皇子被人陷害的时候,三皇子竟然安然无恙。而现在,大皇子已经倒霉了,四皇子的仇,很容易就会记在三皇子头上。加上两家都和永宁大长公主联了姻,互相牵制下,这种时候,就算是大长公主也没处插手了。 更何况,三皇子的声望主要是在士林之中,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没有兵权,只有名声,三皇子除了沈家和皇后母族能稍微借得上力之外,自始至终,都影响不到丝毫的兵权。如此一来,德妃和九皇子一行,都懒得把注意力浪费在这位顶着个好名声实则如履薄冰的三皇子身上。 盛德二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九皇子杨靖泽和王妃赵令颐自然是要进宫参加宫宴,陪皇帝、太后等人一起夜半赏月,尽尽孝心的。 而书玙整日闷头不出的,也已经在卓府淑瑜的书房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待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和卓尚书、卓夫人、甚至是府里的几个姨娘、庶子庶女一起用了晚饭,现在淑瑜不在,书玙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第一个放下碗筷,礼数周全的和卓尚书卓夫人问候过之后,径自就走了,全然不理什么稍后花园里赏月的说法。 独自一个人到淑瑜院中的书房里,对着遍洒下来的迷人月色,书玙望着昏暗之中,看得影影绰绰不甚分明的沙盘,一个人坐在那里有些走神,直到夜深了,书玙才有些疲惫的起身回房休息。 皇宫里,九皇子杨靖泽跟在皇帝身边,言谈之间,颇具大气,一个晚上,得了皇帝数次称赞。加上太后的宠爱,德妃的位分高贵,其它几位皇子被厌弃有之,胸无大志有之,皇帝近日里又有意的将一些政事交给九皇子处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怕是存了立太子的心思了…… 待到皇帝携皇后、后妃们回各自的寝宫,九皇子又凑到了太后身边,和儿时一样撒着娇哄得太后喜笑颜开的,非要先送太后回长乐宫安歇了,九皇子妃赵令颐只得扬着笑脸,扶着德妃回去怡和宫。 待到从长乐宫出来进了瑶华宫的书房里,一晚上都逗着太后和皇帝开心,自己也显得很是兴致的九皇子杨靖泽,终于变了脸色。 一个月,书玙自那日离了九皇子府上回家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从未回九皇子府上一步,这些天来,两人未曾见过一面不说,就连只言片语,也丝毫没有。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能变人间世,攸然是玉京。 杨靖泽的脸色阴沉的吓人,漆如墨染的黑瞳里,深邃得望不见底,此刻,也仿佛凝了一层寒冰般,冷得慑人。 就在瑶华宫书房的软榻上,除夕之夜,他和他的第一次,一夜缠绵。 半响,杨靖泽坐在软榻上,缓缓的舒了口气。 书玙会突然的回了家然后就闭门不出的,杨靖泽其实是有点意外的。等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他就是有脾气,也该闹够了。这样随意的想着,杨靖泽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开来。 躺在软榻之上,回忆起那天夜里的激烈欢爱,书玙衣衫半裸时的隐忍却脆弱的表情,痛到失神时迷茫而水汽朦胧的眼神,瘦削柔韧而骨肉均亭的美妙身体,白瓷般细腻的皮肤上被他留下的暧昧痕迹,此番回想,竟是历历在目…… 若是书玙此时在身边…… 杨靖泽的眼神变得愈加危险幽暗,有些无奈的长叹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明天一早,给卓尚书送个信去,转告一下书玙,让整天闷在家里比闺阁小姐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玙回来九皇子府上好了,他要是真那么不想出门,自己倒是一点不介意,每天精心细致养在自己屋里…… 第十六章:人心难测(中) 两日后,卓尚书衙门内轮休,下了朝回到家中,就把书玙叫到书房里,旁敲侧击的询问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整天闷在院子里,九皇子那边也很是忧心。 书玙浅浅的笑了笑,心下了然,随口应付道:“父亲多虑了,书玙这些日子只是在整理姐姐出嫁前的一些物事,不曾想却让九皇子殿下和父亲都跟着担心。” 卓尚书闻言也放下心来,现在,朝中局势愈发明朗,九皇子杨靖泽成为东宫太子,只是一个早晚的事情。他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也算是踏实下来,跟在赵太尉一系里,加上书玙是九皇子伴读,从小到大的情分,不久后出仕,自然是九皇子的心腹重臣,卓家在朝堂之下,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应付完卓尚书,书玙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吩咐院里的丫鬟,若是晚上卓尚书、卓夫人询问其他来,就说他去了九皇子府上。 转身回了淑瑜的书房里,看着已经做得差不多的沙盘,书玙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望着前面,双眼有些失神,过了许久,方才起身,直接乘坐马车去了九皇子府上。 午后的太阳正是最毒的时候,天气本就闷热,加上书玙心中有些不快,又闭着眼睛闷在马车里,等到进了九皇子府,下了车后,脸色已经是苍白的有些骇人。 听到门口传讯的小厮过来说卓书玙到了,青荷立刻放下了手中正在忙的事情,赶到了院中迎着。 “卓公子?”青荷眼尖的发现书玙的脸色有些不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先去找御医来。 书玙闭了闭眼睛,还有些头晕,估计是有些中暑了,勉力的睁开眼睛,平静的开口问道:“九皇子殿下可在书房里?” “是,”青荷点头回答。 “我先去见殿下,麻烦青荷姑娘了。”简单的说完自己的意图,还在头晕的书玙也顾不得青荷的反应了,径自往九皇子所在的院落走去。 看着书玙有些难看的脸色,青荷微微皱了皱眉,吩咐道:“去厨房里端些解暑的绿豆粥来,多加些糖,还有冰着的吃食也往九殿下的书房里送些。” 九皇子的院子里依然是安安静静的,出去院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院子里面竟然仿佛没有人烟般。 侍卫都知道书玙的身份,笑着打了个招呼,也不拦着他。 书玙慢慢的走在小径上,这个熟悉的院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再次走进来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没有敲门,也没有问候,书玙低垂着头,轻轻的推开了门,慢慢的走了进去,书房里一直放着冰,进来就是一片凉意,书玙只觉得瞬间浑身都舒服了些,头上那种昏昏沉沉的眩晕感也下去了些。 在杨靖泽闻声抬起头一眨不眨的注视下,书玙转身轻轻的关好门,然后便缓慢的走到了杨靖泽身边,“书玙见过殿下,”书玙行礼道。 看着书玙波澜不惊的表情,杨靖泽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他一把拉住书玙的手臂将人按在自己怀里,下颌在他的侧脸上轻轻的摩挲了两下,一手紧紧的按住书玙柔韧的腰后,低沉的声音里仿佛还带着些暧昧的情色意味,宛若耳语般的低喃:“终于肯回来了,嗯?” “殿下有令,书玙不敢不从。”书玙被杨靖泽搂在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闭了闭眼睛,睁开之后,淡琥珀色的漂亮瞳孔似乎没有一丝变化,回答的时候,面色沉静如水。 杨靖泽已经注意到,书玙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莫测,稍稍迟疑了下,似乎还想用些两人之间习惯了的俏皮话把书玙哄过来,“天气本就炎热,这个时辰太阳又是最毒,身上可别染了暑气,我叫厨房端些解暑的冰镇绿豆汤来给你。” “不必麻烦了,书玙无事,”依旧是那种淡如流水的轻言轻语,可是,话中的拒绝疏离,字字都仿佛针刺一样毫不留情的戳在杨靖泽身上。 杨靖泽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他用手指缓慢的摩挲着书玙纤细白皙的脖颈,态度危险而暧昧,温柔调笑的言语里似乎染上了几分冷意:“怎么了,不开心么?”杨靖泽的嘴唇划过书玙的耳垂,轻佻的咬了一下,慢慢亲吻着。 书玙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一个月未曾被人碰过的年轻身体,只要稍稍撩拨,便有些情动了,更何况,在一旁暧昧的舐咬轻吻的那个人,还是日日夜夜、朝思暮想之人,两人之间又早就有过无数次的极尽缠绵、销魂蚀骨。 书玙稍稍扭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杨靖泽的眼睛。那双黑色的深瞳里,有几分熟悉的温情,却也夹在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和冰冷。 书玙眼神清澈的弯了弯嘴角,那张如同冰雪一般的脸上,嘴角淡淡的笑容使得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下来,极为精致的眉眼之间,带着些动情后的乖巧柔顺姿态,更是让人惊艳。 望着委身于自己怀中身体逐渐柔顺下来的书玙,杨靖泽刚刚有些冰冷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下来,他慢慢的亲吻着书玙,一边动手扯开了书玙的衣物,单薄的衣衫下,那具熟悉的身体依然美得让人惊叹,骨肉匀称的身体,柔韧的腰腹,宛若白瓷般的皮肤上渐渐的绽放出几朵银靡的青紫吻痕。 杨靖泽起身,将书玙抱到软榻上放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体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断断续续的暧昧呻吟声中,两人极尽缠绵…… 一番云雨过后,书玙整个人都被折腾的虚软了,有些脱力的枕在杨靖泽的手臂上,用木簪束着的头发也有些散开,杨靖泽伸出另一支手,一把将那根簪子从书玙的发间取了下来,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几眼。 书玙心中一紧,有些无力的手指猛地用力,抓住了杨靖泽的手臂。杨靖泽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随手放下那根木簪,抱住书玙,凑上前来,两个人几乎是头抵着头的轻声笑着问道:“怎么了?” 无论如何不想再让他注意到那根木簪,书玙垂下眼睛,声音极轻的只说了一个字:“疼……” 杨靖泽摸了摸书玙的腰侧,手指力道适中的按摩着,温柔的轻轻吻了吻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书玙缓缓的舒了口气,靠在杨靖泽怀里,低垂着的淡琥珀色眼睛里,此时,依然还染着一场纵情的欢爱过后朦朦胧胧的氤氲情欲,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情意……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又恢复到了一个月之前,杨靖泽尚未大婚的时候。 书玙又开始整日整夜的留在九皇子府上,鲜少回卓府一趟。 赵令颐也不能随便进入的书房里,书玙却和平常一样,出入如无人之境。偶尔一两次在院门口处遇到,书玙从来都是谦和有礼的向九皇子王妃赵令颐请安,然后连个令牌也不用出示的,直接越过守在院落门前的侍卫,径自往书房走去。 被拦在外面的赵令颐,一身雍容贵气的华服,看着卓书玙笔直的背影,优雅大气的微笑着,神色间却多了几丝莫测。 荷花池边的小亭子上,正在对着水面扔下些吃食喂锦鲤的赵令颐,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了从假山旁经过的书玙,当下便站直了身子,低头用帕子轻轻的拭了拭手指,抬起头时,微微昂起下颌,尊贵无双。 既然被看见了,书玙也不好视若不见的直接走过去,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书玙走近几步,跪下行了礼。 “书玙见过王妃,”书玙低着头,声音清冷的说道。 赵令颐微微一笑,刚想说快请起来,却瞥见书玙的脖颈一侧,一个十分明显的紫色暧昧痕迹。 心中瞬间涌现出无数纷乱的思绪,赵令颐手指有些僵硬的扶着小亭子的栏杆,稳住身形后,才缓慢的开口,“卓公子请起吧。” “谢王妃,”书玙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依然是十分谦逊知礼的微微低垂着头,不敢直面王妃真颜。从侧面看去,脖颈处的暧昧吻痕却是清晰可见。 夏日炎炎,衣物的料子本就极为轻薄,书玙又素来喜欢浅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且不说那张精致的面容肤色如玉,几近透明,隐隐约约的透过衣衫、领口处,脖颈处,锁骨上星星点点的青紫斑驳爱痕,几乎刺痛了赵令颐的眼睛。 卓书玙几乎是整日留在九皇子府上的,这点,赵令颐心知肚明,而且,书玙所待的地方,也不过是仅有自己的屋子亦或是九皇子的书房这两处,就连吃饭都不喜离开,始终懒散的令人侧目。 卓书玙在九皇子府上的地位,虽然没有言明,可是,被九皇子的心腹侍卫看守着的书房、正屋,他可以随意出入,后院被交给了王妃赵令颐掌管,前院的一干事物,一向是由青荷妥善安排,直接向九皇子回禀而不需经王妃之手,相当于王府里大管家的青荷,对待书玙也从来是以一个侍女的身份,低眉顺目,谦卑服从。 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卓书玙,在九皇子府上,他身上的暧昧吻痕,似乎也只能来自于这座王府真正的主人了…… 赵令颐的手指死死的握着栏杆,她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多的细节,她早就注意到了有些不对头,却从来没有深究,直至今日,当她直接看到了卓书玙脖颈处依然十分明晰的吻痕时,她心中所有的疑惑不安,瞬间便找到了源头…… 第十六章:人心难测(下) 自那日的偶遇之后,赵令颐再也没见过书玙,然而,心底的种种繁杂思绪,却是愈演愈烈。 皇帝的身体似乎有些变差了,对于太多的政务,也越来越有些力不从心,如今,皇帝已经是把越来越多的奏折等政事直接安排给九皇子,甚至还从太后的长乐宫里传出话来,等到新年,就晋封一批妃嫔,其中,有心把德妃的位分升到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皇帝对九皇子的属意之心,朝中众人皆是看在眼里。 这些事情,在赵令颐看来,九皇子地位稳固,让她感到心安,同时却也因卓书玙的存在而心中愤懑。 因为公务繁忙,九皇子杨靖泽经常的宿在书房,赵令颐知道九皇子此言非虚,可是,有卓书玙那么一个人日日夜夜的陪伴在九皇子身边,对她而言,却是如鲠在喉般。 偶尔听见下面的丫鬟说笑时谈起卓公子,说其他容貌俊美,温文尔雅,家世卓越,赵令颐都在暗处冷笑,好一个翩翩公子,家世卓越,结果就是凭着那张好看的脸,一个大男人竟然爬上了九皇子的床委身于人,好不要脸! 赵令颐的这些心思,书玙自然是不清楚的,他从来不懂后院女人的心思,唯一能隐隐约约猜到的就是淑瑜的心思,可是淑瑜,这个古旧的时代,名门闺秀中,不会再有第二个了。更何况,赵令颐的手也伸不到书房这些地方来,书玙虽然是赵令颐的心头之刺,可是,只要书玙还受宠,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了他。 陪在杨靖泽身边的书玙,每日细心的帮他整理杂乱无章的密信、奏折,即便书玙依旧是白身尚未出仕,那些朝中大事,杨靖泽也从来不瞒着他。书玙每天只是安静的看着,从不多话,在杨靖泽累了的时候,从来不假他人之手的帮他端茶递水,关心备至,夜色撩人时,自然也免不了春宵帐暖,一夜缠绵…… 盛德二十五年十月,九皇子妃赵令颐在被御医诊脉的时候得知,自己已有一个月余的身孕。 消息被派人送往宫中德妃、太后处的同时,赵令颐身边的侍女也将消息回禀到了杨靖泽的书房这边。 青荷低着头说完话,不敢再多言一句。屋中的气氛并无太多的兴高采烈,反而有几分冷凝的意味。 半响,反而是坐在桌边,单手支颐的书玙最先笑出了声,“恭喜殿下了,”书玙本就肤色如玉,眉眼精致,微微侧着头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杨靖泽见状,冰冷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不出一日,宫中太后、皇帝、德妃等处都有贵重物品赏赐下来,就连低调度日的淑妃,都给侄女送来了些精致的赏赐。 赵令颐一身正妃的华丽宫装,眉眼含笑,伸手抚摸着自己还平坦的肚子,总算是彻底的舒了一口气。 就连之前因为书玙而产生的那些压抑、担忧,仿佛都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而瞬间消失。是啊,不过是个九皇子殿下身边的男宠而已! 赵令颐身后跟着一大群伺候的侍女走在桥边散步,池中的锦鲤看到人影,时不时的浮上水面寻食,赵令颐看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雍容身影,有些舒心的一笑。 卓书玙那张脸长得再漂亮再勾人,再怎么一身媚骨,也不过是个生不出来也上不了台面的男人而已,自己是九皇子的正妃,此番又有了身孕,就算被九皇子稍稍冷落些又有什么关系?有卓书玙勾着九皇子,自己反而不用为别的女人争宠担心,只要九皇子的子嗣是自己生出来的,这个王府里,自己的地位就没有人动得了! 若是以后九皇子成了太子,甚至于皇帝,还只是一心迷恋于一个男人,对她而言,除了心有不甘之外,未尝不是个绝妙的境遇!只要自己好好教养孩子就是了,卓书玙,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又岂能与自己相比…… 站在小厨房里,将里面的厨娘赶了出去,书玙有些心不在焉的烧着水,望着水壶里渐渐冒出的白气,神色间有些恍惚。 等到水开了一会儿,书玙才反应过来,将热水倒了出来,冲了些颜色艳丽的花茶,取下木簪,将较粗的一头拧开,小心的取出一小包颜色同样艳丽的粉末,慢慢的洒在花茶里。很快,被热水冲开的花茶舒展开,在细腻的白瓷茶杯里很是娇艳,淡淡的馨香气息也弥漫开来,书玙闻着花茶的清香,浅浅的弯起了嘴角,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 “卓公子,你刚刚找我?”青荷推开小厨房的门进来,刚刚有个侍女过去,说是卓书玙让她来小厨房这边。 “是啊,”书玙微笑,神情中一片温柔,“帮我尝尝这些花茶的味道,是姐姐自己照着古书上做的,然后托人给我送来的,别处可没有,也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 “之前倒是确实从未见过这种花茶。”青荷轻轻拿起一杯花茶,看着在水中舒展开的漂亮花瓣,惊讶中露出几分喜爱,略微停顿了一下,青荷意有所指的笑着说了句:“卓公子泡得茶,殿下怎会不喜欢。” 书玙笑了笑,看着青荷将那杯花茶慢慢的喝下去,微微垂下眼睛,心中暗道,他很快就会对我喜欢的这花茶,恨之入骨了。 “茶香沁人,唇齿留香,”青荷放下茶杯,轻声说道。 书玙听了,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指了指托盘,“那我送去给殿下了!” 青荷怎么敢让书玙端着盘子过去,在书房里将泡好的茶杯直接端给九皇子倒是还行。书玙话音刚落,青荷已经伸出手来,“让奴婢来吧!” 书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笑意。 院落里,依然是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书玙推开书房的门,杨靖泽还在埋首于奏章。 “来尝尝这个,我刚刚泡的,”书玙直接从托盘里小心翼翼的端过去杨靖泽桌案旁,轻声说道。 杨靖泽放下手中的奏折,从书玙的手中接过茶杯,看着里面娇艳的花瓣,微微挑眉笑道,“刚刚跑去小厨房里半天,把厨娘都赶出来了,你就折腾了半天这个?” “嗯,你尝尝,”书玙点了点头,他这些日子闲着无事的时候,经常跑去厨房里折腾,算是把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彻底当成柴火给烧了,杨靖泽、青荷等人,最初还吃惊的不行,时间长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望着杨靖泽将茶喝完,然后将空茶杯交给自己,书玙面上依旧是浅浅的笑容。最初,杨靖泽在皇宫中的酒杯里被人下了只是勾起身体情欲的春药,并不会扰人心智,阴差阳错,促成两人之间第一次激烈情事,书玙几乎遍体鳞伤。 而这一次,书玙亲手所下的药物,却是药性剧烈,会让人神智尽失…… 书玙从书房中缓步出来,轻轻的掩好门,眉眼精致,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脸上,只是一片平静,书玙微微低垂着头,掩去淡琥珀色的眼睛里的冰冷和空洞。 盛德二十五年十一月,青荷被诊出有了身孕。 青荷是杨靖泽的心腹之人,若是府中别的侍女,事发之后,被悄无声息的处死,几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青荷不会,书玙心知肚明。 杨靖泽的脸色阴郁的吓人,青荷依旧是低眉顺目的样子,不敢多言。 许久,杨靖泽终于阴沉冰冷的开口,“青荷,府里的事情,你心里也有底,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要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青荷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知道九皇子的意思是放着王妃赵令颐,半响才轻声回答,“殿下放心,奴婢明白了。” 杨靖泽转身回了书房。被他折腾的遍体鳞伤的书玙腰酸腿软几乎站不起来身来,只得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脸上平静波澜不惊,举止闲适如诗如画,和杨靖泽在床笫之间缠绵,却是一身媚骨。 “书玙,你到底在想什么?”杨靖泽半倚在软榻上,将书玙按在身下,一手掐着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上几乎要印下青紫的指印,声音无比复杂的问道。 书玙却是笑了一下,嘴角稍稍弯起,在唇边勾勒出一个纯粹的笑容,似乎连那双清澈的淡琥珀色眼睛里都变得柔和起来,“赵太尉势大,外戚难消,将来,你总不可能让赵令颐的嫡子成为太子。”书玙轻笑着说,仿佛在闲谈细语一般随意。 杨靖泽终于松开手,书玙仿佛没骨头一般,不被人硬掐着下巴之后,径自慵懒的枕在了软榻上,毫不在意的被杨靖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 书玙遍体鳞伤,却是径自轻笑,人生为棋,我虽为卒,谁曾见我退过一步? 杨靖泽的眼神变得幽深复杂,书玙说得没错,赵令颐现在可以有一个孩子,让赵太尉一系对他亲近备至,毫无隔阂。可是将来,太子之位、皇帝之位,却绝对不能落在一个有着赵家血脉的孩子身上。 盛德二十六年初,后宫之中,一大批低阶的妃嫔被晋了位分,惹人注意的,却是德妃被晋了皇贵妃,德妃的位子,被皇帝给了一个资历许久、却并无子嗣也从来不受宠的女人身上。同时,皇后由于身体病弱常年闭门修养,凤印被暂时交到了皇贵妃手中,执掌六宫事物。 明眼人都知道,皇贵妃,除了位份上还差一小步,其他所有,已经完全的压在了皇后头上。皇后毕竟是皇帝原配发妻,又并无丝毫过错,硬要废后的话,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皇后的位置没法给未来太子的生母腾出来,虽稍有遗憾,不过,毕竟中宫无嫡子,九皇子如今地位最高,也说得过去了。 盛德二十六年正月,上元节后,皇帝册封皇贵妃所出九皇子为东宫太子,九皇子妃赵令颐为太子妃,青荷为太子良媛。 第十七章:恩断义绝(上) 又是一年春归时。 阳春三月,细雨如丝。 书玙一身素色衣物,手中执笔,神情专注的在写一封回信。杨靖泽从桌案上抬起头,稍稍侧过头去看着书玙垂眸的侧影,看到他嘴角微微弯起时的温柔笑意,蓦然之间,竟然觉得心中有一丝针刺般的疼。 杨靖泽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奏折,窗外依稀传来淡淡的细雨声,杨靖泽的思绪却有些飘远。 想要看到书玙真正开心的笑容,都变成了奢望,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呢? 似乎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却漫长的仿佛是一生的时间。书玙,似乎很久不曾这样开心的笑过了。 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笑容依旧美得让人惊艳,却只是浮于表面,宛若千年不化的冰雪般,丝毫不会弥漫到那双淡琥珀色的双眸中。那双清澈通透的眼睛,似乎只剩下了古井无波般的清冷和淡漠。 回过神来,杨靖泽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走到书玙身边,伸出手来将他抱起搂进自己怀里。初时,书玙还想要挣扎一下,却很快便放弃了挣扎的动作,无比顺从的依在杨靖泽身边,手中的毛笔也随手扔到了砚台上。 “在写什么,这么开心?”杨靖泽轻轻的亲了亲书玙的侧脸,柔声问道。 “给姐姐的回信,”书玙低声回答,他现在整个人都靠在了杨靖泽身上,有些微微悬空的不踏实感,伸出双臂搂住了杨靖泽的腰部,避免自己摔下去。 “安王世子妃?”杨靖泽微微挑眉,心中闪过几丝隐隐的不悦,又是卓淑瑜……尤其当书玙和自己之间,仿佛生了很深的隔阂般,而书玙对他那个姐姐,却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备至…… “嗯,安王封地距离京中路途遥远,安王世子又忙于封地内的政务,自姐姐出嫁,已经快一年了,都再没见过她……”书玙低声喃喃道,他是真得有些担心和想要见到淑瑜。 “……”杨靖泽没有在说话,直接用唇堵住了他的嘴,漫长的深吻,几乎要让人窒息。 书玙闭上了眼睛,睫羽还有些微微的颤抖,在眼脸处投下淡淡的剪影,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而凌乱,当杨靖泽终于肯放过他时,书玙的嘴唇已经变得殷红,素色的衣领被人扯开了些,露出的大片锁骨处依然弥漫着斑斑驳驳的青紫爱痕,几近暧昧而银靡,连眼角处似乎都弥漫着些情动时的红晕。 “殿下……”书玙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杨靖泽的视线凝固在书玙束发的一柄玉簪上,自上次那件事之后,书玙就再也没有佩戴过之前那柄木簪,反而换上了自己最初拿给他的玉簪。 “怎么不用你姐姐送给你的木簪了?用了好多年的那个,”杨靖泽不由自主的伸手,将那柄细腻精致的白玉簪从书玙的一头黑发间拔了下来,瞬间散开的长发,青丝如瀑,真真是应了那句发若流泉,衣似蝴蝶…… 头发又被人弄乱了,书玙脸上半点变化也无,只是望着杨靖泽漆黑深邃的双眼,轻声回答道:“木簪毕竟轻巧,害怕磨损,时间久了,很容易损坏,更何况,姐姐出嫁,许久不见,也免得睹物思人。”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再次狠狠的戳在了杨靖泽本就暗中欣羡不平的心上。 怕木簪坏掉,又为了不对着卓淑瑜幼时送的木簪睹物思人,于是将那东西心心念念的收起来了,转而用自己送的白玉簪束发,杨靖泽没好气的将白玉簪随手扔在了书玙写了一半的信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全然不记得最初,书玙收到他的白玉簪礼物,也是妥妥帖帖的收起来放着的,结果那个时候,他自己怨人家不用,现在书玙真的把白玉簪拿出来用了,却依然不讨好…… “别摔碎了!”书玙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看清楚白玉簪有没有坏,却被杨靖泽伸手制住了,“别闹,”杨靖泽在书玙的耳畔轻喃,声线变得低沉而暧昧。 书玙的视线里一阵天翻地覆,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杨靖泽按在了软榻上,紧接着,杨靖泽俯身压制住书玙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将他的手腕握住拉到头顶,膝盖杵在书玙的双腿之间,强迫他分开双腿,低下头在书玙的脖颈一侧轻轻的噬咬轻吻。 书玙微微有些失神的望着上空,随着杨靖泽的激烈的亲吻和噬咬,他的身体上开始慢慢的弥漫开淡淡的发红,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因为情欲而变得水气弥漫,眼底深处,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书玙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再无一丝挣扎的意味,杨靖泽也终于放开对他手臂的钳制,顺着衣领将一只手探进里面,在他胸前的两点处暧昧而挑逗的抚摸揉搓。 书玙乖顺的搂着杨靖泽的肩膀,任他予取予求,微微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杨靖泽用嘴唇轻轻的吻过书玙的眼睛,如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让书玙的身子有些微微发颤,在被进入的时候,书玙还在努力的克制自己,从喉咙里零星溢出的细微呜咽声,简直比暧昧呻吟更加撩人。 销魂蚀骨的缠绵过后,书玙侧身躺在软榻上,额头还带着些薄汗,浑身虚软,仿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杨靖泽躺在他旁边,单手执起书玙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搭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够两人执手相伴的走下去,一生一世都不会松开。 书玙微微有些发怔的望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他本来只顺从着杨靖泽的动作而已,此刻,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的,虚软的指尖稍稍用力,仿佛也用力的握紧了对方的手一般…… 傍晚时分,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没停。 书玙伸手推开门,站在门口,望着院中被风轻轻一吹,就会稍稍偏斜的细雨,闻着清新的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心中的抑郁似乎都散开了些。 转身从博物架旁找到一柄油纸伞,书玙拿着伞走到了门口,却被杨靖泽叫住了脚步,“外面还下雨呢,你这是要去哪?” “出去随便走走,闷了一天了,”书玙回过头来看着杨靖泽的眼睛,未加思索便十分自然的回答道。 杨靖泽坐在桌案旁,手中还拿着一本打开的奏折,微微挑起一侧的眉,“走得动路么?会不会腰酸腿疼身体不适……” 书玙的脸上似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色,他果断的转身背对着杨靖泽,站在门口撑开伞,声音极低的说了声:“书玙无事,”便闷头走进了如丝细雨中。 杨靖泽透过半开的窗子望着书玙在三月细雨中撑伞缓慢走过的背影,嘴角含笑,神情专注,竟是仿佛痴了一般。 太子妃赵令颐已经有了将近六个月的身孕,就是被书玙下药设计的青荷,此时,也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青荷虽为良媛,位在太子妃之下,按照规矩更是要每日去太子妃身边行礼问安,可是,太子派来的御医替青荷诊过脉之后,就留下了母体虚弱,胎儿不稳,还需静养的遗嘱,更是详详细细的写了好些安胎药来。九皇子自然是按照御医所说,借口青荷需要静养安胎,在胎儿出生之前,都不需要到太子妃身边问候。 赵令颐得知青荷有了身孕的时候,便已经心中暗恨咬碎了牙,尤其青荷怀孕,竟然只比自己晚了不足一个月。再加上青荷即使身为太子良媛,也依然还是住在太子杨靖泽所居的东宫前院,并未搬到太子妃、良娣、良媛所应居住的后院,此番青荷深居浅出,赵令颐就是有心想要找她,都碰不到面。 东宫后院事务自然全权交由太子妃赵令颐打理,可是,杨靖泽身边的事情,赵令颐依然插不上手,青荷顶着良媛的身份,却是太子心腹,依然干着东宫大管家的事情,这无疑更让赵令颐更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青荷从来低眉顺目的样子,和她还是杨靖泽身边一个侍女的时候,别无二致。 书玙撑着伞,站在青荷所居的小院外面,精致无双的眉目间,笑容清浅,神色间却似有几分淡淡的怅然之色。 青荷小院外面的两个侍卫直接拦了书玙,书玙也不在意,冲着院中一个走过的小丫鬟一点也不见外的吩咐道:“劳烦去给青荷良媛递个话,卓书玙求见。” 那个小丫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油纸伞都差点掉下来,她冲着书玙点点头,慌慌张张就往屋里跑了。 片刻之后,青荷缓慢的走了出来,地上湿滑,一个侍女给她撑着伞,另一个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一眼不错的盯着脚下的路。 书玙的视线往青荷微微隆起的腹部瞟了一眼,径自淡淡笑了笑,心中一片苍凉悲戚,却没有说出哪怕只言片语。 青荷自然也看到了书玙刚刚的视线,眼神中略带复杂,她挥了挥手,示意小院外的两个侍卫放书玙进来,“卓公子请来正厅一坐吧,”青荷轻声说道。 几人之间的关系,彼此都心知肚明,就算是想到杨靖泽那边,青荷和书玙之间,都没考虑过要避嫌的问题。 进了屋,书玙将手中的伞合上后才交给旁边侍立的侍女。 “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书玙笑了笑,精致清冷的面容瞬间变得生动温暖起来,旁边候着的一个侍女望着这样堪称绝美的容貌,险些失神。 青荷却是面容沉静,半响,才略带无奈的叹息一声:“青荷过得好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卓公子又何必在此评判。” 第十七章:恩断义绝(中) 书玙一时间哑然,眼睛里闪过一丝歉意。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他的做法,伤害了面前这个女子,甚至于,毁了她的一生…… 看到书玙话语间似乎有些迟疑,青荷示意跟在自己身边侍候的那个丫鬟先下去,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青荷才低着头,轻声说道:“现在,卓公子有话可以直说了。” “我倒不是在评判什么,”书玙稍稍斟酌着,慢慢的开口说道,话语间理智而清晰,“这件事本就是我的错,还设计拖累了你下水,若是你能过得好一点,我心中的歉疚,也会少些。” “我倒是看不出卓公子有丝毫的歉疚,”青荷略带讽刺的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是尖锐无比,按照她以往温和得仿佛没有脾气的性子,是断然说不出这种话的。 对于青荷的讽刺,书玙依然是一派平静,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微微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有些走神般。 良久,书玙终于再次开口,淡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青荷,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所歉疚的是,我设计拖累了你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本来,这是我和太子殿下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而现在,太子殿下是既得利益者,我是始作俑者,唯一受到牵连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所以,青荷,对你我很抱歉,但是,我所歉疚的只是针对你一个人,而非我做出这种事的本身。” “事到如今,你还不后悔?”青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般的看着书玙,她的指甲被修剪的短而圆润,死死的握着手中的一个茶杯,因为怀孕,她的手指上已经有些微微的浮肿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书玙毫不迟疑的反问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冷,“青荷,我是设计拖累了你,你要恨我怪我,都是应该的,我欠下的债,我卓书玙从来不否认!我知道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这些事是我错了,我也不需要祈求你的原谅,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做出补偿或者付出代价,卓书玙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青荷瞪大眼睛,仿佛在看一个疯子般的看着书玙,她的嘴唇有些哆嗦,也说不出话来,书玙的这些话简直让她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他为什么要后悔,他自己都承认自己错了,为什么他还坚持着他那荒唐的想法,甚至于,为了表示对她的歉疚,连他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太子、太子殿下对你情深意重,你怎么能——”青荷的语调有些发飘,还有些微微的颤抖。卓书玙的心思难猜,她早就知道,可是,她从来没想到过,卓书玙的心思竟然还会这么的莫名和荒唐! 正是因为看不懂书玙的心思,青荷和杨靖泽在被书玙下药设计之前,完全都没有想到过书玙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太子杨靖泽对卓书玙的喜爱之情,在九皇子府里的时候,他们这些九皇子殿下身边心腹的人眼中,简直是众人皆知,书玙的受宠程度,更是令人侧目。 甚至于,太子殿下在大婚之夜,都能够抛下新房里的太子妃,转身去睡书房只为了陪着卓书玙。 再然后,卓书玙径自回家有一月的时间,当时,青荷以为卓书玙是因为杨靖泽迎娶了赵令颐进门所以心中惶恐才避之唯恐不及,等到一个月后,书玙和杨靖泽之间,再度恢复往日相处时的温和亲密,青荷当时心中还在想着,九皇子殿下对卓公子果真是用了心了,这般用情至深,哪曾想,卓书玙却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太子殿下对我情深意重?”书玙闻言,不禁轻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他有些慵懒的单手托着下巴半倚在桌子上,笑得腰都弯了,“那我还真得谢谢他了。” 书玙脸上的笑容一片明媚温柔,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哀戚之色。明明是轻柔悦耳的笑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让人有些想哭…… 青荷刚刚忿忿不平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对于书玙的反应,她依然是万分不解,她始终不明白,明明太子殿下对卓书玙已经那么关心备至,每日每夜几乎形影不离了,为什么卓书玙还会一点都不领情,甚至于眼睛里只剩下冰冷和苦涩。 “卓公子,”青荷皱眉,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待你用情至深,就是太子妃都不能比及,你和殿下又是幼时相识,殿下对你如何,你应该清楚。” 书玙笑着摇摇头微微挑眉,“怎么,替太子殿下鸣不平了?尤其是在我下药算计过你和他之后,需要我对他的不杀之恩和一如既往的宠爱感恩戴德么?”书玙微微停顿了一下,语含讽刺意味的哂笑道:“还有,太子妃怎么了,简直可笑,我为什么要跟她比?” 对于书玙这种言论,青荷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她睁大眼睛瞪着书玙,仿佛在等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书玙看着青荷不赞同的表情,心中有些无奈的微微一叹。所有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古旧世界里,全都被看做大逆不道。就因为杨靖泽是太子,所以,他所做的那些事,在众人看来,都没有任何错处。就算是让书玙自己说,他都没法证明,杨靖泽错了,可是,明明是杨靖泽先背叛了他…… 杨靖泽和赵令颐的婚事,他早就知晓,当时就应该放手的,可惜,因为不舍,因为奢望,他一直等到了最后,方才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不过,失恋而已,伤心难过一阵也就算了,难不成还用这点破事折磨自己缅怀一生不成?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爱上过几个人渣呢…… 最可笑的时候,明明是先背叛了的杨靖泽,他凭什么在娶了赵令颐、甚至于赵令颐都有了身孕之后,还能抱着他说“我爱你”,背叛之后还自以为情深意重的爱,到底是在侮辱谁? 书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放下手中一滴未碰的茶杯,轻声柔和的对依然微微蹙着眉的青荷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对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有好处。青荷,对不起……我今天来,其实只是想和你道歉,我自认我做出那种事情,简直就是个人渣,你也不需要原谅我,作为被我害了的一个无辜女孩子而言,你永远不需要原谅害了你的那个人,我不配。” 青荷有些呆呆的望着站起身一脸认真无比郑重的说话的书玙,手指下意识的握紧。 书玙垂下眼睛,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冷笑,最后低声说了一句:“至于太子殿下?现在再说爱不爱的,他没资格。被我设计下药,他活该……” 青荷猛地站起身来,嘴唇抖了抖,想要说点什么。 书玙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连那柄他来时撑着的油纸伞也没拿,书玙直接大步走出了屋子,顶着春回三月的微微细雨,渐渐远去的素色身影被细雨淋湿,单薄而模糊。 青荷恍然间惊醒,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落了泪,她忙不迭的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神色间,有些错愕不解,还有些莫名的无奈。 书玙在春日里的微微细雨中,不慌不忙的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虽然已经开春,可是三月毕竟气温还有些凉。 春雨虽如牛毛般柔和,落在身上半点不显,但这润物无声的雨丝却极是细密,不一会儿,书玙身上素色的衣物,便被打湿了。 之前还不觉得,等到身上的衣服被湿透了之后,书玙才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春寒陡峭。被冻得唇色发白的书玙依然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就像有些氤氲开来的水汽。 在绵绵细雨里,被冻得身上都有些发抖了,书玙反而轻轻的勾起了嘴角,望着灰蒙蒙一点也不晴朗的天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过得何其压抑。和杨靖泽之间的暧昧缠绵,说不清是虚以委蛇还是纵情声色。 书玙很清楚,自己还爱杨靖泽,不然的话,这些日子的委身于人,谈笑缠绵,他还真做不来。哪怕杨靖泽的所作所为,还有他的思维方式,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认同。 不过,就算是喜欢,甚至是深爱,又能怎样呢? 书玙伸手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用早已经湿了的袖子擦了擦眼睛,这才能勉强睁开看路。漂亮的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一片清澈,长长的睫毛上很快又沾了些细密的雨水,在本就水雾迷蒙的空气里,视野中更是有些模糊。 不过,再怎么喜欢杨靖泽,他也不会失去自我。 到此为止吧,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最后再做一件事,帮他解除后顾之忧,同时也算是个报复,还能顺便帮青荷一把,反正自己欠那个姑娘的债,这辈子也还不清了,不管对方是否领情,他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了。书玙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默默的考虑着…… 第十七章:恩断义绝(下) 终于回了自己所居住的院落里,书玙轻轻推开门,拿过毛巾先擦了擦脸上头发上还在滴落的水珠,然后才找出干净的衣服,直接站着将身上湿透了的衣物脱下搭在屏风上。 门被轻轻的推开,“书玙,”杨靖泽缓步走了进来,微微皱着眉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书玙的身子顿时僵住,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正要往身上套,从门口的方向看过来,屏风半掩的地方,书玙正光裸着白皙的后背,上面还有着清晰的斑驳吻痕。 刚刚跟着伺候替杨靖泽撑伞的内侍宫女等人早就知机的退下了,出去的同时关好了门。 “太子殿下?”书玙回过神来之后,一边飞快的穿好上衣,一边回过头来略带惊讶的看着杨靖泽。 “刚刚有人禀报,你一个人没撑伞在雨里淋着回了屋来,还在院子里发呆站了一会儿。”杨靖泽走上前来,十分亲密的顺手帮书玙理了理还有些松散的衣领,温热的手指暧昧的在他吻痕满布的脖颈处轻轻摩挲了几下。 书玙的皮肤细腻如上好的白瓷,青青紫紫的吻痕宛若滴血的梅花,艳丽银靡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惑。 手指间的触感细腻而冰凉,杨靖泽十分自然的凑过来,贴了贴书玙的额头,同样是冰凉的温度,一时半会儿之间,倒是没法确定书玙会不会冻得发烧了。“身上这么冷,你还在雨里发呆?” 杨靖泽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才没盯着那么一会儿,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成这样!从书房出去的时候,明明还知道撑着伞,说是在外面走走,结果在院子里饶了一圈回来之后,伞被他扔了不说,被拎着不赶紧进屋,还特意站在院子里挨雨淋。 “就是因为被雨淋了,衣服湿透了之后,身上才有些发冷的……”书玙被杨靖泽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嘴上却是一点也不老实认错的狡辩道。 杨靖泽反而被他给气笑了。“你的伞呢?” “我只是想在雨里走一会儿……”书玙没直接回答。 “你这是只一会儿?”杨靖泽的音调有些微微的挑高,他瞟了一眼搭在屏风上书玙之前在书房里穿的那身还在往下滴水的衣服,似笑非笑的盯着书玙,伸手揽起一缕书玙还在缓慢往下滴水的头发,他刚刚换上的干衣服后背上,已经有些潮了。 书玙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杨靖泽,没再吭声。 杨靖泽抿了抿嘴唇,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转身拿过毛巾,将书玙头上的白玉簪取下来随手扔在一边,然后用毛巾帮他细心的擦拭着依然湿漉漉的头发。 半响,书玙突然伸手握住了杨靖泽的手腕,“我自己来吧。” “……”杨靖泽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没搭理书玙,直接把人按坐在床边,然后拿着已经半湿不干的毛巾继续手上的动作。 书玙仰起头,淡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他用一种极为专注的眼神深深的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杨靖泽。 杨靖泽微微挑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张极为精致此时因为寒冷苍白似乎还带上了几分脆弱的脸庞,然后弯了弯嘴角,伸手轻轻的拍了书玙的后脑勺一下,轻笑道:“看什么呢?低下头,你这样我不好帮你擦头发。” “我在看你……”书玙十分平静的说出这两个字,感觉到杨靖泽手上的动作瞬间又是一顿。 书玙的嘴角浅浅勾起,露出一个很是轻快的笑容来,然后也不管自己散落下来的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直接一头扎进了杨靖泽怀里,伸出双臂环在了他的腰上。 “别动……”书玙的耳朵贴在杨靖泽的胸口处,静静的倾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轻轻的闭上眼睛,宛如呢喃的轻声说道:“让我抱一会儿……” 杨靖泽整个人都僵硬了一般,他的手中还拿着毛巾,手臂也是悬空的伸着。 自从杨靖泽和赵令颐成亲之后,书玙的态度似乎就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一个月的避而不见,之后重归亲密,可是,书玙脸上的笑容里,似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般。再然后的被书玙下药设计,他们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中,又被书玙硬生生的拖进来一个青荷。清醒过来的时候,杨靖泽是真得雷霆震怒,书玙被他整治的遍体鳞伤、极为凄惨,可是,就是那样,书玙依然只是露出温顺的笑容来,却一个字也不解释,更是毫不反抗的任他折腾。 等到自己气消了之后,书玙却是依然如故,面对他的时候,依然是那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时候的沉静神情。而对于他当初那么做的原因,却是不管什么时候问他,永远是有些落寞的微笑和避而不谈。 而今日,书玙面对他的神情间,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无比的亲昵、依赖,仿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书玙靠在杨靖泽身上,湿漉漉的头发把杨靖泽的衣服前面也有些浸湿了,微微的凉意透过衣物传到皮肤上,明明是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触感,此时,于杨靖泽而言,却是温馨幸福得让人迷醉。 杨靖泽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将手臂环住书玙的身子,轻轻的搂着他的后背,舒缓的长舒一口气。 这一刻的温情,刻骨铭心…… 半响过去,书玙一直再没有别的动作。杨靖泽感觉有些不对头,搂着书玙的身子低下头仔细一看,赫然发现书玙安静的闭着眼睛,竟然就这么靠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了。 杨靖泽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柔软的仿佛化成了一池春水。 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将环着书玙身子的双臂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慢慢的抱着睡着的书玙,将人放倒在床上。杨靖泽正弯着腰从床头里侧的位置伸手够被子,想要给书玙盖上,本来就只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书玙,已经被刚刚轻微的动作和隐隐约约的声响给弄醒了,他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杨靖泽,淡琥珀色的眼睛里,氤氲着一片水汽迷蒙。 “靖泽……”书玙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依旧有些迷糊的呆呆的望着杨靖泽。 杨靖泽已经轻轻的抖开了被子,直接盖在了半睡半醒眼神朦胧的书玙身上,一边细心的掩着被角,一点弯下身来,在书玙的嘴角处轻轻的吻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温柔说道:“乖,先睡一觉吧,正好在被子里暖和一会儿,省得被雨淋生病,我让厨房去熬点姜汤,醒了之后喝一碗驱驱寒气……” 书玙被柔声哄着,下意识的又闭上了眼睛,他一手轻轻的拽着杨靖泽的手腕,拱了拱身子,自己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杨靖泽看到似乎又睡着了,还抓着自己的手腕,不禁有些失笑,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瞳,看向躲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的书玙的时候,盈满了爱意与温情。“真是呆死了……”杨靖泽在心中想着,眼睛里,仍旧只盯着书玙安静乖巧的睡颜。书玙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从来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意识朦胧听话好哄这个小习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盛德二十六年三月初六,太后寿辰。由于不是整数,太后便压着没有大办,只是把皇帝、后妃请来、还有皇子公主们召回宫中,又是一场名为“家宴”的宫宴。 杨靖泽身为太子自然要等到下了早朝方能和皇帝一起过去,而太子妃赵令颐则是一早就带着给太后的寿礼去了长乐宫中侍奉。 书玙此时虽然有了官品,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长史,为太子属官,上朝之类的事情,自然轮不到他。书玙也乐得一个人留在自己的屋里,一般都是等到睡醒之后,才起身洗漱,然后或是直接在屋里练练字或者是去杨靖泽的书房里随意的翻翻那些名书孤本。 从自己的屋里出来,书玙当着东宫里几个侍卫的面,一点也不遮掩的去了后院的厨房,将里面的厨娘赶出来后,自己在里面鼓鼓捣捣的,锅碗瓢盆菜刀菜板什么的还会时不时的响几声。 书玙一边在锅里给自己折腾早饭,腾出手来的功夫,还忙着在那些给太子以及太子妃准备的珍贵食材里以及大缸里盛放的清水里,全都下了药,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书玙自己熄了灶膛里的火,端着一碗添了各种蔬菜五颜六色的蛋炒饭,在厨娘和侍卫们的目瞪口呆之中,悠然自得的转身回了自己屋里吃早饭。 直接在厨房的食材里大面积的下堕胎药会造成的后果,书玙一点都不担心。反正青荷住在她自己的小院里,为了防着太子妃下手,她院子里的吃食都是院里的小厨房中自己做的,后院的厨房这边,就算有什么东西送过去了,青荷也绝对不会碰。自己今天在厨房的食材和水里动了手脚,杨靖泽晚上回来可能会吃一肚子的堕胎药,反正也没什么事,至于太子妃赵令颐么,恐怕就不好说了…… 当天夜里,东宫太子妃突然腹痛,宫人们慌慌张张的请来御医之后,折腾了一夜,终究还是没有保住这个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 书玙安静的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在一片昏暗里,看着自己纤长如玉的手指,缓缓的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单薄而苍凉的笑容。 想要害一个人,如此简单。 当初在宫外的九皇子府上是这样,如今,在皇宫里太子东宫,依然是如此。 太子妃赵令颐一心一意的针对青荷良媛,除了费劲心思想要对付青荷外,也把自己的地方围得滴水不漏,却从来不想着,还要防着单纯只为害人不求得利的人…… ——卷四·爱恨纠葛·完—— 卷五:天各一方 第十八章:与君别(上) 太子妃赵令颐小产,一时间惊动了宫中无数人。 赵令颐哭得梨花带雨,加上滑胎又是被药物所致,很是伤了元气,躺在床上眼圈通红的赵令颐,面上却无一丝血色,苍白虚弱的让人看了就心生可怜。 杨靖泽站在赵令颐床边,悉心的反复安抚着她,直到赵令颐哭昏过去,方才闭了闭眼,尽量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掩去眼底的疲倦,吩咐了太子妃身边的人好生照料着,强压着一肚子怒火,转身便去了书玙那边。 杨靖泽吩咐了几个侍卫守在了院门外,并言明不放任何人进去后,自己一个人走到了门前,径自推开门进去。 书玙正在对着字帖临字,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轻笑着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杨靖泽阴沉着脸,什么也没说,走近几步,一把抓住书玙的手腕,动作生硬的使劲一扯,那狠厉的动作仿佛要把书玙撕碎般。 书玙被他拖的身子一个趔趄,右手中的笔划落下来,在白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然后从桌上翻滚掉到了地上,黑色的墨汁在地上溅出一小片污迹。书玙身子没站稳,也扑倒在了圆桌上,侧腰结结实实的磕在了桌子边上,痛得发出一身闷哼。 “这么大火气,呵……”书玙被磕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扶着桌子站直身子,对着杨靖泽阴沉可怖的冷脸,却是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来,轻笑着说道。 “赵令颐小产了,六个月,是个男孩,”杨靖泽死死的盯着书玙那张笑脸,几乎是咬着牙的冷声说道。 “嗯,我知道,我下的药么,”书玙又微微的笑了笑,对着杨靖泽那张无比阴沉的冷脸,一脸漫不经心的直接承认了自己是始作俑者。 “啪!” 本就刻意压制着怒火的杨靖泽,在听到书玙这般无所谓的承认,甚至还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手狠狠一记耳光,直接打在了书玙那张唇边还带着笑意的漂亮脸颊上。 措不及防之下,书玙被打得直接侧过头去。由于用力太狠,杨靖泽手指上的指甲在书玙的脸上划了长长一道,破了皮已经浸出了血丝,口腔里被牙齿狠狠的磕了一下,舌尖上隐隐约约传来一丝腥甜味,顺着嘴角,也有些血迹。 原本还在暴怒的杨靖泽一时间有些怔住,似乎没想到,一记耳光,竟然会把书玙伤成这样。 书玙单手扶着桌子,用另一支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很快,脸上苍肿起来一片,刚刚杨靖泽那一下丝毫没留手,几乎用了全力,打得着实有些狠,他现在耳朵里还是一片嗡嗡嗡的回声。 啧,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书玙忍着嘈杂的耳鸣声,颇有些自我解嘲的想着,反正自己都已经把赵令颐害得小产了,以后她还能不能生都是个未知数,这记耳光要是赵令颐打的,自己也就只能受着了。 书玙从不否认自己错了害人的事,被害的人要报复回来,也是应该。只不过,这记耳光竟然是杨靖泽下了个狠手,呵…… 心里自我嘲讽着,书玙嘴上却是一点也不示弱,嘴角带着殷红的血迹,脸上也是火烧似的生疼,完全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书玙依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仍旧是那种让人恼火的漫不经心的语气:“太子妃怀的若是个女儿,你这么大火气我还能理解,毕竟是亲闺女么,心疼也是应该的。不过既然是个儿子,一个有赵家血脉的嫡子,反正到了最后你也不会容下他,我这么做,不是还帮了你的忙,省得最后你还得自己动手么?” “……”杨靖泽早已经从发怔中回过神来,此时,他只是死死的盯着书玙,看着他一脸狼狈却丝毫不以为意的淡淡微笑。 良久,杨靖泽深深的望了书玙一眼,拂袖而去。 书玙转过身来,看着杨靖泽已经走远了的背影,之前漫不经心的笑容里,似乎多了几分莫名的伤感和说不尽的悲凉。 等到杨靖泽走远后,书玙慢慢的挪动步子,轻轻的关好门。脸上被划破的长长一条伤口处还在慢慢的浸出鲜血,他的手背上和衣袖上,也沾染了不少殷红的血迹。 书玙用冷水洗了洗脸,又把手背上的血迹洗净,给自己倒了杯水,漱了漱口,口腔里也有个挺深的口子,一直在流血,舌尖全是血腥味。 最后,书玙将沾了些血迹的衣服脱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脸上那条长长的划伤,似乎也已经自己止住了血,只是在最下面有些血迹凝固。 捡起被掉在地上的毛笔先放到砚台上,书玙拿了几张白纸,沾了些水,蹲下身子将地面上的墨迹和几滴血迹全部擦拭干净。 耳朵里的轰鸣声似乎好些了,除了有可能破相之后,看来还不算太严重。不过,书玙心中早就有了打算,去意已决,这张脸又本就偏男生女相,漂亮的有点女气,如今意外的被划伤了,伤就伤吧,反正他又不用天天对着镜子! 一切到此为止了。 下面,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样才能顺利脱身了。书玙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喝着,淡淡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 书玙完全不相信杨靖泽会轻而易举的放自己走,那个男人的控制欲有多强,书玙心知肚明。就是卓府,卓尚书,对于想要离开的自己,也是个不小的障碍。 更何况,书玙也不想就这么匆匆忙忙的离开,刚刚害了赵令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书玙可不想给杨靖泽留下一个畏罪潜逃的印象。 无关其他,只是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离开,只是自己的心愿,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无关! 至于杨靖泽,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移情别恋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么,他喜欢谁,会爱上谁,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爱错过几个人呢…… 遇上人渣是自己的不幸,但是上赶着犯贱可就是自己活该了! 书玙微微的扯了扯嘴角,被打的那半边脸颊上,依然还火烧般的疼着。 也许,杨靖泽算不上人渣,只是,完全相悖的思维方式下,书玙不相信杨靖泽这样的天之骄子会为了自己而改变——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古往今来,似乎没有谁能和一个皇帝善始善终过,书玙也根本不打算挑战这种不可能。 而对于书玙自己而言,他也完全不打算因为爱上一个人就要自己委曲求全,活成那个样子,他宁可死了干脆,省得看见自己犯贱的样子碍眼。 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爱上一个错误的人,除了悲剧收场,书玙再想不到还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好聚好散,人世飘零,各自珍重吧! 安王封地似乎不错,也许,自己还可以顺路去拜访一下姐姐,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书玙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忆着,从长烟落日孤城的漠北一直到西南沼泽深林十万大山的地图,暗自规划着自己可能的路线。 人活一世,他已经循规蹈矩的顺从了十几年,剩下的日子,访访名山,看看绿水,只求半世飘然羁旅,未尝不是件人生乐事…… 太子妃小产,已经成型的六个月男婴就这么没了,明面上,杨靖泽也在天天安慰赵令颐,宫里太后、皇贵妃等人也都纷纷派人送了名贵的药物来,给赵令颐养养身子。 可是背后实际上呢?除了赵令颐的父母赵太尉和赵太尉夫人,以及赵令颐本人,还能有谁是真的为赵令颐和那个死去的孩子感到难过…… 赵令颐小产之后,在床上躺了几日,刚刚能爬起身来,就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怀孕五个月的青荷。 青荷身为太子良媛,又和太子妃俱是有孕在身,她有这么做的理由,加上青荷素来得太子信任,东宫太子身边以及前院的不少事物,都是青荷在打理的,心腹人手、弄到那等堕胎药物的路子,青荷全都不缺。 赵令颐是因为失了孩子受刺激过度,真的一门心思认准了是青荷害她,还是存心借机生事,想要把青荷拖下水,旁人不得而知。 只不过,在早就知道一切俱是书玙所为的杨靖泽,又怎么可能会不护住有孕在身的青荷? 对于太子妃的责难,青荷唯一的反应就是闭门不出避而不见,东宫里太子妃吵吵嚷嚷要彻查,那就随她去查,但是,太子妃的人手想要越过界来插手太子身边和青荷小院的事情,却是绝无可能。反正御医早就断言青荷怀胎不稳,需要静养,杨靖泽又一早就吩咐了说青荷腹中的胎儿要紧,不需要每日去和太子妃请安。 加上太后、皇贵妃那边,赵令颐有孕的时候,她们是下了大力气的赏赐,可是,若是平心而论,她们真正期待的,反而是青荷肚子里的孩子。赵家势大,若是让赵令颐再生个嫡长子出来,将来这赵姓的外戚,岂不是要翻了天? 第十八章:与君别(中) 被人在脸上打了一记耳光,还留下道挺长的口子的书玙,开始了在东宫里闭门不出的日子。虽然他是不怎么在乎这个,可是,脸上挂着伤出去,毕竟不好看。 加上因为书玙脸上还带着伤,也不方便回卓府,无奈之下,也只能继续在杨靖泽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在他所居住的院中,原来那几个侍候的宫女内侍在一夜之间,也全都被人换掉了。顶着脸上那道还没好的伤痕,书玙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被杨靖泽派过来的几个宫人,末了,发出一声淡淡的冷笑。 监视也好,控制也罢,反正自己一时半会儿之间是什么动作都不会有了,杨靖泽爱怎么着就随他意吧——没把这里侍候的人全部弄走留他一个自己整天打扫什么的,其实杨靖泽挺厚道了…… 在不把杨靖泽当成爱人来看之后,书玙思来想去,又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来着。虽然手段狠点,控制欲强了点,可是,人家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现在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老皇帝如今身体不支,对最后才选出来的太子也没有什么猜忌的心思了,这种情况下,杨靖泽要是手段和心机不够,那才会让朝中为难…… 果然,身份变了,相应的要求也就变了。书玙笑着摇摇头,不去管自己刚刚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是仔细想想,怎么样才能顺顺利利的离开京城吧!银票银两之类的,肯定要准备好,出门在外,他又是个不事生产的,倒时候最少不得的,还得是银子。书玙从箱底摸出淑瑜送的那柄木簪,拧开之后,看着里面中空的一小块空隙,轻笑着一叹,还是淑瑜靠得住啊! 从小时候在宫里给杨靖泽做伴读,一直到长大了又继续给杨靖泽做幕僚,加上杨靖泽可是一直管吃管住的,书玙又是个不怎么花钱的,这些年来,书玙攒下的银子,倒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将其中的几张大额银票小心的折叠起来变成一小条的形状,轻轻的放入中空的木簪之中,然后,再将木簪用小盒子装起来,放回去原处。制作这根木簪的首饰师傅,估计是把所有的精细活都放在里面中空的机关上了,为了掩饰可以拧开的两侧,故意把木簪做得那么粗糙。 现在,东宫里的气氛依旧压抑,杨靖泽虽然对书玙发了一次大火,愤然离去之后,却又选择了包庇书玙,让太子妃赵令颐那边的调查完全变得杂乱无序,至于作案的人,更是别想找出来了。 现在的书玙也不想再去触杨靖泽的霉头了,不过,谁也保不齐哪天,杨靖泽又会自己跑来冲他发一通火,现在书玙宁可用那些贵重白玉簪,哪怕不小心摔了碎了,也比把中空的木簪暴露了要好。 可惜,书玙想要在跑路之前低调过日子,杨靖泽却不肯放过他。 两个人之间似是而非的冷战,让杨靖泽身边知情的宫女内侍都有些胆战心惊。每天看着太子殿下从早上起来就皱着眉阴沉着脸,偶尔望着卓书玙所居住的屋子那边的方向时,还会有些走神。 太子妃赵令颐身边的人,还以为杨靖泽的情绪低沉是因为太子妃小产,毕竟是太子的第一个嫡子,自然非比寻常,然而,那些跟在杨靖泽身边时日久了的老人,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都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又和卓公子怄上气了。 卓公子那脾气,也是让人捉摸不透。说他温和脾气好吧,对上太子殿下的时候,那股子嘲讽劲和笑容虚伪的冷脸是真让人心里发寒,可是要说卓公子恃宠而骄脾气不好,他还真不是那种人,说实话,那些宫人们也算是见多了捧高踩低,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偏偏就是第一次遇见卓公子这种对太子殿下没个好气但是对待下人们的时候却一派平静的。 那些堪称杨靖泽心腹的宫中老人们各个知情识趣的,学着当初青荷的姿态,每日里低眉顺目听吩咐做事,旁的事情半点不掺和。 青荷听着宫女内侍的回禀,自然是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那日,太子殿下气冲冲的去找了书玙,没过一会儿出来了,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这事杨靖泽没打算瞒着她,青荷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 书玙之前找她道歉的时候,那种态度让青荷这种死忠于杨靖泽的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直接对上书玙冷嘲热讽的是从小受宠始终被人捧着没人敢惹的杨靖泽。 不过青荷知道,太子殿下和卓公子之间的事情,不是她能管的,于是,青荷继续整日留在自己的小院里,好好的照顾着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杨靖泽阴沉的低气压只持续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他一共都没说上十句话,冷冰冰的看人的时候,黑色的眼睛里满是阴郁简直让人心颤。 杨靖泽面色不豫,心里却纠结的等了三天,他在打了书玙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仔细回想之后,他觉得,书玙需要冷静下来,等书玙清醒过来不再那么偏执固执之后,他们之间才能继续说话也不是纯粹的嘲讽争吵和暴力。 可惜,杨靖泽以为的书玙会主动来找他,完全是在做梦。 当天夜里,将书玙身边原来侍候的人全都换了一遍,书玙脸上带着还没干透的血迹,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第二天,书玙脸上的伤口不会再流血了,而书玙就那么顶着一道伤口,没叫御医诊看,甚至于连点伤药都不擦。 书玙觉得被毁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尤其他这还算不上毁容的地步,眼睛啊鼻子啊嘴什么的,都还能看,就是脸颊上留了个疤痕,难看是难看了点,将来仕途也会受到影响,不过,书玙都打定主意远离朝堂了,脸上有疤为官是对皇帝不敬什么的,谁在乎呢? 而听到宫人禀告,书玙两天都没离过屋,脸上的伤也没找御医处理过之后,杨靖泽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的面上神情不变,依然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可是,一个人在书房里的时候,却开始有些不由自主的想着书玙在的时候,帮他细心的将奏折分类,哪怕书玙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就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的看他喜欢的闲书,也会让自己觉得心安…… 三天之后,书玙脸上的伤口正是结了痂那一大片的看起来最明显的时候,加上愈合的过程中,还有些刺痒,最是难耐。书玙一个人懒散的躺在床上,也不管费不费眼睛了,手里拿着本闲书,就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漫不经心的看。 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的杨靖泽表情冰冷的一个人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院里侍候的宫女内侍见状纷纷退了出去,院门口处,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还在沉默的把守着。霎时间,院中安静的,仿佛连鸟雀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耳朵里听到了开门时候的声响和有人走进来的平稳脚步声,书玙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却也没办法,心神变得有些飘忽,但还是继续盯着手里的书看,对走近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杨靖泽走到床边之后,看着依旧在看书的书玙,神色间有些复杂,他伸手拿开了挡在书玙上面的那本书。 书玙直接松开手,看着自己的书被杨靖泽轻轻抽走,两人一上一下互相对视,彼此的视线毫无阻隔的交织在一起。 杨靖泽神色冰冷,漆黑深邃的眼神中却有些复杂。书玙面色沉静,眼睛里也是清澈如水般的波澜不惊。 “你脸上的伤……”杨靖泽轻轻的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触碰一下,书玙稍稍别过头,躲开了杨靖泽修长的手指。 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这似乎是书玙第一次这么明确的拒绝杨靖泽,在他们幼时相识两人之间几乎是朝夕相处的十三年后。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压抑难耐的沉默。 杨靖泽心里想说的话太多,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书玙,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肯定就是往死里得罪杨靖泽的话,还不如不说,行动上拒绝,杨靖泽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可惜,书玙还是低估了杨靖泽对他的容忍度。 书玙本以为,被人这么不给面子之后,杨靖泽的反应会是再狠狠的甩他一个耳光泄愤或者直接拂袖而去,然而,在见识过书玙脸上、嘴角流着血还能那么漫不经心的轻笑的时候,杨靖泽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出来,可是,他还是隐隐约约的觉察到了书玙冰冷的笑容里,对他的态度变得有些古怪而疏离。加上书玙这三日间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平静反应和低调度日,杨靖泽心中的不安,已经渐渐的浮现出来。 迎娶赵令颐之前,书玙整日活在绝望而压抑的爱情里,每天脸上笑容清浅心里却在难过,而杨靖泽,对书玙的心思一无所知。 此时,单方面为两人之间爱情不爱情、亲情不亲情、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关系划下终止符的书玙,可以很坦然的拒绝杨靖泽。而患得患失的人,已经从书玙变成了杨靖泽。 背叛爱情需要勇气,而接受爱人的背叛,却需要更多的勇气和更加坚韧的心来忍受着时间的折磨。 杨靖泽从不认为娶妻就是背叛书玙,他还爱着书玙,所以他做出了背叛的行为,却心中毫无负担。 对于杨靖泽的背叛,书玙只能无奈的接受,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痛彻心扉过一次之后,再去选择结束这段爱情,对于书玙而言,他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和一颗坚韧的心来面对一切。 第十八章:与君别(下) 面对书玙的拒绝,杨靖泽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状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十分平静的收了回来。 “脸上的伤——怎么没叫御医来看看……”杨靖泽沉默了一下,然后脸上又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来,话题也没变,继续轻声问道,声音里夹着几许温柔。 书玙现在差不多是扭过头去把受伤的那半边侧脸贴上了枕头,从杨靖泽这边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却完全看不到书玙的正面。 “都已经好了,何必叫御医来麻烦,”书玙背对着杨靖泽,淡淡的说道。 见书玙还是这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杨靖泽心里的火腾地又有点上来了,漆黑的眼睛变得冰冷而幽深,他缓缓的舒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别对书玙发火。 “前两天呢?当天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也不找人包扎一下!”杨靖泽耐着性子继续说。 书玙停顿了片刻,才万分平静的说道:“院子里新换的那几个做活的宫女内侍,我都不认识。” 杨靖泽被书玙一句话梗住,之前想说的那些话全都被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怪难受的,好半天,杨靖泽才放柔了语气,坐在床边,一手轻轻的放在了书玙的肩膀上,“我帮你把原来的人再调回来?” 书玙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太轻也消失的太快,让杨靖泽也无法分辨出书玙是真得笑了还是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冷笑,“不必麻烦了,”书玙轻声说道,“反正我都不熟,换谁来都一样。” 屡次被拒绝的杨靖泽极力压制住自己心底的不耐,面对书玙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容忍。 “怎么,还一直生我气呢?”杨靖泽语气温柔无比包容的轻笑着说道,手上却稍稍用力,掐着书玙的下巴让他正过头来对上自己的眼睛。 书玙被迫的看向杨靖泽,脸颊上的伤口正是结痂的时候,凸起来一块不说,颜色也和周围的皮肤相差巨大,在书玙那张原本精致绝美的脸上,竟然让人有触目惊心的感觉。杨靖泽的心里,一下子就柔软下来,还有些后悔和心疼的意味,那天火气大,确实是冲动了点,怎么就把书玙给打伤了呢…… 杨靖泽的手指有些颤抖的摸了摸书玙脸上的伤口,刚刚进来的时候,他就只瞟到一眼书玙的侧脸,隐隐约约觉得有个疤痕,却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此时,仔细盯着看过之后,才知道,那道意外划到的伤口居然会这么长…… “还疼吗?”杨靖泽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书玙,书玙闭了闭眼睛,不想看到杨靖泽脸上复杂的表情。 “早就不疼了,”书玙实话实说,就是愈合的过程中有点痒感觉有些不得劲…… 那道伤口还流血的时候就被冷水洗过,书玙又一点没在乎的直接拿白酒消了消毒,至于那种珍贵精致的药物,这几天都没出过屋子的书玙自然不会有…… 使用酒精、双氧水之类的药品消毒,容易在皮肤上留疤痕,尤其酒精刺激性还大,加上书玙用的白酒多多少少总有些杂质,效果就更让人揪心了。对此,书玙心知肚明,不过也不在意就是了。 对着杨靖泽震惊和突然出现的愧疚的视线,书玙索性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对着杨靖泽扯了扯嘴角,那种太过复杂感情太过深刻的眼神他可受不了,好聚好散什么的,最忌讳的就是这种将分未分的时候来个真情流露情感爆发然后失去理智,真到时候那可就什么都玩完了! 这种拿不起放不下更拎不清的可笑错误书玙绝不会犯,他也不打算给杨靖泽创造出犯这种错误的机会,当下,书玙便声音清冷而平静的说道:“一点意外小伤而已,殿下不必介怀,过几日便会好了。” 至于过几日之后,杨靖泽会不会再来,倒时候再想办法打发了便是。 听出书玙声音里的黯然,加上他一直躲着和自己正面相对,杨靖泽以为书玙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可是心里对那道伤口毕竟还是介怀的。 于是,杨靖泽伸手将努力离他远点保持距离的书玙一把抱进了怀里,下巴抵在书玙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宛若情人间低语呢喃般的柔声轻道:“好了,别不开心了,脸上的伤口过几日便好了,我叫御医帮你来看看。” “……”被杨靖泽一把扯进怀里的书玙还有些茫然,自己刚刚不是都十分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并且明确的表示出了不在意脸上留条疤么?杨靖泽这是理解到什么方向去了……书玙有些头痛的想着,他们两个以前说话交流的时候,都是挺清楚明确的,没出现过这种鸡同鸭讲的情况啊…… 感觉怀里的书玙身体有些僵硬,自以为已经了解了书玙的心事,杨靖泽也不再继续说那道伤口的事情,等书玙侧脸上的伤口好了,书玙估计就不会这么别扭的躲着自己了,就连书玙安分的闭门不出,都被杨靖泽理解成了书玙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侧脸——意识里从来没有书玙会想不要他并且还特意和他保持距的离杨靖泽理所当然的这么想着。 “我——”书玙有些迟疑的开口,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此时,直接和杨靖泽对着干是肯定不行的,说话说得太委婉之后,似乎又会被人给理解偏…… “我还有政事要处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吧,不想出去咱们就不出去了,一切都伤好之后再说。”杨靖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悉心的安抚道。 “……”书玙其实很想直说,他就是脸上划了个口子可能会留疤,连包扎都没用上,还没到这就不能出门的地步…… 坚定的认为书玙只是因为脸上的伤而闹点小别扭的杨靖泽,在温柔的安抚过书玙之后,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等书玙好了,应该就不会这么闷着头他自己一个人不开心了,于是,特别体贴的嘱咐着书玙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然后才微笑着神清气爽的转身离开了。 你才不要想太多……书玙默默的在心里想着,然后,又一头躺在枕头上,想着杨靖泽刚刚的反应,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独自一人闭门不出的日子里,书玙每天都在忙着规划设计自己的离开路线,从如何掩饰自己的面容到怎样顺利出城,进入不同的州府时候可能需要出示的路引还有躲避有可能的追查的方法,从头到尾,可以说是事无巨细的仔细准备了一番。 书玙从来不是一个想当然的人,要做什么事情,怎么把事情做成功,他都会认真的考虑其可行性和达成目的的最优方法,虽然有些繁杂和琐碎,但是,总比事到临头的时候,栽在莫名其妙的小事上强。 盛德二十六年三月十五,皇帝突然病倒陷入昏迷,太后坐镇后宫之中,压制着可能会惹出乱子的皇后的一切反应,皇贵妃匆匆忙忙的赶往皇帝寝宫,一方面协同太后控制住局势,一方面也是照看着皇帝的情况,太子杨靖泽奉命监国。 京城的局势瞬间变得风诡云谲起来。 太子杨靖泽被诸多政事和隐隐约约有所动作的三皇子等人牵制住,完全脱不开身再去顾忌书玙。同样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用费心应付杨靖泽的书玙反而悠闲了下来。 本打算稍稍观望两天,等杨靖泽稍稍控制住局势之后,自己再趁乱离开,结果,三皇子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打探出来的消息,突然的一记晴天霹雳直接就狠狠的就砸在了书玙头上——太子伴读、兵部尚书的第三子卓书玙男生女相、容貌绮丽,魅惑主上,和太子杨靖泽关系暧昧不明…… 你不是主要针对太子杨靖泽么?放出这种消息来,对杨靖泽能起到什么影响?只要太子把书玙扔一边去不管不顾,他照样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未来被赞仁德圣明的皇帝,而屈居人下的书玙,显然会承受更多的轻蔑和侮辱,不过,一个只是太子属官的小人物而已,牺牲他一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活一世的书玙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这都算什么破事?他现在官微名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就算把他打落泥土尘埃了,人家太子杨靖泽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这阵风言风语过去之后,能对杨靖泽造成的不好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本朝虽然不算盛行男风,可是,那些个达官贵人们凑趣养上一两个娈童戏子的,都不算什么大事。当朝太子和兵部尚书之子之间搞上了,除了噱头说出去大了点惹人注意之外,这点风流韵事,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把柄。 “卓公子,”青荷挺着已经五个多月的肚子,派侍女将书玙请到了她所居住的小院正厅里,面带忧色的望着他。太子殿下和卓公子的风言风语,在京城里已经传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能拿着书玙的容貌和为人来几个段子。 书玙按捺住烦躁的情绪,浅浅的弯起嘴角对青荷笑了笑,依然是那种冷冷清清漫不经心的语调,状似不介意的瞥了她的肚子一眼,才说道:“怀孕的人不必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事闹出来,对太子殿下而言,也不过是桩风流韵事而已,起不了太大的波澜的。” “卓公子自己呢?”青荷面上的忧色丝毫不减,咬唇说道。她明白书玙的意思,也心知肚明,太子殿下会无事,那么,卓公子就一定会出事…… “我?”书玙看得出来,青荷是真得担心自己,不由有些失笑,当初可是自己把这姑娘设计害了的,接过她还反过来为自己担忧,真是——让人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我没事,怀孕的人最好每天心情愉快,轻轻松松的,别想那么多,”书玙笑着摇摇头,平时看着挺精明理智的,说到底还是个傻姑娘,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别担心了,我有办法的!” 书玙不甚在意的笑着起身,从青荷这边出去之后,直接转身去了太子妃赵令颐那边。 第十九章:弃子(上) 太子妃赵令颐似乎是还没有从小产丧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一身庄重而贵气的紫色宫装,衬得她本就有些伤了元气极为苍白的脸色更是有了几分冷意。 听侍女回禀说卓书玙求见,赵令颐心中一震,心里只觉得这是对方知道自己没了孩子来耀武扬威来了,当场就摔了一个杯子,茶杯中的热水溅了一地,在一旁伺候的宫女更是全都低了头哑然无声。 “我倒是想看看他来干什么!”赵令颐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和那些不敢出声的宫女,心中只觉得更为烦躁,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妆容精致无恙,又不屑的盯了那几个宫女一眼,转身去了正厅。 书玙正坐在桌边拿着一个茶杯把玩,见到赵令颐一身贵气逼人的进来了,只是抬头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招呼都不打一个更别说主动行礼了。 赵令颐被晾在那里,面色不善的盯着书玙,在看到书玙侧脸上那道伤疤之后,不禁流露出微微有些错愕的神情来,却飞快的掩饰了下去。 赵令颐等了一会儿,见书玙半天愣是没反应,当下便不屑的开口冷嘲道:“卓书玙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见了本宫竟然如此无礼!” “我见太子殿下都这个态度,你要跟他比么?”书玙嗤笑一声,在不想再应付这些人之后,书玙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对宫女内侍依旧是以往的平静和善,对太子和太子妃这些人却是丝毫的不假辞色。 趁着赵令颐还没来得及发怒之前,书玙已经抢先开口:“不知道市井之中的那些传言,太子妃有没有听说过。” “我怎么可能会听说那些蜚语流言?”赵令颐颇为不屑的冷笑一声。 书玙有些诧异的看过来一眼,似乎是真的没想到赵令颐竟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就算她没问过,赵太尉和赵太尉夫人总该知道吧,这种事情居然没有立刻告诉太子妃? “那你以后还是多听一点吧,”书玙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轻声说道。 “怎么?”赵令颐微微蹙眉,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书玙今日来的目的,好似并非落井下石耀武扬威,而是真的有别的其他一些事情。 “似乎是从三皇子那边散出去的消息,亦真亦假的,”书玙漫不经心的将自己听到的传闻简要复述了一边,其面色之平静,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联一般。 赵令颐满脸震惊的望着书玙,心里却是迅速的活动开了,不知道卓书玙脸上的伤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等到书玙说完,赵令颐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微微扬着头,尊贵逼人,语带不屑的冲着书玙嗤笑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说来卓公子也算是出自官宦之家,令尊乃是兵部尚书,你身为兵部尚书和卓府正室夫人的嫡子却甘心下贱的委身于男子身下,也莫怪那些市井传言中会有如此的流言蜚语了。毕竟,就算是那些粗鄙的百姓,好歹也知道些是非对错礼义廉耻的。” “是啊,都是伺候太子殿下的,说的好像你有多高贵似的,”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知礼义廉耻,书玙反而笑了出来,清澈平静的眼睛里,仿佛都溢满了笑意,他单手扶着桌子,将茶杯放下之后,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这些也就能活在后院的女人眼里除了要嫁一个男人还能有点别的东西不?围着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分的男人,守着可笑又可悲的位分和面子就能活一辈子,还以为尊贵,我都替你感到可怜!” “你说什么?”赵令颐霍地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卓书玙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书玙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的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重新说道:“都是为了攀附权贵而已,为了一个男人争得这么难看,有意思么?反正也不过是利益交换的政治婚姻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头顶上这个太子妃有多矜贵?”书玙一点也不介意赵令颐认为自己其实就是为了攀附权贵之前才会和杨靖泽滚到床上去的。 “简直是无理取闹!”被这般侮辱和嘲讽,赵令颐气得眼睛里就要冒出火来,她刚要叫人来,却再度被书玙漫不经心的话语打断。 “行了行了,难得说两句心里话,你至于这么大反应么?”书玙无奈的摇了摇头,收起刚刚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稍稍正色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太子妃一句,在这些风言风语传出去之前,我和太子殿下的事情,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在下思来想去,唯一知道这件事,又有可能再传出去的人,估计也就是太子妃这边了。” “……”赵令颐不屑的冷哼一声,干脆就没说话。 “太子妃还是好好调查一下,手底下的人有没有别的二心吧!今天这不过是些风言风语,下次,要是再闹出什么害人的药来,可就热闹了。”书玙说这些话,明显的意有所指。 赵令颐的脸色猛然间变得更为苍白,书玙所说的害人的药,显然踩中了赵令颐的痛脚,在东宫被人下了堕胎的药,以至于没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种事被人明晃晃的说出来,赵令颐已经有些承受不了了,更何况,除去杀鸡儆猴的做做样子,打发了几个下人出去,真正害她的人,其实一直都没能抓到。 “你知道之前是谁害我?”赵令颐的语气突然变得尖利而急促起来,她死死的盯着书玙,在她心里,书玙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有可能知道些事情。若是让她知道那个下药害自己的人是谁,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抽筋拔骨死无全尸! 书玙看着有些失控的赵令颐,微微挑了挑眉,什么话都没说。他总不能告诉赵令颐,下药害她的人是自己吧?不过,看这样子,赵令颐也知道并非青荷要害她,之前死抓着青荷不放,也不过就是因为青荷也怀了身孕,想要借机把青荷也拉下去而已。 看到书玙不肯回答,赵令颐也不再追问,她似乎平静了下来,却依然在缓缓的喘着粗气,染着鲜红色蔻丹的手指更是握得死紧,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你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赵令颐的眼睛里满是阴郁的神色,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齿间狠狠的咬了出来。 “我还想告诉太子妃,京城里的这些流言出来,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毕竟对太子殿下的声名有碍。”书玙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的摇了摇,又是那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浅笑,“我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不过,传得太厉害的话,就是对太子妃也不是件什么好事吧!” “笑话,”赵令颐冷笑道两声,却是没有再说出什么别的冷嘲热讽的话来,“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书玙倒也干脆,被下了逐客令之后,直接就起身离开。 赵令颐用阴狠冷厉的眼神盯着书玙的背景,半响,不屑的嗤笑一声。 书玙心知,不管赵令颐嘴上怎么说,她其实也明白,这种事闹出来,表面上最狼狈被人谩骂侮辱的是书玙,太子杨靖泽也多被那些读书人指责,可是,只要她还在那个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上坐着,赵令颐同样也会成为那些公主、权贵家中夫人间的笑柄。这种事情,哪怕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由不得赵令颐不上心。 书玙回了自己的屋里,杨靖泽这些日都在忙于政事,没空顾得上来找书玙,加上书玙这些天又着实低调,他自己一个人倒也清净。 听着京城里一天比一天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书玙冷笑着扯了扯嘴角,依旧闭门不出。闹吧,他倒是想看看,闹到最后,三皇子他们能想出什么别的高招来! 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极重,若是被人侮辱或是传出这种闲话来,估计以死明志的还真有不少。 可是,书玙却是全然不在乎这些,连个人脸画像都不敢贴出去直接指着鼻子骂。就算他换身衣服上了街,只要不自己报出自己的名字,那些津津乐道传得绘声绘色的人,怕是一个都认不出他来,那些流言蜚语,只要自己听了不在乎,完全就更是些笑话。 人言可畏逼死人的前提是,被传风言风语的人心里实在是太在乎这些,完全被声名这种东西绊住脚,把名声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名声这种东西,书玙不能说一点不在乎,却完全不像那些迂腐的读书人一样,恨不得以死明志,真是不知道到底在死给谁看。与其说是被侮了名声,书玙所在意的,倒不如说是明明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却被别人弄得众人皆知所带来的那种烦躁感觉。 在最初他听到有人传这种闲话的时候,心里也气得不行,可是,气过之后,他却能静下心来,至少从表面上看,是真的完全不把那些破事当回事。 第十九章:弃子(中) 有了太子妃赵令颐背后的赵家出面压制之后,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似乎稍稍减少了,可是,该知道的人,依然都知道了,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茶馆中那些说书先生们不再讲关于卓家三公子的段子而已。 杨靖泽处理完这一日的政务之后,便被太后派来的人叫去了皇帝的寝宫,皇贵妃也在那里。 “阿泽,”太后温和慈爱的笑着,拉着杨靖泽坐在了自己身边。 “皇祖母,”杨靖泽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心里大概也知道太后今日叫他前来是为何事,无非就是父皇和身体,亦或是关于书玙的事情…… “近些天,宫外的那些流言蜚语,我和你母亲皇贵妃也都有所耳闻,”太后看着杨靖泽,语气平和的说道,“卓家书玙那孩子皇贵妃也算是从小看大的,长得确实招人喜欢,他和你又是小时候就认识了,陪了你这么些年,阿泽,你若是喜欢他,倒是也能理解,可是,弄到世人皆知这个地步,就有些过了。” “皇祖母,阿泽明白,”杨靖泽轻声说道。 “想好怎么处理了吗?”太后继续追问。 “谣言止于智者,”杨靖泽平静的说道,“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那些人热闹过去之后,自然就风平浪静了。” “然后你再继续宠着他,让谁都知道经过了这么一出之后,卓书玙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依然如故?”太后微微有些皱眉,“更何况,这些并非谣言吧。” “皇祖母,我——”杨靖泽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太后的动作制止住了,“阿泽,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你对一个人的宠爱,不仅仅只是你个人喜好就可以了的。” 半响,杨靖泽低声回答:“孙儿明白……” 太后感慨而欣慰的一笑,伸手拍了拍杨靖泽的胳膊,“这事是老三那边的人挑出来的吧?老三是个文人性子,也就能动动笔杆子,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太后的言语间,颇有些看不上三皇子的小家子气的意味。 “是,只是有些委屈书玙了,”杨靖泽点了点头,他和书玙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言明,可是,两人的亲昵被人看在眼里,也不足为奇。 “这种事闹出来,就是真委屈,也没别的办法,”太后轻叹道,言语间,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和冷厉。 杨靖泽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太后,稍稍停顿片刻之后,再度开口问道:“前些日子,太子妃小产的缘故,可查出了些眉目?” 杨靖泽微微一怔,旋即回答道:“没有,”脑海中却是不断浮现出自己那天和书玙发生冲突的时候的场景,以及自己失手打伤书玙……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也看出了杨靖泽眼睛里的言不由衷,转而说道:“青荷原来是皇贵妃挑出来的人,性子什么的也稳妥,皇贵妃看人我是信得过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要保住了,别再出太子妃那样的事情。” 杨靖泽点点头,书玙不会向青荷下手,毋庸置疑。毕竟,自己之前只是拿青荷当做身边信得过的人,却从来没想过如今这样。书玙这么做的理由,却是一直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不是说一点眉目都没有么?阿泽,东宫之中若是有这包藏祸心之人,一日不除,你怎么就知道青荷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无事?”太后在这皇宫中活了一辈子,什么场面事情没见过,那双眼睛又是何等的老辣,杨靖泽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心里在想什么,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太后。 杨靖泽刚想回答,却顿时被太后的话语惊住。 “害太子妃小产的人,是不是卓书玙?”太后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卓书玙和杨靖泽之间的关系,明显杨靖泽这边也是舍不得放手,太后虽然有些不喜,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总不好为这些风流韵事过于苛责,可是,卓书玙若是还害死皇家血脉,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太子宠爱偏心卓书玙,宁可替他瞒下来,太后却不能应允! “……”杨靖泽没回话,可是,这种默认的态度,也让太后知道,自己是猜个正着……当下,太后深吸了一口冷气,眼神里的温和慈爱也有些微微变了。 “阿泽,你是太子!”太后不无严厉的说道,“喜欢一个卓书玙也就罢了,你怎么能任由他做出这种事情来!赵令颐再怎么为你所不喜,那也是你祭过祖堂堂正正迎娶的太子妃!” “赵令颐毕竟是赵家女儿,若是让她生出嫡子来,以后,怕是朝中不安,”杨靖泽皱着眉说道。 “孩子生出来之前,谁也做不得准是男是女,这还没生下来呢,卓书玙就敢动手?阿泽,这种还不确定的事情,你会默许?还不是那个卓书玙先害得太子妃小产,然后你又舍不得处罚才是真的吧!”太后睨了杨靖泽面无表情的冷脸一眼,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胳膊,“连哀家都要骗,你倒是真被那个卓书玙迷了心窍了!” “孙儿教训过他了,”杨靖泽有些苦笑着说道,也是为了哄哄太后,心里却暗暗想着,就那么失手的一巴掌,这就记仇到现在,整天不言不语,深居浅出的,尤其是还不搭理人…… 太后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强逼着杨靖泽把书玙怎么样了,只是有些倦怠的说:“阿泽,皇祖母也不想插手你房内的事,只是那个卓书玙,这次是赵令颐,你都替他把这罪名顶下了,我也就不多说些什么了,可是,这种事可没下次,事关皇室血脉,孰轻孰重,你总该心里有个数。” 杨靖泽在太后的注视下只得点点头,低声应道:“孙儿明白。” 太后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那卓书玙,好好一个名门公子,还真成了那些流言蜚语中说的红颜祸水了不成…… 两日过后,本以为已经压下去的流言蜚语,竟然再次横生波澜。 新的流言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已经是查不清了,可是,只是局限于那些官宦中的小道消息,内容却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据传,兵部尚书嫡子卓书玙深受太子宠爱,害得太子妃小产之后,太子都还把事情压了下来,一心一意的护着他。 有些人甚至已经有鼻子有眼的描绘了太子听闻太子妃小产后,将卓书玙那张魅惑人的漂亮脸蛋给打伤了,不过,就是这样,等到太子的火气下去之后,还不是继续宠着护着,加上旁边还有个已经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太子良媛在旁边,太子妃有多少苦水都得强忍着往肚子里咽,这日子,可是难过喽…… 这次的流言传出来之后,坐不住的,就不仅仅只是几个人了。 书玙听闻这消息后,却是止不住的皱眉。 很显然,传出这个流言的人所讲的那些话,和实际的情况并对不上,可以判断出来,那人纯粹是借题发挥,前几天自己魅惑主上的蜚语流言传得正热闹,如今,趁着这个时候,再把太子妃小产的事情“栽赃”到他头上——并非是为了害死书玙,而是,借由杨靖泽会护着书玙这种情况,来直指太子,杨靖泽要是真的护着书玙,那么一顶与太子妃不和并且偏宠书玙的帽子是跑不了了,若是杨靖泽能够狠下心来,直接舍弃了卓书玙,对于传这些流言的人来说,虽然不能达到目的,可是,同样也没什么损失就是了。 想通这一点之后,书玙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惴惴,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杨靖泽,究竟会选择怎么做…… 当宗人府的人到太子东宫的时候,书玙望着面无表情的杨靖泽,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侧脸上的疤痕还在,虽然称不上狰狞,可是,却也把原来那张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容貌破坏掉了大半。 书玙安静的微笑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心痛,只知道,自己的心里,似乎只是有了一种,一种终于辛辛苦苦等来的解脱感一般…… 那种复杂而让人窒息的感觉,没有震惊、没有错愕、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是一种,终于等到了命中注定的结局一般,残忍却理智的打碎了所有的幻想,剩下的,只有死寂般的平静…… 书玙从不怨恨,为自己做出的错事负责,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管是因为什么,杨靖泽选择将事情压下去的时候,书玙从容的接受了,谈不上对杨靖泽的感激与否,甚至于,书玙自己也说不清,那时候的心情。 如今,当自己和皇权可能发生冲突的时候,杨靖泽选择了将自己作为弃子,面对这种仿佛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书玙的心里,依然平静如初。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早就明白的…… 如今,也不过是在自己身上,重新再切身经历一次罢了。 唯独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这种记忆,才足够刻骨铭心。 第十九章:弃子(下) 书玙被关在大牢里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受什么苦。 碍于他和太子的关系,以及太子地位如今的不可动摇,那些宗人府介入调查太子妃被人下药导致小产一事的人,也不过是由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太快,暂时先抓个人来压一下风声,反正按照太子的意思,最后人还是要毫发无损而且不能担了罪名的送出去。 书玙进了大牢之后,看着极为清净的牢房里,心里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他心知,这些妥帖的安排,定然是杨靖泽的意思。 掌管皇家事务的人,其实是个和皇帝一辈,整天寻欢作乐不怎么管事的王爷,这种人有心计,却懒得和人争权夺利,只要自己活得好,其他什么都好说。虽说是把书玙抓了进来,可是,名头上只是为了调查案情,说白了,其实就是现在先压一压风头,等过一阵子之后,顺势就给书玙脱罪。 何必呢…… 书玙有些无聊的坐在地上,看着紧锁的大牢门,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想到。在赵令颐的事情上,先是选择包庇我,当我会威胁到你身为太子的名声的时候,再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我,然后又一心一意的替我安排打点好一切,只要没有人从中作梗,等我过一阵子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出去。可是,这么做,又何必呢? 书玙想告诉杨靖泽,他不是随便哄哄就能忘记过去一切的人,他这个人表面上大度,但是其实很记仇,尤其对于喜欢的人,会更为苛刻。如今,已经谈不上还喜欢不喜欢了,不过,决意要放手倒是真的。 你把我视作局中弃子,纵使事后再怎么珍惜爱护,却也已经改变不了我被你从棋盘中抛下时的瞬间。 只可惜,我虽为卒,便注定不肯后退一步,你我之间,也不过如此。 大牢中再无其他人,书玙在这片空寂中,反而轻松了下来。反正也不过是换了一个略显狼狈的住处而已,每日照样衣食无忧,就连偶尔的提审,那些官员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过是给外人做的一场戏。 书玙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开始研究大牢里的牢门、锁链还有天窗。在被带进来关押之前,他已经大致将这个大牢的布局记得差不多了,若是从正门出去,可能还有些困难,若是三更半夜的从天窗上爬出去,那边应该已经是大牢的外围部分了,只要小心的躲过巡城的士兵、还有夜半的打更人,就可以轻松逃脱了。 这样想来,直接从牢中越狱,似乎比从卓府翘家、亦或是从太子东宫出走,都来得方便省事…… 书玙摸了摸头上束发的那根木簪——大额的银票全在里面,果然还是淑瑜靠谱。并且,他被关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不少碎银和几张零散的银票,大牢里看守的人对他也很是客气,没有搜身不说,连牢狱里定式的牢服都没有发下来…… 其实,古代的很多铜锁,手工工艺主要体现在锁面和钥匙的雕花形状上了,真要说里面的簧和机关,只要有适当的工具,想要弄开还真不是件难事。 书玙对着大牢门上的锁链和上面挂着的铜锁,研究了三天之后发现,想要把手指粗的链子弄断可能还有点费劲,可是,想要把那种粗糙的铜锁撬开,他觉得,自己还是挺有把握的…… 从身上的荷包里摸出那把开木头匣子的细长铜钥匙,书玙将粗糙的铜锁对着光,从各个角度仔细查看了里面的机关簧位置,然后,就开始用铜钥匙凭着感觉乱捅——反正只要将钥匙上面的小卡口对上位置,稍稍用力,铜锁的机关就可以开了。 后世的锁尚且架不住万能钥匙,更别说古代这种粗糙的工艺,虽然不排除有些极为贵重精细的机关锁很有技巧和难度,可是,这种随随便便放在大牢门上的锁,对钥匙的精细程度,要求真的一点也不高。 确定能够将锁弄开之后,书玙平静的将自己的铜钥匙重新放进了荷包里,然后,又将铜锁暂时锁上了。现在是白天,外面人太多,就算能够出去,也难以逃脱。不如等到晚上,只要出去之后,随便找户农家,在人家的院子角落里猫上一晚,然后再伺机出城就是了。 晚上,大牢里看守的人送来的饭菜依然精致而丰盛——远比给死刑犯临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顿晚餐要来得丰盛精致的多,书玙平静的挑着自己喜欢的菜吃完了,将不对胃口的那些扒拉到盘子的一边。 等到大牢里看守的人来收走碗筷盘子的时候,对于盘子里那些依然丰盛的剩菜,还忍不住暗地里啧啧了几声,心里想道:这卓家三公子还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这在大牢里待着,那云淡风轻的脸色和神态就没变化过,整天的吃食有御厨伺候着不说,这挑食挑的,真是一点也不含蓄…… 白天强迫自己睡了大半天的书玙,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候,自然有些精神的过了头。用白天试过的钥匙轻轻的打开绑在牢门上的铜锁,将上面长长的锁链解下来,然后用地面上的干稻草穿插编制进锁链里,将稍微动一下就哗啦哗啦直响的铁链弄得几乎消音。 然后,对着天窗上直着的那根木头柱子,将铁链甩出去,尝试了许久之后,书玙终于成功的借着铁链一端的铜锁的惯性,将铁链缠绕在了那扇矮小的天窗支柱上,就着昏暗不明的月色,书玙小心的调整着手中铁链的位置,一直到能够稳稳的用锁链卡住一端的铜锁,然后拽着锁链,成功的从粗糙的竖直墙面上攀爬到了天窗那里。 书玙小心的的弓着身子,天窗的高度和宽度,也就刚刚够他出去,若是换个再胖一点的人,可能就有些困难了,攀在天窗上,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声音,除了远处传来的悠长的打更声外,深夜里,万籁俱寂。 书玙小心的将锁链从天窗上拖出来,垂到外墙那里,然后顺着锁链缓慢的滑下去——虽然天窗不是太高,可是,他一点也不想考验自己的弹跳能力,若是跳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或者摔折了腿,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书玙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为此,他宁可多啰嗦麻烦一会儿。 从牢房里通过天窗下来之后,书玙又费了一股子力气将锁链从天窗扔回了大牢里——作案工具什么的,还是留在大牢里比较好,直接留在大牢外面,岂不是告诉别人自己都做了什么,尤其是还很可能会透露出自己的逃跑路线的问题。 书玙毫不怀疑,就算杨靖泽没来过,可是,自己在这大牢里的事情,估计每天白天都得有人过去上报一次,最迟明天早上,杨靖泽也就会知道自己已经从大牢里不见了。至于是要压住消息,还是最后弄个满城风雨的追捕潜逃的犯人,那些就不关书玙的事情了,反正他也没打算顶着这个名字再回来…… 毕竟是没有锻炼过的身体,就拽着锁链爬个窗户,手掌心被勒的已经是一片通红了,书玙甚至有点怀疑,这辈子这具身体身娇体贵的,做伴读的时候,骑射之类的课程就是应应景,学会了骑马是他最大的收获……四体不勤不说还整天被人伺候着连碗都没洗过,在这里每个比对的不好说,放到自己上辈子那个时候,是不是连送到二楼的煤气罐都扛不动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书玙的心情更加放松起来。但是,心情放松,并不意味着松懈下来,书玙轻手轻脚的绕出这一片大牢的区域,趁着夜色,抹黑躲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里,一点也不客气的偷了人家放在柴草棚里的几样锄头、草帽,还有脏兮兮的干农活时穿的褂子——书玙拿起来是一点不手软,而且全程都顺顺当当的,当然,他留下了一点足够折价补偿回去的碎银子。 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平时也没人偷,邻里邻居的,谁家里没有几把下地的锄头,用野草编的草帽,花几文钱都能扯上几尺的粗布褂子,这些东西扔在柴草棚里,也就自家人下地的时候用的上。 书玙将换下来的那身布料精致的素色衣服用一团粗布包好,然后直接垫在了刚刚一并偷来盛放锄头之类的柳条编制的背篓里,不是为了逃出京城之后再穿,而是出城之后想办法拿把火烧了毁尸灭迹,留在农户这里,说不好被人发现之后就会给人招灾,那种太过精致名贵的布料放在什么地方都足够打眼了,也就在太子东宫里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换上一身农人的衣装打扮还不够,书玙毕竟是从小养尊处优,更没经过什么寒冬酷暑、烈日炎炎的洗礼,从脸到身上,就没一处皮肤是不细嫩白皙的。好在三月天的早上天还冷,虽然是春耕农忙的季节,可是,大早上起来,那些农人家的衣物穿得也还厚实。 书玙直接用粗糙的泥土涂抹在了手背,手腕,脚踝,脖颈等所有可能露出来的地方,就连那张精致的脸也没放过——脸上那道疤都被泥土掩盖的看不见了,不过,这么折腾过一番之后,说是毁容也差不多了。 最后再在头顶上顶着个破破烂烂的草帽,头发上的发簪倒是不用换,那根样子朴素内有玄机的木簪,当书玙一身锦衣华服面色如玉的时候,那是样式古朴大方,当书玙把自己弄得跟那些面容黝黑一身泥土的老农一样的时候,那根木簪就只显粗糙平常了,也没比直接从树上折一根枝条当发簪插头发上好到哪去。 第二十章:离别路(上) 五更刚到,天色还昏昏暗暗的,不少农人家已经起了身,农妇们在大锅里熬点汤汤水水的粥,在锅上不沾油的贴两个面饽饽,切两根咸菜,炊烟袅袅的,一家人的早饭就这样过去了。 天色未明之前,书玙已经混在了那群要去田里做活忙着春耕的农人里,花上几文钱,买上几个热腾腾的包子,用纸包着拿在手里,低着头一边毫无形象的啃着,一边跟着吵吵闹闹的人群里,一点也不费力的从城门口混了出去。 等到大牢里人发现卓家三公子不见了,心急火燎却不敢声张,先骂了一顿牢房那边看守的人,安排好了不能随意走漏消息,然后又苦着脸密报给太子,等到杨靖泽知道事情始末,派了亲信的侍卫浑在城门处的士兵里开始一个个严格检查出城人员的时候,天早已经大亮了。 此时,那些起早贪黑的农人们已经在土地上挥汗如雨的忙完了一茬,正是稍稍歇息一会儿喝口水的时候,然后便继续干活好赶在正午天正热之前,将那些种子都播进土里。 书玙的脸上、脖颈、手背上还都带着些黄色的泥土,稍微拍一拍,整个人都是个泥猴似的,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就连刚刚为了低头不让别人看见自己那张差不多算是毁容的脸,忍着尘土咬了一个只有菜叶却叫肉包子的包子,嘴里仿佛还有些细细的沙子。 出了城之后,书玙便一个人往远处走,路上遇见一个赶着牛车说要是城外庄子上送种子的车夫,听见书玙顺路,那个车夫也是个憨实的热心人,当下就在牛车的边上收拾出来两个巴掌大小的位置,说要顺路带书玙一段。 两辈子都没坐过牛车的书玙,没想到第一次乘坐这种慢吞吞的牛车,竟然是在刚刚出了城的逃亡路上。书玙也不含糊,背着柳条筐坐上去之后,从筐里摸出没吃饭的肉包子,就塞给了那车夫。“大哥,这是早上我娘刚刚包的包子,还热着呢!” 那车夫也不懂什么客套,当下就接过了包子,一边连连道谢着一边咬了一口,这些每日为全家生计奔波的农人们,反而有着这个古旧的时代里最善良淳朴的一面,街坊邻居的,谁家有什么困难麻烦,能帮上的就顺手帮衬一把,一家有了什么喜事,连邻居家都跟着高兴凑趣。 “哎,这不是城门口老李家那包子么?李大娘的包子就是比旁人家的好,个大,馅还足!”那车夫大哥咬了一口包子之后,仔细尝了尝,顿时乐了,“小兄弟,感情你是李家大娘的儿子啊?看你这岁数,是李家老三吧?我还给你们家的包子铺帮忙送过菜呢!” “……”瞬间变成李家包子铺老三的书玙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刚刚出城走出千里逃亡的第一步就开始胡扯,还好这车夫大哥是个楞的,跟那卖包子的李家大娘那几个儿子也不熟,这要是直接被人把身份拆穿了,直接进旁边的小树林找根绳子吊死得了,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是啊,”书玙只得乐呵呵的开口,然后就强撑着脸上的笑意,跟这二愣二愣的车夫大哥讨论了半天李家大娘的包子个大馅足,什么菜最新鲜适合包包子,从蒸笼里端出来看着就热气腾腾的既水灵又有食欲…… 等到那车夫大哥眼瞅着就到了城外送种子的庄子上,还在热心肠的问着书玙:“李家三兄弟,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啊?等下我把种子给庄子里送过去,要不再送你一程!这牛车慢点是慢点,可是总比你这么走路来得稳当省力气!” 书玙算算时间,觉得如果有追兵的话,这个时间差不多也就刚刚排查完城门,自己虽然方向感很强,顺着官道肯定能找准地方不会迷路,可是,只身一人走在官道上的话,万一被后面的追兵发现,估计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杨靖泽的亲兵心腹们是个什么做派,他也不是不了解…… 想到这里,书玙眼珠一转,直接笑着问道:“说起来,小弟还真是早上走得急,我是要去乡下亲戚家,那里有老人病了,做晚辈的总不能不去看看,偏偏又赶上春耕农忙的时候——” “哎,可不是么!”剩下的话,那个车夫直接帮书玙补齐了,“照看老人是应该的,可是,现在哪家哪户都忙着趁开春天气好种地呢,你娘还天天蒸包子,跟你爹两个忙着,老大老二现在都忙着下地呢吧?派你个半大孩子回老家亲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春耕就这几天的功夫,拖延不得。” “可不是么!”书玙赶紧接过话来,“要不这样,大哥你看成不,你把种子送到庄子里之后,就做回送客的生意,陪我往乡下村里走一趟,我付给你耽误这功夫的钱。以前都是跟着家里长辈走,去村里这条路我还真不是特别熟悉!” “成!”车夫大哥爽快的应了,“反正我就是个赶个车给人送东西的,你要是不嫌弃我这牛车没那些专门的马车舒服就行!” “没事,正好坐外面我也好认认路,”书玙也爽朗的笑道。更何况,若是有追兵的话,他们可能会把马车挨个翻一遍,这种就一个平板藏都没处藏的牛车,对于自己而言,安全性反而更高。 帮着牛车车夫和庄子里的几个伙计把车上的种子弄下来,书玙还被车夫随便笑话了几句:“一看这就是没干过粗活的!一蒸笼包子可比一麻袋种子轻巧多了!” “谁家做娘的不就疼小儿子呢么!”书玙也不在意,一边费力的帮人搬东西,一边笑呵呵的跟着说笑。 把牛车上的种子都搬下去之后,书玙重新坐上了平板牛车,这次空地可大多了,那个车夫大哥还从刚刚的庄子里要了一抱稻草铺在了牛车上,“坐着这个,省的颠得慌!”然后便坐在了前面赶车的栏上,挥着鞭子驾车沿着管道赶路。 中午头的时候,稍微歇下来,那车夫给拉车的老牛喂了点草,然后拿出一包干粮来,还分了书玙一半。这种粗粮饼子干巴巴的,就是用水活了杂粮面然后在连个油星都不沾的在锅里烙熟了,放凉了之后咬下来的时候还掉渣,嚼在嘴里硬梆梆的也吃不出什么味来。 两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的书玙看着手里的粗粮饼子笑了笑,用手心抹了一把脸,好歹让嘴边上的沙子少点,然后就着凉水,食不知味的慢慢将那一块让人一点胃口也没有的粗粮饼子咽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我婆娘昨个晚上做的,”车夫大哥爽朗的笑道,“别说,肯定比不上你们老李家的包子!” 其实那包子也就是个刚刚能吃的水平,同样没什么味……书玙默默的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很是谦虚的笑道:“哪里,大哥你这可就说的不对了,就是那玉帝老儿的神仙汤,吃多了也就觉得腻了!” “啧,你这这是说自己家的包子是神仙汤呢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车夫大哥取笑他。 被人开玩笑的说说笑笑什么的,书玙也不介意,手里拿着水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个车夫大哥胡侃着。 刚刚过了晌午没一会儿,一队着装整齐的侍卫骑着快马,如同一阵烟似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书玙心里一沉,是杨靖泽原来在九皇子府上的侍卫,并非刑部或是其他衙门的官兵,看来,杨靖泽应该是选择把消息压了下来,然后私自派出了人手对自己进行追捕。 那队侍卫追上来之后,为首的一个突然勒紧了缰绳,停住马,骑着马上前来问道,“两位之前可曾看到一位素色衣衫的公子,那位公子年纪——哎,和这位小哥身形应该也差不多!或者两位有没有碰到急着赶路的马车经过?” 书玙头上还带着草帽,制住了眼睛和上面小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和脖颈处都是脏乎乎的,身上还有抱种子的时候站上的粉面,以及他一直坐在车上的稻草里,脏兮兮的褂子上还不可避免的沾了几根稻草。 那个侍卫首领在觉得眼前着牛车上的少年人身形和卓公子差不多的时候,就特意多瞅了两眼,这种明显农人家的粗布褂子,卓公子想必见都没见过,终究只是身形有些相像罢了,尤其那双手,侍卫首领瞥了一眼过去,满是尘土不说,就连指甲里都是脏黑的一片,看样子那污泥从来都没清洗干净过,和卓公子握着细腻的元青花茶杯时候,光滑的瓷器衬得那双手的手指纤细如玉更是没得比…… “回官爷,这咱可没看见过!我们是一大早上给城外庄子上送种子的,这不正赶上春耕了么!临晌午前才刚刚把种子送到,现在这是要回村子里了!”车夫大哥恭恭敬敬的说道。 “行了!”那侍卫首领问过之后,也不多加纠缠,回去那几个侍卫里,吩咐了一声,“邢五,你带着几个人继续沿着官道往奉城走,反正公子他人你也是见过的,总能认出来!剩下另外几个,跟我换个方向,走另一条官道!” 被盘问过一遍之后,没灾没难的不说,那几个骑马的官爷态度甚至还勉强称得上客气,对于牛车车夫这样的小人物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喜事一桩了。他继续赶着车往前走,而那些原来九皇子府上的侍卫则是在分开之后,由一个人带领着,沿着往奉城的官道,纵马飞奔而去。 第二十章:离别路(中) “奉城……”书玙在心里仔细考虑了一遍,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京城周围附近的地图,以及官道的方向等,那几个侍卫在奉城找不到自己之后,有可能会原路返回,回京城向太子复命,却也有可能留下一个人,守在奉城。 书玙不知道杨靖泽给那些亲卫们定下的命令到底是什么,可是,他却不得不考虑到一切可能的情况,并且一一进行规避。依照他现在的处境,只要有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书玙看着通往奉城那边的官道,还有一边支出去的前往村落里的小路,眼神微微一动,一边继续和那个车夫闲侃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下怎么从村庄外面脱身了。 像是这种乡下的小村子,从村头到村尾,一共几家几口有什么亲戚关系,估计村里的人从三岁小孩到耄耋老人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一个外人进去,就算那些农民淳朴,甚至会好好的招待他,他也不想留下太明显的自己在这里出现过的痕迹供人查探。 半下午的时候,书玙看见一处农田里,有几个正带着破旧的草帽弯着腰在田间劳作的农人,索性,便直接和那个车夫说,自己打算去地里找亲戚家的人,让他把自己放在这里就行。 那个车夫是个憨厚实诚的人,自然不会怀疑书玙的说法,书玙从牛车上跳下来,随便拍了两下身上的碎稻草,然后将一点碎银子付给那个车夫,说是要看着他离开后,就立刻去田里找亲戚。 一直等到那辆慢吞吞的牛车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书玙径直转身,沿着刚刚的来路,重新往村外走去。 起初,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到奉城的,路上遇到这个车夫的时候,心里便改了主意,打算就躲在城外远一点的村落里,过些时日再去那些大一点的城里。 可是,偏偏路上又遇到了杨靖泽的心腹侍卫追查,奉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靠谱。 书玙也正是因为考虑到等那些侍卫在那些大的城市里都找不到人的话,若是杨靖泽肯放弃,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是他还不放弃搜捕的话,那些侍卫可能会向周围的村落里搜寻打探,那些平民农家大都淳朴老实,被官兵追问,哪有敢不据实回答的,书玙不想冒这个险露了自己的形迹。 京城附近,不管是村落还是城市,都要自己隐匿好才是。 书玙背着那个背筐,一直远远的徘徊在村落外面,小心的躲着村里人的行迹。他倒是也想像那些武侠小说中那样,躲在树顶的枝干上睡一晚,且不说晚上睡着了会不会从树上滚下来的问题,就说那么高的树干,在没有梯子这种工具的情况下,他自己就真的爬不上去……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那些在田地里忙了一天的农户大都收拾着东西,三三两两的结伴回了村子里面。刚刚那个许多农人归家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也弥漫起袅袅炊烟。 书玙一个人靠着树干坐在地上,远远的望着那个小小的村子里,村子周围有着大片大片抽条发芽染上一身新绿的柳树,矮矮小小的房屋,却都有着挺大个的院子,里面养着些每天都会下蛋的鸡鸭,农妇们还会开垦出一小块地来,种些普通而常见的蔬菜或者在矮墙边上,栽种上几棵甜秫秆给家里的孩子们做零嘴。 那个小小的村落,沐浴在柔和的金红色的夕阳晚霞中,宁静而祥和。 看着那份久违的平静和祥和,书玙竟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书玙将那个柳条编的背篓翻扣过来,从树林里随便找了根树枝支上,然后将里面用粗布衫包着的那身素色华服拿出来,毫不犹豫的将其撕成一条一条的,系好结连成一条长长的绳子。 反正越是名贵的布料,却是轻薄柔软,想要撕扯开也并不怎么费事,若是换成他现在身上的粗布衣衫,想要扯开反而要使出老大的力气。 竹筐里还有一个早就冷掉了的包子,书玙从包子皮上揪下来几小块鱼饵大小的团成好些个小面球,然后将那些东西洒在倒扣着的柳条筐里面,将用衣服做成的布条拴在支撑的那一小根树枝上——一个简易的捕鸟装置,仅此而已。 感谢他上辈子还在初中或者是高中的时候语文课上学到的一篇课文,那篇课文里的少年闰土教会了他怎么在冬天的雪地里捉鸟,虽然在后世可能已经不太好用了,但是在现在这个古旧的时代里,田野里蹦蹦跳跳的野兔子还随时可见,那些家雀之类的常年的小鸟更是满树林里乱窜,书玙觉得,就算不放那些吸引小鸟来吃的面球,可能都会有好奇的小鸟飞进去查探。 书玙不是不想抓兔子,可是,就算他抓到了一只野兔可以吃,他手边没有小刀不说,就算什么工具都给他,他也不会放血剥皮去除内脏,要是有鱼的话,可能还熟悉点。把厨房里处理好的食材做成能吃的饭菜已经是书玙的极限了,不过,后世路边摊上的烤鹌鹑什么的,书玙觉得那么小的小家雀,等在火上烤熟了再去毛应该也可以…… 赶在天色彻底的暗下去之前,书玙顺利的捉到了好几只小鸟,他在树林里捡来一些较为干枯的树枝,从身上穿着的那个脏兮兮的褂子里摸出打火石来,费了半天力气,把原本满是泥土的脸上又熏出一层黑烟子之后,终于将树枝点燃,生起了一小堆火。 看着面前红色的不断跳跃的火焰,书玙举着一根长一点的树枝,有些漫不经心的在上面烤着自己刚刚抓到的小鸟。 在火光的映衬下,书玙脏兮兮的脸色变得明明灭灭,唯独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的望着火焰和火焰上烤着的东西,沉静而悠长的视线,却仿佛透过跳跃的火焰,望向了不知尽头的远方…… 太子东宫里,杨靖泽的脸色极尽阴沉,他的周身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慑人的阴冷气息,漆黑的双瞳里,凝着说不清的深暗和暴虐,颇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分出几路出城追查的人在夜深后,纷纷带着一身憔悴的风霜趁着宵禁之前赶了回来,向太子复命。而在那之前就已经暗中将都城城内的客栈、茶馆等可供人栖息的地方查探过之后,则是在傍晚时分便已经回来禀报。 两方人马俱是毫无所获。一早就跑去卓府上打探虚实的管家,则在更早的时候,就带回了卓府一切如常,三少爷并未归家的消息。 卓家三少爷书玙,那个眼神沉静却经常让人看不透的卓公子,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就此绝了踪迹…… 望着那些回来复命还跪在地上的心腹侍卫,杨靖泽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疲惫感,“都起来吧!”他有些叹息着说道,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漠而凛冽,语气里,却隐隐约约流露出几丝无可奈何的狼狈来…… 他和书玙自幼相识,朝夕相处十几年,他曾以为,自己会是这个世界上和书玙最亲近,也最了解他的人。 直到今天,书玙毫无预兆的不知所踪,而他纵使使出了万般手段,却是遍寻不到书玙的丝毫踪迹。 “殿下,是否还要继续——”侍卫首领起身之后,有些迟疑的开口。 “查!”杨靖泽只说了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半响,他轻声却宛若从牙齿间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的挤出来一般:“找不到人,就一直查下去,一天找不到,就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一年,不管到什么时候,直到把人给我找出来为止!” “是!”那些亲信侍卫应声领命。 杨靖泽看着桌上那个做工粗糙的龙王面具,轻轻的将手指覆在了上面。 那张面具上的颜色已经有些淡了,本就是极为粗糙的做工,等到放的时日久了,面具变旧之后,更是显得单调而难看。不过是街边的小摊上,几文钱一个的便宜货,就算是那些一年到头也没多少进项的农家的小孩,玩上一两个月估计也就坏掉扔了。 杨靖泽相信书玙是自己离开的,而非被人劫持。从牢房里的情形便能看出来,出逃的方法简单却缜密,把所有的耐心都放在每一个细节上,并且,在出逃前夕,依然和往常一样平平静静,不露丝毫情绪。 之前关着书玙的那间牢房门上的铜锁,拿给精通制锁工艺的老师傅看过之后,那个老师傅信誓旦旦的说,看里面的簧和机关上的划痕,必然是被人用不是钥匙的物事弄开过许多次之后才会留下那样的印记来。 这样的耐心和隐忍,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正是书玙一直以来的性子。当他练字的时候,十几年如一日的平静和坚持,当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十几年的时间里,书玙从那个不过四岁的孩童慢慢长大,却从小温和而谨慎,在这座华美的宫殿里,陪在一位行事张扬的皇子身边,从来不曾踏错一步。 在他长大之后,他的性子似乎依然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更加的温和而沉静。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书玙对他从来顺从,唯一一次针锋相对的反抗,气急的他给了书玙一巴掌,还不小心划伤了书玙的脸颊。此番回忆起,那殷红的鲜血,顺着书玙苍白的脸颊滴落,还有书玙清冷而凉薄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却是蓦地刺痛了他的心。 杨靖泽手指有些颤抖的将面具拿了起来。 这是书玙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他吩咐了宫女要小心的保存着,虽然在意,却也随意,觉得,那不过是一个粗糙的面具而已。等到之前书玙和他生闷气回了卓府一个月的时间里,心中烦闷的杨靖泽才想起来,这是书玙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也是记忆里,书玙唯一亲自买回来送出去的礼物。 书玙从来待所有人都温和,却是也就仅到此为止的心性凉薄…… 第二十章:离别路(下) “嗯……”书玙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小树林里一片黑暗,还有耳畔回响的晚风吹过时响起的飒飒树叶声,终于平静下来,缓缓的舒了口气。 虽是阳春三月,深夜的天气依然会很冷,更何况还是风声不断的林中。书玙身上披着之前放在柳条编成的背筐里的衣物,依然被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自噩梦中惊醒后,书玙的眼睛还有些因为没有睡醒而觉得酸涩的疼,他坐在树下,靠着粗壮结实的树干,又微微蜷了蜷身子。 昨晚上的那一小丛火随着树枝的渐渐燃尽,早就已经熄灭了。书玙睁着眼睛靠着树干坐了一会儿,有些失神的盯着熄灭的火堆。半响,书玙终于缓慢的扶着树干起身,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服,抹黑在附近又找了些干枯的树枝,重新将小小的火堆燃起。 自己之前的安排考虑还是有些欠妥了,书玙抿了抿嘴唇,有些皱眉的想到。 三更半夜惊醒又这么折腾了一会儿之后,书玙的睡意也差不多过去了,他稍稍坐得靠近火堆一些,觉得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渐渐的暖和过来,不由得轻轻的长舒一口气。 在没有人烟的树林里过夜没错,可是,自己却因为之前在路上临时改变自己的行进路线,导致夜里不能去客栈之类的地方投宿。然后又忽略了初春之时夜晚的寒冷,连多准备两件夜里御寒的衣服都没顾得上…… 他现在是在逃亡的路上,若是还没走两天就把自己冻病了,这里可没有特效药可以用,更何况,在这个古旧而落后的时代了,伤寒、肺炎什么的,可是能要人命的…… 书玙的眼神暗了暗,还是得想想办法,哪怕迫不得已留下些自己行走的痕迹,也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身体拖垮。 他离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京城,是不想再和杨靖泽纠缠不清,并且,也想趁机看看这个时代的大好河山而已。还没有被人为修饰开发过的山川秀色,依然完整甚至还在修建中的古老建筑,于书玙而言,是这个时代独有也唯一的魅力了……至于杨靖泽…… 书玙有些怔怔的想着,整个人裹着单薄破旧的粗布衣物,坐在火堆旁边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上沾染了许多的泥土和黑烟,脏兮兮的,丑的不行,唯独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清亮亮,灿若星辰。 为今之计,只能是尽快远离京城附近的这些城镇,只要到了那些距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杨靖泽的人手就算能够伸过去,其影响力和控制力应该也会大打折扣…… 只能如此了…… 想到这个法子,书玙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暗下决心道。然而无奈的叹过气之后,他反而又轻轻的弯起嘴角自己忍不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 无论如何,等天亮之后,直接就去奉城吧! 书玙守着那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火堆,靠在树干上,过了一会儿之后,再度轻轻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书玙就已经醒了。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那个小村庄里,此起彼伏的雄鸡打鸣声。 不一会儿,依旧灰蒙蒙的清晨里,太阳缓缓的从东边升起来,半掩在天空中的云朵后面,红彤彤的一片,却一点也不刺眼。 小村庄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出袅袅的炊烟。 树林里水汽比较足,虽然是初春时节,地面刚刚冒出来的绿草上已经结了些露水。书玙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得有些潮湿了。 书玙起身,重新捡来些枯树枝,顶着露水用打火石费劲的重新燃起一堆火来,然后将最初穿着的那身布料精致华美却被自己撕成一条一条的衣服布片扔进火堆里,烧了个干净…… 静静的看着那身素色衣衫在火焰中燃烧殆尽,书玙这才用一根长一点的树枝,在火上将昨天剩下的那个已经变得冷硬的包子放在火上简单的烤了烤,然后就着冷水,慢慢的吃了进去。 吃完生冷简陋的早饭,书玙小心的将火堆熄灭,那些燃尽的枯枝还有些黑色的烟尘,书玙也都小心的拿树枝扒拉开全都弄散,几缕林风过去,便吹的干干净净的了。 掩饰好所有的行迹之后,书玙才起身背着柳条编制的背筐,一点也不含糊的从树林里飞快的找了些常见的中药或者干脆就是长得比较整齐的野草…… 采了小半筐之后,书玙背着竹筐快速的往林外、从小村子一直通着官道的那条小道上走。幸运的是,书玙刚刚走到小道上,后面已经有个农人赶着牛车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行。 书玙直接背着柳条筐凑了上去,简单的攀谈了几句,说自己是隔壁村子里的,家中父亲早逝,母亲又体弱,下面还有两个小兄弟,因为家里穷,兄弟三个都还连媳妇都还没娶得上。 不过也是俗话说对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己那两个小兄弟都个顶个的听话懂事,知道帮家里干农活,自己才能趁着早上露水足草药也新鲜的时候,特意到树林里摘了些常见的草药,送到城里的药铺里,多少能换得些铜钱贴补家用,中午赶着时间回去,还能到田地里,继续帮着兄弟一起忙着春耕。 善良淳朴的农人自然是信了,一边可怜感叹着他们三兄弟家中父亲早逝没有顶梁柱,母亲又多病卧床,还好他这个孩子出息些,还认得草药,能拿去卖,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农人还露出了些欣羡书玙懂得识别草药的神态来。 书玙略有些腼腆的笑着,满是泥土和黑烟的脸上笑起来的时候,虽然丑些,却也淳朴憨厚。他谢过了那个赶着牛车的农人之后,坐到了车上。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解释着,自己这认识草药的本事,还是多亏了小时候,住在隔壁的那家郎中好心,教给了自己怎样识别一些树林里常见的草药。 和那个农人一路上说着话闲聊着,书玙一边故作样子的整理了整理背筐中少量的常见草药和大堆的野草。 顺利的进了奉城之后,书玙借故自己要去熟识的那家药铺,再次十分真诚的道过谢之后,和好心载自己一程的赶车的农人分开,背着柳条背筐,直接绕到了一家简陋的客栈里,进去之后,找小二随便要了个房间,然后拿出一些碎银子,压低了声音吩咐了几句。 那小二初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半响,看着书玙满是黄色泥土甚至还好些黑烟子的根本看不清原样的脸,再加上书玙的身形和那些地位低微整天下地干活的农人比,不是纤细瘦削了一点半点,恍然大悟之后,那小二立刻拍着胸脯打着包票飞快的出去帮忙置办书玙所说的那些物事了…… 书玙进了屋之后,也没打算把脏兮兮的脸上和手腕、脖颈处洗干净,不过毕竟是简陋便宜的小客栈,床铺本身也没干净到哪去,而且床板上硬梆梆的,坐上去之后,稍稍动一下,甚至床板就开始使劲的嘎吱嘎吱响。 书玙直接躺在床上,盖着同样不怎么干净的被子和衣睡了一觉,多少将从大牢里越狱出逃后的两日里,忙着躲避追捕的侍卫,又要赶路,甚至冻得不行的在树林里过夜带来的疲惫和困倦不堪稍稍缓解了些。 等到小二带着一大包的东西敲门时,书玙才刚刚从睡梦中转醒。睡眼惺忪的淡琥珀色眼睛里,满是迷蒙的水汽,即使是在这张遮挡了所有精致容貌的黑黄交错的丑陋脸上,那双水气盈盈的眼睛依然漂亮的惊人。 书玙只将客栈房间的门稍稍开了个缝,刚刚能让自己从小二手里接过那个虽然不小但是重量其实很轻的包裹。 刻意掐着嗓子放柔了声音低声说了一句,剩下的银钱就算是给小二的打赏了,书玙直接关上了门,将那个包裹拎到床边,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其打开。 一件布料一般做工也极为一般、颜色很深很土的大号女装,质地粗糙味道呛鼻颜色浓烟俗气的胭脂水粉,还有几根粗糙便宜的铜簪子什么的…… 书玙不忍直视的扭过头去,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神之后,这才用铜盆里清水洗了洗脸,将之前故意弄上去的泥土什么的全都擦洗干净,然后脱去身上脏兮兮的破褂子和其他全部衣物,简单的将身上擦了一遍,好歹洗去了那些满身的灰尘。 书玙慢慢的将那件女装穿在自己身上——他的身形本就纤瘦,个头也不算高,换上那件大号的女装,居然还算合适…… 最初的尴尬之后,书玙也平静了下来,反正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女装而已,又没有什么熟人知道,那就不算丢人…… 换好衣服之后,书玙拔下那只内有玄机的木簪,将自己的头发散开,对着客栈里脸盆巴掌大小影像模糊的铜镜,有些为难的抿紧了唇——他不会梳女式的发髻,就连男子样式的发髻,他也从来是勉强把头发束上去,还弄得有些松松垮垮的…… 犹豫迟疑了一会儿,书玙索性直接把那头黑发在后面编了个辫子,然后将木簪小心的贴身收好,倒是想办法将那个粗糙的铜簪子插在了头发上。 书玙看着模糊不清的铜镜中,那个甚至可以说是清丽的长辫子女子模样,心中万分纠结的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过,倒是第一次有些庆幸卓书玙这个男生女相的容貌来…… 扮作一个女子上路,那些追捕自己的侍卫再怎么心细如发,也不会想到卓家三公子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吧……书玙默默的心想。 让一个男人扮成女人样子,就是在后世,除了特意安排的表演,估计也没几个男人愿意,更别说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旧时代里,装成女子,对于那些个男人来说,堪称奇耻大辱了吧…… 第二十一章:后会无期(上) 一身女装的书玙即使穿着颜色艳俗布料粗糙的衣物,面目中依然有几分清秀的样子。只可惜,书玙不敢露出脸上那道疤,这个特征太容易引人注意,加上书玙也不怎么懂得使用那些胭脂水粉,所以,顺着心思胡乱涂抹之后,原本精致美丽的脸上,已经被他弄得极为惊悚…… 即使是对着不怎么清晰的铜镜,书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手法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了,为了掩盖脸上的那道疤痕,他下意识的多涂了些胭脂红色,结果,整张脸被他弄得完全不像个正常人,除非脑子有病的,估计没有哪个姑娘家会这样活生生的把自己打扮残了…… 书玙有些无奈的把脸上的胭脂之类的东西全部擦掉,努力耐着性子,对着镜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久,总算稍稍弄出来个人样,虽然妆容依然粗糙,手法拙劣,可是,好在他那张脸的底子实在是太好,被他自己这么摧残了一番过后,居然还勉强能看。 书玙根本没打算在奉城多加停留,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骨头架子稍稍有些大的女子之后,便唤来小二结了账,又让那小二帮他雇一辆马车来。 书玙丢掉了那柳树条的背筐,改成手腕上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出了那个小客栈的门,上了马车,先让那车夫带路去买了些干粮,然后便趁着还没天黑,直接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城。 书玙坐在马车里,稍稍撩起车厢上的帘子,正好瞥见一个守在城门边上的守卫,虽然和其他几个城门守卫是一样的装扮,可是,那种隐隐约约高高在上,以及那几个城门守卫对那人恭恭敬敬的样子,全都没逃过书玙的眼睛。 那人,应该也是杨靖泽手下的侍卫吧…… 书玙放下车窗上的帘子,默默想到,他果然还没放弃追捕自己。 一时间,书玙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纠结复杂的心思。想要离开杨靖泽的是他,可是,那种离开之后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仿佛正在失去一样在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东西一样,那种生生被人挖空的感觉,却也愈发明晰…… 起初,他曾经以为,爱到不爱了,才会觉得连过去的那些怨恨都多余。 当自己真正毫不犹豫的将过去的一切抛诸身后,孑然一身的默然离开时,书玙才发现,自己的心里,并非不舍,而是,之前和杨靖泽分别的时间和距离,还是太过短暂…… 杨靖泽大婚后,一个月的互不相见,书玙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那个精致惟妙的沙盘上了。后来,他甚至根据自己的理解,将最初只有地形山川河流的沙盘上,全都标记了可以用于进攻、防守、利用地形地势的战斗计策等。 书玙上辈子是个军迷,对于沙盘模拟之类的游戏也十分在行。他并非军人,只是把自己所有的兴趣爱好都投注在了军事上。 不管是军事历史,还是著名的经典战争,策略,书玙全都如数家珍。 只可惜,在这个古旧的世界里,除了和淑瑜一起做沙盘的时候,偶尔聊天时顺口说出来几句,和杨靖泽朝夕相处的十几年间,书玙从未展现过一丝自己在这方面的长处和兴趣。 此番想来,书玙才赫然发现,他原以为的自己对杨靖泽倾尽心思,其实不过是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漫不经心的顺从和忍让罢了。 杨靖泽对他的了解,似乎,只有书玙自己展现给他看的那个柔顺乖巧的假象…… 杨靖泽在自己身边展现的,是他难得的真实,而自己曾经许诺努力去学会爱他,然而,给他的所有真实,却是水晶一般,轻轻一碰就碎的假象…… 书玙低垂着头,蓦然间觉得有些悲哀。 他太低估了自己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里,在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身边求生存时,本能的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言不由衷的顺应着那个主掌自己生死的皇子的心思。皇宫里从小长大给杨靖泽做伴读的书玙,宫外九皇子府上和杨靖泽引颈缠绵彻夜纠缠的书玙,太子东宫里顶着一个小小的太子属官名号以为是杨靖泽的爱人其实更像个玩物男宠一样的书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书玙以为的,杨靖泽喜欢的他的样子,而非真正的书玙…… 起初,书玙也曾经在杨靖泽面前无比真实的展现过自己,可是,在后来日日夜夜的相处中,真正属于卓书玙的本性的那部分,却渐渐的被掩埋在了书玙可以表现出来的假象里…… 之后,书玙唯一的真实,竟然只有和杨靖泽冷眼相对,和他发生争执,甚至是下药害人的时候。 真是糟糕透了的经历。书玙的脸上,露出几丝苦笑。仔细将自己和杨靖泽相处时候的点点滴滴,一一回想,书玙竟然有些震惊的发现,一直虚伪应对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这还是真是够讽刺的,书玙自嘲的笑笑。 杨靖泽是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不过,处在他那个位置,加上他从小到大的思维方式里,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于,他之前那样护着书玙,反而是杨靖泽的人生里,唯一有过的不理智也不应该的事情…… 自己的子嗣被人害死,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是不能忍的事情吧……可是,杨靖泽偏偏就忍下了,即使那个怀孕的女人是令皇室有些忌惮的赵令颐,甚至于,除了杨靖泽气急的时候控制不住的那一记耳光,他甚至没对自己说过几句重话…… 坐在马车里,被城门的守卫掀开帘子,看到里面却是是一个“女人”之后,城门的守卫很快就放行了。顺利的离开奉城之后,心中愈发平静下来的书玙,半倚在马车的车厢里,闲着无事,反而开始回忆起自己和杨靖泽之间的事情来。 距离产生美真是至理名言……书玙懒散的侧着身子,颇有几分自嘲的想着。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差不多就这样很顺利的把杨靖泽和过去的一切都丢个干净了。杨靖泽手下的侍卫和其他人马,在最初几天里肯定是搜寻的力度最大的,尤其是京城附近的大的城镇,那些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最容易暴露被人捉到,最危险的地方。 如今,扮作女人样子顺利离开奉城,和杨靖泽所能掌控的势力范围越来越远,接下来的路途,应该会轻松顺利许多才是…… 如今,自己终于可以把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放下了,书玙也算是终于有心情矫情一会儿,想想自己面对杨靖泽时候的虚假作伪,以及杨靖泽对他的真实和专注……不过好在,就算自己对待杨靖泽的态度和表象里,掺了太多的虚假,可是,对他的心意,总是无比真实的。 以真心换真心,书玙一点也不亏,同时,他也无需对杨靖泽愧疚。 “我爱你”和“在一起”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最感动人的三个字和最让人幸福的三个字,都太过奢侈。此生得其之一,已经是人生幸事。爱过一个人,并且,那个人也爱你,足够了…… 只可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上千年的历史长河,以及完全无法沟通进而相互理解的存在巨大差异的思维方式。书玙自己不打算改变自己,也懒得把自己的一生当做一场豪赌,豁出性命去赌杨靖泽愿意为自己而改变——书玙清楚的知道,这场赌局,只要下注,自己就必输无疑。 穿越了时空的爱情,注定是个悲剧。 此番别过,后会无期。 接下来的赶路生活,平淡而一成不变。 书玙到了一个新的城镇,往往就会换成另一幅模样,一会儿是寻常女子,一会儿是狼狈公子,反正能想出来的法子,书玙在自己身上,差不多全都试了一遍。如此一番折腾过后,已经是一月有余。 书玙的行程里并未急着赶路,是以过了这许久,他才算到了安王的封地。 京城里,卓家三公子书玙已经在宗人府和刑部等人的调查之下,洗清了罪名,然后,以在大牢里伤了身子为由,留在卓府他的院子里好生休养。 卓尚书已经从太子那里得知了书玙失踪的消息,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直到看见太子费尽心思,将书玙之前的事迹尽数掩去,心中惊骇之余,自然不敢违背太子的心意,对外,也是表现出了一副慈父形象,为自己的嫡子病弱休养日日皱着眉头时常叹气。 卓府的后宅里,还是卓夫人更靠得住。卓尚书将书玙和太子之间的事情全都如实和卓夫人说了,加上太子又派来几个侍女侍卫,守在明明空着的书玙的院子,便是卓夫人等人,也不敢随意走进以免“打扰书玙修养”。 杨靖泽在书玙逃走之后,费尽心思所做的这一切安排,书玙全都不知。 考虑到书玙和他的姐姐淑瑜感情深厚,杨靖泽甚至还修了一封密信给安王世子妃。送信的人紧赶慢赶之下,竟然比书玙早出数日到了安王封地,将当朝太子的密信交到了安王世子手里。 安王世子杨靖霖看到书玙竟然是越狱出逃只身离开如今下落不知时,是个怎样的心情,无人知晓。而最终从安王世子手中拿到太子杨靖泽的密信的淑瑜,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却是神色平静,宁静如水的淡琥珀色眼睛里,甚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除去淑瑜和书玙姐弟二人,这世上再无人知晓,他们在幼时,曾经怀着怎么样期盼的心渴望游历这世间的大好河山…… 如今,他们姐弟二人之中,终于有一人能够得偿夙愿了。 淑瑜的心里,同样亦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为书玙欣喜。 只望上天垂怜…… 第二十一章:后会无期(中) “你很开心?”安王世子突然开口问道。 “……”淑瑜没有答话,却收敛起了眼睛里的笑意,稍稍抬起头,波澜不惊的看向安王世子。 看着淑瑜那副淡漠到了极致的神色,安王世子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想冷嘲热讽,可是却也知道,淑瑜干脆连个愤怒的反应都不会有。面对卓淑瑜,他是真的莫可奈何,无能为力……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心可以冷到卓淑瑜这种地步…… 就算他对淑瑜柔情以对的时候,她依然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的温柔和冷漠,她全都平静的接受着,只是接受,再无丝毫回应。有时候,安王世子甚至会想,哪怕淑瑜对他怒目而视,也会好过这般冷然相对。 安王世子最初也曾经不满过,甚至没事找事的折腾过,结果就是,哪怕他在两人不过新婚三月之时,就弄出来几房妾室,淑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曾经,有那么一个恃宠而骄仗着怀了孩子跑上去找安王世子妃挑衅的,淑瑜依然话都没说,面色如常神色平静的走上前去,直接就是狠狠一记耳光打在了那个侍妾的脸上,那个女子直接就被打懵了,脚下不稳摔在地上,当时就见了红。旁边的侍女也被吓得没反应过来,等到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被淑瑜派人拦着,不准请御医。 卓淑瑜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眼神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看着那个侍妾躺在地上抱着肚子浑身是血的惨叫呻吟,直到后来渐渐喊不出声来,淑瑜自始至终,脸色丝毫不变。 一直等到那侍妾奄奄一息之时,淑瑜终于点头让那侍妾身边的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去请御医。而淑瑜自己却是轻轻的起身,一袭浅紫色的华贵裙裾随着她优雅袅娜的脚步微微摇曳。 淑瑜微微弯下腰,用手指轻轻的掐着那个侍妾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淑瑜静静的望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的慢慢说道:“我懒得为难你们这些人,不管是爬费尽心思的世子的床,哪怕是你们这些人有了身孕,我从来不曾插手干涉过一次,你们之间要勾心斗角也好,互相算计争宠也好,都与我无关。可是,这不代表,有人敢欺负到我头上的时候,我也懒得收拾你们。” 淑瑜直接甩开手然后扶着侍女的手臂站起身来,那个侍妾直接躺在地上,孩子早就保不住了,下身俱是殷红的鲜血,身上还有些瑟缩发抖。 淑瑜直接转身回了房,傍晚时分,安王世子得知那个侍妾摔倒后小产,安王世子妃又拦着不让请御医,径自踢开门闯了进来。 “卓淑瑜你竟然如此蛇蝎心肠!”安王世子怒急,闯进门来直接对着淑瑜冷声训斥,几个侍女俱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其他人都下去,”淑瑜刚刚正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拿着一柄木梳,有些怔怔的望着镜中那个妆容美丽、一身华服的自己,镜中的女子尊贵而美丽,神色淡漠而沉静,却再无少女时候的笑容明媚…… 等到屋子里的几个侍女都下去之后,淑瑜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木梳,那柄镌刻精致的木梳,就在刚刚,竟然被她生生的从中间折断了。 屋子里只剩下安王世子和淑瑜两人,淑瑜依然稳稳的坐在梳妆镜前,没有起身,半响,只是望着镜中的自己,平静的说道:“淑瑜自认,这世子妃做的还算稳妥。毕竟是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赐婚,又是世子求娶的淑瑜,若是此时世子将淑瑜休弃,淑瑜毫无怨言,只怕世子不好交代,也影响世子名声。” “你这是有恃无恐了?”安王世子狠狠的摔上门,走进来坐在了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又重重的将茶壶和茶杯放在桌上,迸溅出不少茶水。 “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也让其他人都看清楚,我卓淑瑜懒得管她们那些闲事,谁要争宠谁去,谁要讨好世子也是她们的事情,一个个都是什么心思与我无关,可是她们最好也别来招惹我!”淑瑜微微垂眸,冷声说道。 “就算只是一个侍妾,她的肚子里可是还有着我安王府的骨血!”杨靖霖看向淑瑜的眼神有些冷凝,更多的,却是听到淑瑜言语间的冷漠时,一种无以言喻的挫败。杨靖霖知道,卓淑瑜即使人前一张笑脸,那上面的笑容,也却从未到达过眼底。而淑瑜对他,更是冷漠不在意到了让人心惊的地步。 杨靖霖始终不明白,自己的世子妃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卓淑瑜身为安王世子妃,不在乎她自己手中的权利,不在乎安王的长孙从哪个女人的肚子里出来,不在乎后院里有多少女人在争宠,不在乎杨靖霖亲近过谁宠爱过谁,她简直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极致! 也许,他现在终于知道,卓淑瑜唯一在乎的,就是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别闹到她的面前来?只要别闹到她眼睛底下或者是招惹到她的头上,卓淑瑜就始终像是孑然一身独立于这安王府之中的一个外人一样,其他人之间的争端,仿佛全都与她无关…… “那样一个贱人,唯一有点价值的也就她那个肚子了!”淑瑜轻轻柔柔的说道,“我既然要教训她,自然只会用最让她难受的法子,不然,我又何必亲自动手。世子既然觉得淑瑜所作所为太过毒辣,淑瑜自请去佛堂禁足诵经悔过便是,世子以为,三个月的时间可够?” “你要去便去!”安王世子曾以为这些不过是淑瑜以退为进的法子,当即便不屑冷哼。等到淑瑜真的只身一人、一身素的服守在那佛堂之中,神色寡淡平静,三个月对王府中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之后,杨靖霖才恍然惊觉,卓淑瑜,除了厌烦那些侍妾争宠争到她的头上之外,竟然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等到三个月的禁足之期到了,淑瑜从佛堂中回到了世子妃的院落,依然是不悲不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被世子厌弃,手中没有管家的权利,堂堂世子妃被罚去佛堂里诵经,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当家主母失态的事情,淑瑜从来不曾在意过…… 再有不长眼的侍妾之流去挑衅失宠的世子妃,被淑瑜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动手毫不留情的收拾得半死不活之后,跑去找世子告状诉苦,得到的结果却是世子的厌弃。 一次两次之后,那些个后院的女人也就都识趣了。再也不会去招惹世子妃淑瑜。甚至于,世子妃心性极冷,就算是对于世子的宠爱,也全然不在乎,几个聪明的女人勘破这一点之后,虽然心中震惊不解,却也更加明白,和世子妃过不去,纯粹是没事找事…… 淑瑜曾经以为,自己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安王府的后院之中,做一个不受宠的主母,杨靖霖要她管家的话,她自然会认真去做,不会出一丝纰漏。他若是另有所爱,想要抬举那个女人管家,也随他去,淑瑜乐得清闲。 可惜,偏偏总有那么几个身为天之骄子的男人喜欢犯贱。 淑瑜认真的绣着一副气势磅礴的名山大川的屏风给自己玩,有些困惑的想着书玙曾经跟自己开玩笑的时候说过的“男人都喜欢犯贱”这句话。 淑瑜不在乎安王世子,一来二去的,被忽视个彻底的安王世子反而越来越在乎淑瑜…… 就像今日这样。 杨靖霖在看过信之后,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太子派人送过来的关于书玙的信拿给了淑瑜,而淑瑜的眼睛里也真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不是对他,安王世子杨靖霖依然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你知道卓书玙在哪?”安王世子猛然间意识到。 淑瑜的眼睛里稍稍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似乎是没想到杨靖霖会猜到这里。 半响,淑瑜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又稍稍有些迟疑的侧了侧头,含笑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想去哪里……但是,我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里。” 难得淑瑜会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而且,似乎还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安王世子从屋子里出去的时候,还在有些恍惚的回忆着淑瑜刚刚稍稍歪头的样子和她脸上稍纵即逝的笑意…… 数日之后,书玙到达了安王封地。他仍旧是伪装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甚至还入乡随俗的学着其他在街上的妙龄女子那样,脸上带着半遮半掩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淡琥珀色眼睛。 乘着马车经过安王府,书玙稍稍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红色的大门外把守的侍卫,想起淑瑜就在王府的院子里面,不由得就笑了笑。 可惜,自己想要和淑瑜见一面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书玙花了些银两,买来好些漂亮的花卉,又让客栈的小二帮忙弄来些漂亮的绸缎,书玙一个人闷在客栈的房间里,挑挑拣拣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弄好了一束令人惊艳的鲜花。 书玙在桌案上细细的研磨,然后在人家用来剪窗花的彩纸上写下了几句话,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是要给淑瑜的。书玙收拾好自己的行囊之后,坐在马车里捧着花束,在安王府附近寻了一个正在玩耍的乖巧听话的小孩子,将那束花郑重的交给了那个小孩子,请那个孩子帮忙,又送给他十个铜板作为谢礼。 小孩子抱着花跑到了安王府的正门那里,直接被守卫拦了下来,小孩子也不害怕,直接将那一束花塞到了守卫的怀里,大声说了一句,“这是给安王世子妃的,世子妃看到了上面的字,自然就明白了!”小孩子完成任务,直接扭头就跑了。 那个侍卫正在两难之间,安王世子骑着马正要外出,看到门口的守卫抱着花,完全不成体统,刚要问询,那个侍卫已经飞快的将刚刚那个小孩子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给世子妃的?”安王世子有些皱眉,瞥见那束花中间的一张小卡片上,上面的字迹竟然和淑瑜如出一辙,霍地睁大了眼睛。 安王世子直接从侍卫手里抢过了花束,径自打开上面夹着的那张卡片,仔细看过之后,赫然发现,若非自己对淑瑜的字迹太过熟悉,恐怕真的会误认为这张卡片就是淑瑜本人写的,这上面的字迹,实在是太像了…… 碰巧预见这么一桩事,安王世子也不打算外出了,从马上下来,捧着那束花和那张卡片径直的就往后院去寻淑瑜。 淑瑜有些茫然的微微蹙着眉接过那一束漂亮的鲜花,完全不理解杨靖霖今天这是又吃错什么药了,送来这么一束剪了根茎只剩下花枝和花朵的花束来,新鲜劲过去之后,这些花很快就会枯萎了,就算想要养花也得带点泥土和花盆吧…… 安王世子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那张卡片也递给了淑瑜。 淑瑜漫不经心的打开,才看到上面的字迹,漂亮的淡琥珀色眼睛便瞬间睁大,里面甚至闪过一丝激动和惊喜的神色。 “淑瑜?”安王世子有些闷闷的开口询问。 只一眼,淑瑜就知道这些花是谁送来的,书玙的字迹和自己极为相似,若非本人,旁人很难分辨出来,虽然书玙并未谈及他的目的地和未来的打算,可是,知道他此刻安然无恙,甚至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淑瑜的心里便是止不住的雀跃。 “是弟弟,”淑瑜开心的咬了下嘴唇,那张本就明艳的脸上,笑容明媚如春,让从未见过她如此开心的杨靖霖几乎有些怔住。 “知道他无恙,我就安心了……”淑瑜珍惜的捧着花束,沁人的馨香在身边弥漫,让人如痴如醉…… 第二十一章:后会无期(下) 等到安王世子再去使人追查那束花的来由时,找到了那个送花的小孩子,从小孩子的口中得知,是一个带着面纱的漂亮“姐姐”请他帮忙的,关于那个女子的身份,便再也无法追查下去。 安王世子杨靖霖毕竟不像太子殿下那般对书玙上心,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世子妃淑瑜而已,而见到淑瑜虽然还是会想念弟弟,却并不热衷于寻找书玙,安王世子自然也就停下了想要找到卓书玙的念头。 和淑瑜报过平安之后,书玙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一个人继续悠然的南下,距离京城越来越远,渐渐的也远离了安王的封地,书玙也就不在继续扮作女子样子,恢复了正常的男装打扮,衣着虽然不算很精致,但是也并非简朴的粗布衣衫。 路过小的村庄城镇时候,书玙偶尔还会摆个摊给人代写几封家信,赚取微薄的几文钱,然后直接就在旁边的包子铺馄饨摊上花掉,随随便便的就算是吃过一顿饭了。 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日子毕竟清苦,就算书玙不缺钱,可是,那种走走停停、居无定所的日子,本身就是一种磨砺。 除了远离京城,如今再加上一个远离安王封地之外,书玙并无一个固定的方向可言。他只身一人,访遍这世间山水。惊涛拍岸也好,悬崖瀑布也罢,那些只属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毫无人为雕饰的大好河山,让书玙整个人的心境都更加开阔。 每到访一处令人惊叹的景色,书玙便会给身在安王封地的淑瑜写一封信,这封信里,没有写信人的落款,也没有任何关于心情心事的东西,只是单纯的细细描绘那世间万物的神奇瑰丽——书玙不善华丽的辞藻,他更喜欢用单薄甚至有些枯燥的数字去描述,而淑瑜每次收到他的信,便小心翼翼的在沙盘上,一点一点的根据书玙给出的那些数字,一丝不苟的做出各种各样的模型来。 看着越来越大的沙盘上、越来越丰富的景象,淑瑜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书玙眼中看到的那些枫叶红林,悬崖峭壁,山石小道,沙滩碧海…… 书玙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里用秦凌这个上辈子的名字,置了不少田产,有时候觉得累了,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那个小城里,做个悠闲的地主,时不时的还要和七品县令喝喝茶聊聊天,顺带着连县衙里师爷的活计都帮着干了……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 恍然间,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五年。 五年间,世间仿佛再无卓书玙此人。 那个偏远的小城里,上一任的县令三年任期满之后,和他的幕僚加师爷秦凌依依惜别,被调任离开后,书玙面对新来的县令,依然是请人喝喝茶,聊聊天,自我介绍说是姓秦单名一个凌字,在这方小城里也算家有薄产。 书玙坚定的和县令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然后悠闲的做着自己的地主,衣食无忧,还顺便帮着县令忙忙小城里零散简单的政务。 眼瞅着年景不算太好时,直接给那些佃户减些租子,不知不觉间,“秦凌”竟然也成了十里八乡中的大善人。 偶尔回想起五年前的事情,想起京城的卓府和皇宫,想起九皇子府和太子东宫,竟然已经是恍若隔世般…… 唯独那个叫做杨靖泽的人,三年的时间过去后,他的影像,非但没有消散,在自己的脑海中,反而愈发明晰…… 时间无情,却也深情。 彼此间的喜爱还没有被时间所磨灭,两人间曾经尖锐到无法化解的矛盾,却仿佛随着时间,渐渐的淡去了。 再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书玙恍恍惚惚间,发觉自己所记得的,竟然只剩下了杨靖泽曾经对他的好,以及那个真正的天之骄子对他所有的专注和真心。 曾经的伤痛和决绝,已如过眼云烟,全都随着时间渐渐散去,唯独那份真挚的喜爱,在彼此分离的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里,让人心颤,历久弥新。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珍视曾经的美好曾经的回忆,忘记所有的隔阂以及不愉快的事情,书玙的心情,从未这般轻松过。 午睡醒来,书玙就直接坐在树荫下,稍稍抬起头,望着透过繁茂的树木枝叶星星点点投射下来的阳光斑驳,微微一笑。 五年的时间过去,过了几个夏天之后,书玙侧脸上那道疤痕已经变得很淡了,若非仔细盯着看,一般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用手摸上去的时候,手指间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一点微微的凸起。在没有疤痕修复手术的古代,想要这种伤痕彻底消失,却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过,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他的未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简单、平静。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里,当着悠闲的地主,善良待人,也被那些淳朴善良的农人们感激着。 没有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也没有皇权更迭、尽付心机,每日的生活都像白开水一样单调而无味,却让人可以随意的开怀畅饮,唇齿清新。 书玙还有闲心在自己的门前挂上一副对联,直接借用人家别人的一句: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悠闲的坐在藤椅之上,望着自己的土墙小院中栽种的果树蔬菜而非那些名贵的花卉,浅浅的挽起嘴角微笑。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盛德二十九年,书玙离开的第三年间,皇帝病体难支,下诏退位,东宫太子杨靖泽即位,第二年,改年号为永安。 皇后与新皇生母皇贵妃虽然俱被封为两宫太后,皇后病弱,皇贵妃手中掌有凤印,虽未明言,两宫太后之尊卑,有心人自然心知肚明。 原东宫太子妃赵太尉之女赵令颐,因无子并未直接封后,而是被封为皇贵妃,新皇长子之母原太子良娣青荷被封为四妃之首的贵妃。 新皇长子,贵妃青荷所出的杨昀凌,深得皇帝喜爱,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皇长子命中,无人知晓,“凌”之一字,曾是书玙写在那粗糙简陋的龙王面具里侧的,就是杨靖泽,也是在千百次轻轻的拿着那张面具时,偶然间看见面具内侧书玙笔迹的一个“凌”字,前面那个已经模糊了的字迹,却是无法辨别…… 同年二月,安王世子妃卓淑瑜产下一子,小家伙被安王世子视若珍宝,乳名思安。 名字似乎只是思其人,颇有些人以为是思念安王世子之意,少不得和安王世子调笑两句。 唯独安王世子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强忍着不满,瞅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顶着“思安”这个“好名字”,可是,淑瑜给自己的儿子起这么个小名,思念的是谁,惦念着想要他安宁的又是谁,却让安王世子每每想起,都恨不得这辈子从未和那被淑瑜放在心尖上的人见过面…… 永安二年,巍峨庄严的皇宫之中,昔日的九皇子杨靖泽早已经君临天下。万里河山,尽在手中,唯独,少了那么一人,轻轻的握着他的手,那人淡琥珀色的眼眸清浅,波光如水。 西南边远的一个小城里,书玙闲着没事就开始整天画草图,偶尔灵光一闪,琢磨出佃户们种田更为方便的农具,又或者无聊至极,在自己的小院里翻盖翻新折腾出来的秋千椅。 书玙一个年轻的男人,又身家颇丰,却是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每日只是寄情于山水田园,闲暇时还会跟着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农下地干干农活体验生活。 有县衙里喜好给人做媒的县令夫人抓着自己的相公扯着书玙不放,非要追问他为何不娶妻生子的时候,书玙只是微微一笑,精致到令人惊心动魄的绝色面容上,那淡淡的笑容里却掺杂了些许无奈和伤感,书玙拿出上辈子偶尔看武侠小说时候的劲头来,引经据典,舌灿如花,生生的给县令夫人描绘出一卷感人至深只有死亡能把我们分开的侠骨柔情。 末了,等到故事快要讲完之际,县令夫人已经被那与书玙相知相爱却不幸缠绵病榻芳魂早逝两人就此天人永隔不能相守的姑娘感动的泣涕涟涟。 书玙再眼神朦胧氤氲着些许水雾的浅浅微笑着面对县令夫人补充了一句,“我与阿泽此生虽有缘无分,秦凌此生却只曾爱过他一人,只愿下一世,还能相见……” 书玙带着满身的伤感寂寞,在县令夫人泪眼汪汪的注视中,一身秋风萧瑟的飘然离去…… 县令夫人还抓着县令不放,口中喃喃书玙刚刚所言,“人生若只如初见……只如初见……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想到你这秦凌兄弟竟是这般世间罕有的痴情人,只可惜了那阿泽姑娘,没这福分和秦凌兄弟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同样一脸感动的县令一边费劲的从自己夫人鼻涕眼泪什么都有的手里拽过自己已经浸湿的皱皱巴巴的官服,一边悉心安抚道:“这也是各自的命数,争不得,怨不得……夫人还请宽心,我待夫人也是这般,只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秦凌兄弟是个善心人,他和阿泽姑娘来世,定能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一生和乐无忧……” 第二十二章:再见(上) 京城里,五年的时间中,早已完成了一场皇权的更迭。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之上,新皇帝的重臣心腹,新老交替,也在每日理所当然的上演着。 如今的那些官员里,还记得五年前关于太子和卓家三公子书玙之间的蜚语流言的,已经不多了。 曾经,被有心人宣扬得就连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能信手拈来说上一段的段子,在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五年间,似乎也已经渐渐的被人忘却了。 就连卓尚书和卓夫人,若非每日在卓府中书玙的院子里,还能经常看见原来太子东宫的人手一丝不苟的守着明明没有主人的空院子,恐怕都会忘记,卓书玙的存在…… 处理完一天的政事,杨靖泽站起身来,吩咐女官将自己四岁半的长子杨昀凌送到了贵妃青荷的宫殿里。自己却脱掉那身龙袍,换了一身常服,带着几个心腹亲卫悄悄的出了宫,乘着马车径直往卓府去了。 派人去知会了卓尚书和卓夫人一声,杨靖泽马车也没有下,自然有带着令牌的侍卫一路顺畅的进了书玙在卓府中的小院里。 那些守在这里,侍候“病弱多年”的卓家三公子书玙的人们各个知情识趣,见到杨靖泽一身常服极为低调的身影之后,什么也没说,行了一礼之后,便全都悄然退下了,跟着杨靖泽身边的那几个侍卫自然也是守在了院外,并未进去打扰杨靖泽。 京城中的人,想必也大都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九皇子伴读的书玙存在,五年前的风言风语不再有人提起,“卧病在床”五年未曾露过一面的书玙自然也就从众人的印象里渐渐减退,直至消失…… 五年的时间里,这绝不是杨靖泽第一次来书玙在卓府所居住的院子里。 说来也好笑,书玙从还不到五岁的时候,也就和现在的杨昀凌差不多大,就进宫给自己做伴读,一直到他在五年前只身离开,行踪直至今日依然不明,书玙和自己在一起的十几年间,更多的时间,其实是在皇宫里,可是,宫里书玙住过的房屋,单调简单仿佛没有一丝属于书玙自己的印记。能让杨靖泽回忆的,竟然只剩下那张早已掉色破旧的粗糙面具,自己从书玙手里闹着玩抢来的他整理分析朝中局势时候的一张白纸,还有就是书玙在卓府的这间屋子了。 在这里,杨靖泽才发现,自己对书玙的了解,简直少到可怜…… 自己知道书玙似乎有些喜欢各地的风物志,却不知道,书玙更喜欢做那些小小的模子样的东西,他会用一种很是诡异的符号画来画去,在他自己屋中的书架上,偶尔还留有一些底稿,然后做出虽然小巧简单却极其精致的山川河流的样子。 细细想来,书玙留下的文字样的东西,竟然几乎为零。 杨靖泽坐在书玙的桌案边,看着他的笔墨纸砚,每日都有人收拾的一尘不染,可惜,五年的时间里,却再没有人用过它们一下。 书玙喜欢练字,在白纸上笔走龙蛇,清晰沉静,字如其人,曾经,杨靖泽以为,练字仿佛是书玙平日里唯一的爱好。 但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书玙却不喜欢留下自己写过的字迹。练字的那些纸张,隔一段时间,书玙就会全部清理掉,至于那些他写写画画的关于朝堂之上的分析,在给他看过之后,几乎是立刻就会销毁。 杨靖泽虽然心中多少有些好奇,却从来没有问过书玙原因,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书玙高兴便是。此番回想,书玙留下的痕迹,竟然少得可怜,而杨靖泽,甚至连那是为什么,都不曾得知…… 一直到书玙悄无声息的离开之后,自己才在书玙的房间里,赫然发现,他似乎更喜欢山川河水…… 书玙从来不喜欢写诗做对子,也不喜欢下棋弹琴,偶尔被自己抓着不放下一盘棋,书玙总会输的惨不忍睹,简直让人无法理解,以书玙的聪明,他的棋是怎么下得那么烂的……明明是条理极为清楚、思维极其缜密的一个人……似乎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书玙的棋品不错,从来不会悔棋不会偷子,哪怕是和他闹着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杨靖泽漆黑的眼眸深邃沉暗,有些疲惫的趴在书玙的桌案上,鼻尖似乎还依稀缭绕着只属于书玙的淡淡墨香。 一时间,竟有些心神恍惚。 都说落子无悔,当初选择将书玙作为弃子的时候,杨靖泽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后悔过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只是觉得自己那是,心里有些不可名状的疲倦和无奈。 等到书玙悄然离开后,杨靖泽最初,心中只有震怒,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书玙给找回来! 甚至于,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每日对书玙遍寻不到,他的心里,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渐渐变得隐忍而克制,但是心中的暴虐和冷厉,在那段时间,却被发挥到了极致。 有时,他甚至在恍恍惚惚的想着,既然书玙那么不听话,等到把他抓回来之后,自己干脆把他锁起来好了,用最精致却结实的锁链,缠绕在他苍白却漂亮的脚踝上,把他留在这座华美的宫殿里,轻柔却残忍的折断他的双手和双腿,让他只能无力的依偎在自己身边,什么都只能依靠自己,这样他才能对自己寸步不离…… 时间长了,杨靖泽的心里也终于能够冷静下来,等到心底的阴冷和暴虐散去之后,书玙依然仿佛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不管派出去多少人手,怎样细致的搜寻查找,都找不到书玙的半点影子。 直到那个时候,杨靖泽才真的有些慌了。 他从来不曾想到过,自己也会有害怕那样的情绪。 他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书玙,害怕他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碰到坏人遭遇不测,害怕书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病难受也没有人照顾,害怕书玙忘记自己,忘记他们在一起的十几年时间…… 可惜,不管他的心里怎样担忧,怎样牵挂,甚至是恐慌,从噩梦中惊醒,只身一人悄然离开的书玙依然杳无音讯,他就仿佛,真的从这世间消失了般,这一生中,都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那种最珍贵的东西,被人从心上一点一点用钝钝的匕首慢慢剜去,眼看着他和自己渐渐远去,直至彻底的融入无尽的黑暗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冰寒刺骨,痛彻心扉…… 再后来,杨靖泽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了,甚至于,他心中放不下的心愿,几近卑微。 他只是想再一次见到书玙,想再抱抱他,拥他入怀,听见他的心跳,仅此而已…… 杨靖泽趴在书玙的桌案上,有些走神,从来沉稳坚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丝脆弱的神色。 “书玙……”杨靖泽的嘴唇轻轻的抖了抖,几不可闻的说出这个始终在心中念念不忘的名字,宛若呢喃耳语…… 天色将暗时,杨靖泽终于从书玙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的神色冷漠如常,再看不出丝毫独自一人时候的脆弱和担忧。 将要离开卓府前,卓尚书和卓夫人自然免不得恭敬的相送,简单的几句交谈间,一个侍卫就突然跑过来,行礼后凑上前去,低声回禀道:“陛下,卓公子……卓公子他‘生病’之前,曾经有段时间天天在他姐姐淑瑜小姐的书房里,一个人鼓捣些什么,当时,他姐姐已经出嫁了,卓公子在忙些什么,我和卓府的下人们打探过,却是不曾得知。” 杨靖泽的眼神微微一动,直接停下了脚步,转而对卓尚书和卓夫人表示,自己曾经听闻书玙说过,他有些东西放在了姐姐淑瑜的书房里,不知道自己是否方便去看一下,好把东西帮书玙拿回来。 卓尚书自然是立刻答应了。卓夫人虽然对于要去动自己女儿的书房感到心中有些不愿,可是,开口之人是当今皇帝,自然也不能拒绝,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使人拿了钥匙来,带着杨靖泽等人进了淑瑜的书房。 淑瑜的书房,似乎和书玙的也没什么两样,丝毫不见闺阁女子的柔美之意,若非事先得知,第一次进到这个书房里,绝对不会有人把它和一个闺阁小姐联系在一起。 杨靖泽看到了那个放在博物架下面的很大的柜子,和整个书房的布置风格都有些违和的感觉。他下意识的走上前去,上面的锁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合上,轻轻的把铜锁取下来之后,杨靖泽打开了柜子,眼神猛地收缩。 柜子的里面,放着一封信。 上面的字,是书玙的字迹,收信人的名字,竟然是自己…… 杨靖泽将那封信拿出来的时候,手指间甚至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吩咐人合上了那个柜子,和卓尚书卓夫人说了一句,这个就是书玙留下的东西后,便直接让人小心的抬走。 第二十二章:再见(中) 虽然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可是,信封上,杨靖泽的名讳却是清晰可见,卓尚书和卓夫人心中俱是十分震惊,对于杨靖泽的安排,自然是依言行事。 五年后,杨靖泽终于有幸带着那个柜子和书玙留给他的迟到的一封信,回了宫中。拿到那封信之后,杨靖泽在马车里,便已经心怀忐忑的轻轻打开了信封。 书玙写下的内容很是简单,只是一一介绍了沙盘的制作和组装方式,便再无其他了。杨靖泽有些失望,心中却也有些忍不住的雀跃。 这封信和柜子里面的东西,显然是书玙五年前早就安排好的,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心中稍稍期待一下,书玙很可能,还在别处,留下了给他的信或者是别的东西?甚至于,还有可能通过这些线索,找到书玙的行踪…… 回宫之后,杨靖泽很轻松的便按照书玙的心中所写,将沙盘拼凑完整了——毕竟,书玙当时已经把沙盘模型做好了,分割的时候,也只是将大块稍稍分开放置了一下,并未像最初那样,所有的地方全部打散成一小包一小包零零碎碎的东西。 看着完整的沙盘,杨靖泽的眼神早已经变得认真而凝重。 这是一幅完整的底图,从漠北的游牧民族,到东南十万大山深处…… 加上,沙盘上面,被书玙标记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的军事攻击布防图,一个完整的国家地形沙盘,在古代的军队里,其重要性和珍贵性,不言而喻…… 杨靖泽眼神复杂的望着这个沙盘,这也可以算得上是,书玙送给他的第二份礼物被……虽然收到这份礼物的时间,已经晚了至少五年。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下,近年来边境除了偶尔有一些小的冲突发生外,并无真正的战争。可是,倘若真的有一天,发生了战争,这样的立体军事攻击布防图的珍贵,在军队中的作用,完全无需置喙…… 偏远的小城里,有热衷于给人说媒的夫人的县令的三年任期即将满了,书玙和那县令夫妻两人的这三年来,交情也着实不错,赶在县令离任之前,书玙直接把人邀请到自己家中小聚了一下。 “秦凌兄弟,你这是什么?”县令有些惊奇的看着书玙的小院中,一小块树荫下架着的那个秋千椅。 “秋千椅,”书玙手里手里正拎着茶壶给县令和县令夫人倒茶,听到县令询问,抬头一看,果然是站在了秋千椅旁边,当下,便笑着说道:“顾名思义,就是把椅子做成了秋千而已,我还特意找了专门的木匠打出来的椅子,总比自己弄得要结实些。” “那这下面怎么还用绳子拴上了?”县令夫人也不喝茶了,好奇的走了过去,摸了摸那根虽然很短但是明显很结实的绑在打进地里的桩子上的绳子。 “省得秋千椅被荡的太高会不小心把人摔了,”书玙见县令夫妻二人的兴趣全都在那上面了,便也放下了手中的茶壶和茶杯,跟着走了过去,“嫂子坐下试试?” “这能行么……”县令夫人还有些犹豫,虽然好奇,可是,他们也知道,秋千这种东西,那都是直接拿根绳子绑在树上给小孩子们完的,卓书玙弄出来的这个秋千椅,看着是稳妥了不少,不过,顶着秋千这个名字,毕竟还是更像个玩具…… “让你坐你就坐呗!”县令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按着自己夫人的肩膀把人给按在秋千上了,然后,还推着那椅子稍稍摇晃了两下。 “哎哎?你干嘛呢?”县令夫人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尽管被晃得重心不稳了,却也一点也不妨碍她一把薅住县令的衣服袖子,加上秋千椅又往后荡过去了,县令被拽得直接扑到了上面。 “你干嘛呢?!”县令扶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官帽,还有被扯的险些撕开的官府,也吼了一句。 望着这夫妻俩,书玙稍稍别过头去,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小聚之后,临别之前,县令夫人扶着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有些迟疑的试探着问了一句:“秦凌兄弟,你这秋千椅还真挺有意思的……” “咳咳……”县令一边整理自己险些被扯开的衣领子,一边使劲咳嗽。 县令夫人没好气的的使劲白了自己的夫君一眼。 “我去拿图纸,嫂子觉得有趣,请木匠来在家中院子里给小侄儿们弄个玩倒也不错,”书玙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也明白了县令夫人的意思,直接便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哎,那可好,”县令夫人喜滋滋的说道,然后又给了她那县令夫君一肘子,小声嘀咕道:“你怎么就不知道跟人家秦凌兄弟道个谢呢!” 书玙笑笑,也不在意,只是又嘱咐了一句,“嫂子可千万记得要把下面固定秋千椅的绳索弄牢靠了,小孩子玩起来不知道深浅,秋千荡得太高,毕竟还是有些危险。” “我记下了!”县令夫人使劲点头。 上任县令离任之后,书玙在这个边远的小城中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县令带着家眷回京复职,县令夫人索性在家中的老宅院子里便竖起了一架秋千椅,给家中的年纪较小的孩子们玩闹。 偶尔有些亲朋好友的访客们到来,见了那其实依然很简单,但是却显得精巧的秋千椅,免不得就要询问一二。 县令夫妇都不是会藏事的人,加上他们也不认为,在这么远的京城里,替秦凌兄弟出了个小名,能有什么影响,于是,一来二去的,秦凌这个名字,和那架院子里的秋千椅,竟然就这样平平静静的传开了…… 杨靖泽还是看到自己的长子杨昀凌在贵妃的宫院里坐在秋千椅上玩耍时,才知道的这个事情。 “这秋千倒是弄得别致,”杨靖泽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可惜,那宫里的内侍却是个识趣又会奉承的,见皇帝陛下好奇,忙详细的解释了来龙去脉,“这还是从宫外传进来的呢,一个回京述职的县令家中夫人给孩子们弄得玩具,后来听说有人询问,是县令夫妇在任上的时候,结识的当地一个叫秦凌的大善人想出来的法子。” 那个内侍的一长串话里,杨靖泽仿佛只听见了秦凌两字一样,他的眼神猛地收紧,书玙送给他的面具里面,藏着的那两个字,第一个字模糊不清,实在是难以辨别,第二个字,却是清清楚楚的一个凌字。现在回想起来,那第一个模糊不清的字迹,似乎还真有些像“秦”…… 想到这里,杨靖泽直接转身去了书房,步履之间,甚至有几分焦急般。 手中拿着那个面具,杨靖泽在阳光下从各种角度反复查看了,最后,索性狠下心来,将那个即使精心保管、依然有些破损的粗糙面具拆开来,对着那两个字沉吟许久,终于心下确定,那个模糊不清的字迹,应该就是“秦”字。 秦凌…… 杨靖泽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闪过几次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面具上分明是书玙的字迹,加上面具里藏着的秦凌这个名字,还有那个回京述职的县令口中会有心思折腾秋千椅这种东西的秦凌,他是不是可以,秦凌和书玙,其实是一个人,或者至少,也有点非同一般的关系…… 杨靖泽按下心来,吩咐几个心腹之人,再去详细查探一下关于那个县令和秋千椅、秦凌的事情。 很快,出去调查的侍卫便有了结果回来。 从那县令夫人和妯娌们闲聊的时候,甚至还聊起过,那“秦凌兄弟”年纪轻轻,又家有恒产,偏偏独身一人不肯娶妻生子,皆因“秦凌兄弟”曾经有过一个深爱的“阿泽姑娘”,后来,“阿泽姑娘”缠绵病榻芳魂早逝,那“秦凌兄弟”也是生无可恋,宁愿就此孤寂一生,只望来世两人能相守一世…… 初时,那回禀的侍卫还未将什么“秦凌兄弟”和“阿泽姑娘”的感人事迹当一回事,甚至于,为了避讳皇帝的名字,要不是杨靖泽要求他照实说,他差点都直接把那“阿泽姑娘”的名字给直接改了,毕竟和皇帝陛下的名讳撞了一个字,就这么直说不太好…… 可是,当那侍卫说完,看见皇帝陛下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那侍卫终于慢了许多拍之后反映了过来,瞬间脸色就惨白的不像个人样了…… “阿泽姑娘”和杨靖泽,这两个人之间,真的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么…… “把那个‘秦凌’给我弄回来!”杨靖泽微微挑眉,明明是下命令时候的冷厉声音,偏偏口气里似乎掺杂了几丝隐隐约约的雀跃。 “属下领命!”那侍卫行了一礼,然后便惨白着脸冲了出去。 远在偏远小城过着悠闲的田园生活的书玙,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被一架秋千椅给彻底的坑了…… 至于送给杨靖泽的面具上的“秦凌”两字,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除了整天拿着那个面具睹物思人的杨靖泽之外,谁还会记得…… 第二十二章:再见(下) “就让卓公子这么一直昏迷着?”正在快速赶路的马车上,坐在前面的一个人稍稍撩开车厢的帘子一角,瞅了躺在里面仍旧在昏睡中的人一眼。 “陛下找了整整五年啊,邢五哥,整整五年,卓公子连个行踪都没漏过,而且,你看卓公子的样子,像是那种忍辱偷生、隐姓埋名、混迹市井艰难讨生活的样子么?”正在赶车的人说道。 “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忍辱偷生?小心回去首领收拾你!”邢五瞪了赶车那人一眼。 “别啊,邢五哥,小弟是个粗人,不乱说了还不行么……不过我这话还真是真心的,单看卓公子当初一个人悄然离京,自始至终不漏行迹,就连这次,卓公子被咱们找到,也是机缘巧合的倒了霉才被抓到的,若非不是那对县令夫妇碰巧,卓公子人家可是还一派悠然,完全没有被人抓住丝毫线索啊!”赶车的那个侍卫擦了下头上的汗,笑嘻嘻的说道。 “那你坚持要一路上都把卓公子迷昏是怎么个意思?”邢五心里还是有些纳闷。 最初,皇帝陛下给了这么个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将“秦凌”这人给弄回来,邢五当时还十分不解,等到了那个偏远的小城里,随便问问当地的老农们,那些人都十分热心肠的给他们带路去秦大善人家中,看到“秦凌”本人之后,邢五瞬间就明白了,看那张脸,活生生就是当年只身离去音讯全无的卓书玙卓公子啊! 原本打算直接将人打晕然后绑回去的法子肯定是不行了,甭管现在皇帝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敢在这里伤了卓公子,回去绝对会被往死里收拾。能做到杨靖泽心腹位置上的侍卫,哪个脑子也不差,邢五还在犹豫究竟要怎么办呢,跟在他旁边那小子可好,直接上去一管迷药把人给弄昏迷然后搬到马车上来了。 “我觉得吧,卓公子这人肯定特聪明,”赶车那侍卫乐呵呵的解释道,“邢五哥,你看啊,卓公子当初只身一人,就能轻易的逃离当时咱们那么多人的搜捕,而且直到现在,咱们都没弄明白,卓公子是怎么脱身的,我想,这么聪明一个人,让他醒着,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卓公子就又跑了,到时候交不了差,咱们几个多得吃挂落,不如啊,就这么将昏迷的卓公子稳稳妥妥的带回去,放心吧,那些迷药不伤身的!” 邢五想了想,猛劲拍了那赶车的人肩膀一下,“你小子这么想,也对!” 马车的车厢里,书玙似乎有些转醒的迹象,发出了一声意识不清的低声呻吟,赶车那侍卫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直接扔个邢五两个小瓷瓶。 “红布堵头的是迷药,黑布的是解药。邢五哥你收着吧,回宫之后你去向陛下复命的时候,记得要解药也带过去……”赶车的侍卫继续在官道上赶路,随口说道。 被说服的邢五毫无半点怜悯之心,将装着迷药的小瓷瓶解开,凑在了书玙面前。 意识迷离的书玙隐隐约约只觉得闻到了一股有些浓郁的花香,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人事不省…… 当书玙终于从冗长而寂静的睡梦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多日的昏睡,让他即使醒来之后,也有些思维迷茫。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湿润的的水汽,略显苍白的面色,修长漂亮的脖颈,当他从柔软的床榻上半坐起身来,布料名贵精致的被子滑下一半,露出只着白色里衣的上身,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单纯而无辜。 书玙眨了眨眼睛,微微颤抖的睫羽,仿若收起翅的蝴蝶,他还没从迷茫中缓过神来,也没注意到这里是哪里,周围有没有旁人,便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手腕,揽过纤瘦却线条流畅的腰间,整个人猛地被按在床榻上,紧接着,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便被人狠狠的吻着。 这个吻简直让人窒息。书玙的意识还有些朦朦胧胧,只觉得手臂被人用力的强制按在了头顶上方,就连身上,也被一具结实硬朗的身体覆盖着,动弹不得。 书玙有些本能的挣扎,却因为身体的软弱无力显得更像是磨蹭和挑逗,想要反抗的几声呜咽,在上面那人带着些强迫意味的唇齿纠缠间,也变得仿佛是断断续续的细碎呻吟,极为暧昧而诱人。 等到杨靖泽终于肯放过他的时候,书玙因为刚刚的吻,嘴唇上嫣红一片,他有些本能的喘息着,眼角也有些淡淡的红晕。 书玙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杨靖泽按在床上狠狠的亲吻着,等到杨靖泽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书玙时,书玙漂亮的眼睛里依然只有还没有完全清醒时候的懵懂和茫然。 杨靖泽就那么认真的望着书玙,良久,他才躺下身来,手臂稍稍用力一揽,将书玙抱在怀里,嘴唇轻轻的吻过书玙的侧脸,感觉到他的侧脸上那到淡淡的伤痕…… “我真想把你身上的骨头,都一块一块的敲碎,这样,你就再也无法离开我了……”杨靖泽抱着书玙,用一种温柔至极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轻声说道。 “……”书玙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半响,才眨了一下眼睛,淡琥珀色的漂亮眼睛里,刚刚醒来时候的无辜和茫然已经渐渐的消退,那双眼睛里,变得只剩下一片沉静。 书玙只是静静的看着杨靖泽漆黑的双瞳,却并没有说话,但是其实,书玙挺想告诉杨靖泽,如果你没有葡萄糖吊瓶给他输的话,还是不要这么玩的比较好,虽然饿死很痛苦,可是,书玙总觉得,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绝食什么的,自己似乎、做得出来? “怎么不说话?”杨靖泽轻柔的吻着眼角,悄声细语宛若呢喃,手指从他有些松散的白色里衣下面伸进去,轻轻的抚摸着他光滑的背脊。 “我在想,自己是怎么被你发现的,”书玙平静的开口,嗓音里还带着些微微沙哑的声线。 杨靖泽低声笑起来,然后,凑到书玙的耳畔,十分亲昵的柔声说道:“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个龙王面具吗?里面有秦凌两字。”杨靖泽没有提那对帮了他大忙的县令夫妇和那个秋千椅,不过,书玙既然喜欢,他可以在皇宫里也帮他重新照原样弄一个,到时候他会明白的…… 书玙想了想,自己果然早就把面具那件事忘记了……不过,自己写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居然也能被他发现,杨靖泽这是盯着那个面具琢磨了多久啊…… 想到这里,书玙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杨靖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我爱你,”书玙望着杨靖泽深邃的眼睛,轻轻的说道。 杨靖泽霍地睁大了眼睛。 “能放开我的手吗?”书玙平静的问。 杨靖泽下意识的松开了一直抓着书玙手腕的动作。 书玙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腕,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十分自然而言的搂着他的脖颈,闭上眼睛,主动的吻上他的嘴唇。 杨靖泽的身子直接有些僵硬在那里。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书玙有些惊讶的睁开了双眼,略带困惑的抬起头望着杨靖泽深邃幽深的眼睛。 杨靖泽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而充满了侵略性,“书玙,这是你自找的……”杨靖泽低声说道,话音未落,已经再次将书玙压在身下,他的吻仿佛带着野兽般的掠夺和强硬,那个吻简直如同铺天盖地般,让人几近窒息。 天各一方的五年里,两人再未见过一面。 五年之后,凝望着彼此之时,才发现,五年的时间,彼此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无比亲密的纠缠之时,却又恍恍惚惚的意识到,心底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似乎从未改变…… 情动时的亲吻,渴望还带着暴虐气息的噬咬和斑斑驳驳的吻痕,引颈缠绵时的暧昧而破碎的低声呻吟,销魂蚀骨的抵死缠绵…… 翌日一早,书玙醒来之后,只觉得浑身酸痛疲软,几乎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身边全是明黄色的床帏,还有绣着龙形图案的被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几乎不言而喻。 书玙躺在床上,微微怔了一会儿,直到杨靖泽抱着书玙把他搂进怀里让他靠着自己坐着。 坐起来之后,书玙酸痛迟钝的身体才意识到,脚踝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书玙微微垂眸,直接动手掀开被子,他身上的白色里衣早就被换过了,有些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脖颈处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上面还带着清晰的青青紫紫的吻痕牙印。 书玙静静的看着自己脚踝上手指粗细却极为精致的锁链,那条链子很长,另一头似乎被固定在了明黄色的床上。 半响,书玙转过头来,平静的望着杨靖泽。 杨靖泽轻轻的亲吻着他满是吻痕的脖颈,用舌尖舔了舔细嫩的皮肤上暧昧银靡的青紫痕迹,拿出从书玙的荷包里找到的那枚铜钥匙,在手指上摇了摇,意味不明的低声笑道:“书玙,你要试试能不能把这条链子上的锁打开么?” 书玙怔怔的望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良久,杨靖泽将书玙抱在怀里,仿佛在安抚般的抚摸着他的背脊,低低的呢喃声宛若叹息,“书玙,这样,你就再也无法离开我了……” 书玙似乎有些失神的靠在杨靖泽的怀里,身子有些微微的发冷,他低垂着头,淡琥珀色的眼睛里,眸光如水。 对于脚踝上的锁链,书玙的反应,有些出乎杨靖泽意料的平静,甚至平静到让他有些心中不安…… 一日,皇帝备受宠爱的长子杨昀凌在殿外呼喊着父皇,小孩子稚嫩的童音极为清晰,殿内的两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儿子?”书玙斜倚在床上微微挑眉,微微敞开的衣领处,半遮半掩的,满是暧昧银靡的青紫吻痕,他的手里捧着一卷书,长发如瀑,柔顺的顺着肩膀铺在床榻上。 杨靖泽沉默了一下,沉声回答道:“拜你所赐。” 书玙难得被杨靖泽给哽了一下,想了想,想起曾经被自己给害了的青荷,直接蔫着默不出声了…… 三个月后,书玙再次神色波澜不惊的自己一个人悄然离开了京城。 脚踝上的那个环他确实打不开,所以想办法把锁链从床上弄下来就是了……虽然有些长,毕竟,还没重到影响走路…… 加上杨靖泽从来不知道防着他,身上的令牌什么的,甚至可以当做玩具随意丢给书玙把玩…… 缺乏想象力的人真可悲……书玙漫不经心的扯了扯嘴角,默默的想着。 远远的望着华贵幽深的九重宫阙,还有里面那个此生唯一爱过的人,书玙微微一笑,在心中轻轻的说道:再见…… 再见,可以是再一次见面,也可以是再不相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