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怎么的呢？”
他说：“哼！第一句话，你在夸我的秀发，第二句话，你在夸我的铜镜，我都知道呢！”
我欲盖弥彰道：“知道还问我，不止变态，你还很调皮呀！”
小变态终于良心发现，离开那面落地铜镜，离开自己完美的倒影，对我微笑：“说吧，叔，你想问什么？”
“我不……”
“嗯？”小变态挑眉，凌厉地哼了一声。
我瞬间萎顿，毫不畏惧地问了出来：“没错！我非常想问，我一生遵纪守法，宽以待人，善良无私，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究竟为的什么？”
小变态冷傲地说：“就因为我喜欢叔。”
“哦，原来是这样。”他没有打我，我大松一口气。
小变态道：“你不信？”
这不废话嘛！我活得好好的，自由自在，幸福快乐，你突然出现，占了我的屋子，赶走了我的小妖，连我命之根本的元神都不放过，我为你享受到老年痴呆的特殊服务，从此以后离了你，我就会如行尸走肉一般，死而不僵。
你喜欢我？
虽然我英俊又潇洒，但这样的话，莫要说我，就算是地灵仙那个小老头新塑的大泥巴人像，都不信！
“信！”我说：“你我叔侄一场，你说的话我都信。”
我破罐子破摔地想，既然已经被你害到这个地步，一步也离不开你，我不妨得过且过，活得顺遂些，与你死磕到底。我倒想看看，你这只小变态究竟是从哪跑出来的抹脖子太岁！
小变态微微一笑：“赶了一天路，你累了吧，我也累了，睡觉好么？”
我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回柴房了。”
小变态命令道：“从今以后，你与我同寝。”
我勉强转身，抬起脖颈：“这……你看……两个大男人，晚间我翻身，一不小心把你压死了，这多不好呀！”
“这么希望我死？”
我立刻谄媚道：“当然没有！我哪敢呐！”
小变态将我很没尊严地倒拎起来，捏着我敏感脆弱的尾巴，愤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变回人形和我讲话！”
我只好变回人形，站在桌边，离他两尺远：“我们族类有传统嘛，用本体与人谈话，表示莫大的尊重！”当然是怕你随时要打我……可是我不敢说。
小变态的小黑眼珠恨不得在我脸上烧出两个洞，他向我招手：“叔，你过来。”
我不要过去！但脚下已经无耻地向前挪去。
他捧起我的脸，吻在两眉之间。他的语声温柔，字字见血：“口是心非的东西。”
我赶忙附和：“说得好，说得好！”
祈福观的小妖们都走了，但日子还得照样过。
前殿一应事务被那两位尖耳大鼻的老道士包揽，多日不理观中事务，这天我闲来无事翻开祈愿本，一口老血瞬间喷薄而出！
这两个老家伙……只管记录，不管解决的呀！最重要的是，他们居然什么愿望都接！不顾伦理道德，不顾王法纲常，比如这个：王长贵家的独子考上举人，他的邻居李进非常不开心，特来我祈福观祈愿，希望王长贵无福消受，最好喝水呛死，掉茅坑淹死，走路摔死；
还有这个：周福怀疑隔壁张兴旺家的猫，偷吃他家的鸡，于是登门理论，熟料张兴旺咬死不承认，并直言自家猫绝不可能如此没礼貌。周福十分愤怒，前来我祈福观祈愿，希望张兴旺家一圈母鸡再也不下蛋！
我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些乌七八糟的破愿望，仰天长叹，我广玉大仙赫赫威名，就要败坏在你两个不知好歹的老家伙手中了啊！
可是，我又打不过他俩，所以只好找小变态告状。
小变态听后，欣然答应，替我解决此事。晚上，两位老道士毕恭毕敬，出现在斗室之中。我站在小变态身后，只听他先说了一番客套话：“最近，祈福观一应事务都是二位尊者在打理，辛苦了。”
两位老人家也不接话，可是小变态接下来的话实在让我恨不得立刻去死一死，他说：“叔跑来告状，说你们乱接愿望，不顾常理，不讲道德，坏了他广玉大仙的名声。有没有这回事，你们好好反省一下。”
两位老人齐刷刷看向小变态身后的我，我尴尬地站着，手足无措，进退两难，一直都知道这只小变态很变态，但今天看来，他非但变态，而且还很蠢，我自认已经够蠢了，想不到他比我还蠢！真恨不得立刻剖腹以谢天下！
我好想冲他跪地磕头：大神！你现在就吃了我吧！我再也不调皮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知是不是小变态蠢，所以他带出来的下属也都很蠢，两位老人还真的就开始仔细认真十分严肃地反省，然后眉长过耳的那位先开了腔：“说起此事，我们的确不分青红皂白，接了许多愿望，可……”
长须过腰的老道继续说：“可是，接的愿望越多，观主的功德岂不是越多，这样成仙也就越快，尊主，这不是你最希望的么？”
小变态一脸天真地回头问我：“对呀，叔，接的愿望越多，你的功德就越多，为什么你还来告状呢？”
我惊恐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的他和他，你们仨，来到地球，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三位贵宾有所不知啊！我们地球……”
我又看了看他们，改口道：“我们人间，香火公德，讲究无私无畏，真正的积德行善，不能枉造杀孽，亦不能行有偏颇。那些阴暗自私的愿望，只会损己，而不利于人，为之非但不计功德，还常常有损阴骘。这样的愿望，我们祈福观通常是不予理会的。”
长眉老道语带不屑：“才几载不见，人间竟然多出许多规矩，”他指指我：“往常像你这样有仙根的妖，早已位列仙班，如今修行千万年，功德不够又不行，真麻烦！”
长须老道笑道：“区区一介小仙，竟然也成了香饽饽，众生趋之若鹜，络绎不绝，却不知蚍蜉撼树，成了仙，除了……”他们三人交换了眼神，长须老道竟然断在这里，笑而不语。
我皱起眉头，转到小变态面前：“你来找我，是为助我成仙？”
他歪着脑袋，双眼弯弯：“对呀！你才知道，叔。”
等等，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难道，他真的是被我英俊的外表、广袤的内心和潇洒的气质所折服，一心一意喜欢上我，前来助我成仙？难道，我之前误会了，他虽然很蠢，但是很善良？
想来想去，连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可是，倘若他真的想要吃我，成仙之后，我就会超脱五行之外，不死不灭，不入轮回，他再也吃不得我，前后关联，道理又有些讲不通。
我深深地看着小变态，和他的部下们，他们，总是透着神秘而忧郁的气质，让人猜不透……
第十六章：一窝都是精神病（十六）
为了祈福观绵延香火，祈愿本上的愿望，无论大小，只得我自己去做。可是，我自己又做不完，无奈之下，只好去请两位老先生。
熟料，两位老人和颜悦色，道：“小绿呀，不是我俩不帮你，我们对人间还不怎么熟悉，替你接愿望，已经不顾王法，没有纲常，差点坏了你广玉大仙的名声，再帮你做愿望，你恐怕就要下地狱喽！”
我碰了软钉子，无言以对，心里把小变态翻来覆去骂一百遍，才勉强平息一腔怨气。
还有，这两个老家伙，怎么一把年纪还记仇，斤斤计较，就不可以向我学习，宽容大度一些吗！
我要是你们，就一定帮我！
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小变态正手拿一朵小菊花，坐在铜镜前搔首弄姿，变换造型，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清了清嗓子。
他把花别在鬓边，望着铜镜，无比陶醉。
我再清了清嗓子。
他把花放在嘴边，轻启檀口，咬下一片花瓣，顾影自怜。
我缓步踱至铜镜旁，一滑身，优美地挡住镜面，微笑道：“天下妖类我见过很多，你是最美丽动人的一个，没有之一。”
小变态嗅着花，娇媚地抬眼看我，成竹在胸：“那是当然。”
……真自恋真臭美，还很不害臊！
我回道：“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啊！九凌。”
许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亲口唤他，我要提醒他，既然将最重要的名字告诉我，就要与我同甘共苦！呵呵呵呵。
他面色一变，嘴角迅速勾起了然的弧度：“我也见过不少妖物，最出类拔萃的，也是你呢，玉疆。”
我瞪大双眼，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你你你、你！”
完败！
我的心在滴血。
小变态起身至我面前，刮着我的脸，道：“叔，突然回来找我，有事么？”说罢，在我脆弱的眼珠子上，吹了一口气。
我心如擂鼓，浑身颤抖，尽量向后靠：“有……有有有……有事么？”心一横：“有！有事！”
小变态展颜一笑：“有事，就说事。”
我从他眼皮底下蹦出来，躲得远远的，斟酌道：“嗯……是这么回事……其实也没什么……啊哈哈哈哈，还不是你嘛，赶走了我的小妖们，这个……观里的愿望人手不够啊！”
小变态美眸流转：“不错，正因如此，我那两位尊者才屈尊降贵，来帮你呀！”
我心里狂吼：还不都是因为你！小白痴！小蠢货！嘴上却说：“对呀对呀，你也知道，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嘛，正好，你年轻有为，又英俊不凡，假如来做观中愿望，不但可以显示出天神一般的身手，还可以让人见识到你美若天仙的容颜，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啊！”
小变态点头，似乎有所动摇，我趁热打铁，上前拾起他一缕银发：“你看，多么美丽耀眼的秀发，憋在这间屋子里，对着唯一的铜镜，再美的东西也只有自己看得到。来吧！来跟叔做任务吧！过不了多久，你的美丽就会享誉京城，你的芳名将被刻在石碑上，永世流传！”
他握住我那只手，嫣然道：“很让人期待呢，叔，不过这些身外之名，我都不在乎，你想让我帮你，也可以。”
我睁大眼睛，狗腿地问：“怎么样！只要你答应，你要什么，叔都想办法弄给你！”
小变态说：“这样，我帮你做一个愿望，你就和我睡一次，可以预支，也可以累计结算，好不好呀？”
我的站姿就和我的人一样正直，抽出手，道：“咦？今天是打点地灵仙的日子，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忘了……”我缓缓踱至门边，顿了顿，缓缓踱了出去，想了想，缓缓踱走了。
我怀揣祈愿本，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地灵仙庙。
我……要和地灵仙，谈一笔生意。
走进地灵仙庙，见大殿无人，实在有些手痒，就偷了些香火。又等了等，非但地灵仙不在，连小仙童都没来，这让我如何是好啊！无奈之下，我又偷了点香火。
外来人员进入仙山福地，等候在正殿是礼貌，可是我等得快撑死了，只好厚着脸皮向后殿去碰碰运气。
后院里，午后风和日丽，岁月静好，地灵仙躺在竹椅上，手捧一盏紫砂壶，哼着小曲，聚精会神地看一册书卷。小仙童在一旁荡秋千，越荡越高，不小心脸朝下摔了下来，他撅着小嘴从地上爬起，再次坐回秋千上。地灵仙仿佛全然不顾，沉迷在书中不可自拔。
我轻手轻脚来到他身后，瞟一眼书上内容，呵呵，老家伙白日宣银，当着小仙童的面也看黄书，真是为老不尊！
我沉声道：“地灵爷爷！”
地灵仙整个人一鞠灵，手忙脚乱将书藏进怀中，炸着胡子道：“谁、谁呀！”
我忙笑脸相迎：“是我，我呀！爷爷！”
地灵仙转头对小仙童吹胡子瞪眼：“来了这么大个人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玩！就知道玩！”
小仙童再次从秋千上摔下来，理也不理他，气鼓鼓地走了。地灵仙冲前殿骂道：“给点阳光就灿烂，蹬鼻子上脸，小兔崽子！”
我替他顺胸口：“爷爷，跟孩子置什么气。”
地灵仙仔细看了看我，突然从竹椅上站起来，拉着我的胳膊道：“哎呀，原来是你这个烦人精啊！太好了你居然没死，来来来，跟我来！”
我被他拉到正殿，地灵仙松开我，忙忙乎乎地挪开大泥人像前的供果，撅着屁股想要爬上去，我连忙阻止他：“地灵爷爷，我好容易来一趟，你这是做什么？”
他皱着脸坐在供桌上，摸着我的头说：“小讨厌啊，我在此处不知呆了多少年，唯一一个看得过眼的，就是你啦！你观里那只白发老妖绝不是省油的灯，我怎么忍心看着你送死。”
他眼泛泪光地和我说：“诶，这么多年，我确实把你当亲孙子看，我对你怎么样，你心理清楚，你偷我观中香火，比我的宝贝小仙童分到的都多，当然，这些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此处占着龙脉，就在我人像下面，你快走吧，那只白毛发现不了的！”
我看着他，忽然感觉很伤感，原来我浪荡一世，真爱我的，竟然是眼前这位须发花白的慈祥老人！我很后悔，你对我这样好，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否则我一定不会每个月偷你四次香火啊！
我抬手按在地灵仙肩头，涕泗横流：“地灵爷爷，你的爱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但今天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算是报答你之前对我默默的付出吧！”
地灵仙慈祥地说：“好啊！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抹抹眼泪，从怀中掏出祈愿本：“地灵爷爷，您老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在此处做了多年地仙，香火渐渐没有最初兴旺，原因在哪里？当然是被其它道观抢去了！我的祈福观就是其中之一。”
我继续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我两观联手，我祈福观收到的愿望，送给你这里一部分，完成之后，你我二人将香火三七分，多么省时省力，多么划算！”
地灵仙微微动容：“怎么说……香客也是冲着你广玉大仙的名头，香火七分给我，你多亏呀！”
我道：“所以嘛，您老这么想最好了，那这样，七分香火给我，您收三分，这样就不亏啦，好不好呀！”
地灵仙变脸比翻书还快，哭丧着脸和我说：“都什么时候啦，你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密道在我人像下面，你快快快走吧！再也别回来啦！”
我边和他推搡，边咬牙道：“那……那六四分呢？六四分行不行！”
地灵仙将我整个头按进密道，踹了下去。我绝望地喊：“爷爷！五五分也是可以的呀！不要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地从密道一路走出来，走到了城外化粪池，臭气熏得我睁不开眼。心中憋着无名怒火不得发泄，我哇呀呀呀大叫着倒进化粪池中，又拱又打滚，滚了满身大粪，才出来。
哼！你不是要和我睡嘛！来呀！我们来场野外大战，一夜七次！好不好呀！
第十七章：一窝都是精神病（十七）
我身上沾满大粪，赳赳桓桓，大摇大摆地走回祈福观。路过正殿大堂时，一殿香客俱都被我臭跑，唯余两位老先生躲在最远的角落里，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