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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by斜月帘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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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文案是神马?” ——“既坑爹且操蛋的玩意儿!” MD,真的不会写文案好吗?~(>_<)~ 江慎言——貌似七窍玲珑。 傅子旭——貌似忠犬君子。 其实,不一定是那么回事。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慎言 第一章 永定六年秋,户部侍郎傅子旭因朝中一笔赈灾银锒铛入狱,九月未至,便被大理寺判了秋后问斩。 铜臭铜臭,谁沾了都好不了,更别说你沾的是皇帝的银子。 傅子旭在大理寺的重牢狱里该吃吃该喝喝,想着十数年前,同年殿试,同年入琼林宴,同朝为官,却入了大理寺的江慎言。 傅子旭抬头看着窗外一抹月色潸然一片清辉如玉,只觉得,日月葱茏啊,宦海无涯,浮生有绊,是时候了。 只是,这笔银子确实难办,任江慎言本事通天,想在这板上钉钉的事儿上折腾出什么却也不容易。 傅子旭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悲喜难测…… 他还记得琼林宴上,君臣一团和气,文绉绉的茶罢饭毕,酒令也行了,诗也吟了,眼神瞄了一眼一排溜儿内侍手里捧的官翎,便开始挨个个儿的笑问,“爱卿想谋个何职?” 皇帝的笑向来绵里藏针,若这也不懂,这些年寒窗苦读便也枉然了,傅子旭素来觉得自己是个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主儿。睨着眼神儿瞧着江慎言抖索着跪在那双明晃晃的锦靴旁,心里啧啧叹:这江慎言瞧着也不傻,怎的就这么没眼力见儿,张嘴就要往兵部去。 兵部现下可是皇帝他娘舅叔伯们的主战场,你一外人,皇帝都还不知道你跟谁穿一条裤子,他能让你去了兵部? 果真,皇帝手里的茶碗儿哐当往桌上那么一磕,江慎言就硕通一下往地上跪,傅子旭看着那盏钧窑出的月白釉茶盏,心里就疼,这没个三五十两雪花银可买不来,要是磕出条缝儿来,当真可惜得紧。其次,他也为江慎言疼,溜光的汉白玉大理石地面,硬实的能把钝刀打磨的削铁如泥,但听着江慎言双膝砸下去的声儿就怵,傅子旭真觉得,往后指不定江慎言要拄着拐上朝了。 皇帝半晌才淡淡道:“兵部现下人多了些,慎言初出茅庐,就先到大理寺做做大理寺丞吧。” 大理寺丞,从五品,月俸十五两银子。这是明摆着不重用了。 但傅子旭分明的瞧见江慎言起身回座时若有似无的笑了笑,当晚出了东侧门,傅子旭扯了一把江慎言:“你这是唱哪出?” 江慎言摇一摇手里的玉骨锦面扇:“子旭兄该谢我才是,不然户部一个名额,你我俩人可塞不进去。” 傅子旭面皮抖了抖,从袖兜里摸出一两银子:“没想着堂堂探花郎在琼林宴上还想着赌钱,这一两银子,输的心服口服。” 原因无他,高中之日,两人看了皇榜相视一笑,江慎言豪气干云下了定论:傅子旭必然是户部新秀,傅子旭鄙夷嗤笑道:“擅自揣测圣意,慎言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你我就要进大理寺的重牢狱了。”于是两人就赌下了一两银子。 不消说,傅子旭已是输了。 江慎言捏过傅子旭手里的一两银子丢进怀里,仰天啧啧感叹:“钱可是个好东西,历来兵部揽权,户部揽钱,我大理寺丞月俸十五两纹银,户部侍郎可是正四品,二十五两啊,子旭兄,你可欠我大人情。” 傅子旭怎听不出他话中有话,咬牙道:“往后你去醉仙楼吃酒,去翠歌坊听曲儿,记我帐下。”想了想觉得自己吃亏,便补充道:“每月三两,多了不补,少了不退。” 江慎言冷笑,收了折扇,抬脚就走。那摸样,分明是想往傅子旭脸上啐口水。 还没走出去三丈远,宫里有内侍急急地跑来拦住,“皇上宣江大人。” 傅子旭一皱眉,“公公知不知道皇上何事?”小内侍摇头。江慎言低头想了一想,抬眼对傅子旭笑道:“哎,这三两恐怕是不够了。”说罢就折身入了宫门。 傅子旭瞧着月下江慎言渐远的影子,心里蓦地悲凉。 次日天未明,傅子旭等在宫门口,江慎言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傅子旭觉得浑身一阵寒战,扑上去问内侍:“这……怎的成这副模样?” 内侍一脸惋惜:“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宿。这样子已算是好的了。” 这是杀鸡儆猴了。 皇帝明摆着震慑朝野,谁也别想打兵部的主意,这江山天下不是外臣的,也断不是外戚的,是他一个人的。 如此说,皇上这是拿江慎言做了问路的石了。也亏得江慎言明里暗里的给皇帝铺路搭桥,怕是皇帝也欠他人情。 江慎言裹着被浑身打颤喝一碗姜汤,眉毛皱成一团,抖抖索索的模样委实让人看不下去,他喷嚏一串串的打,傅子旭更坐立不安,安慰的话他说不出来,憋了半晌:“五两银子。” 江慎言闻言,立时就笑了,手也不抖了牙也不磕了:“口说无凭,立个字据。” 傅子旭方才的愧疚一扫而光,忍住把碗扣到他脑袋上的冲动,极不情愿走到书桌前画了张字据,按了指印。心里计算着:他月俸十五两,我月俸二十五两,我还要每月拿五两供他吃酒听曲儿,怎么算都觉得这官做得,忒窝囊。 傅子旭还没出江慎言的府邸,宫里来人了,御赐了一只歙砚,一对嵌珠狼毫,一架白玉笔洗。 江慎言看了看指着笑道:“皇上这是成心让我摆在家里当牌位供呢,现在满朝文武谁还用歙砚,这砚磨之有锋涩水留笔,滑不拒墨涤之立净。哪里比得上端砚温软柔嫩纹理绮丽,他言下之意是让我记着,刑官当刚正端方,进退有据。用得着赐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么,还是拿去当了吧。兴许能当二十两,好歹是宫里的东西不是?” 傅子旭实在听不下去,一甩袖子,走了。 江慎言简直冥顽不化到油盐不进,难不成这人是钱串子托生的?皇帝赏的也拿去当?分明是个抱着一堆黄白之物才睡得着的主儿。 往后,傅子旭问过江慎言,大理寺比户部还好?当初怎么就脑浆拌豆浆也似的在琼林宴上发癫? 江慎言一抖身上将将从成衣铺做成的新装,远远地瞧着翠歌坊,撑了折扇慢条斯文道:“历代彻查贪腐,都是从户部开始,你当我傻么?再说了,我若去了户部,恁些的金银宝贝,能看能摸不能拿,活生生的折腾人,还是眼不见为净。大理寺律法条条框框虽多,却是死东西,离朝堂也远,便是沾上了,有寺卿和寺正顶缸。甚好甚好。” 傅子旭哭笑不得,却无可辩驳。 眼见江慎言抬脚往翠歌坊去,伸手拦住,“今儿去翠歌坊的钱你可是买了衣裳了。”说着拿眼角冷冷瞥了一眼江慎言身上的缀着压云纹漳绒的湛蓝蜀锦,一件袍子花了整整四百文。四百文,便是翻不起京城花魁的牌子,到翠歌坊听萍姑娘唱曲儿也能打三个来回。 江慎言闻言冷哼一声:“你当本官没钱么?陈家当铺可还有一架古琴,陈老板说值五十两,我才拿了五两。” 傅子旭瞧着江慎言开屏的孔雀也似施施然对着翠歌坊的姐儿挥折扇,气就不打一处来,敢情是把十一王爷的琴给当了?这等腌臜钱他倒花的心安理得? 他傅子旭现在见了十一王爷就觉得脸上挂不住,江慎言这脸皮简直比朱雀街杀猪的王屠户家那剁肉案板还厚实。 此事说来惭愧,傅子旭与十一王爷素来交厚,傅子旭任户部侍郎,顶上头户部尚书正是十一王爷的岳父大人贺老,老先生对傅子旭也青眼有加,常道后生可畏。 贺家女儿个顶个端庄淑惠,二女儿正是做了十一王爷的正房,大女儿入宫封了才人,论头衔,可是正五品了,比江慎言还高了一头。虽说虎父无犬子,但也有龙生九子各不同之说,贺老唯一的儿子,说好听了是孺子不可教,实际上,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日前这烂泥在街上因为斗狗,打伤了两个狗贩子。本也可大可小的事,却不想因着这烂泥平日霸道惯了,这事儿就像个火信子,一发不可收拾,被人群堵在街上,一时间京城衙役只好关了他平民愤,案子交了御史台。 按律例,合该罚银杖责。银子倒不碍事,但真要杖责,打的可不只是户部尚书贺老的脸了,毕竟,也是皇帝的小舅子。 御史台也是一群隔岸观火的,案子压了几天,眼看压不下去,皇帝那儿却连个屁都没放,一伙人打了个商量,就寻了个缺儿把案子硬生生踢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说来也二三十号人,单江慎言头顶上就七七八八的,至于这案子怎么落到他手里就不得而知了。只许久后大理寺穆少卿有一回喝醉,走嘴说漏让傅子旭听着了,说是他拿二两金叶子把差事换给了江慎言,还说江慎言当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案子在江慎言手里,当真断的风生水起。不知道实情的,就只晓得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偏偏傅子旭彻头彻尾把江慎言的嘴脸瞧得一清二楚。 刚得知案子在江慎言手里,十一王爷就拉着脸皮找了傅子旭,说钱罚多少都没的说,但别把人打了就成,傅子旭牵了线搭了桥,十一王爷明里暗里送了江慎言一架琴,一串上等的翡翠,连宫里的贺才人也差了小内侍送了百宝盒,红玛瑙祖母绿,应有尽有,林林总总折合下来近二百两银子了。 开审之时,江慎言一反常态,惊堂木一下,连坐在堂后的傅子旭也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愣是判了罚一百两,打三十棍,堂前那烂泥杀猪也似的叫,堂后傅子旭与十一王爷的脸色跟开染坊也差不离了。 事后江慎言更不是东西,不请自到贺尚书府邸,三寸不烂之舌灿灿如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贺尚书掏心挖肺诉衷肠,大致是言说,他那逆子如何混账忤逆,作为主审官的他又如何念及贺老的颜面,本该杖一百罚银五百云云。 第二日,贺老竟没能上朝,说是犯了旧疾,明眼人儿那个看不出来是气的了?皇帝当日在朝堂上只不动颜色提了一提让傅子旭先替几日户部尚书之职。 偏又是这江慎言,朝堂上振振有词且掷地有声,言之切切:“下官私下与傅侍郎有些交情,深知此人秉性,并无才德胜任得了尚书之职,还望圣上明鉴。” 第二章 偏又是这江慎言,朝堂上振振有词且掷地有声,言之切切:“下官私下与傅侍郎有些交情,深知此人秉性,并无才德胜任得了尚书之职,还望圣上明鉴。” 皇帝来回踱了几步,便搁了此事不提,只退朝时留了江慎言,这回倒没罚跪,却是出宫门时,左脸生生肿的似足了王屠户家三天没卖出去的半扇猪脸肉,清白红紫,煞是好看。 江慎言本就白的单薄些,这副样子堪堪的我见犹怜,傅子旭等在宫门口,看着啧啧叹道:“你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做得够缺德,皇上怎么就没罚你这个月的俸银?” 江慎言正待还嘴,却扯得面皮一阵疼,只狠狠剜了傅子旭两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狗嘴。”说罢拿脚就走了,跟江慎言厮混久了,傅子旭闻弦歌而知雅韵,不需想,这两个字后面定是“吐不出象牙。” 傅子旭跟着,看着他墨绿色的官袍在风里呼啦啦的抖,不禁叹息苦笑:不过是审了一桩贺家的案子,怎么就像饿了半个月,竟瘦成这般样子了? 虽说此次江慎言因傅子旭升迁一事十天没能咽得下一口肉,却也因祸得福,数日后贺尚书上朝,自言教子无方,很是不吝言辞的赞扬了一番江慎言执法严谨云云,江慎言遂升至大理寺正,算是正五品了。 一下朝同僚纷纷向江慎言道贺,江慎言喜笑颜开,张嘴便问傅子旭大理寺正多少银饷,傅子旭嘴角一抽,看都没看他一眼,扭头便走,那意思分明是向大家表示,他傅子旭根本不认识这个叫江慎言的。 江慎言眼巴巴等着月末发放月供,竟只有十七两银子。当日江慎言就把银子拍在户部的案桌上:“我堂堂大理寺正,本就只二十两月俸。你们户部果真雁过拔毛,连这些钱都要克扣,今儿你们不把那三两银子给补齐了,我也不怕闹到勤政殿去。” 傅子旭瞥了一眼那十七两银子,好整以暇瞧着江慎言铁青的脸,喝了一口茶缓声道:“慎言难不成是在大理寺久了,就只晓得审人判案,不会算账了?你上月二十日擢升寺正,那前二十日自然还是寺丞,寺丞月俸十五两,二十日合十两,寺正月俸二十两,十日合六两六十七文,折算下来,你这月银还不足十七两,我都没来得及派人过去寻你找零,你倒来要?这道理便是说到皇上那儿也是不通。” 江慎言登时活似吃了一斤铅汞朱砂,脸涨得通红,拿了银子一咬牙一甩袖子走了,当晚躺床上翻来覆去烙饼,揪心,忒揪心,江慎言总觉得那三两银子长着翅膀似的在眼前晃,晃得他心悸,愣是披星戴月的拍开陈家当铺的门,把前几日从傅子旭那里借来临摹的一幅范中正的《雪山萧寺图》当了三两银子补足了这月银,这才睡得踏实了。 数日后,傅子旭花了三十两赎回画儿的时候,才真正参透了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江慎言钱痨这程度何止是小人,分明不是人。 从此,不仅傅子旭再没敢在银子上让江慎言有过一星半点儿的不舒服,文武百官都不敢在江慎言面前提钱这个字,且家里的字画器件都不敢让他听说,保不齐回头被江慎言借去当了。 皇帝听了宫人们这这那那的嚼舌头说江慎言的钱痨病,气极反笑,说了句:“难不成我朝当官的都穷疯了?江慎言正五品的大理寺正,这圣贤书念到狗身上去了?文人傲骨是让他这么作践的?” 虽说贺家烂泥的事儿,江慎言一会儿红脸一会儿白脸的长袖善舞,结的不恁明白,却也处处无漏无疑。 江慎言除了在钱上犯浑,其实一颗心七窍玲珑,单单琼林宴后在勤政殿外跪的一夜,跟那日一个耳光,皇上已经欠下他人情。 江慎言慧多近妖,既是入大理寺,必臻于刑名,奇思诡辩自不用说,且这案子是对人还是对事,该如何办办到什么程度,他得拿捏。 再说的透彻些,江山易量,帝心难测。江慎言拿捏的便不止是案子了。 要说心思聪慧,当年殿试后,皇帝私底下曾对柳相说过一句话:朝中百官,几无人能出江慎言之右。 既是这般琉璃通透,却不知为何,总在傅子旭身上打迷糊。 贺老一病,傅子旭上位,合情合理名正言顺,偏他出来横插一脚,皇帝既是那般说了,必是想削贺家在朝中权势,江慎言前脚那般断案,分明是揣测到了一二,后脚却如此做,便不明智了。想来那耳光也该挨。 傅子旭本是要擢至户部尚书,被江慎言搅黄了,他却也不生气,吃酒逛窑子,照月五两银子的伺候着,江慎言自然自在,大摇大摆的一点惭愧相也没有,活似傅子旭上辈子欠了他一箱子金砖,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这日傅子旭闲来无事随处走,顺道去了江慎言府里,碰巧没见着人,傅子旭索性就坐在中堂,小厮给傅子旭沏了一壶茶,傅子旭喝了一口,直皱眉毛,对小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大人平日待客用的都是这十文钱一斤的劣茶,大理寺穆少卿送给他两盒上好的茶叶都收拾起来自己喝了吧,把这茶换了,沏一壶龙井来。” 小厮听了,两只眼滴溜溜转,磨磨蹭蹭的去拿茶叶盒,刚出了中堂,撞上江慎言回府,简直如见爹娘热泪盈眶,一迭声道:“大人怎么才回来,傅大人都等了半个时辰了。”说着拿眼一瞥堂内傅子旭,低声道:“傅大人说不喝那十文钱一斤的茶,要喝穆大人送的龙井。” 江慎言往堂内走:“他这是瞧不得穆大人只送我不送他。” 说着跨进屋里,又冷声道:“要喝茶自个儿去少卿府,到我这里来蹭什么?穆大人去了一趟江南还知道送些茶叶,你倒是去过几次河南督查黄河赈灾,怎不见带回些甚么好物什?河南府陈刺史跟你还颇有交情,竟是连一个铜板儿都没见着。钦差历来不都是喝汤吃肉?你倒当真是给人做牛做马去了。” 傅子旭挑了眉毛问道:“你不说我倒忘了,陈刺史托我送回来的贡品南阳玉,皇上还问起来,那玉雕分明的二龙戏珠样式,珠子哪儿去了?我说拿回来时只大理寺正江慎言瞧了瞧,没经什么人手,回头我查查。皇上倒没说什么,许是宫里宝贝无数,一时忘了,但这做臣子的却是该拿君食禄忠君之事,我正打算这几日去跟皇上说这事儿。你倒说说,该怎么回话儿?” 江慎言听了登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事儿天知地知他和傅子旭知,那二龙戏珠的珠子可不是让他顺了么。南阳玉也是四大名玉之一,江慎言只看一眼,这钱痨病就犯了,当时若非傅子旭拦着些,顺走的何止一个珠子,怕是那两条龙他都要顺一条了。 江慎言咬牙道:“你敢跟皇上说,我就跟柳相说你暗地里勾搭穆少卿,上个月西凉王的儿子来京城朝圣,多看了穆少卿两眼,就让柳相分派去平定蛮夷了,天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你?柳相说不准会让你去整顿盐贩子,整治盐铁贩的钦差,从武德皇帝起,可都是去两个死一双的,我就不信你命能有多硬。” 江慎言素来是个嘴巴欠长疮的,心里怕死了嘴里的话却也能切玉断金,傅子旭哪里是他的对手,但傅子旭素来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单刀直入直击要害,“如此说,慎言是找着每月替我出五两银子请你吃酒听曲儿的人了?” 江慎言闻言便闭嘴了,自个儿拿茶壶沏茶去了。临出门还不忘丢下一句:“你可是签了字据画了押的,别想抵赖。” 傅子旭拿一根指头一脸嫌恶的推开那江慎言的“待客茶”,忖着,这喝一口塞一牙缝茶叶沫子的,得不要脸到什么程度才能摆上桌? 江慎言十分肉疼的瞧着傅子旭一杯一杯的喝,直喝了三壶才搁了茶杯。叵耐自己还攥着皇上的玉珠子,送回去铁定是不划算的,只好拿龙井茶堵傅子旭的嘴。江慎言又一想,这茶叶总归不是自己掏银子买的,瞬间便又觉得遍体通畅了。 傅子旭大约是喝饱了,抿嘴咳了一声,道:“秋风响,蟹脚痒。现下正是吃蟹的好时候,醉仙楼简直一座难求,慎言这些天倒是安生得很。” 江慎言心里简直乐的翻江倒海,这不是明摆着请他吃大青蟹来了么?面上却不动颜色:“你求来座儿了?还是捡了银子了?” 傅子旭胳膊肘隔在桌角,身子往前一探:“有座,有银子,你去么?” 江慎言眼神儿都青了,这哪儿能不去啊,嘻嘻一笑:“既是都置办齐活了,不去就作孽了。” 傅子旭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瞧得江慎言都准备拿茶杯里的龙井茶泼上去了,方才开口:“那你得准我一件事儿。” 江慎言脱口而出:“我可没银子。” 傅子旭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神色谨然,缓声道:“不要你的银子,给我亲一下。”说着就贴上脸去在江慎言嘴唇上舔了两圈。 江慎言愣住了,待回过神儿时,拍桌怒起:“傅子旭你好大的狗胆,非礼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傅子旭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笑道:“我虽不在大理寺也不在刑部,却还不傻,这案子当真审起来,你自说非礼,人证物证可没有。”说罢站起身来又一笑,在江慎言耳边道:“既然你说非礼,我就行这非礼之实。” 说罢一手揽着腰搂至身前,一手顺势按着江慎言后脑,微一侧头就堵住嘴,傅子旭还算有技巧,江慎言初尝甜头,竟是没反抗,就着傅子旭满口茶香,半醉半醒,胸口起起伏伏,从脸颊红到脖子根,那模样,分明是极受用。 半晌,江慎言抬手推,傅子旭却仍搂定人不撒手,嘴唇一路挪到耳边,低声笑道:“慎言,傅子旭非龙章凤姿,配不上你钟灵毓秀,却想仰仗两分才德与方寸真心,祈与你执手一世。” 江慎言平时一张嘴两片刀子也似,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待缓过神来,抬手挑着傅子旭的下巴,轻飘一笑:“我江家门槛倒不高,只是想进,这嫁妆断不能少。” 傅子旭似笑非笑,捏着他的手:“汇仁钱庄全国可兑银票三万两,家宅一座,良田百亩,酒楼一家,成衣铺一家,家中珍藏前朝哀帝陪葬神女玉一尊,前朝李思训《江帆楼阁图》,孙过庭草书真迹《千字文》。至于一些陶玉瓷铜银金琐碎零散不下百件,这些,可入得了慎言的门槛?只是不知,慎言这彩礼如何下?” 江慎言闻言,心都疼碎了,指着傅子旭的鼻子浑身直抖:“你,你,你竟然贪赃枉法。” 第三章 江慎言闻言,心都疼碎了,指着傅子旭的鼻子浑身直抖:“你,你,你竟然贪赃枉法。” 只是江慎言这份儿心疼断不是怕东窗事发,而是傅子旭竟能有这么多银子和值银子的东西,自个儿却一穷二白两袖清风,这不公平,太伤心了。江慎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 傅子旭瞧着如此这般,真怕他一气之下背过去,忙道:“慎言若凑不了彩礼也罢,入我傅家族谱,这些便都是你的。” 江慎言抚额一叹:“容我想想。” 傅子旭展颜:“让你想。要不,到醉仙楼边吃边想?” 到醉仙楼时柳相和穆晋沉也在,江慎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穆晋沉,咧嘴一笑,穆晋沉一阵寒战,多年同朝为官,他自然感觉得到,江慎言这是想到什么了。 柳相看见江慎言的瞬间,脸就垮成棺材了,他自然也感觉得到,晋沉的气场已经乱了。可见,平时这大理寺,官高两级的穆晋沉穆少卿如何被江寺正欺压的。 只是,柳想到底是柳相,一挑眉一提唇,笑得滴水不漏,笑得傅子旭一阵寒战,连身往江慎言身前挡。 江慎言哪里闻得到柳相身上戾气暴涨,不知死活笑道:“既是都来了,凑了一桌吧,前些日子宫里添了小皇子,柳相置办宴席皇上甚是满意,可打赏了不少吧。那今儿就柳相破费吧。” 柳相哼道:“江大人不是刚升了官么?”他不提这还好,提起来江慎言便一阵肉疼,眼神扫过傅子旭冷冷一笑,傅子旭一脸对不住的模样,江慎言却又对穆晋沉道:“穆少卿你瞧,柳相眼眶下都青了,定是晚上数钱数的了,这会儿倒不舍得掏银子,你倒是说句话。” 不知怎的,穆晋沉倒一脸不安,不由得抬手去摸自个儿眼眶,江慎言嘴贱起来不分僧道,自然逮人便拿话当刀子地戳:“穆少卿这是怎的?躲躲闪闪的,又没说你你倒是摸自个儿眼眶做什么?”待故作模样的仔细瞅了一番,更口无遮拦:“哦?穆少卿眼眶也青了,难不成你是去相府帮着柳相数钱了?” 穆晋沉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干嘛手贱去摸眼眶呢?江慎言几句话说的他简直跟剥光了衣裳游街似的,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 柳相看着穆晋沉一脸霜打了似的,恨得把牙咬得咯吱响,心里已有了打算,这江慎言,迟早有一天得整整,这般毒舌,连堂堂一朝之相也容的他胡言乱语含沙射影。反正这脸已丢到这份儿上,断不能随他愿,想蹭银子让你吃喝,没门儿。 “可不巧,今儿出门身上没带银子,先傅大人垫了吧,回头我补上。”说罢抬脚就进雅房,挑的可是醉仙楼极好的一间。 江慎言自然跟着进去,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傅子旭在朝中老好人一个,柳相八面玲珑,回头补上?鬼知道你补到谁身上去了。 江慎言瞅准一个座椅疾步走过去坐上,待柳相和傅子旭坐定,江慎言“哎”了一声,接着道:“穆少卿怎么能做那梨花木椅,连个垫子都没有,硬邦邦的不舒服。让小二拿个锦垫进来。不然做我这里吧,我这把椅子倒比那张好些。” 穆晋沉和柳相的脸齐齐绿了绿,穆少卿素来脸皮薄,几句话说得他浑身抖得筛糠也似,柳相见状欲哭无泪,早知如此,为何要争那几两银子。这般可倒好,免不了接下来十数天穆晋沉都不会让他碰哪怕一指头了。 柳相再也坐不住了,端端正正的站起身,对着江慎言作了一揖,从头揖到脚,“大理寺江寺正江慎言江大人,今日青蟹和黄酒管饱,柳某人但求您免开尊口。” 江慎言吓得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转了折扇止住柳相的胳膊,嘻嘻一笑:“不敢不敢,柳相这说的什么话。” 江慎言终是安生下来,傅子旭直擦冷汗。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柳相身世颇有些不明不了,十八岁为相,在位七年,文能为相武能为将,年仅二十曾封镇远将军率军出征平定西北,蒙受圣宠经久不衰,有私下揣测柳相是当今圣上遗失在外的表亲。但仅是揣测,无从考据。 江慎言这死鸭子脾性,就为了几两银子就恶向胆边生,直戳柳相的软肋。大理寺少卿穆晋沉珠雕玉琢也似的妙人一个,再加柳相百依百顺到骨子里心尖上,哪里经得起江慎言这般不要脸的言语。 匆匆吃了几口,穆晋沉瞧见江慎言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就吃不下去,寻了空走了,柳相自然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傅子旭看着江慎言吃的大快朵颐好不自在,真真是头疼,“你长了几颗脑袋敢涮柳相?这人亦正亦邪睚眦必报难道不知?” 江慎言丢开蟹壳,哼道:“我这是给穆晋沉出气呢。你没见穆晋沉白日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柳相真金铁打的身子骨,又是一朝之相,平日里骄纵惯了,穆晋沉不忍忤逆他,他倒不知心疼穆晋沉,再这么不知节制昼伏夜出,穆晋沉真真是要活不久了。” 傅子旭听罢这理直气壮的控诉,反倒也觉得江慎言这缺德事儿瞬间就厚道了。 江慎言吃饱了,又要茶水,傅子旭还未开口拦着,他倒恶狗先咬人,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柳相忒不是东西,既是说了记他帐,不喝白不喝,家里的那点好茶可是喝一次少一点。” 傅子旭闭嘴了,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再抬头看一眼江慎言,眼神里全是悔不当初,心里差点就哭了,今后可如何是好?摊上这么个瘟神,动不动就跟柳相硬碰硬,这不是逼着也让他跟柳相斗智斗勇么? 江慎言喝的醺醺然,轿子停在傅侍郎府门口时,傅子旭下了轿走到另一顶轿子前,撩开轿帘,入眼但见江慎言斜着身子半倚半靠睡着,轻软细致的月白衫子分外清秀,未束发冠,耳侧黑发泼墨,傅子旭抬手便抚上去,墨玉般温凉熨帖,忍不住俯身凑上前去,那人依旧闭目微酣,浅眠中唇角轻挑,傅子旭心中一动贴上唇…… 待缓过来时,那人正睁着一双水润眸子颇有大梦初觉之感,傅子旭还未来得及解释,江慎言一蹙眉正待发怒:“傅子旭……” “我知道,非礼朝廷命官罪可当诛。” 江慎言噎住,抬脚便踹去,傅子旭一侧身顺势拦腰扑倒在江慎言身侧,“饭也吃过了,你可想好了?要人送钱。我傅子旭竟然需倒贴银子,我都认了,你却还不答应么?” 江慎言一双琉璃样的眼,荧光流转微微眯起,勾过傅子旭的脖子,言语软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那便从了你。” 傅子旭闻言登时喜不自胜,捧着江慎言的脸一顿猛亲,江慎言扬手往傅子旭脸上掴去,“呸”地一声,冷冷道:“爱慕之心人之常情,虽不是相国寺的光头和尚色戒当头,却也该知道发乎情止乎礼,傅大人这圣贤书竟生生把七情六欲念得活似禽兽。枉自投胎的人模狗样的。” 傅子旭干干一笑,且不说他在这张嘴上素来不是江慎言的对手,即便是,也断不会顶嘴半句,江慎言这连珠妙语在傅子旭听来却是喜欢得很。 江慎言撩开轿帘瞧着是傅府,打了个哈欠,“今儿就不去你府上蹭吃蹭喝了,柳相的青蟹吃撑了,回头你再给我补。” 傅子旭生怕他吃太多夜里坏肚子,劝道:“时候还早,前几日十一王爷送了些酸梅子,厨娘做了梅子汤,总归是来了,到府上尝尝,权当解渴消食。” 江慎言略一忖,横竖也无事,便也下了轿跟进去。 秋日晌午,太阳依旧毒的很,江慎言最是知道享受,在傅家后院子一片竹林里的吊床上躺着,摇摇晃晃打盹,嘴里噙着根细长的芦苇管儿,伸到旁边傅子旭手里的一壶梅子汤里。 傅子旭瞧着这一副土财主样儿忍俊不禁:“可舒坦?”江慎言点点头嘴里叼着苇子张不开,含糊应道:“唔。” 傅子旭把他嘴里的苇子扯出来,捏了一枚果子送到嘴边:“别总喝,尝尝这个。” 江慎言也不拒,张嘴吃了。 傅子旭漫不经心问道:“你私底下跟贺老说了些什么,竟然不记仇还在皇上面前力荐你升迁?我做户部尚书哪里挡你的财路,招呼也不打便当面忤逆皇上,那耳光挨得不值。” 江慎言拂了袖子笑道:“贺尚书自然得记好儿,打他那混账儿子打得一点不错,这事儿可大可小,他本以为皇上借此事要整治贺家,若不是我在背后扯你后腿,他自个儿都觉得要丢了尚书帽,他能不对我感恩戴德?” 傅子旭摇头笑得无奈,江慎言斜斜睨了一眼,接着道:“你倒是榆木脑袋,连个谢字也不懂得说?” “哦?”傅子旭直觉得能这般没脸没皮,江慎言真乃首屈一指。 江慎言极蔑视他:“帝心如海。你当真觉得做了尚书就皆大欢喜?皇帝拿你当刀使都不知道,现下南方寿王和关中端王可不大安生,自个儿封地上那些田地,户籍,俸饷,朝廷是越发模糊了,哪一笔都是糊涂账,一方候王若开始囤金敛财,离造反便不远了,皇帝现在就是想寻个急功近利的,快刀斩麻狠狠整治一番这些王爷,再卸磨杀驴缓一缓紧张起来的宗亲关系,你担得了这些?亏你还在朝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还想着做尚书?等着送脑袋去么?” 傅子旭一挑眉,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江慎言眯着眼:“再者,贺老官居户部尚书多年,与各王之间难免有些猫腻,往后不管谁上位,第一个要整的必是贺老,十一王爷可会作壁上观?到时候留不留得了全尸都不好说。” 第四章 江慎言眯着眼:“再者,贺老官居户部尚书多年,与各王之间难免有些猫腻,往后不管谁上位,第一个要整的必是贺老,十一王爷可会作壁上观?到时候留不留得了全尸都不好说。” 傅子旭目中柔和,喃喃道:“你这算是舍身为我?” 江慎言一撇嘴,便又要毒舌,却瞧见傅子旭满眼笑意促狭却无尽柔情,倒也说不出恶毒的话来。傅子旭便全当他默认了,满心灌蜜,失心疯也似乐得笑起来。 两月后,天还未入冬,上朝时,皇帝脸色不大好,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跪在殿中。身侧扔着关中来的加急奏折。 皇帝默了一阵子,“大理寺少卿。” 穆晋沉手执笏板:“臣在。” “端王地界军饷久发放不下,命大理寺着手去查。究竟是兵部还是户部的责任,彻查清。” “领命。”说罢退回。 江慎言抬头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左跨一步:“臣有奏。” 皇帝眼瞧着江慎言,眉毛微皱起:“准。” 江慎言倒老神在在:“端王的军饷发不下,与兵部户部并无干系,关中素来自给自足,近些年虽时有天灾,却还不致连军饷都向朝中伸手。怕是关中那些个州府衙吏手脚不大干净,派钦差去关中查一查便知。” 皇帝分明不悦了,“端王是朕二叔,素来勤政爱民,汉中军严纪明,江爱卿可是在怀疑端王职责有失?” 江慎言不惧不移:“便是再勤政爱民也非三头六臂,尾大不掉是常有之事。前朝哀帝倒还自己种田织衣,不也亡了,勤政和惠民素来无甚关联,岂可一概而论?” 满朝文武俱是提心吊胆,这等大逆不道。 皇帝起身踱了几步,方开口道,“户部贺尚书着户部官员前往关中,彻查关中近年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事宜,五日后起程不得有误。大理寺也着一官员协助。” 退了朝,柳相看着江慎言下阶的背影,悠悠一笑,一边研墨一边道:“皇上,江慎言果真好用,这是把您的心思琢磨的通透了。这般慧多近妖,当真可怖。” 皇帝合了折子,“一剑两刃呐,但还得用,如江慎言,百年不遇,能做刀能做盾,能杀人也可能伤己。只是到时候怕真舍不得杀了。” 此次督查,不似以往,朝中派人到封王地界,办事多少有些磕绊,更莫提是去查人家私房物什。再者,端王是先帝赐封,又加关中地接胡羌,端王重兵在握,身份颇有些微妙。皇帝又发下话,随行羽林卫摇光队与副指挥使徐炳天。 羽林卫,皇帝贴身直辖侍卫,有掌管刑狱巡察缉捕之权,位六部之上。分七队,以北斗七星命名,每队十人。加一正指挥使二副指挥使,共七十三人。 此次随行摇光队为羽林卫最末一支。大多年少且出身豪贵,以往专职太子东宫,是皇帝有意培养作为太子羽翼。用这些人随行不言而喻——削除各王非一日之功,若终皇帝一生削不干净,来日太子登位,仍要竭力镇压各王。此番怕是也要让羽林卫练手。 傅子旭找着人的时候,江慎言正光脚坐在水池边喂鱼。傅子旭忙拿了鞋袜去给他穿,叹道:“天凉了。” 江慎言嗤道:“可是大老远跑来跟我说天凉了?” 傅子旭实话实说:“贺老命我去关中。” 江慎言将一把鱼食扔到池子里,奇道:“这户部究竟是个什么邪门地儿,便是抓阄也轮不到你回回都摊上这些个杂碎事。回头得寻个神婆去你那案桌上做个法。” 傅子旭只干干地发笑。 片刻,江慎言道:“也罢,我随你走一趟便是了。关中权贵仗势先帝所赐‘西抗胡夷、护国神翼’的铁券丹书,素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皇上明面上是让户部去查户籍和赋税,实则是想让大理寺和羽林卫抓把柄,区区户部能拿得住端王?哼,百无一用是书生。” 傅子旭听不下去了:“慎言也是书生。” 江慎言冷哼道:“我拿的是朝廷律法。在他们眼里便是杀头的利器。” 此话倒是一点不错。大理寺、刑部、羽林卫,堪称朝中三大瘟神。是人见人躲,最是不能得罪的瘟神。 尤其大理寺,官职不高,却谁都审得了、打得了、杀得了。只是永远上不了台面,最是为人所鄙夷。动不动便被人骂做“狗官,鹰犬,走狗,爪牙……”。 第二日江慎言便请命离京,一路鞍马劳顿,抵达关中仅用了两日,连随行的羽林卫副使也对这看上去略显羸弱的刑官暗赞不已。 徐炳天伸手扯了扯马车帘子,挡了挡风,江慎言对他点头一笑示谢,徐炳天依旧板正脸:“赶路太急,江大人保重,到了关中,还要全倚赖江大人,羽林卫暗查杀人还说得过去,审判倒不大会。” 江慎言裹了一裹身上斗篷,淡笑:“不急不成啊,关中怕是已得到消息,若给足他们时间做手脚,查起来更是不易。有些事还要交待徐副使,到了关中,分派羽林卫,查些事情。一查关中主掌户部的官员常去的窑子,常见的窑姐儿,二查掌管关中军权的将军,三查关中与胡羌近年来边境商贸往来,最后……”说到此,顿了许久,似在思索恰到的措辞。 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徐炳天,神色凝重而信赖,继而微眯了眼:“查端王妃。” 徐炳天目中沉练,只道:“谨听江大人吩咐。” 傅子旭似全不在意,只听江慎言计划。 直到过潼关时,徐炳天出了马车出示通牒,率十骑羽林卫入关,进入关中。傅子旭方才开口:“羽林卫你用得顺手?” 江慎言闭了眼靠在车壁上养神,傅子旭顺势揽过来让他躺在自己肩上,连日赶路,江慎言着实累得很,有气无力道:“不用羽林卫难道你有三头六臂。羽林卫不用也得用,这是皇上给太子留的羽翼,也是皇上放在你我身边的眼线,外臣与王爷之间的牵扯素来是帝王家大忌,他自是不会放心。” 傅子旭舒一口气叹声道:“你说皇上怎的就这么待见你?” 江慎言冷笑:“这都不懂?户部都似你这般?当真的榆木脑袋。” 傅子旭心里所想终究是表现在语气里,些微的沙哑:“大理寺与刑部,素来善始不得善终,得记得见好便收。” 江慎言在傅子旭肩头微一抬头,自下而上看了眼他的脸,笑道:“怎么收?我这把刀皇上用的最是顺手,都用上瘾了。再者,此番若不应承,这缺口自是要拿户部堵了。凭贺尚书还是凭你?” 两人不再言语,片刻,傅子旭觉到江慎言在他肩头睡得安稳起来。不由得侧过头在他额上轻吻。若有所思。 抵长安府时正值五更天,徐炳天打开车帘,一阵冷风窜进,江慎言忍不住抖了抖,徐炳天见状忙向前一步挡住车门。 江慎言迷糊的不辨东南西北,伸手虚空一抓,徐炳天忙抬起胳膊托着,傅子旭拦腰撑着他,又不动声色拿过他搭在徐炳天胳膊上的手。 待清楚了些,问道:“到了?什么时辰?” 徐炳天回道:“过了寅时。段王爷着人在此等着,驿馆已安排妥当,江大人可换了轿乘去驿馆歇息。” 江慎言点了头,到了驿馆在屏风后泡澡时,却也舍不得浪费了这好时候,唤了徐炳天在屏风外吩咐话,“徐副使,羽林卫今日怕是要辛苦些,一个时辰后,开始着手查我先前吩咐过的,你不必亲自去,你得随我去见端王爷。” 徐炳天为羽林卫副使,大好男儿正值血气方刚,又加整日与一帮粗犷侍卫打成一团,几乎从不曾见江慎言这般灵秀,只觉得这人该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他功夫一等一的好,耳力极佳,江慎言动一动手带起的水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再加江慎言这些日子劳顿至极,躺在温水里,声线不免酥软娇气。 徐炳天再一想到江慎言目若琉璃一滴初晨碧草叶上露珠儿也似的一脸稚气干净,只觉得胸中翻腾气血难耐,缓缓呼吸一口气,道:“炳天记得了。” “嗯,还有,徐大人为羽林卫副使,位高权重,此番慎言奉命办事,言语身份上多有得罪之处,羽林卫定颇有异议,徐副使要多担待些。” 徐炳天单膝跪地道:“炳天离京时,皇上已吩咐,行事务必遵江大人之意。羽林卫之忠,天地可鉴,必不敢对江大人有任何异议,这些大人尽管放心。” 江慎言轻笑:“徐副使行这大礼慎言怎担得起?快请起。我也只是随口提,只盼与徐副使同心办差。” 徐炳天这才起身,道:“是。” “那徐副使去歇着罢,天亮之后,你我便走一趟端王府。有劳了。” 徐炳天道了声“不敢”便转身欲离开。恰碰傅子旭提着一套干净衣衫进门,两人擦肩过,俱是一笑。片刻,徐炳天退出房门顺手带门时,听着江慎言隐约有言“快些,拿件衣裳是现裁现做的么,我都泡成枣了。你当我属鱼的么。” 徐炳天扶在门框上的手顿了一瞬,江慎言这般活生生的真实可触自己却是头一回见,登时心里如见花开如闻春风,从此心里便安安稳稳的放了一个人…… 第五章 徐炳天扶在门框上的手顿了一瞬,江慎言这般活生生的真实可触自己却是头一回见,登时心里如见花开如闻春风,从此心里便安安稳稳的放了一个人…… 傅子旭搁了衣裳却站在浴桶旁,江慎言皱着眉毛瞥了一眼:“不滚回去,还指着我沐浴更衣焚香操琴送你?” 傅子旭素来该用嘴说的时候用嘴说,嘴巴败下阵来的时候以行动力说话。顺手扯过屏风上搭着的布抖开往江慎言身上一遮,弯下腰两手穿过腋下,把人从桶里拎了出来。 江慎言一阵晕眩人便打横躺在傅子旭怀里了,正觉得不可思议,傅子旭笑道:“关中夜里冷得很,你这磨磨蹭蹭的,明儿定病了。” 江慎言任他为自己铺床展被更衣,舒舒服服的钻进被窝里时,傅子旭还在他枕边道:“只剩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好好歇吧,明儿想吃什么。” 江慎言咧嘴一笑,眼睛微眯,:“明儿不想吃,现在想吃。” “现在?” “嗯,想吃……你。”说着手伸出来勾着傅子旭的脖子凑上去,拿牙齿在傅子旭锁骨处轻磕了一下。 傅子旭浑身登时绷紧,眼前这人刚洗过澡,一双眸子在灯下濡水的黑珍珠也似,肤若凝脂透白柔嫩,一时呼吸也乱了起来,却摇头道:“别胡说,明日还要去拜见端王爷,吃我你就下不了床了。” 江慎言却闻不到这猎豹捕食前般的危机,猫儿一样拿爪子在傅子旭胸前挠啊挠。傅子旭劈手捉住他,声线都变了,强自镇定:“别闹。再不睡我就把你敲晕。” 江慎言这才含笑闭了眼,傅子旭灭了灯,兀自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觉得他呼吸匀实,借着天边渐起微微朦朦的鱼肚白,看着他菱角般的嘴角,唇线精巧纤细的分外风情,一时间竟觉得这人化作自己心头血,无处不在,此生再也拆解不开,只小心翼翼的在他额上吻了吻,呢喃道:“慎言,慎言。” 傅子旭出了房门,隐隐看见院中一株广玉兰树下站着一人,看不清是何人,却觉到那人一身凛冽。傅子旭缓步踱过去,抚掌揖道:“原是徐副使。” 徐炳天还礼:“江大人可是睡了?这些日子辛苦二位。” “不敢不敢。” 二人官腔十足,委实恶心。 昏沉的天际玛瑙石一般浊然不清,将二人眼中的敌意消弭些许,晨风过处,广玉兰巴掌大的叶片嗖嗖的落下,划过二人肩头,如刀似剑的寒意穿心而过。 徐炳天本是在刀尖剑锋上往来的人,再加官职颇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身份华贵显赫,从不曾畏惧过什么,却觉得傅子旭的丰神如玉翩翩俊朗令他有些自愧不如。 三丈远外,有人却一梦黑甜。浑然不觉。 一个时辰后,江慎言显是没有睡醒,平素赖床也赖的死狗一般,出门在外自是恶习暴涨。 又半个时辰…… 江慎言坐在床边儿怒吼:“都什么时候你们都是死人么?怎么让我睡到这时候?” 傅子旭端了食盘进屋:“醒了?” 江慎言一边跳着脚一边提鞋子:“不吃了不吃了,快吩咐备马,去端王府。” 傅子旭一把扯他回来:“慌什么?你去了也见不着人,端王今日上午去山里寻人了,说是小世子病了,端王亲自去山里请云斋居士给世子瞧病了。” 江慎言这才顿住脚,傅子旭笑着弯下腰打理打理他的衣服和鞋子,“莫要慌慌张张了,先吃些,容后再议端王。” 江慎言恨恨道:“端王这老狐狸,分明是不把我这钦差放在眼里,我堂堂大理寺正,竟比不上他一个小毛孩子?” 傅子旭依旧笑道:“哪里那么大的气性?他对你自然又敬又怕,你分明是来索命讨债的,他难道还要倒履相迎?你当端王是菩萨?” 江慎言捏着一只灌汤包啃起来,嘴里还嚷嚷个不停,傅子旭就站在他身后拿着桃木梳给他梳发髻,道:“食不言寝不语你难道都不记了?吃东西还嘀咕,当心噎着了。” 两人食罢饭毕,正欲出门,徐炳天踏入院里来看到的一幕便是江慎言把手伸进傅子旭怀里,拼了命的摸啊摸…… 大惊失色中,但听江寺正江大人歇斯底里叫道:“昨晚就你在我房中,不是你还有谁?难道我掉的银子长了腿?连床底下我都瞧了。” 傅子旭被他抓的凌乱不堪,捉着他两只手拎起来:“你倒是讲些道理,钱袋都给你看了,没有自是没有,审案也得讲个物证不是?” 江慎言掉了钱,简直要了亲命,不依不饶:“捡了钱哪会放钱袋里,定是藏了,把衣服脱了,不然我就亲自扒光了你。” 徐炳天从袖兜里摸出一锭银子攒在手中,阔步上前:“江大人掉了多少钱,我昨日到在门口捡了些。不知是不是大人的。” 江慎言立马转过身瞧了眼徐炳天,脱口道:“一两。”瞬时又改口:“啊不是,五两。” 徐炳天抿唇一笑,摊开掌,分明整整五两碎银子。江慎言欢呼着扑过去抓了来:“徐副使拾金不昧值得表彰,回京便上折子给皇上说你好话。” 徐炳天十分配合,正色道:“多谢江大人。” 江慎言略微愣了愣,却仍嘿嘿笑着揣了银子。却不由得回头瞧了一眼傅子旭,正碰那人似笑非笑的眼,江慎言心里莫名的虚了。揉了揉鼻子呵呵干笑一声,把银子揣的更严实了。 傅子旭对徐炳天道:“江大人为这五两银子可是操碎了心,说是要扒了傅某,若不是副使,傅某怕是要给江大人玷污了去。这厢谢过副使了。” 徐炳天看了江慎言一脸倦相两只乌青的眼眶,再加此时颇有些小人得志偷着乐的奸诈嘴脸,竟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 徐炳天本一派朗朗洒脱英姿男儿,这番行为脱去了皇宫里当差时的死板教条,登时似脱胎换骨般尽显爽朗本色,连江慎言都看呆了呆。跟着笑起来。 徐炳天看这江慎言笑,心里软软的被撞了一下,只觉得,这人碧晴天里一丝清风,遮天大树下一只悠悠落叶,舒适无比。 第六章 徐炳天看这江慎言笑,心里软软的被撞了一下,只觉得,这人碧晴天里一丝清风,遮天大树下一只悠悠落叶,舒适无比。 言语中不由得柔和了:“江大人吩咐的,今日一早已派了羽林卫去查,现下可需炳天做什么?” 江慎言打了哈欠,“见不着端王,什么也不需做,我就去睡了。困。你们俩去逛窑子吧。前朝不是有诗曰: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笙歌无歇日,将相不思战。长安府美人做堆,来一趟不易呐。” 傅子旭抬手弹了弹衣衫,笑道:“慎言说的极是。” 徐炳天脸上一顿,红了红,支吾道:“朝廷命官,岂可……” 江慎言闻言觉得天下奇谈也似的笑了:“徐副使,皇上给你们羽林卫定的什么规矩?原来传闻是真,你们当真不近女色?难怪羽林卫总一副欠揍模样。副使大人,总忍着会憋出病来。不信你问傅大人。” 说罢还拿眼瞧了眼傅子旭,傅大人登时咬了咬牙。心道:昨晚真不该忍着,这人嘴贱的欠操。 徐炳天更觉无地自容,一时间木桩子也似尴尬的杵在那儿。 江慎言见状觉得这俩人嘴笨的不值一损,当真无趣至极,施施然进屋补觉去了。 傅子旭对徐炳天勉强淡淡一笑,折身出了院子,想必是逛窑子去了,徐炳天这几日因着对江慎言情根初开,不由辗转反侧,心念神转,如遭雷殛,极耗心神。江慎言于他,已不是这二十余年的人生能接受得了了,不仅心生爱慕,更是赤裸裸的道德挑衅,这背德的感觉,似偷欢般提心吊胆却愉悦舒展。 徐炳天心不在焉的随处走,在街市上看着小摊小贩熙来攘往,心里满满的都是江慎言的一言一颦,叹了口气苦笑自嘲了一番。抬眼看着一家酒楼便进了去吃酒,自饮自酌,且像个闺妇暗自伤怀。 “徐大人是否需笔墨纸砚一诉相思之苦?” 徐炳天抬头,眼前的人青衫翩跹,折扇纶巾,一双细长眼一对吊梢眉,一副胸藏机谋腹隐韬略的模样。 “巡按大人。”徐炳天起身相迎。 这巡按大人姓郭名诩。乃太子少傅是也。 郭诩自不客气,“徐大人好雅兴,将将到了长安府便来吃酒寻乐。由此可知江慎言这钦差做得快活的很呐。” 徐炳天心知这位少傅行事荒诞素来无谓伦常,且不知究竟是敌是友。只得实话道:“今日五更才至长安,偏端王去为小世子求医了。遂徐某出来四处走走,江大人倒还在驿馆处理公事,是徐某的失职,不敢连累江大人。” 郭诩自斟了酒,“不知羽林卫可是查出什么端倪?” 徐炳天一听便觉郭诩话中有话,谦恭道:“今日一早派去查了,不曾回报,羽林卫对长安并不熟稔,一时不好办,还望少傅大人指点一二,徐某定感恩戴德。” 郭诩笑道:“徐副使这话说得见外了,你我都为太子亲信,一家人何说两家话。但有疑虑,郭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炳天这才放了半颗心,身为太子亲卫羽林瑶光队内定统领,本不参政事,但何人何位,徐炳天还是心知肚明。 郭诩乃先帝时郭丞相之孙,自小入宫为太子伴读,近两年,时常被皇帝封巡按出查各地,此人恃才傲物眼高于顶,有智无德的令人又爱又恨。皇帝曾言“少傅郭诩机谋韬略世之罕有,奈何无品无德至贱之人”。 纵如此,仍是让郭诩伴了太子这许多年,皇帝自是清楚,自来宫中勾心斗角是非地,太子若要在宫中立稳脚,靠以德服人定是不成,遂郭诩便做了太子身边这狠角色,此人在宫闱争斗中,素来心狠手辣,且不论男女童叟牲畜。后宫那些个后妃,见人如见鬼,对太子之位,提都不敢提。 两人酒饱饭足,并肩遛街,见一个书摊儿前聚众吵吵嚷嚷,徐炳天本绕道而行,忽的听有人道:“这连全本都不是还敢要五十文,三十文,卖不卖。不卖我就坐你这旁边儿给大伙说你这书里缺了哪些段子。”立马有人起哄:“卖了卖了,小哥儿给大伙讲讲,哈哈哈……” 徐炳天登时脑袋涨了一圈儿。说这话儿的人不是他嘴里那个“正在驿馆处理公务的江大人”还能是哪个? 郭诩拿扇子戳了一戳徐炳天,挑眉道:“江大人?” 徐炳天咳咳一声,寻声挤进人堆。更觉头痛。这江大人真真是一刻都不能闲着,这会儿穿的破衫烂裳。脸上抹的疑似煤灰的东西,正跟摊主夺两本书。 徐炳天拿了银子丢过去,对目瞪口呆的江慎言道:“走吧,我付了。” 待挤出人堆,郭诩趁着江慎言掉的下巴还没合拢,拿过他怀里的书看了眼,冷笑:“金瓶梅?龙阳逸史?还配图?江大人好本事还看得出不是全本?” 徐炳天忙护着他道:“额……这个定是江大人给人带的……少傅大人……”话还未落,郭巡按看着江慎言乌七八黑的脸正色道:“这当真不是全本?” 江慎言顺杆便爬:“那小贩不识字,我骗他的,自然是全本。要不怎这么贵,要五十文。” 郭少傅:“可否借我看些天。” 江大人:“租一天三文钱。” 郭少傅:“两文。” 江大人:“两文就两文。” 徐炳天:“……” 这一上午,郭少傅与江大人,手携手肩并肩吃喝游荡,时而互吹互捧时而互贬互损,徒留徐副使在身后付账结钱,冷汗涔涔…… 午后,徐炳天交给江慎言羽林卫的查案事宜,郭诩自在咂着茶,江慎言头绪甚烦,区区长安,官吏不足百,这常去逛窑子的就有近半,另有十之二三去逛了小倌儿馆,常寻的窑姐儿小倌儿少者也近百人了。 还有这掌管关中军务的都督,乃端王内弟陈藩,若现下就摆明了,免不了打草惊蛇。 再三,近年与胡羌边境商贸,明里仍是丝绸瓷器马匹,暗地里马匹商有几批十分可疑,似是有组织的定期定量购进胡羌优质马种。 最后,端王妃在江慎言未至关中时便抱病了,如今在郊外别苑内静养,这能查出个什么来? 江慎言自也知道,再大的帽子也不能往端王头上扣,皇帝只想借此敲打敲打罢了,关中军中粮饷一案要找的替罪羊,得与端王有干系,但又不可过分。 郭诩笑道:“江大人待如何?” 江慎言道:“郭少傅成竹于胸,何苦来问我。” 郭诩道:“这挂名钦差又非我,我不过是奉命来代圣上巡访。” 江慎言正色道:“若拿陈藩,恐怕端王妃那里颇多周折,若拿长安府刺史,需从窑姐儿和小倌儿身上查起,恐惊动太大时间太久,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郭诩啧啧道:“不过惊动几个窑子,哪里大了?再者哪里需要许多时间?物证好办,做些假账,寻些刻章高手,做完灭口。至于人证,把羽林卫拿回来的名册,全部下狱,想让他们咬谁就教他们咬谁,不听话的窑姐儿丢到三文钱嫖一次的窑子里,不听话的小倌儿丢到军营里,让营中那些欲求不满的兵痞子轮着上去操三天三夜,骨头再硬的也听话了。” 江慎言本还头绪万千,不知所起,乍一听,噗的一口茶喷在徐炳天身上,笑得前仰后合:“少傅大人果然天赋异禀,慎言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徐炳天皱了眉:“此行不妥,这等腌臜手段,有悖天地良心,江大人再给羽林卫宽限几日,定能找出长安府那些贪赃枉法的人。” 郭诩挑眉看了眼徐炳天,端起茶盏细细咂了几口,似笑非笑。 江慎言摆手道:“徐副使,端王都还未见,这自然不是必行的法子,莫要惊慌。” 傅子旭此时正进门来,还未坐便直言道:“端王怕是存了异心。这案子,不论查都督还是刺史,端王都不会作壁上观了。” 郭诩和江慎言俱是一怔。 第七章 傅子旭此时进门来,还未坐便直言道:“端王怕是存了异心。这案子,不论查都督还是刺史,端王都不会作壁上观了。” 郭诩和江慎言俱是一怔。 傅子旭眼神往江慎言脸上一扫,立时就眯起眼了,“你脸上抹的锅底灰?” 江慎言一进门就接到羽林卫的奏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更别说洗脸了,忙搁了茶从椅子上蹦起来往屋里冲。 傅子旭劈手抓住人往屋里拖,片刻…… “啊……疼死了……轻些轻些……以后再不敢了……别……求,求你了……呜呜……啊……” 江慎言活似被QJ了扯着嗓子叫。 徐炳天这厢坐卧不宁。 郭诩笑道:“徐副使,江大人好看么?” 徐炳天抿唇不语,脸上却红了。郭诩人精一般通透,已猜出端倪。直言道:“我把江大人打包送给徐副使一回,你许我一个条件可好?” 徐炳天皱眉道:“郭大人不可胡言,我对江大人之情,非郭大人所想。如此与禽兽何异?” 郭诩啧啧称奇:“当真君子?那便罢了,只是徐副使记得,我这话掷地有声,什么时候徐大人想要了,再来找我。” 徐炳天低了头盯着茶杯看,那边江慎言叽哇叽哇的叫声惹得他心里活似猫抓。 待傅子旭再次进门,徐炳天伸了脖子往他身后瞧,但见江慎言两眼泪汪汪,一边抽鼻子一边嘟囔:“老子可是三天不用洗脸了。这脸皮活脱脱给擦下去三层。禽兽,两手都是断掌纹,擦个脸都跟剥皮一样疼死我了。” 徐炳天看他脸上着实红红的,便知傅子旭当真下狠手,登时对傅子旭说话便夹枪带棒:“驿馆的丫头看样子是该换了,连给江大人洗脸的活儿都得傅大人亲力亲为,真是不像话。” 傅子旭轻飘飘一笑:“哪里哪里,徐副使有所不知,慎言驴子脾性惯不得,对他,得狠得下心,看杂书不吃饭就烧了他的书,早起赖床就连被子带人扔屋外去,这出门溜街脸上抹得乞丐也似还不洗,就得给他洗一次让他终身不忘。” 江慎言登时怒了:“呸,你个强盗痞子货。” 徐炳天眼瞧着江慎言双眼通红,心里一千万个舍不得,起身去院里打了盆井水,拧了冷毛巾递过去:“敷一敷就不疼了。” 江慎言一听嘴一撇就想哭了,是真真的尝到被人捧着的滋味。本想拉了椅子坐在徐炳天身边儿,眼角瞄到傅子旭渐渐冷下去的脸,便不敢了。 一干人等缓了缓方才记起刚刚在说端王的事儿,遂,接着议论起来。 郭诩道:“若当真一锅端,需请示皇上,毕竟端王为先帝赐封,皇上都得掂量着些,再者,端王若狗急跳墙,皇上没个准备,从关中出兵,过了潼关便横扫京都了,谁担得了?” 江慎言仍兴致缺缺,傅子旭见状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递过去,江慎言登时就不难过了,一边数银子一边道:“端王有贼心没贼胆,不怕他反,若反了也制得住他。” 郭诩道:“难不成江大人藏了千军万马?” 江慎言看了眼郭诩道:“非也,不需千军万马,郭少傅一人足矣。” 郭诩冷冷道:“江大人果然卖得一脸无辜,打得一手好算盘,不巧,本巡按明日便起身北上,帮不得江大人了。” 原来江慎言早已查了郭诩的身世——端王妃,郭诩生母,端王,郭诩后爹。 江慎言一脸肉疼,伸出手中的银子:“这事儿唯郭少傅出面好办,实在不行,匀你一半。” 郭诩的脸瞬时就黑了,傅子旭拉回江慎言的手:“别丢人了,整个关中的钱庄,都是郭少傅的,就你这些碎银子,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儿的。” 江慎言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同是为官,为甚人人都比他有钱?他把眼睛转向徐炳天,徐炳天默默从怀里掏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 江慎言默默接过,正待抹眼泪,傅子旭道:“别看徐副使了,这里数你最穷,徐副使乃兵部尚书之子,京城三富,将来的羽林卫正使,太子身边的一品侍卫,月俸是你三倍有余。” 顿时,厅堂中但听江慎言一颗玻璃心噼里啪啦碎的拼都拼不起。 江慎言一脸破釜沉舟,拍桌道:“我去抄了端王府。”说完便出门去了,想是去寻法子整治端王呢。 郭诩一时嘴贱,脱口道:“为甚?” 傅子旭冷笑,回道:“还能为甚?自然是为了银子。” 郭诩的脸更黑了几分,一遍一遍的瞅着徐炳天,只待徐炳天回心转意对他说“我想要江慎言”,他便把江慎言灌了迷药拿麻袋罩了送去给徐炳天操。 傅子旭问:“郭少傅当真袖手旁观?你也知晓慎言这人,见钱不要命,他便是豁着自己,估计也得要把端王给严办了抄家了。哎,后爹也是爹啊。” 郭诩虽在他娘眼里是一百个不孝,动不动就给他后爹脸色看,但总归一家人,现在有别人去给他后爹脸色看,他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更莫要说,江慎言江寺正官居大理寺,最是能把案子用旁门左道剑走偏锋审的人神共愤。他绝不怀疑江慎言抄端王府的能力。 郭少傅本也是人见人怕的,没想着江慎言更甚,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郭诩对着傅子旭抱拳道:“有劳了。” 傅子旭冷笑:“现在跟我说,晚了,我只能给郭少傅指条明路,去寻江大人吧,拿钱砸他就是了,他若是狮子大开口,你也得受着。” 郭诩又看了眼徐炳天,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瞎了狗眼看得上江慎言这货色,看上了便看上了,竟然还圣母也似不舍得上他。” 郭少傅起身踱步至门外,仰头望天,罢了,只能这样了…… 是夜,深秋霜重,月残云淡,江慎言屋内烛光通明,正奋蹄疾书,郭诩在屋外徘徊良久,终,举手叩门。 进屋后,但见江慎言薄衫逶迤,散发赤足,盘腿坐在案前,傅子旭亦在,轻袍缓带倚在书架子前闲闲翻阅,时时看一眼江慎言,抿唇而笑。 郭诩登时牙根紧咬。这一对狗男男。 江慎言眯了眼,小人嘴脸:“我寻了好些证据,都与端王有关。只是有一事想请教郭少傅。” 郭诩正想探些消息,便道:“定相告。” 江慎言蹭地从椅子上蹦下来,“当真,这事你定是最清楚不过了。你一定住过端王府的是吧,那你跟我列个单目,端王府最是值钱的东西,到时候若抄家,定要充国库,我只得事前做准备,自然要拿最值钱的。” 傅子旭眼看着这人又赤脚在地上蹦跶,三步并作两步走至跟前一把揪过去在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江慎言立马就缩脖子了,登时就转身跳进傅子旭怀里,八爪鱼似的扒在傅子旭身上,一迭声道:“我没在地上走。你瞧,这不没沾地嘛。” 只是郭少傅的脸色益发不好看了。 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问他端王府什么东西值钱,当他郭少傅是白痴么?眯起眼瞧了瞧眼前楼作一团的两个人,弯唇一笑,道:“跟江大人打个商量,互惠互利,你要钱,要多少我给多少,只是端王府抄不得。” 第八章 江慎言喜道:“当真?” 郭诩颔首:“自然,不过,这钱江大人拿不拿得到,得听我的,我定不会拿我的私房钱去帮端王填窟窿,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在端王那儿,江大人有胆量跟我去拿么?” 江慎言点头如捣蒜:“只要不是要命。” 傅子旭一手揽紧江慎言的腰,不让他从自己身上往下出溜,一边冷道:“郭少傅又想出什么奇招?” 郭诩阴测测一笑:“恕不相告。这事儿唯能跟江大人说。江大人,我们是容后再议,还是现在……”说着拿眼瞥了眼傅子旭。 江慎言心里想着钱,眼里自是看不见傅子旭,当下转头便对着傅子旭道:“那你走。” 傅子旭揽在他腰间的手不听使唤的掐了一把,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江慎言左右为难,眼神便幽怨了几分,郭诩心里颇觉受用了几分,便也大大方方道:“江大人既是不方便,那郭某明日再来也不迟。就此别过,美景良辰,便不打扰二位了。”说完施施然一笑负手去了。临去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傅子旭。那一眼,竟让傅子旭觉着心里莫名恼火。 待人出门,拎着江慎言按在榻上啃了几口,这才觉着解恨。 江慎言皱着眉毛吸了吸鼻子:“你喝药了?” 傅子旭死死地盯了好一会,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徐炳天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郭诩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天知道他想出什么损招来。你想捞钱,我不拦着,要是敢卖身,我……” 说着冷笑一声,俯身在江慎言耳后啄了一下,道:“我有的是法子治你。不信你倒试试。” 江慎言怒了:“那你倒是把这个事儿给结了?我当初可是为了你来的关中,你办不下的事儿我办了你倒还挑三拣四?卖身怎么了?能卖那么多钱我也乐意。” 傅子旭看这人义愤填膺振振有词,没憋住喷笑出来,敲了那人一记爆栗:“你还有理,这事儿都敢跟我倔?” 江慎言瞧这架势,便知道傅子旭不再因着郭诩和徐炳天恼他了,登时就给鼻子上脸的撒泼了,扑到傅子旭身上:“你瞧徐副使多好玩儿,我还没哭呢,拿眼看看他他就给我金叶子了。往后找他去吃酒听曲儿,他定舍得花银子。你说好不好。” 傅子旭正色道:“郭诩你逗了便逗了,徐炳天莫要招惹,这人一根筋死性子。若得不到心有不甘,保不齐把你拆骨入腹。” 江慎言想了片刻,尽管不乐意,但还是蹭蹭的点了头。 傅子旭只觉得这人脑袋在怀里一动一动,颇有一种此生完满安乐之感。当下抬起手去寻这人窝在怀里的脸,手覆于面,眼睫簌簌而动,鼻尖凉凉,一呼一吸间,真实饱满,人生幸事几能若何? 恍恍间竟脱口而出:“慎言,有朝一日,你我离了这沉浮宦海,便找一处山间孤址世外桃源,偕老一生。可好?” 江慎言嘻笑道:“嗯。” 傅子旭闻言沉吟半晌,恍然间似叹了口气,极轻极轻,几不可闻。待回过神,江慎言已是窝在他怀里睡得熟了。 江慎言本就珠玉玲珑,睡相更是稚嫩斯文,一张白皙的睡颜上,眉眼如柳唇线如描,傅子旭素来极喜欢他这般安生听话的模样,常常放进被褥里呆呆看上许久。 今日亦然,看了许久,想起数年前来……只觉得,命数果真玄妙。 当年初见江慎言,小小的一只人,小脸脏兮兮跟街边孩子打架,在地上滚来掐去。 傅子旭虽身处险境,着一身布衣,却还小小少爷的模样,不知怎的就刚好看到江慎言咬着牙,一脸倔强的模样,一双眼眨巴眨巴的包着泪,心里莫名被什么软软触了一下,对身边的傅伯道:“这个孩子机灵得很,傅伯带他回去吧。” 当日晚上,傅子旭亲自把江慎言洗的干干净净,一勺一勺的喂饱饭。问道:“你叫什么?”江慎言仰着一张俏脸:“我没爹娘。” 傅子旭笑了:“那我给你起个名儿可好?”沉吟片刻道:“你随我娘亲姓江吧,便叫慎言。” 江慎言那时对这些全无概念,一边含糊不清的呜呜着点头一边抓过桌上傅子旭吃剩下的一只包子啃起来,傅子旭劈手夺了:“晚饭只能吃一碗粥两只包子,吃多了胀食。” 江慎言嘴角便耷拉下来,眨眨眼就想哭,看着傅子旭委屈道:“我没吃饱。” 傅子旭摸了摸他的脑袋,把包子塞回他手里:“今日便算了,明日起,每餐只能按我规定的吃,习惯了就不会饿了。” 江慎言这才欢快的点了头。 如此过了三个月有余,傅子旭教江慎言读书习字,下棋抚琴,江慎言本也聪慧,学的像模像样,只是也爱偷懒,傅子旭见状也不心疼,伸手便揍。偏江慎言记吃不记打,转脸便忘。 有一回傅子旭实在生气,傅伯从镇上带回的一卷竹薄,江慎言为了偷懒,硬生生拆碎成百十片儿竹板儿,说是小贩奸诈串的不结实,自己还十分殷勤要自告奋勇去把这堆竹板串起来。傅子旭抄起竹板拉着他的手就往手心里打。 江慎言哇哇的哭,撕心裂肺的,傅伯也劝不住,眼瞧着打的顺着胳膊往下流血,一向温良的傅伯头一回跟小少爷动手,一把拽开夺了竹板:“小少爷,再打慎言这手就废了。” 傅子旭冷着一张脸,“不好好念书,只想着些鬼主意,本以为自小苦寒会用功些,早知道这么贪玩,当初就让你死在街上。” 江慎言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傅子旭此时活似牛头马面,憎恶至极,一个劲儿的哭着往傅伯身上蹭。 傅伯叹口气,抱起江慎言进屋去上了药。 江慎言哭的稀里哗啦,呜呜啦啦的哭道,“我今日的大字都写完了,《墨子》也诵过了,他做什么要打我。那竹简子上的东西老古董,不好看,我拆了玩不行吗?” 傅伯给江慎言擦了脸,喂了鸡蛋羹,柔声道:“慎言别怪小少爷,他是为你好,你若好好念书,等你长大了就能去做官,到时候就再不用挨饿,也没人敢欺负你。我与小少爷过些日子要走了,不能带你,你呆在东荷镇,这座庄子便是你以后的家。” 江慎言本哭的一塌糊涂,乍一听傅子旭要走,手也不疼了,吃了一半的鸡蛋羹也不好吃了,急道:“为什么要走,小少爷不要我了?我往后不贪玩了,别让他走。” 傅伯捏捏他的脸,只道:“往后还有机会,等你长大了进京赶考,就见着他了,他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啊。” 江慎言登时就傻了,呆呆的坐在床边,愣了一会,蹬蹬蹬跑去傅子旭那里,傅子旭正坐在厅中喝茶,明明只比江慎言大两岁,却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江慎言走近过去,抿着嘴扯了扯傅子旭的袖子。 傅子旭费力的抱起他坐在自己腿上,拉着他的手,却还面无表情:“疼不疼?”江慎言摇摇头。 傅子旭从袖兜里掏出几颗枣喂给他,江慎言一粒一粒地嚼嚼吃了,傅子旭看着他,适时伸出手示意他把枣核吐出来,江慎言极听话,便把枣核一枚一枚吐到傅子旭手中。 傅子旭瞧着他吃的有滋有味儿,竟觉得这般一边喂他吃着一边接着枣核也颇高兴。 江慎言吃饱了,傅子旭笑着问:“好吃么?” 江慎言点点头:“嗯,你吃过了么?” 傅子旭摇摇头:“给你留的。” 江慎言凑过去在傅子旭嘴上亲了亲,道:“我嘴上还有枣味儿,给你尝尝。” 傅子旭愣了片刻,又亲回去,在江慎言唇上舔了舔:“嗯。是有,挺甜的。” 江慎言这才想起傅伯的话,嘴角就有些耷拉了,“你要走么?以后都不回来了?” 傅子旭沉吟片刻,道:“许会回来,但我答应你,待十年后你进京赶考,我便在京城等你。”说着从身上取下一副同心玉佩,拆开了给江慎言带上一只,笑道:“你带着这个,到时我自会认得你。” 江慎言点点头,“那若找不着呢?” 傅子旭看他一脸既失望且期许,脱口道:“你只要信我就是。我总会找着你。” 江慎言竟似吃了定心丸,一下一下的点了头,坚定如傅子旭的眼神。 适时,江慎言七岁,傅子旭九岁…… 傅子旭看着江慎言此时深眠,伸手探进他胸前,果然摸到当年那枚玉片,只是自己的玉片怕是永不能给他看。 他自打头一回在京城酒楼见到这张脸,便从满楼的赶考生中一眼认出,待互报名姓,便更笃定。且当时江慎言的玉片是佩在扇柄入眼便见。 只不知江慎言可认得他?当年,江慎言连他叫什么都不知,只小少爷的叫,其实,便是当年江慎言问起来,他也会搪塞给个假名。是故江慎言定不认得。 如今,更不能认。 傅子旭想起将将一时恍惚竟说出那番话,竟祈盼有朝一日能辞官隐去,与他偕老一生。自嘲一笑,转身出了门。 是夜,月色昏昏不明,关中的深秋,寒气扑面。 第九章 傅子旭想起将将一时恍惚竟说出那番话,竟祈盼有朝一日能辞官隐去,与他偕老一生。自嘲一笑,转身出了门。 是夜,月色昏昏不明,关中的深秋,寒气扑面。 次日天明,江慎言仍旧赖床,傅子旭仍旧拎起来扔到屋外,江慎言揉揉眼黑着脸进屋翻箱倒柜找衣裳,傅子旭见他彻底醒了,这才取了衣亲手给他穿了,江慎言被傅子旭伺候惯了,只把他当丫头使。 傅子旭却十分喜欢这般伺候江慎言,穿衣束带,梳发扣冠,甚至鞋子也是江慎言坐在床边傅子旭蹲在地上单膝跪地给穿的。 傅子旭在朝中对人百般温润,笑脸迎人,独独对江慎言,宠的时候往骨子里疼,要什么给什么,哪怕江慎言猫狗也似呲着牙咬他他也不舍得伸手撬他的嘴,但揍的时候也绝不手软,若做错了事,也会伸手一巴掌掴上去五个指印。 偏江慎言不是个东西,天生嘴贱便罢了,还总故意犯贱,遂,也没少挨揍,自小便是。 倒是江慎言在旁人面前,一张嘴说出的话刀子也似地戳人,即便是皇帝也分毫不留情,从不肯吃丁点儿亏。只傅子旭不跟他废话,说不过就揍。他便偏偏怕了傅子旭。 傅子旭淡淡道:“今儿你跟郭少傅去端王府,我便不去了。你自己小心着些。” 江慎言听了简直喜不自胜,他巴巴的不想让傅子旭去,没这瘟神在身边,他做什么都撒得开手,登时就喜上眉梢了:“你去了也没用,不去更好。” 傅子旭瞧着他心里偷乐就不爽,伸手捏住他下巴颌眯了眼道:“你说什么?” 江慎言怎瞧不出这人一心无名火,忙举起一只手嘻嘻一笑:“我又不卖身。” 傅子旭冷冷一笑,吻了下去,在江慎言唇上轻磕着噬咬,偏江慎言似笑非笑在傅子旭怀里蹭来蹭去且嗯嗯啊啊的叫,傅子旭一时没忍住便失了轻重,牙磕了江慎言的舌头,蔓出些微血腥。 江慎言极怕疼,立时就疼的哭了,半伸着舌头话儿也说不清地指控:“你个小心眼子的夯货,老子的舌头是给你咬的么?下嘴都没轻没重的,疼死了。” 傅子旭看着他泪眼汪汪的吐舌头,觉得好笑,竟是忘了去找药,却把人往怀里搂得更紧,赞道:“慎言这样子当真讨人喜欢。再说些话,我听着高兴。” 江慎言彻底哭了,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的泪珠儿就顺着脸颊流,抬起脚就攥着劲儿往傅子旭小腿上踢:“你个混账东西,老子是你家猪狗畜生?是给你虐着玩儿的。” 傅子旭见他哭得很,料想是疼得厉害,这才去找药。将将一只脚跨出门,便见徐炳天在门口,也没说什么话,点了头便出门去找药,徐炳天站在门口看这江慎言吐舌头,也笑得多了几分,踏进门来问道:“大人这是……” 江慎言抹了抹眼泪,“舌头咬出血了。你快给我看看,少没少一片肉。” 徐炳天这才紧张起来,扑过去细细的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这药于止血有奇效,我给大人上些。” 江慎言瞧了瞧门口还不见傅子旭,便点头道:“嗯嗯,既是有药,快些,疼。” 徐炳天凑近,一手托着他下巴颌,一手拿着药瓶轻轻地洒在他舌尖。江慎言微微仰头侧脸,眼神半眯,舌尖往外伸着,好一副香艳之像。徐炳天忍不住又近了些,却知不该亲他,只轻轻地往他舌尖儿上吹气。问道:“还疼么?” 江慎言睁大了眼看着徐炳天,含糊道:“不疼了,这是什么药?” 徐炳天把玉瓶塞进他手里,“宫里羽林卫专用的,于外伤有奇效,你留着备不时之需。” 江慎言也不客气,塞进袖兜里。对徐炳天眨了眨眼粲然一笑,半是撒娇半是道谢。徐副使坦荡荡清朗朗的阳刚男儿,看着江慎言天然澄透,登时觉得心都化了,这人春之花夏之露般的让人怜,却不忍亵渎,只想这般守他一辈子。 徐炳天许久回过神时,却是傅子旭拿了些药回来一把拉过去江慎言,见他不嚷嚷,便问:“不疼了?” 江慎言指了指徐炳天:“他的药,好用。”说着还伸舌头给傅子旭瞧,“你瞧,没事儿了。” 傅子旭看了眼徐炳天,笑道:“劳烦了,傅某不小心磕破了慎言的舌尖儿,倒让徐副使劳动,实在汗颜。” 徐炳天竟也无半分皱眉,只道:“恰巧随身带了药,不麻烦。不过是顺道过来问问江大人,今日去端王府,可需炳天随行?” 江慎言本想着此行与郭诩一同全属私下拜访,非朝廷之礼度,自是人越少越好摊开说话,傅子旭却接道:“那便劳烦徐副使也跟着慎言走一遭吧,我有些私事便不去了,有副使在,我便放心。” 徐炳天笑道:“无妨,乐意效劳。” 吃过早饭,江慎言和郭诩坐在中堂,郭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走吧,先去成衣铺给你裁件新衣。换个装扮,我娘火眼金睛,不好打发,幸亏你本就是个断袖,不然这戏当真难演,到时只需把我当了傅子旭就好。” 江慎言一点即通,含笑道:“你娘难道会看不出来,即便你真是个断袖,也是个下面的。你我二人,像么?” 郭诩闻言拍桌便笑,“江大人这话的意思可是说,你是那个下面的?郭某还觉得傅子旭温雅斌质,江大人倒是刑官雷厉风行牙尖嘴利必不肯屈于人下,原是如此。” 江慎言却也不生气,抿了口茶,悠悠然道:“这你便不懂了,既是断袖,这断袖之妙,全在下面那人,难道郭大人不知?” 话未落,徐炳天进门来,听见这句,忍不得便笑了出声,颇有些无意撞着偷奸的不好意思,“怎的在说这些。” 郭诩也不藏着掖着:“扮断袖骗我娘。” 徐炳天乍一听愣住了,待缓过来,大笑不止。 三人一行到了成衣铺,挑了几套现成衣裳,最终,江慎言穿了件浅黄色织锦衫子,配一条一掌宽的银白镂空束腰,外披白纱,手执一柄玉骨山茶花图样折扇,本也清秀白净,越发显得楚腰盈盈一握,姿容秀色可餐。 徐炳天更是一见之下目瞪口呆。 郭诩一改平日书生扮相,只外衣换做了玄墨冰蚕丝袍,本也是面若傅粉唇若涂朱,此番虽不似以往风流倜傥,更显得邪性的俊美。 徐炳天跟在二人身后,也随他们一同,一路上接收街上行人的注目礼。 第十章 徐炳天跟在二人身后,也随他们一同,一路上接受街上行人的注目礼。 行至端王府,门外侍从急急奔进去喊道:“快去报王爷和王妃,世子回来了。” 人还未至中堂,侧廊里冲出一妇人,一身戎装,手执一柄银枪,还未开口抬手便一枪搠来。 徐炳天挺身向前护着江慎言,那妇人却也只往郭诩身上招呼,并不迁怒他人。郭诩想来是见惯了这番,身形一侧,一掌格开长枪,那妇人见状回枪横扫,郭诩一把抓住枪身,阔步抢至那妇人身侧,出掌切向她肘弯,妇人这才撒手扔了银枪。 郭诩吁了口气:“娘,你这招招毙命往死里打,真把我打死了,你就高兴了?” 那端王妃这才开口:“别叫我娘,我怎的会生出你这畜生。” 郭诩拍拍手叹道:“既是娘不待见,那我这就走了,省得您看着心烦。”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王妃怒目横视,喝道:“你敢踏出这门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越发没规矩了。” 江慎言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一惊之下腿都软了,蹭蹭的连身往徐炳天后面躲。 郭诩笑道:“娘这是做什么,宫中事物繁杂,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王妃这才冷笑:“亏你还知道你娘?只盼你回来别气死我才好。”话虽是骂着郭诩,眼神却已打量过徐炳天和江慎言。 郭诩对端王妃耳语几句,江慎言虽不知说的什么话,只见端王妃面色逐渐铁青,郭诩反应极快,还不等王妃抄起地上的银枪,便一跃跳开一丈远,劈手夺过身边侍卫的长棍。横在身前。 “娘,我早跟你说过,是你不信,现下人我带回给您过目。” 王妃本脾性耿直豪爽不逊男儿,眼瞧着拿郭诩无法,抬枪便指着江慎言,却是对郭诩道:“我今儿先杀了他再打死你。” 江慎言早吓得没魂儿了,听得这话,转身便跑,暗暗叫苦“老子还以为是来拿钱的,谁知这端王府竟有这么只夜叉,再不跑,别说没银子,只怕吾命休矣。 徐炳天拉住江慎言护在身旁,低声道,”大人放心,区区端王府,炳天能护大人周全。“ 郭诩却含笑道:“娘,慎言乃皇上派来查关中户籍银饷的钦差,你敢动他,我后爹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王妃登时立在原地,七窍生烟。 恰时端王赶来。 郭诩微微欠身并不开口,端王只“诩儿诩儿”的叫。想来是在郭诩和王妃面前颇难做。 郭诩也不寒暄,只道:“大理寺寺正江大人,奉皇帝之命来关中,端王爷这礼数倒好,无人相迎便也罢了,江寺正亲自拜访,却还刀斧相加,这是关中待客之道?” 端王这才急急对江慎言礼待有加。 端王这厢一番嘘寒问暖还未彻底,端王妃手中银枪便往郭诩身上招呼过去,“给我进屋去。” 郭诩拉过江慎言的手,径直入了堂。王妃紧步跟住,直把人赶进内堂,喝道:“跪下。” 端王愣住:“夫人这是为何?” “你问这畜生,江大人可不只是钦差,怕是你儿媳妇儿。” 端王愣住,许久才对郭诩低声道:“诩儿,当真好男风?” 郭诩佯做无奈,“慎言于我,乃心肝脾肺,此生缺不得了。”王妃怒不可竭,一招小擒拿便想卸下来郭诩一条胳膊。端王忙拦住:“夫人不可伤了诩儿。” 端王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手,踱了几步,躬身道:“江大人的意思是……” 江慎言咬牙,既愤怒且委屈:“郭诩逼奸朝廷命官。端王觉得我的意思呢,你不该给个说法儿?” 端王脚下一软就要跪了,徐炳天伸手扶了一把没倒下,却是站不稳了,扶了椅子坐下,“这,这……” 王妃微微冷笑,道:“江大人住驿馆总不大舒服,不妨就在王府里住下,至于犬子,我定给大人一个交代。”说罢便甩手去了。 端王也干干一笑随着去了。 郭诩摊摊手道:“我娘没那么好骗,只好等着见招拆招。” 江慎言只关心:“银子呢?” 郭诩笑道:“骗不了我娘,别说银子,你这条命说不准都要留在端王府了。” 徐炳天冷道:“我这就带大人走,便是按常规程序审端王府,也必不会一丝端倪也找不着。” 郭诩看了江慎言:“江大人觉着呢?与端王府硬碰硬,非智者之举,再者,这是关中非京城,端王若要取你们性命,大人有几成把握全身而退?” 说罢沉吟片刻,似自言又似说与江慎言:“我既是端王府世子,却也是太子少傅,将来太子即位,端王独大,二者必不容,于我亦无益。不如趁此,削了端王势力,以保关中端王一脉不为帝王所忌,后世安稳。” 江慎言笑道:“自然,郭少傅是个明白人。慎言又怎能不成人之美,自当全力以赴。” 郭诩审视了一番这个外柔内刚方寸间尽显剔透的大理寺刑官,嘀咕道:“傅子旭当真,配不上你。” 江慎言听不大清楚,只闻傅子旭之名,侧目“嗯”的一声。郭诩笑而不语。 徐炳天却是听得清楚,心里默然微疼。 日渐入冬,关中冬日极冷,江慎言知晓关中上好的貂皮铺子是郭诩的,好不高兴,自个儿裁了三件貂皮大氅也就罢了,捎带着连傅子旭和徐炳天的也裁了。 江慎言与郭诩日日双进双出。只把王妃看的双眼喷火怒火中烧急火攻心。 这日王妃瞧了月末钱庄送来的账簿,直奔郭诩房中,一脚踹了门,偏瞧见江慎言一身锦衣华服,连暖手套都是一对白狐皮,脚上还蹬一双狼皮靴子,搭在小矮桌上晃荡,且枕着郭诩咯咯的笑,郭诩拿核桃仁和杏仁喂着,脱了衣裳便是好一副香艳活春宫。 王妃大为肝火,只咬牙道:“滚出来。” 郭诩拦腰抱起江慎言放在贵妃榻上,侧身在他额上一吻,轻声道:“我去去便来。”言罢起身理理衣裳踏出门去。 那厢将将出了小院,这厢江慎言笑得在榻上打滚。 却说王妃将账簿扔在郭诩面前,“你个败家东西,不足一个月竟敢支出去三千两。你当端王府是淘金矿?” 郭诩脱了大氅,坐上贵妃椅,斜斜地倚在小银炉子边儿,笑答:“娘,端王近年究竟背着朝廷私藏了多少民财粮饷,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这点银子你还能看在眼里?” 继而又缓声道:“慎言是我的人,不把他伺候好了,你倒是让他回朝作何说辞?你道当今皇帝是吃素的?娘,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如今太平盛世,皇帝削藩王职权是早晚的事。” 王妃冷笑:“你当真觉得我能信你和那个大理寺正?” 郭诩眼神错愕一瞬,继而便笑得十分阴邪,起身在百宝架上一只美人觚用力旋转,墙面上旋过一扇暗格,露出密室,郭诩眼瞅着一笑:“还没怎么动啊。”说着伸手取过密室墙壁上一只瓷瓶,打开凑近一闻,“极好的五石散?” 也不等王妃出口,便关了暗格,唤了侍从,“把午时的参汤给我盛些。” 待人端了参汤,又吩咐道:“去请江大人来。” 王妃眼瞧着郭诩倒进参汤半小瓶子五石散,端起在唇边,伸手便要掀了碗碟,喝道:“你敢!” 郭诩将碗挪开,“娘若不信,孩儿便让你信。只是这密室竟有这些药石,这五石散颇有些微妙之处,已近乎银药不说,且旨在让男子后庭承欢,是也不是?” 正说着江慎言踏进门来,嘻嘻笑道:“找我做什么?” 郭诩将碗搁在榻上的矮桌上,对江慎言摆了手,“来,坐这里。”待人走近,一把揽进怀里,江慎言稳稳的坐在郭诩腿上,对着王妃灿灿一笑。 郭诩轻声道:“无事,就是想见你,慎言倾国之姿花容之貌,娘也想见你。” 江慎言听着笑了笑啐道:“呸。” 郭诩端起参汤:“娘知慎言冬日畏寒,我关中又极冷,特令人熬了参汤,你喝些,谢过娘。” 江慎言挑眉看了郭诩,但见郭诩微微颔首,便端了碗喝了。 郭诩对王妃笑道:“娘可是放心了?难不成我会亏了慎言?”说罢便执手而出。回了自己的院里。 王妃这才惊觉,唤了贴身的侍从,咬牙道:“去世子房外,给我盯严,门外窗外都派人盯着,今日他房中事无巨细都来回报。” 却说江慎言回去直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郭诩扶额叹道:“五石散。” 恰是徐炳天在侧,立时拎起郭诩:“你竟敢给大人吃这种东西?” 江慎言也如五雷轰顶,脚下一软便差点坐在地上,徐炳天扔开郭诩扶起他,江慎言颤声问道:“这药如何能解?” 郭诩苦笑道:“寒食能解,酒亦能解,但如今,是为骗过我娘而让你服的那药,此时这屋外怕是有不少眼睛和耳朵了,唯行房事才可。” 江慎言惊道:“跟你?” 郭诩道:“你觉着现下去找傅子旭来得及还是瞒得过?这里,非我即徐副使。让你选。” 江慎言真真是欲哭无泪。当真如此,傅子旭必会揭了他的皮。 犹豫许久,眼盯着徐炳天淡淡道:“副使帮我。” 徐炳天仍恨恨的一眼一眼剜着郭诩,听得江慎言这四个字,登时如雷击顶,心里虽是悲愤的要死,却骤然又觉幸福的快活不下去了。只唯唯诺诺,“我,我绝不会伤了大人。” 郭诩叹了口气,起身与徐炳天换了衣衫,待一个时辰后天色昏昏时,微垂首出了房门。 江慎言本是敏锐体质,体内五石散分量又略多,苦撑了一个多时辰已是不易,不多时早已浑身发汗,衣衫都湿了两层,连坐在榻上都浑身发软。 徐炳天分外不舍,直挺挺的立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只上前扶着他的肩递至他唇边一杯凉水,轻声道:“大人喝些。” 江慎言此时还有些神智,低头喝了一口,便瘫倒在徐炳天怀里,语音轻啜:“难受。”说着便开始拿手去扯衣领。徐炳天将他放在榻上,站起身,看着江慎言在榻上翻滚蹭着,手足无措。 江慎言难受的很了,伸手拉他:“帮我。”这一声磕了春药后的旖旎,徐炳天理智的弦儿立时嘎嘣就断了,颤巍巍伸着手去脱江慎言的衣裳。虽是慢,但总归是有脱完的一刻。 待江慎言赤身裸体的蜷缩在床上,徐炳天简直要哭了。 俯下身在他肩上轻吻了一下,嘴唇都抖了,偏江慎言磕了药如饥似渴,一把拉住他眯着眼看了看,道:“徐副使,你心里有我我知道,此番,我不怪你。” 说完便眼神涣散,颇有些人事不知的糊涂,只顾去撕扯徐炳天的衣带,凑上去在徐炳天胸前蹭了蹭。 徐炳天本已难耐,此时再无处可逃。浑身已充血也似。偏江慎言还不知死活的挑逗。神智已乱捧起江慎言的脸便深深吻下去。 一分一毫的抚着江慎言,江慎言如烈火灼神,初尝甜头,已是急不可耐,徐炳天给他一分他便回应三分,徐炳天的嘴唇将将碰了碰他,江慎言便伸手扣着徐炳天的脖子去寻他的唇,伸着舌尖儿往里探。 江慎言唇舌软糯,喉中呜咽不清,听在徐炳天耳中,已如上好的催情药,更兼江慎言手脚不安稳,在他背后摩挲不住,蜷着腿膝盖正触他小腹,还不停动来动去,徐炳天真真是百爪挠心。 定了定神,只是轻轻吻着江慎言,从眉眼至耳后,手掌在他胸前腰侧轻轻抚过,江慎言舒服的嗯嗯啊啊呻吟。 徐炳天却只顾着江慎言,顺着这副玉琢般的身体吻着,直看到江慎言最隐秘的地方,那话儿也如人一样的清烁斯文,徐炳天跪在江慎言身侧,虔诚且心疼,江慎言于他,是挚爱,是信仰,是恩赐,是不舍得碰触的神龛。 徐炳天眼中渐渐蓄泪,愿誓也似,“大人,炳天此生,唯你,再无所寄,再无所去。” 说着已以口相就,含在口中的阳根,微微颤动,徐炳天无微不至的照拂着江慎言的感受,江慎言虽混沌不清,却也觉遍体通畅,挺着腰往那销魂处送去,徐炳天抬眼看他,但见江慎言浑身皆是情欲的玉粉色,汗水也晶莹如珠,发丝被体,濡湿的鬓边,旖旎香艳中竟也无端端显出一派清灵。 徐炳天忽的觉到,江慎言一手拉着自己的头发,一手竟与他掌心相扣,看在他眼里,却是江慎言内心极度脆弱无依和生怯不安,蓦地泪落如珠,舌尖在江慎言那物上轻吮慢咂的疼惜着。 此般良宵,此般可人,此般怜爱…… 是夜,是徐炳天堕入万丈深渊之时,是江慎言以身布施还债之时,是傅子旭以爱下赌注之时…… 徐炳天跟在二人身后,也随他们一同,一路上接受街上行人的注目礼。 行至端王府,门外侍从急急奔进去喊道:“快去报王爷和王妃,世子回来了。” 人还未至中堂,侧廊里冲出一妇人,一身戎装,手执一柄银枪,还未开口抬手便一枪搠来。 徐炳天挺身向前护着江慎言,那妇人却也只往郭诩身上招呼,并不迁怒他人。郭诩想来是见惯了这番,身形一侧,一掌格开长枪,那妇人见状回枪横扫,郭诩一把抓住枪身,阔步抢至那妇人身侧,出掌切向她肘弯,妇人这才撒手扔了银枪。 郭诩吁了口气:“娘,你这招招毙命往死里打,真把我打死了,你就高兴了?” 那端王妃这才开口:“别叫我娘,我怎的会生出你这畜生。” 郭诩拍拍手叹道:“既是娘不待见,那我这就走了,省得您看着心烦。”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王妃怒目横视,喝道:“你敢踏出这门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越发没规矩了。” 江慎言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一惊之下腿都软了,蹭蹭的连身往徐炳天后面躲。 郭诩笑道:“娘这是做什么,宫中事物繁杂,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王妃这才冷笑:“亏你还知道你娘?只盼你回来别气死我才好。”话虽是骂着郭诩,眼神却已打量过徐炳天和江慎言。 郭诩对端王妃耳语几句,江慎言虽不知说的什么话,只见端王妃面色逐渐铁青,郭诩反应极快,还不等王妃抄起地上的银枪,便一跃跳开一丈远,劈手夺过身边侍卫的长棍。横在身前。 “娘,我早跟你说过,是你不信,现下人我带回给您过目。” 王妃本脾性耿直豪爽不逊男儿,眼瞧着拿郭诩无法,抬枪便指着江慎言,却是对郭诩道:“我今儿先杀了他再打死你。” 江慎言早吓得没魂儿了,听得这话,转身便跑,暗暗叫苦“老子还以为是来拿钱的,谁知这端王府竟有这么只夜叉,再不跑,别说没银子,只怕吾命休矣。 徐炳天拉住江慎言护在身旁,低声道,”大人放心,区区端王府,炳天能护大人周全。“ 郭诩却含笑道:“娘,慎言乃皇上派来查关中户籍银饷的钦差,你敢动他,我后爹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王妃登时立在原地,七窍生烟。 恰时端王赶来。 郭诩微微欠身并不开口,端王只“诩儿诩儿”的叫。想来是在郭诩和王妃面前颇难做。 郭诩也不寒暄,只道:“大理寺寺正江大人,奉皇帝之命来关中,端王爷这礼数倒好,无人相迎便也罢了,江寺正亲自拜访,却还刀斧相加,这是关中待客之道?” 端王这才急急对江慎言礼待有加。 端王这厢一番嘘寒问暖还未彻底,端王妃手中银枪便往郭诩身上招呼过去,“给我进屋去。” 郭诩拉过江慎言的手,径直入了堂。王妃紧步跟住,直把人赶进内堂,喝道:“跪下。” 端王愣住:“夫人这是为何?” “你问这畜生,江大人可不只是钦差,怕是你儿媳妇儿。” 端王愣住,许久才对郭诩低声道:“诩儿,当真好男风?” 郭诩佯做无奈,“慎言于我,乃心肝脾肺,此生缺不得了。”王妃怒不可竭,一招小擒拿便想卸下来郭诩一条胳膊。端王忙拦住:“夫人不可伤了诩儿。” 端王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手,踱了几步,躬身道:“江大人的意思是……” 江慎言咬牙,既愤怒且委屈:“郭诩逼奸朝廷命官。端王觉得我的意思呢,你不该给个说法儿?” 端王脚下一软就要跪了,徐炳天伸手扶了一把没倒下,却是站不稳了,扶了椅子坐下,“这,这……” 王妃微微冷笑,道:“江大人住驿馆总不大舒服,不妨就在王府里住下,至于犬子,我定给大人一个交代。”说罢便甩手去了。 端王也干干一笑随着去了。 郭诩摊摊手道:“我娘没那么好骗,只好等着见招拆招。” 江慎言只关心:“银子呢?” 郭诩笑道:“骗不了我娘,别说银子,你这条命说不准都要留在端王府了。” 徐炳天冷道:“我这就带大人走,便是按常规程序审端王府,也必不会一丝端倪也找不着。” 郭诩看了江慎言:“江大人觉着呢?与端王府硬碰硬,非智者之举,再者,这是关中非京城,端王若要取你们性命,大人有几成把握全身而退?” 说罢沉吟片刻,似自言又似说与江慎言:“我既是端王府世子,却也是太子少傅,将来太子即位,端王独大,二者必不容,于我亦无益。不如趁此,削了端王势力,以保关中端王一脉不为帝王所忌,后世安稳。” 江慎言笑道:“自然,郭少傅是个明白人。慎言又怎能不成人之美,自当全力以赴。” 郭诩审视了一番这个外柔内刚方寸间尽显剔透的大理寺刑官,嘀咕道:“傅子旭当真,配不上你。” 江慎言听不大清楚,只闻傅子旭之名,侧目“嗯”的一声。郭诩笑而不语。 徐炳天却是听得清楚,心里默然微疼。 日渐入冬,关中冬日极冷,江慎言知晓关中上好的貂皮铺子是郭诩的,好不高兴,自个儿裁了三件貂皮大氅也就罢了,捎带着连傅子旭和徐炳天的也裁了。 江慎言与郭诩日日双进双出。只把王妃看的双眼喷火怒火中烧急火攻心。 这日王妃瞧了月末钱庄送来的账簿,直奔郭诩房中,一脚踹了门,偏瞧见江慎言一身锦衣华服,连暖手套都是一对白狐皮,脚上还蹬一双狼皮靴子,搭在小矮桌上晃荡,且枕着郭诩咯咯的笑,郭诩拿核桃仁和杏仁喂着,脱了衣裳便是好一副香艳活春宫。 王妃大为肝火,只咬牙道:“滚出来。” 郭诩拦腰抱起江慎言放在贵妃榻上,侧身在他额上一吻,轻声道:“我去去便来。”言罢起身理理衣裳踏出门去。 那厢将将出了小院,这厢江慎言笑得在榻上打滚。 却说王妃将账簿扔在郭诩面前,“你个败家东西,不足一个月竟敢支出去三千两。你当端王府是淘金矿?” 郭诩脱了大氅,坐上贵妃椅,斜斜地倚在小银炉子边儿,笑答:“娘,端王近年究竟背着朝廷私藏了多少民财粮饷,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这点银子你还能看在眼里?” 继而又缓声道:“慎言是我的人,不把他伺候好了,你倒是让他回朝作何说辞?你道当今皇帝是吃素的?娘,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如今太平盛世,皇帝削藩王职权是早晚的事。” 王妃冷笑:“你当真觉得我能信你和那个大理寺正?” 郭诩眼神错愕一瞬,继而便笑得十分阴邪,起身在百宝架上一只美人觚用力旋转,墙面上旋过一扇暗格,露出密室,郭诩眼瞅着一笑:“还没怎么动啊。”说着伸手取过密室墙壁上一只瓷瓶,打开凑近一闻,“极好的五石散?” 也不等王妃出口,便关了暗格,唤了侍从,“把午时的参汤给我盛些。” 待人端了参汤,又吩咐道:“去请江大人来。” 王妃眼瞧着郭诩倒进参汤半小瓶子五石散,端起在唇边,伸手便要掀了碗碟,喝道:“你敢!” 郭诩将碗挪开,“娘若不信,孩儿便让你信。只是这密室竟有这些药石,这五石散颇有些微妙之处,已近乎银药不说,且旨在让男子后庭承欢,是也不是?” 正说着江慎言踏进门来,嘻嘻笑道:“找我做什么?” 郭诩将碗搁在榻上的矮桌上,对江慎言摆了手,“来,坐这里。”待人走近,一把揽进怀里,江慎言稳稳的坐在郭诩腿上,对着王妃灿灿一笑。 郭诩轻声道:“无事,就是想见你,慎言倾国之姿花容之貌,娘也想见你。” 江慎言听着笑了笑啐道:“呸。” 郭诩端起参汤:“娘知慎言冬日畏寒,我关中又极冷,特令人熬了参汤,你喝些,谢过娘。” 江慎言挑眉看了郭诩,但见郭诩微微颔首,便端了碗喝了。 郭诩对王妃笑道:“娘可是放心了?难不成我会亏了慎言?”说罢便执手而出。回了自己的院里。 王妃这才惊觉,唤了贴身的侍从,咬牙道:“去世子房外,给我盯严,门外窗外都派人盯着,今日他房中事无巨细都来回报。” 却说江慎言回去直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郭诩扶额叹道:“五石散。” 恰是徐炳天在侧,立时拎起郭诩:“你竟敢给大人吃这种东西?” 江慎言也如五雷轰顶,脚下一软便差点坐在地上,徐炳天扔开郭诩扶起他,江慎言颤声问道:“这药如何能解?” 郭诩苦笑道:“寒食能解,酒亦能解,但如今,是为骗过我娘而让你服的那药,此时这屋外怕是有不少眼睛和耳朵了,唯行房事才可。” 江慎言惊道:“跟你?” 郭诩道:“你觉着现下去找傅子旭来得及还是瞒得过?这里,非我即徐副使。让你选。” 江慎言真真是欲哭无泪。当真如此,傅子旭必会揭了他的皮。 犹豫许久,眼盯着徐炳天淡淡道:“副使帮我。” 徐炳天仍恨恨的一眼一眼剜着郭诩,听得江慎言这四个字,登时如雷击顶,心里虽是悲愤的要死,却骤然又觉幸福的快活不下去了。只唯唯诺诺,“我,我绝不会伤了大人。” 郭诩叹了口气,起身与徐炳天换了衣衫,待一个时辰后天色昏昏时,微垂首出了房门。 江慎言本是敏锐体质,体内五石散分量又略多,苦撑了一个多时辰已是不易,不多时早已浑身发汗,衣衫都湿了两层,连坐在榻上都浑身发软。 徐炳天分外不舍,直挺挺的立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只上前扶着他的肩递至他唇边一杯凉水,轻声道:“大人喝些。” 江慎言此时还有些神智,低头喝了一口,便瘫倒在徐炳天怀里,语音轻啜:“难受。”说着便开始拿手去扯衣领。徐炳天将他放在榻上,站起身,看着江慎言在榻上翻滚蹭着,手足无措。 江慎言难受的很了,伸手拉他:“帮我。”这一声磕了春药后的旖旎,徐炳天理智的弦儿立时嘎嘣就断了,颤巍巍伸着手去脱江慎言的衣裳。虽是慢,但总归是有脱完的一刻。 待江慎言赤身裸体的蜷缩在床上,徐炳天简直要哭了。 俯下身在他肩上轻吻了一下,嘴唇都抖了,偏江慎言磕了药如饥似渴,一把拉住他眯着眼看了看,道:“徐副使,你心里有我我知道,此番,我不怪你。” 说完便眼神涣散,颇有些人事不知的糊涂,只顾去撕扯徐炳天的衣带,凑上去在徐炳天胸前蹭了蹭。 徐炳天本已难耐,此时再无处可逃。浑身已充血也似。偏江慎言还不知死活的挑逗。神智已乱捧起江慎言的脸便深深吻下去。 一分一毫的抚着江慎言,江慎言如烈火灼神,初尝甜头,已是急不可耐,徐炳天给他一分他便回应三分,徐炳天的嘴唇将将碰了碰他,江慎言便伸手扣着徐炳天的脖子去寻他的唇,伸着舌尖儿往里探。 江慎言唇舌软糯,喉中呜咽不清,听在徐炳天耳中,已如上好的催情药,更兼江慎言手脚不安稳,在他背后摩挲不住,蜷着腿膝盖正触他小腹,还不停动来动去,徐炳天真真是百爪挠心。 定了定神,只是轻轻吻着江慎言,从眉眼至耳后,手掌在他胸前腰侧轻轻抚过,江慎言舒服的嗯嗯啊啊呻吟。 徐炳天却只顾着江慎言,顺着这副玉琢般的身体吻着,直看到江慎言最隐秘的地方,那话儿也如人一样的清烁斯文,徐炳天跪在江慎言身侧,虔诚且心疼,江慎言于他,是挚爱,是信仰,是恩赐,是不舍得碰触的神龛。 徐炳天眼中渐渐蓄泪,愿誓也似,“大人,炳天此生,唯你,再无所寄,再无所去。” 说着已以口相就,含在口中的阳根,微微颤动,徐炳天无微不至的照拂着江慎言的感受,江慎言虽混沌不清,却也觉遍体通畅,挺着腰往那销魂处送去,徐炳天抬眼看他,但见江慎言浑身皆是情欲的玉粉色,汗水也晶莹如珠,发丝被体,濡湿的鬓边,旖旎香艳中竟也无端端显出一派清灵。 徐炳天忽的觉到,江慎言一手拉着自己的头发,一手竟与他掌心相扣,看在他眼里,却是江慎言内心极度脆弱无依和生怯不安,蓦地泪落如珠,舌尖在江慎言那物上轻吮慢咂的疼惜着。 此般良宵,此般可人,此般怜爱…… 是夜,是徐炳天堕入万丈深渊之时,是江慎言以身布施还债之时,是傅子旭以爱下赌注之时…… 第十一章 此般良宵,此般可人,此般怜爱…… 是夜,是徐炳天堕入万丈深渊之时,是江慎言以身布施还情债之时,是傅子旭以爱下赌注之时…… 江慎言在徐炳天怀里哭成泪人,郭诩哪里敢跟他说那五石散真正是让男子后庭承欢,徐炳天于情事再傻,却也瞧出不对。 徐炳天看着他倾慕成痴的公子此时在他面前狼狈银荡毫无一丝往日的清透娇俏,却没有一丁点的厌弃鄙夷,只恨不得把傅子旭和郭诩剥皮抽筋。 此时,再怎么不舍,再觉得不忍亵渎,却已是箭在弦上。江慎言抽噎声中渐渐伴着撕心裂肺地请求。 徐炳天此时再也顾不上自己欲火焚身,顾不上廉耻伦理,顾不上怜悯疼惜,只想不让他那样难受。 江慎言迷糊的不省人事,此时,谁对他做这种事都已不重要。若是傅子旭,他满心欢喜的让他睡,若不是傅子旭,也全当做傅子旭。他欠他,欠的不是一条命,是整个他活到现在的光阴和他能活到现在所固执的信念。 他七岁任人践踏时,那一眼和那一句“带他回去”,从此江慎言活下去的每一天,醒着梦着,满心已都是那个小少爷,打他骂他他都愿意受着,傅子旭走的那十年,他不止一次想,只要他回来看他,天天给他打手心,也是好的。 所以即便是傅子旭现在让他跟徐炳天睡,他也会亲自爬到徐炳天怀里。傅子旭于他,是一方天地,这世间再怎么风起云谲,朝堂上再怎么沉浮不定,只要傅子旭要他,他不在乎身败名裂史册骂名,更不在乎人口铄金千夫所指。 傅子旭全然想不到,江慎言在京城第一眼看见他,便认得出。 人声鼎沸的酒楼里,他自楼上俯瞰,明明远远不甚清晰,竟全然知晓那人眼底溢彩侧颜温润,故人归来,云胡不喜?那副相貌,已然梦了十年,再见,定是闭着眼也能摸出他唇眉脸廓。 你认我,我死生相依,你不认,我甘心守着你。傅子旭,江慎言还是等到你了,十年我已守了,我还有一辈子。 徐炳天耳中听得江慎言含混念叨“小少爷,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你再也不回来了么?我到了京城就能见到你是不是?”转念,又道“傅子旭,我……我是……你当真不认得我?” 徐炳天怀里拥着满脸泪痕的江慎言,江慎言浑身烫的吓人,徐炳天怎看不出他身心俱损。若可以,哪怕用他徐炳天的骨血去抚慰,也不会眨眼。 江慎言体内银药愈显,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一声声叫的彻心彻骨,在床上蹭地生不如死。徐炳天再没半分犹豫,倾身覆上。 接下来,便是幕天席地的占有和索取。 这场情事,疼痛且甘美。 只是,徐炳天耳听着江慎言口口声声念了三十多次小少爷、傅子旭。徐炳天这三个字,在此时的江慎言心里,每一笔每一划,都是空白。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泄欲的工具,并不是非徐炳天不可,于此,徐炳天亦是清清楚楚。只是,徐炳天是那样真心待他,遂才未禽兽也似的对他,否然,如此姿色躺在身下,于常人,怕是什么手段都想试一番。 郭诩为了端王府和太子之间利弊均衡,为了让端王妃退步,下药时哪里曾顾到江慎言的死活。 直至次日寅时,江慎言体内药性才减,一夜纵情,人已虚脱的一口气也无了,本不是坚实的体魄,此番晕死过去时,瞳孔和唇色已是死气样的灰白。 徐炳天扯过一条薄被,抬手拨开帷帐对门外道:“备浴桶。”却是力尽声嘶。 准备停当,徐炳天抱江慎言下了床榻,见郭诩一身仆侍扮相立在门处,徐炳天目若未见,只一点点为江慎言洗着,不能自已的泪落如珠。 郭诩开口道:“以慎言的聪慧,此事他必料得到。是我失手,药下的过了。副使也担惊了。” 徐炳天头也未抬道:“炳天只求郭少傅做事小心些,若是被人见了,江公子这番辛苦便白费了。” 至此,称呼已改了。他不是朝中那个每日见了点头为交的大理寺正江大人了,是他徐炳天已下定决心要守护一生的公子。 郭诩再无话说,定定的站着看徐炳天给江慎言洗了半个时辰,且喂了些水放进被子里。 末了,徐炳天着了仆侍衣装,郭诩又唤了人,徐炳天混出门去。 郭诩坐在榻旁,蒙蒙灯光下,见江慎言脸颊却是病态的绯红,抬手触了额头,果真烫手,叹了口气,“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只是你也是为了傅子旭,我虽替你铺路搭桥,却也有私利,勿怨。” 前脚传人去请医士后脚便又唤人去请王妃。医者与王妃先后来了,医士来号过脉面有难色,心里头嘀咕:瞧着这床上的人,怕是世子豢养的小倌儿,竟给操成这副模样,也真够可怜的。医士瞅了一眼王妃,只见峨眉紧蹙,掂量着该如何开口,郭诩黑着脸怒道:“到底怎样?实话说。” 医士跪下便磕头:“世子莫要生气,这病不要命,只是身子虚的很,怕是动了根基,调不调的过来也难说,这个把月内,还是莫要再行房事,往后却也不可再这番折腾。” 郭诩一把将桌上茶壶茶碗扫下去,拍桌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叫动了根基?” 医士磕头慌张道:“若是一般房事倒也无妨,只是,这公子先天之本弱些,再加之,分明是用过药,那药似是五石散,却是在五石散中加了些旁的烈性药,且用量又有些过了,现下只是遍体发烫已属不易,若再严重些,只怕人就烧坏了。” 郭诩皱紧了眉斜视一眼端王妃,一脚踢了椅子咬牙道:“还磨蹭什么,快去下药。” 房中人尽离去后,郭诩冷冷道:“娘可是满意?若是慎言有什么不好,我掀了端王府给他陪葬。” 王妃明知此事不对,嘴上却没承认的那般利索,也硬着脖子道:“端王府与我有什么?难道世袭端王爵位的是我?再说,那药可是我下的?” 郭诩怒道:“你……” 王妃不甘示弱:“我什么我?我是你娘!” 郭诩这才不言语,两人对视良久,郭诩走到王妃面前,跪下,沉声道:“娘,我求你,给慎言一条生路可好,他出身苦寒,在朝中能至大理寺正实属不易,皇帝这次明摆着拿他当刀使。再者,此次慎言若不能将端王府近些年军饷户籍明明白白拿回朝中,充其量他是个办事不力,降官至大理寺直,端王府却是皇帝眼中钉肉中刺了,我又是太子少傅,太子登基前,皇帝要么除了我,要么除了端王府。娘聪明一世,怎会看不出此间利害?求娘了!” 说着已是以头抢地声泪俱下。 王妃伸手抚了抚儿子的额,只问道:“江慎言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郭诩眼中蓄泪,凝视王妃:“儿子对他情根深种,即便往后因朝中身份不可偕老,他若要,我若有,莫说端王府,便是整个关中,我亦在所不惜。娘,我已没有爹了,难道你连慎言也要夺,儿子此生唯你和慎言为至亲。求娘放过他。” 端王妃听得他说起他亲爹,手都有些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出门去了。 郭诩唇角微勾极淡地一笑,回身时,恰见江慎言睁眼,急问道:“你醒了?还好么?” 江慎言勉力笑道:“你演的真好。你娘都骗了。” 郭诩正色道:“慎言,我……” 江慎言摇摇头:“我知道,我想见他……” 郭诩微微皱眉,却依是点了头,“天亮了我就差人去请。” 江慎言听了释然一笑,闭了眼,郭诩再唤已是唤不醒了,只寸步不离的守着人,心里却百般无味。 次日,差去的人回来,江慎言将将醒来喝了药,人却是连床也下不来,见了郭诩进门,笑问“子旭来了么?” 郭诩见他掀了被子忙上去扶住:“关中天寒地冻,你爱惜着自己。驿馆守卫说,傅大人前日北出萧关,还未回。你等些日子。” 江慎言登时眼角就塌了下来,嘴角一撇毒舌道:“混账东西,也不管老子在这蛇鼠窝里是死是活,撒腿就跑出去快活,竟敢一个人去北羌,有种他就别回来了。以后我就不给他睡,给徐副使睡了。” 郭诩眼见他有气无力喝个药哭天喊地地几乎喝没了半条命,耳朵里却听得这些腌臜不要脸的话,心想,这人嘴贱的人神共愤,若是傅子旭听着,非把他按床上再操一顿不可。 适时,徐炳天在门外听着这话,连正准备敲门的手也停住了,真真是哭笑不得。想起那场事,垂首若思,不由得笑了笑,这才敲了门。 徐炳天本不是随心所欲之人,行为端方品性清白,进屋便跪在江慎言榻前,“徐炳天自知有罪。” 江慎言嘻嘻笑道:“拿钱了么?” 徐炳天抬头,目中惊愕,江慎言瞧着他这般不通透,登时就不高兴了,“徐副使好没良心?你便是上小倌儿馆去睡个小倌儿也得给钱,再说,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姿色又不差,难不成你想吃霸王餐?” 他今儿本盼着傅子旭来,这番心里本就窝火,只嘴上图快活,便越说越没谱,蹭蹭的躺下去哎哎的哼唧,分明是无赖不要脸了:“虽说是下了些药,可被下药的又不是你,你倒浑不吝啬力气,把我操成这副德行,你若是不认,我可是白给你睡了。天杀的没良心啊。” 第十二章 他今儿本盼着傅子旭来,这番心里本就窝火,只嘴上图快活,便越说越没谱,蹭蹭的躺下去哎哎的哼唧,分明是无赖不要脸了:“虽说是下了些药,可被下药的又不是你,你倒浑不吝啬力气,把我操成这副德行,你若是不认,我可是白给你睡了。天杀的没良心啊。” 郭诩已是听不下去,起身走了,临去前拿手拍了拍傅子旭的肩头,叹气摇头。徐炳天跪着听他话中含着哭腔的唠叨,之前的不自在全不见踪迹,不由得有些偷笑起来。 默默从怀里掏出钱来又默默塞进江慎言手里,“公子若是爱钱,我有的,只是,这与那晚无关。” 江慎言揣了银子,侧过身子,弯了眼睛对徐炳天一笑,又美滋滋的闭眼睡了。 徐炳天手伸到他眼前,却又拿了回来,直到郭诩再次进门来,徐炳天竟还在他床前跪着,再起身,腿都软了。 二人悄无声息出门。 庭院后,郭诩开口道:“若能博得江慎言真心,于你于他,都再好不过。傅子旭其人,心机颇深。慎言跟着他,怕不得善终。” 徐炳天负手皱眉,许久才答道:“郭少傅将慎言往我这里推,也别有用心吧。” 郭诩道:“徐副使,莫要忘了皇上此次让你来关中是为何。” 徐炳天本欲说什么,却也只道:“不需少傅提醒了,炳天很是清楚,只奉劝少傅一句,慎言毕竟是太子看上的人,他虽无治国之大能,却有言官刑官之天分,着实一把好刀,将来必要为太子掌刑部与大理寺,少傅也不该如此糟蹋。”说着言语中已然不悦。 郭诩哂笑着揶揄道:“下药是我迫不得已,只是这好处全让副使得了,论糟蹋,可算不到我头上,江慎言姿容虽比不得女子柔美,经了傅子旭之手,定也深谙断袖的妙处,想必那晚色授魂与颠鸾倒凤,徐副使这现成便宜捡的可舒心?” 徐炳天冷笑道:“慎言自是不可方物,却比不上郭少傅,太子东宫的锦被牙床上换了一茬又一茬,真真是没见谁能像少傅想睡便睡的。太子这般恩宠,慎言倒该向少傅讨教才是。” 郭诩眼神冷了几分,“副使失言了,太子私事岂容副使拿来嚼舌头。” 徐炳天这才缓了些口气,道:“炳天也请少傅莫要再论慎言,他有苦衷。” 有苦衷,三个字已听得出徐炳天对江慎言疼惜至心尖,他爱钱,徐炳天说有,他嘴坏,徐炳天笑听他出口成脏,他心甘情愿让傅子旭睡的臭名昭着,徐炳天为他跟人辩解。哪怕在所有人眼里江慎言是至贱,在徐炳天心里,依旧白的像雪。 郭诩素来也知晓这位副使心思佼佼朗如日月,却也无可奈何,只觉得江慎言此人颇诡异,一双眼简直是勾魂利器,徐炳天已是毒入心肺,除江慎言,无药可医。 郭诩千般算计,却不想棋差一招,徐炳天睡了一次江慎言,便对江慎言动了情。如今唯一之计便是拆了江慎言和傅子旭,收江慎言为太子用。 可现当眼下,徐炳天却是胳膊肘往外拐。逼得急了,怕是徐炳天要投敌去了,当真烦透了。 郭诩在石桌旁坐下,随意挥挥手:“副使可要记得,你是太子的羽林卫摇光队副使,因私废公之事被太子知道了,恐怕头一个要杀的便是江慎言。” 徐炳天对郭诩揖了一下:“谢少傅提醒,炳天知晓。必公私分明。”说罢便提步回房中瞧江慎言去了。 江慎言平日本就无赖性子爱赖床爱撒泼,这番病的不轻,傅子旭又不再身旁看着,千方百计借着胆子使唤徐炳天。 ——“徐副使,平日都是傅子旭给我穿鞋袜束发冠,他不在你就代劳吧。” ——“徐副使,我想去街上,走不动路,你不是习武之人么?背着我该不是难事吧。” ——“徐副使,这家面摊儿的面抻的真好吃,你倒可以学学,回头回京城我若想得很了,你就给我做一碗。” …… 遂,郭诩掩面不忍直视,堂堂朝廷羽林卫副使,在关中给一个五品大理寺正做牛做马。 又过了七八日,关中已下起了雪,徐炳天受江慎言威逼,说没见过狐狸,非要只活的,遂徐炳天带了猎犬便出去捉狐狸了。 江慎言这厢却闲坐在火炉子旁烤着地瓜和花生,火炉里添足了银丝碳,暖烘烘的熏着,没一会儿人就开始打盹儿。江慎言睡着的时候,嘴里还咬着半截儿果干儿,裹着毯子,兔儿手暖、狼皮靴,花貂围领、虎皮帽,婢女看着倒也觉得这么睡也不会着凉,只又拿了条被搭着,便也没叫醒他。 傅子旭一身风雪进屋里来的时候,便瞧着这副模样。郭诩虽日日与江慎言共处一院,这番憨态可掬却也从未见过。登时也目不转睛的看直了。 傅子旭蹙眉碰了碰他,郭诩这才回神儿,摆手打发了婢女。走近便要唤醒江慎言,却给傅子旭拦住,轻声笑道:“别叫,他睡不饱便一整日的面瘫,我等着,你且去忙,不碍事。” 说着脱了微湿的大氅,轻轻将人嘴里的东西拽出来,又抱起来放到床上,侧身躺在他边上,郭诩觉得甚是奇怪,这人平日睡着时,谁进了屋都要醒,怎今日换了傅子旭,这般折腾倒也睡得安稳。 江慎言直睡到天微微暗,一睁眼便见傅子旭搂着他,他却不管傅子旭是不是睡着,抬手便去撕傅子旭的脸,傅子旭数日在外奔波,这会儿搂着江慎言正睡得踏实,一惊之下醒了个彻底。却也不恼,眼微眯着没睁开,便凑上去在江慎言脸上吻了吻,笑道:“醒了?” 江慎言好些日子没见他,虽有徐炳天在侧,在端王府却也分外提心吊胆,这番见了傅子旭又是想念又是委屈,只拿脑袋往他怀里钻,八爪鱼也似的在他身上蹭着。 声哽音咽的诉苦:“我没钱花了。就剩三个铜板儿了,你再不回来给我钱,我明儿就吃不上东大街那家羊肉大饼了。” 傅子旭笑道:“那家大饼多少钱一个?” 江慎言拿手比划着:“要十个铜板。加一碗汤还要再加五个铜板。” “明儿我带你去。” 江慎言这才破涕为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郭诩这个死钱眼儿,跟我说我若不抄端王府便有银子,结果,我穷成这样也没见他一个子儿,只给了近些年关中的户籍粮饷的账本。这些东西又换不来银子,再说,他当我是吃白饭的么?他便是不给我也有的是法子去查。” 傅子旭听着他唠叨,只觉得,窗外落雪也情深,荏苒岁月更静好。数日疲惫全然不见,捧着江慎言的脸,轻轻吻上去。 江慎言怎看不见他眼中满是眷恋,自也是予取予给。 直到徐炳天拎着一只活狐狸回来同郭诩齐齐敲门进来,傅子旭才把江慎言从被子里拽出来。 徐炳天一见傅子旭,神色异常平静,一如之前。径直将狐狸递过去,“公子,你看这只可好,若喜欢,我替你养着。” 江慎言伸手抱住,问道:“它好养么?回了京城能养得活不?它吃什么?” 徐炳天一一作答,傅子旭但笑不语。 直看江慎言与狐狸玩了半晌,傅子旭道:“慎言这会儿要饿了。今夜雪下得甚好,便到院中亭下赏雪煮酒可好?” 郭诩甚赞,立时便着人去办了。 然,人越多,话便少,各怀鬼胎大致便是如此。 恰巧徐炳天今日外出猎了些野味,徐炳天到底是武将出身,外出替皇帝办差事,餐风食露颇常见,正练成烤的一手好野味。徐炳天便拿短刀一点点割了肉烤好只喂给江慎言,郭诩与傅子旭在他眼中,全似石柱子了。 再者,时至今日,官事已完,关中之事端王妃也已放手,只待江慎言与傅子旭去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江慎言数日神经紧绷,这番全然放松下来,夺了酒壶喝的肆意。 傅子旭却也不问他这些日子如何,郭诩与徐炳天自是闭口不言。只是徐炳天时不时夺了他手里酒壶,“大病初愈,不喝了吧。回京我再给你补上。” 江慎言一皱眉毛一撅嘴又要去夺回来,“你好啰嗦,我愿意喝。” 傅子旭伸手拿走酒壶时,江慎言却不强硬了,只忿忿地伸了手去傅子旭怀里摸出了一把碎银子揣进自己怀里。 是夜,江慎言自以为在傅子旭怀里一夜黑甜,却不知茫茫雪夜,他自在安稳时,傅子旭与徐炳天正站在院里。 徐炳天看着傅子旭,眼中尽是鄙夷:“公子爱慕你,被郭诩下了五石散嘴里喊的都是你,你忍心这般对他。” 傅子旭叹道:“不忍。但我亦身不由已。我欠他的,以后会还,只是奉劝徐副使,慎言于你,只不过是一场情爱的纠葛,勿念了。他这辈子,都是我的。” 徐炳天微微仰头,雪渐渐小了,笑道:“我知道公子与你瓜葛甚深,无妨,我只守着他罢了,他在你身边,总是受伤,我便在他身边,给他疗伤,只怕最后,他是谁的,要另当别论。傅大人话说的太满了。” 傅子旭这才正视这个在朝中总是看上去温良的羽林卫副使,蓦地心下颤动,竟被他平缓且笃定的语气所折服,竟想到,滴水穿石。 傅子旭第一次感到不安,不知江慎言的心里究竟对当年的执念还剩多少。 徐炳天却毫不客气:“公子心里虽念的是傅大人,傅大人却也该懂得适可而止,若之前那些事再有发生,炳天定不会袖手旁观,公子虽于朝堂之上玲珑心思七巧心,于情之一事却天真娇憨,傅大人,莫要太作孽,便是你家养的牲畜,也不该如此。” 第十三章 徐炳天却毫不客气:“公子心里虽念的是傅大人,傅大人却也该懂得适可而止,若之前那些事再有发生,炳天定不会袖手旁观,公子虽于朝堂之上玲珑心思七巧心,于情之一事却天真娇憨,傅大人,莫要太作孽,便是你家养的牲畜,也不该如此。” 傅子旭静静地听着,直等着徐炳天说完,方才平静道:“徐副使,我与慎言之间,旁人不知,我亦不屑说起,你徐家累世公卿,其中曲折自不会知晓,我不争辩什么,只告诉你,这些事,慎言知道,他也愿意。” 傅子旭笑道:“你这么利用他,他知道也好不知也罢,愿意与否,我自也管不着,我只是心疼他,且要让他知道。便是这天底下,上至天子下至黎民,不管他如何遭人厌弃,我都不会。” 傅子旭微微颔首但笑不语,笑得却多少僵硬了几分。 这些日子江慎言腻着傅子旭在长安吃喝嫖赌了个够。只是这边乐着,那边却也没闲着,端王妃撒手不顾,江慎言一边给傅子旭铺好路让他尽皆摸清了关中的户籍粮饷,却下狠手一口气抄了长安府两个六品官,且上书皇帝换了关中守萧关的将领。 皇帝见了奏章,当日派遣了人速往关中交接兵权与官职后,就赏了柳相一把七星剑,端王妃却是一连三日都没吃多少东西,人都瘦了。 江慎言此番雷霆之势斩了端王极得力的臂膀也罢,尽在关中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位置稳稳妥妥的渗了皇帝的眼线。 端王妃吃了一肚子哑巴亏,又拿江慎言无法,只恨恨的让郭诩在王府祠堂跪了三夜,第四日,郭诩便以公事为由扬长而去了。 江慎言瞧着郭诩走了,后脚就打点细软连夜出了潼关。一路对傅子旭唏嘘:“端王妃定不是郭诩亲娘,这女人,跟夜叉没两样,若晚一步,指不准就被她一枪扎死了,你是没见她那银枪,郭诩见了都腿软。这等悍妇,真真是祖上无德啊。” 傅子旭笑道:“连夜的赶路,难道不困了?这么多话,来,我抱你睡会儿。” 江慎言本斜着身子侧靠在车壁上,闻言打了哈欠,一翻身朝傅子旭爬过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闭了眼,还嘟囔道:“这些日子在端王府一刻也闲不得,提心吊胆累得很,回京跟皇上告病假,他必定准。剩下的事,你便去办。” 傅子旭在他耳旁吻了吻,低低的嗯了一声。心里一阵不舒服。益发觉得,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江慎言秉性,本不是如徐炳天那般的纯良,甚至于,连道义礼仪也无,只本着自己的心意胡作非为,他对傅子旭,不单单是爱之深,更是连人带命的交付。在他心里,傅子旭疼他宠他,他欢喜,傅子旭若宠的是别人,他定要千方百计让那人连下地狱都摸不着门。 而徐炳天于江慎言来说,却跟朱雀街卖羊肉大饼的也无甚相差。 连京城涧河桥边弹唱三弦琴的瞎子乞丐,摸了摸江慎言的手骨也说,这人刻毒凉薄,必生得福薄相。是时江慎言还一脚踢了瞎子乞讨的豁子碗,骂道:“放屁,整个大理寺,属本官长得最俊。你才福薄相,你全家都福薄相。”走的时候也不忘把瞎子碗里洒出来的几个铜板捏走。 回京江慎言便告假,连进宫给皇帝报事务都全推给了傅子旭和徐炳天,皇帝听江慎言病的不轻,却也准了五天假,且赏了些名贵药材传人送了去。 傅子旭出宫便去了江慎言府里,京城虽不似关中冷得刺骨,却也细细碎碎的下着冰凌渣子。 江慎言裹着红猩氅窝在贵妃椅上看着婢女煮茶水,到底是在关中那些日子调养的不恁尽心,时下霍地松了口气,竟是不如在关中时候精神了。昨日夜里还发热,连夜里请了大夫熬了些药喝了,今日虽好些,但仍恹恹的缺精神儿。 傅子旭进门他也没力气说什么话,只道:“你想喝什么茶自个儿去沏。” 傅子旭脱了大氅,打发了屋里婢女,坐到他身侧:“皇上准了五日,关中的事也甚是高兴。”江慎言随口嗯了一声,拿火箸翻了翻炭炉,往傅子旭身边推:“外头还下着雪渣子么?” 傅子旭见他脸颊绯红,却分明病态的颜色,伸手碰了碰他额头,“怎的病了?昨日从关中回来还好好的么?” 江慎言说了几句话喉间发痒,低声咳了咳,又笑道:“许是夜里睡不安稳,踢了被子着凉,昨夜就熬了药吃了,死不了。” 傅子旭皱眉:“丫头们都没一个夜里看着的?都让她们睡死了?” 江慎言听他琐琐碎碎的叨唠,烦了,“你住河边么?管恁宽?人又没死慌什么?闲得慌了去看看厨房里药好了没端了来。” 傅子旭闻言便真的起身要出门,江慎言提了声儿道:“滚回来。外头冷的指头都能冻僵,穿成这样起什么劲,这些事轮得到你去跑腿,叫了绿帛去瞧。” 傅子旭回头瞧了他一眼,笑道“几步路,哪里就那么娇贵。再者,我乐意伺候慎言。”说着就挑了帘子出门,一盏茶功夫,便又进来,着实端了药碗。 偏江慎言不领情,扭了脸,“不喝,你拿远些,闻着恶心。” 傅子旭压根儿就跟没听见似的,只顾一点点吹得凉了,凑过去他嘴边:“听话喝了,病好了与你去南街听说书,听穆少卿说南街的说书场子里来了个跛脚的道人,讲的都是仙山异域奇事儿。日日人挤人的甚是热闹。” 说着已半是哄半是逼的灌进去半碗药,江慎言本在大氅里盖着,身上又无力气,被傅子旭一条胳膊紧紧揽住着已是没了半分相抗的能力,只一边呜咽却也咕咚咕咚的喝了。 傅子旭瞧着他喝干净最后一口,才放开他搁下药碗,江慎言抬手勾着他脖子凑上去堵住他嘴巴,把含在嘴里的一口药一滴不剩的送到傅子旭口中。 傅子旭迟疑了片刻,却也不挣,半推半就的咽了下去,随后便开始在江慎言口中轻吮慢咂流连不舍。 江慎言却觉得两人满嘴苦药委实不是美事,一把推开啐道:“苦。拿茶水漱口去。” 傅子旭却搂着不动,两人沉静片刻,傅子旭低声道:“慎言,我有话跟你说。” 江慎言冷笑:“闭嘴。” 傅子旭依旧道:“关中之事,是我……” 江慎言混不吝啬力气一脚踹去把傅子旭踹下贵妃椅,怒道:“闭嘴。” 傅子旭抿了嘴缓缓起身伸手去抱江慎言,无声的泪落在江慎言后颈的围领上,“慎言,你这般聪明,怎么就不明白?我分明是,是个混蛋。” 江慎言低了头在他颈窝蹭了蹭,全是无比贴心的仰赖和交付,却道:“嗯,我自然知道,只盼你莫要后悔。我用不了多长时候,你往后爱惜着我点,省着些用,倒也不是怕,只是没了我,你定拿自己去设局,我便是死了,究竟也还是舍不得的,保不齐在地狱又不能安生了。郭诩有心替太子防我,药下的重,徐炳天又是羽林卫副使,铁打的身子骨,且动了情,比你倒还狠三分,如今这场病好好坏坏,已动了根基。你可把关中与北羌都办好了?” 傅子旭闻言,本细细渗出的泪登时如雨滂沱,浑身筛糠也似的抖,哭得声堵气噎:“别说了。” 江慎言却是笑:“你瞧,有胆子那般算计倒没胆子回头看,当真不是心狠手辣的坯子。” 他一字一句说的轻飘,停在傅子旭耳中,却似索命的厉鬼挥之不去,心里疼的活似拿刀子一片一片的割肉。 江慎言嘴角噙笑,眼里却是血淋淋的酣畅,傅子旭这般对他,他不恨,却有怨,自己疼着,也绝不让他快活:“傅子旭,江慎言是真心待你,可若不能与你偕老,你也不能忘了我,否则做了鬼我也会守足你一世。” 本静养了一日已算好了,如今心中悲凉,一番伤情伤神,说罢便一侧身咳出一丝血迹。人已昏昏沉沉倒在傅子旭怀里无甚知觉。耳边却能模糊听着傅子旭慌张的语气。 再醒来已是夜深,江慎言睁眼便见傅子旭趴在桌案上睡着,案上搁着药碗和几碟子小菜。江慎言认得出那是傅子旭亲手做的。轻声一笑下床去看了看,拿指头去捏菜吃。 傅子旭在他一有动作时便醒了,逮了个正着,“这些臭毛病何时能改?”说罢也不若平日那般刻薄他,只自己掌了牙箸夹菜去喂。 他愿意喂,江慎言自然乐享,两只胳膊往案桌上端端正正一放,就只管张嘴闭嘴的吃了。 随后几日,傅子旭除了办公,便风雨无阻的带了自家轿夫往江寺正家里跑,再带了人去南街说书场子里听跛脚道人说异域仙事儿,顺道在李家铺买一盒子芝麻牛皮糖和杏仁药膳糕。 江慎言嘴巴刁钻,这些碎小吃食,京城遍地都是,偏只吃李家铺的,李家铺只老两口,近无儿女远无表亲,张罗着一家门面过活,一手糕点小吃做得极好。江慎言本白净书生模样,光顾的次数多了,二老极喜欢。 江慎言也只道自己是个秀才,在定鼎门处给人代笔写信作画像。 这日二人到了李家铺子前,江慎言下了轿子,道:“这儿我去惯了,你在外头等我。我自个儿进去。” 傅子旭不依,扯了扯他的围领道:“总不能一直这么装穷酸秀才,这回去了跟李家说说,往后隔三差五送些你平日爱吃的到你府上,钱两你莫要惦记,我会给。” 江慎言皱了眉想了一想方点头应了,喃喃道:“也是,朝中事繁杂无序,不定哪天,被有心人盯上,恐会殃及无辜。罢了,本是我的私心贪恋这平凡人家。” 傅子旭听着心里百般无味。轻轻捏了他的手:“什么贪恋,难不成只平凡人家才能那般?你心里却把我看做什么?” 江慎言霍地抬眼看着傅子旭目中沉凝,无尽情愫,笑道:“是,你我与他们一般无二,何来贪恋?” 傅子旭亦笑:“慎言要许我,无论如何都要信我。可好?” 江慎言目中清浅轻飘飘道:“我何时问过你什么?在关中你把我丢进端王府我可曾问过你什么?傅子旭,江慎言许你一生一世。你莫要糟蹋。” 傅子旭看着他嘴角噙笑全是魂命相交的依赖,蓦地眼底酸困起来。只低声“嗯”了一声。 第十四章 傅子旭看着他嘴角噙笑全是魂命相交的依赖,蓦地眼底酸困起来。只低声“嗯”了一声。 二人并肩去了李家铺,李氏二老许多日子不见江慎言,忽见他锦帽貂裘俱是一愣,一瞧他身旁傅子旭亦是华贵。颤声道:“慎言,这是……” 江慎言笑道:“李伯,本不该与你们说谎,只是不想因我身份令二老担惊,如今来,却也不得已,朝中事务繁琐,近来又身体有恙,往后便派人来取了,若有人来说是大理寺正江府,那便是我了。今日我先放些银钱在李伯这儿,回头用完了自会有人来补。”说罢递出一锭银子,少说也五两了。 李氏看了忙摇手不敢接,结巴道:“大人若喜欢小店的点心,小民隔些时候就往府里送些,银钱万万要不得。” 江慎言闻言拿着银子的手便停住了,几不可闻的轻叹,回神后却端了架子,微微抬了下颌,轻描淡写道:“既是不要,那便这样吧,本官先回了,往后想到自会差人过来,你二人也不需多想。” 说着自顾理了理衣帽踏过门槛。 傅子旭苦笑道:“你这是做什么?白白的自己心里不舒坦,普通百姓头一回遇到这般事,自然慌乱,哪里是跟你见外,你多说几句自然就亲了,你倒变脸跟变天似的。” 江慎言道:“历来民怕官,多说无益。” 傅子旭怎看不出他自关中回京,心结甚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想着日子久了,罅隙自会消弭,只待他越发细心起来,拿出暖手套与他带上,“手这样凉,身子可还是不大好?” 江慎言对傅子旭,自小都是打骂都还往身上黏人,此番见他低眉顺眼的不安歉疚,更是情根深重,眼底蕴泪,低头靠在他颈窝,似是极累,“傅子旭,你先入为主,我对你的心意,已由不得自己,怕是不死不休,你若负我,我亦无法,只盼你积些德,如此,江慎言此生幸甚。” 傅子旭捧了他的脸,举掌立誓:“我若有负于你,便生无所依,一世孤苦。” 江慎言神情恍惚,摇头道:“我记性不好,你记着。” 到了说书场子,已是人声鼎沸。 南街是京城聚集文人骚客的地儿,元宵灯会,七夕诗会,解发狂草,执帚飞白……甚是不拘一格,久而久之,说书的也占了一角地界。 江慎言又喜闲书杂文,来南街不为附庸风雅,只装一捧葵瓜子儿酱花生,占个小马扎听着乐着,那些说书人,大都非翩翩浊世佳公子,不是跛脚驼子就是癞头独眼。 偏江慎言素来爱美,便是走在街上给几个讨饭的乞丐施舍铜板儿也得捡着最好看的一个给,见了傅子旭府上一个烧灶的仆妇比自家的好看也得千方百计的换了来。却是对说书人的相貌从不计较。 对此,江慎言曾笑道:“说书人比读书人透彻,千百年兴亡过手,古今事都付笑谈,人透彻便厌世,他看世人恶,世人看他自然也就好看不到哪里去。” 傅子旭便笑他:“那等你赚足了钱辞官,也去说书么?” 江慎言断然道:“不。” 傅子旭疑道:“为何?” 江慎言一脸惊悚:“说书人嘴太坏,都遭天咒,长得丑。” 傅子旭擦擦汗道:“我私以为,说书人不及慎言嘴坏。” 江慎言大怒:“你自己头上都不长毛倒笑话我是秃驴?” …… 这日说书的仍是之前傅子旭说的那个说异域奇事儿的跛脚道人。傅子旭在临着场子的酒楼上,选了二楼临窗的座儿,正巧听得清楚,一扭头便也能看的清楚。 傅子旭把干果碟子拿过去,亲手剥着果仁给他吃,江慎言摘了帽子暖手套自顾的吃喝,甚是高兴。 那道人涮了嗓子,唱了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道:“今日给看官们说一出——蛇妖。”说罢铜锣一敲,已是开始了。 江慎言听到白蛇报千年前救命之恩,擅自幻作人形在西湖断桥假作偶遇许宣,以身相许,神情已然怔住。 再听到深处…… 那道人冷笑一声,说道“那许官人,听了和尚之言,全不念‘一日夫妻百日恩’,也全不记蛇妖为他闯九天神殿、阴曹地府,只对和尚哭道‘那贼贱妖精连累的我好苦,吃了两场官司,大师救我’,可怜那蛇妖已身怀六甲,在家中操持家事药铺,日夜殚精为夫婿。” 说罢又一击铜锣道:“看官,都道是蛇蝎心肠,妖性难驯,却不知生的一副人皮囊,读的四书五经,奈何一挂狗狼脾肺。当真人非人,妖非妖。” 江慎言已觉手脚发冷,傅子旭见他这般神色不安,拿了核桃仁往他手里放,江慎言一惊之下抽回手,打翻了碟子,散了一桌的核桃仁杏仁,再看傅子旭,已是满脸疑惑分明的隔阂。 傅子旭温言道:“这出戏不好听,我送你回去罢。” 江慎言不愿,摇头道:“听完。” 傅子旭拉过他的手:“慎言,我立过誓,此生绝不负你,你待我十分的心,我待你亦然。为何不肯信我?走吧,这戏咱不听了。”说的言辞恳切,似乎要声泪俱下。 江慎言点了头笑道:“也是,这与你我何干系。走吧,不好听。” 傅子旭展颜笑,取了帽子给他戴,出门时倒也不忘抬手摸摸他的脸:“冷么,我给你捂捂。” 江慎言不说话,只听傅子旭有一句没一句的念着,心里楔的满满的。 只见轿子转过街头,说书场外的街边,徐炳天锦帽貂裘负手立定,跛脚道人仍旧说着那出蛇妖…… 待看客散尽,徐炳天给了道人一锭银子,只道了句:“这出戏甚好。” 徐炳天不着急,一点也不,江慎言,他势在必得,江慎言眼底的一点绝望和孤苦他自认看的清清楚楚,只要一点点的渗入,他笃定的认为总有一天江慎言对傅子旭的情也好债也好,都消弭殆尽,且涓滴不剩。 徐炳天负手紧握——慎言,慎言,为何宁愿被傅子旭那般作践,也不愿看我一眼。 江慎言回府便倒头睡过去,本就抱病,现下更觉心神损耗体力不支。 傅子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也从未料到江慎言竟如此深入心肺如无解之毒。 从一开始只是顺手救了来,后来见他心思聪慧口齿伶俐便用心教了些日子,临走时眼看他心念念的不舍,一时迷了心窍让他苦读进京赶考,只是觉得往后他若混进朝中总有可用之处。即便十数年后相见,也无甚情谊。却不想江慎言对自己一往情深。 江慎言官微位低,却是皇帝的刀刃盾牌,事关局势算计,但皇帝要找替罪羊时,却也毫不会吝啬一个大理寺正。傅子旭半真半假去拢江慎言的心。也不曾想一试之下他投怀送抱,且日后事事为他筹划。便是床笫之事,也近乎讨好的合他心意。 关中之事,于傅子旭至关重要,本不欲伤他,却一念之差送他去了端王府,生生把他丢进虎口去,待他从北羌风雪归来,自郭诩与徐炳天口中听闻,已知道,他这厢便宜行事是江慎言拿命换,推门入室,好端端的人珠玉般睡得安和恬静,醒来见他在侧,一双眼笑得月牙儿也似,看得出是真真心心的打心底里欢喜。 傅子旭抱着他第一次痛哭失声,只想抽自己两个耳光,在心里发誓,定爱他一世,再不伤他。 只是,这却是一时情绪难耐,待静心思虑,方觉,多年筹谋,岂可因儿女情长毁于一旦?如此,便犹豫起来。于是,一边是江慎言,一边是数十年前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傅子旭看着江慎言几近夜夜无眠。 为何偏偏是他呢…… 江慎言睡得惺惺忪忪,一睁眼,神情无辜稚气却也无措不安,傅子旭以为他做了噩梦,走近了坐在他身边浅淡淡笑问:“睡醒了?” 江慎言缓了缓活似方才认清,哼了一哼,一轱辘翻了身爬到他怀里,方睡醒时声音糯糯的孩子气,揉着鼻子开口咕哝道:“我梦见你了,要杀我呢。” 傅子旭道:“胡说。梦里梦外可是相反的。” 江慎言抬头看了看他,嘻嘻笑道:“嗯,算命的也这么说。”说着就把傅子旭按在床上折腾。傅子旭也好脾气任他蹂躏。时时哄小狗儿也似摸摸他的头发微微笑。 江慎言却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儿,傅子旭宠他一日他便全当做是赚来的。只没心没肺的乐着。若哪一日傅子旭要他去死,他便也不带遗憾的慷慨就义了。 六七日过后,江慎言着了官袍上朝,太子已近弱冠,站在龙椅旁临朝听政。徐炳天红衣耀目,悬佩御剑立在丹墀边沿处,端的一副将来一品御前模样。 徐炳天瞧着江慎言嘴角微笑,又见他连一件墨绿官袍都穿的宽大扑风,又微微皱了眉,忽地想到一处,忍不住拿手按了按怀中钱袋,今日带了些碎银子,江大人甚是爱钱,定喜欢的,不禁又是一脸揣测,眨眼功夫一张脸上表情换了又换,既是喜来又是忧。 第十五章 太子不着痕迹的瞧了瞧江慎言,道:“儿臣以为,大理寺江大人此番去关中查办,功不可没,理当擢大理寺少卿。” 江慎言微皱了眉,看向太子的眼神冷漠且厌弃,道:“臣不敢邀功,此番全仰赖徐副指挥使了。再者,大理寺穆少卿行事严谨,下官自视无德与之齐肩,还需在寺正一职上呆些时日的好。” 皇帝沉吟片刻只道江慎言有功,打了赏,不提升迁一事。却对徐炳天青眼有加称赞不已。 江慎言神色清冷淡淡笑了。侧首瞧了一眼傅子旭,手执笏板出列,道:“臣有一事需提醒皇上。” 皇帝一双深海也似的眼盯了盯江慎言方道:“准奏。” 江慎言目中狡黠,朗声道:“自烽静太子以质子身份往北羌已近十年,北羌王子在我朝也安妥数载,是时候该与北羌做了结了。是和是战,望皇上早做思量。” 皇帝与太子猛然听得烽静太子,俱是一颤,太子道:“父皇,儿臣以为,该将二哥接回来……” 皇帝轻叹气,摇手,随后便退了朝。 东宫,太子连朝服都未换,踱来踱去油锅里也似,直到听见大殿门吱呀响,连往外奔,惊喜般叫道,“郭诩。” 郭诩鹤衣青绦玉骨扇,笑道:“听盈袖说,太子今日在朝堂上很是机智,竟说要皇上接回烽静太子?” 太子拉住郭诩,慌乱道:“这如何是好?烽静太子回来,父皇会废了我么?” 郭诩伸手擦了擦太子额头上的汗:“你是太子,不能这样失态,他回不回来,你都是太子。” 太子拉住郭诩笑道:“其实我不是当太子当皇帝的坯子,我也不在乎这些。郭少傅在就好。” 郭诩温柔一笑凑近,太子只到他鼻尖处,轻叹,“昭棣,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往后有些事,适可而止。” 皇甫昭棣听得这话一把抱住郭诩,摇头道:“做了皇帝就不能和少傅在一起了么?那我把皇位让给棠哥好吗?” 郭诩轻轻卸开他的胳膊,笑得冷了几分,“昭棠可不再是你心里那个烽静太子了,你要让,他倒不见得领情。” 昭棣垂首想了想又道:“那我们不要在宫里了,回江南好么?” 郭诩额眉皱住:“这么些年了,难道你还没半分醒悟?芙皇后死的时候,你答应过她什么?” 昭棣听罢眼中蓄泪:“没忘,我答应过娘一定要做皇帝。” 郭诩抬手抹了他的眼泪:“莫怕,有我在,一定会让你做皇帝。” 昭棣把头抵在郭诩颈窝,低声道:“可我只喜欢少傅,不喜欢当皇帝。当了皇帝,你还会来找我么?” 郭诩静默许久,推开昭棣:“太子,一国储君,不能是断袖。” 昭棣终听到了一句他最怕的话,登时愣住,一时发疯也似去抱郭诩:“不要。”说着已是害怕到极致的错乱,胡乱的去扯郭诩的衣衫,吻他的脸,郭诩站着一动不动,面色冷的结冰。 看着昭棣那张他既爱又恨的脸和表情,恶狠狠吐出两个字:“欠操。”说罢便抬手拔了腰间短匕划烂了昭棣的朝服,扒光了拎到内殿扔上床。 昭棣这才发觉郭诩已是真正的怒了,却已来不及躲,只哭道:“不要打我。我没错。” 郭诩抓过床榻里的杏仁油膏倒了满手便一口气塞进昭棣体内三根指,“被人上的滋味好么?好了就一次上够。”说着似乎死命的往里捅。昭棣不敢大声喊,却痛的要死了,只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一头一脸的泪,死死地咬自己的胳膊,郭诩一把撕了自己的衣裳,却也是肿胀的难受。 不打招呼的对着昭棣那处,连根捅进去,“喜欢被人操,嗯?舒服了么?”说着挺腰一口气捅到底,昭棣本还能使着力气支起头拿手推,此番重重的躺下张着嘴一个字也叫不出,双腿打颤着,已经疼得没了知觉。 郭诩却不曾心软,双手推起他双腿只管往两处分开,私处最大程度的暴露出来,自己不吝力气接连不断的往里撞。肉着肉的声响回荡在东宫内殿,渐渐满屋的银靡合着血腥味道散发出来。 昭棣眼神惊惧地摇头,断断续续哭哭哒哒含糊道:“不要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疼……” 郭诩浑似没听见,只死命的干,咬牙道:“非得一次给你干明白了,我倒看看有多喜欢被人操。” 于是直到昭棣昏死在床上,郭诩才放开他,拉过锦被放了床帏,方令人搬了浴桶,毫无怜悯的拎起昭棣扔进桶里。 昭棣一机灵便挣了眼,硕大的浴桶里容两人绰绰有余,郭诩靠着桶壁抱胸,嘴角冷笑:“再跟我说一句不当皇帝你试试看。” 昭棣哭的声噎气堵,呜呜的点头,继而又摇头。 郭诩伸了手,昭棣连往后躲,郭诩哑声道:“来,我不打你。” 昭棣半信半疑的一点点蹭过去,郭诩伸手揽进怀里,拿棉布沾了水合着药一点点擦他身上的淤青,低问道:“疼么?” 昭棣半晌一直嘤嘤啜啜的,这才哇的哭出来:“疼死了,你以后不要这样。” 郭诩冷道:“你活该。” 昭棣大着胆子在郭诩肩膀上蹭,郭诩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往后别说不当皇帝,回江南这些混账话,你当真以为一个皇帝会让一个废了的太子好生生活着?” 昭棣低声应了。在郭诩肩上昏昏睡过去。 江慎言府上,傅子旭捉着江慎言的手按在墙上:“为什么突然说到烽静太子?你嫌自己命长不是?” 江慎言垂着眼,傅子旭自上而下只看到他睫毛长而密,覆着眼瞳,如雏鸟最柔嫩的羽,傅子旭一时动情,俯首吻上去,江慎言闭了眼,腥咸的泪便滚到傅子旭唇上。 颤颤巍巍的伸开另一只手臂环住傅子旭的腰,“我怕活不久,要替你思量。这么些年,背着天大的仇不累么?烽静太子是打小便与你在一起的,不然怎会傅家被抄后他便被送到北羌做人质。傅子旭,你利利索索的跟我说了是会死么?还是江慎言在你眼里是那般蠢货?” 还未等傅子旭开口,江慎言接着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我是江慎言啊。” 傅子旭一掌中握着江慎言的手腕,登时僵在原地,只道:“记得。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慎言这些年可还好么?我走了以后你一直住在东荷镇是么?有一年我差傅伯去瞧你你可见了他?” 江慎言抬头璨璨一笑,似花屑沾雨碎玉嵌雪,傅子旭看傻了,紧紧搂了人在怀里,“我的事情我自有打算,轮得到拿你做刀剑盾牌?真是傻。” 江慎言一边笑得好看一边道:“若说这些年不好你倒是能补回来么?你不晓得,东荷镇冬日里又阴又冷,我在堂前习字,墨汁冻得像砚台一样结实,只得放在热水盆子里泡着,那笔沾上墨汁还不等落纸,就能结出一层细冰凌,我就拿舌头去舔舔,味道苦的很,跟药似的。难怪人都说读书人是喝了一肚子墨汁。还有你给我留下的佣人,烧个灶都笨手笨脚,做的饭也生一顿熟一顿,晚上的粥也会把盐碰洒进去,我记得九岁时,有一日她买了腊肉要给我包粽子,晚上竟忘了挂起来,被屋里的几只老鼠吃了,我也好些日子没吃过肉了,哭了半晌。第二日我就去药铺买了砒霜和着米粥毒死了一窝老鼠。还有多着呢,你要听么?” 傅子旭无奈一笑,扣着他的后脑按在怀里,“我错了,当初就该带你走。”江慎言挣开他去了朝服换做薄衣披了兽皮毯子偎在火炉子旁,唤了绿帛端果盘子,绿帛瞧着他半眯着眼养神,便跪卧在炉子边上的羊毛地毯上一点点剥了果壳递到他嘴边。 傅子旭见状,对绿帛挥手道:“你下去吧,我与慎言说些话儿。” 绿帛不得自家大人开口,自是不敢应答,江慎言看了眼傅子旭方对绿帛笑道:“去吧。” 傅子旭坐他身边闷声道:“你家这丫头倒似妾室。” 江慎言眯眼道:“喂个果仁儿你就不乐意了?绿帛晚上还给我暖床来着。” 傅子旭喝了半口的茶一口呛在喉间半晌说不出话儿来,待缓过神,眼角就耷拉下来,只坐在原处不动声色,待过了会儿绿帛进了来送点心,傅子旭起身含笑走到江慎言那儿弯了腰连人带毯的打横抱起来,道:“若是困了就到床上去睡,我给你暖被子。” 说着进了内室,徒留绿帛在门帘子外头一头冷汗,片刻,又听得屋内江慎言满是情色的欲望,傅子旭话语断断续续,“慎言脱了衣裳比穿衣裳好看……腰上怎的还有颗痣……你莫要乱动,当心弄疼了你……”。绿帛直吓得脚下不稳跌出屋去,却不忘拽紧了门。 这厢床榻上,却见傅子旭压着江慎言上下其手,等听着房门紧闭方才放开江慎言,狡黠一笑道:“这番我倒看往后你府上那个丫头还敢给你暖床了。” 江慎言气的肺疼,伸脚往傅子旭心窝里踹去,踹了两下犹觉得不解恨,一轱辘翻过身把傅子旭压在身下,恶狠狠道:“你府上连个缝补浆洗的女仆都是个出了名儿的美寡妇,这番倒见不得我的女婢。” 傅子旭却笑了:“什么美寡妇,跟慎言比起来都是土块瓦砾。” 江慎言呸了一声便起身扯了扯衣衫,依旧坐回炉子旁吃零嘴儿。 许久,江慎言盯着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不经意道:“烽静太子回来后,你要扶植他做皇帝么?” 他这句话说得轻飘,听在傅子旭耳中却千钧重,这是条不归路,曾几何时,傅子旭侧躺河边在柳下,怀里江慎言执杆钓鱼,傅子旭动情道:“有朝一日挣够了钱,你我便辞了官回东荷镇置办房田,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适时,江慎言皱眉道:“莫出声,鱼儿都吓跑了。” 第十六章 如今,傅子旭再也不能给江慎言许任何诺。 江慎言冷冷的笑道:“你便是不想当乱臣贼子,昭棠也已经把你架到火堆上了。” 关中那日,江慎言在徐炳天身下辗转承欢,傅子旭却是北出萧关见了烽静太子,真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江慎言还是头一回亏本儿。 烽静太子,江慎言连个照面都不曾打过,却已横亘在他与傅子旭之间,江慎言从官数年,宫里隐晦之事,早也打听的透彻。 昭棠是洛皇后所出,洛氏一族位高权重,当今皇帝登基后整顿外戚,借洛皇后陷害芙贵妃一事,彻查洛氏,因查出洛皇后兄父与北羌珠胎暗结的书信,鸩杀洛皇后,抄斩洛氏,与洛氏世交的傅家,也因连坐一家百口弃市。适时,傅子旭随家仆远走江南而免祸。 随后,皇帝出兵北羌,打了三年未果,两国谈和,互送质子,昭棠适时十二岁,自母后死,益发言语寡淡,与皇帝也益发无感,皇帝见了昭棠便也想起洛氏一族,无来由心烦意乱,遂封了烽静太子送往北羌。如今转眼近十年。 之后皇帝封芙贵妃为后,芙贵妃所出昭棣为太子。芙皇后与端王妃素来交好,便使端王世子郭诩进宫做了太子少傅。往后五年不到,芙皇后重病殁了。如今,当年七八岁的昭棣也已近弱冠。 傅子旭自小藏身江南舅父家中,使了些银两另做了户籍,这许多年来一边打点北羌,一边辗转朝堂,如履薄冰。 当年偶遇江慎言之时,正是他傅家百口亡魂的周年祭。傅子旭在乱葬岗呆了三天,却根本无法得知哪些尸体哪些坟茔是他父母,回江南时路过东荷镇,见江慎言一脸倔强隐忍,无来由心动,便使傅伯救下。 随后,撇下江慎言回了江南,只叮嘱傅伯每年送些银钱过来,却再不记得这人,只跟养了只猫狗无差。 然,一场少年事,十年约守,江慎言自打呱呱坠地从不曾有人这般待他,摊开一颗心给了傅子旭,任他疼也好宠也好糟蹋也好作践也好。心动了,情动了,赴汤蹈火也能当蜜糖罐子。 但如今,傅子旭眼里依旧没有江慎言,纵然有,却也在那场血海之仇之后,在远隔万里的烽静太子之后,甚至于在傅子旭那位高权重的欲望之后。 于江慎言,傅子旭是天是地是生来所为唯一之事,如同一颗心怦跳如同血肉筋骨如同呼吸性命。傅子旭来说,江慎言却是他的浩渺天地中一块方寸之地。 这场情,还未开始,已经太过不公。 聪慧如江慎言,怎会不懂,只是,纵是傅子旭千般恶万般歹,但他还是傅子旭,那个曾喂他吃第一顿饱饭,第一次抱他洗澡,第一次执他手习字,第一次打了他却还给他藏几颗枣,这个人世间只一个,换了谁都不行。十年一梦,梦醒了,他回来了,在身旁,只为此,江慎言便觉的,此生已经足以。一世聪明的江慎言情愿糊涂。 江慎言受了寒,说话声儿里有囔囔的鼻音,傅子旭拿毯子裹起来抱在怀里,江慎言道:“你只管撒手去做,捅下天大的篓子我也能给你补上护你周全。” 傅子旭无言,不答应不拒绝,半晌道:“慎言,傅子旭能遇你,此生幸甚,你信我,等烽静太子坐稳了皇位,我便辞官陪你。” 江慎言笑出声,摇摇头不言语,傅子旭摸摸他的脸:“我十年前的诺已经应了,这次也一样。” 江慎言依旧不言语,抬了头去吻傅子旭的脸,闭着的眼上睫毛微微濡湿,如两弯蝶翅栖落在白瓷样的脸上,愈发显得眉目单薄孱弱。傅子旭俯身轻吻他的眼,低声道:“慎言莫哭。” 未过多久,北羌王竟派了使臣来谈当年互换质子之事。大意是,北羌王觉到身体每况日下,需使王子回北羌打理朝事。 朝议时,主要有两种议案,有主张借此北羌国内新旧王交替权位,起兵一击制胜永绝后患,有主张议和,称先前与北羌一仗三年未果,此时正多事之秋,若北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鱼死网破谁也捞不到好儿。 皇帝高坐明堂,眉头紧拧不说话,江慎言气定神闲拿手弹了弹袖摆,嘴角一丝冷笑被皇帝看在眼里颇是窝心,脸色更阴郁了几分,沉声开口道:“江爱卿何议?” 江慎言悠悠的向前走了走,朗声道:“谁说要打仗的,该立即拖出去杖毙,真是陷皇上于不仁不义不慈不孝之地。” 言罢,满堂皆寂,江慎言冷笑道:“皇上,先帝在时,甚是喜爱烽静太子,如今两国交战,北羌先杀的定是烽静太子,不知烽静太子做了异国亡魂,泉下见了先帝是何情景。再者,我朝以礼孝为本,子女不孝其罪当判杖刑,父母不慈其罪同。如今皇上骨血远在北羌,却起兵,这不是明摆着无视烽静太子死活?天下百姓如何看皇上?百姓无礼孝便无忠义,无礼孝忠义便人心动荡,国之本动矣,皇上如何安坐天下?” 柳相怒道:“放肆,国本九鼎容得你在朝上胡言乱语?羽林卫,江慎言出言不逊,拖下去杖责。” 江慎言接道:“柳相,皇上还未定本官罪责,你倒敢开口使唤羽林卫?不知情还以为柳相权倾朝野无视君威肆意妄为。” 一句话堵得柳相半句话没有,皇帝神色凝重,指着江慎言:“江慎言,这朝堂之上,不是大理寺,岂能容你舌灿如莲无视众卿,连柳相也是你能拿话柄消遣?拖下去,三十杖。” 傅子旭跪地道:“皇上不可,江寺正前些日子病重,这三十杖打下去怕要他的命了。望皇上开恩。江大人虽言语不中听,却是在理。” 皇帝盯着江慎言看了看,道:“二十杖,拖出去。” 徐炳天正下丹墀去,郭诩拦住道:“区区杖责,不必徐副指挥使劳动,交给下人。” 皇帝对徐炳天一摆头,徐炳天迈出去的脚退了回来,瞧着江慎言被羽林卫拖出去后棍棒声不绝于耳,一颗心撕碎了般狂躁,咬了牙看了看郭诩和傅子旭。 片刻,羽林卫进殿道:“江大人晕过去了。” 皇帝道:“打完了么?” “还差五杖。” “拿水泼醒了继续打。” 徐炳天正待求情,却见傅子旭微微摇头,只捏了拳头直挺挺站住。 只是,皇帝打了江慎言,却交待徐炳天送回去,还差了太医随行。 殿外大雪初化,雪泥冰渣遍地,江慎言趴在肮脏的雪泥中,朝服已是湿了透彻,徐炳天含泪抱着江慎言在车轿中,江慎言浑身血流,昏迷无知,牙根还紧紧咬着嘴唇,一脸血水。 徐炳天拿袖子一点点擦了他的脸,掰开咬着嘴唇的牙齿。嘴唇上已鲜明两排血印子。 一下车进了门,绿帛“啊”的一声,惊道:“大人怎么了。” 徐炳天急道:“去备浴桶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说罢自顾的往内堂去。江慎言一睡三日,再醒,见的是徐炳天,侧着身笑道:“我猜着便是徐副使。” 徐炳天懂他心中所想,直接道:“傅大人方才还在,将将被皇上宣进宫去。还有,皇上差我去北羌接烽静太子。江大人有什么吩咐么?” 果不其然,江慎言去抓徐炳天的手,急道:“当真,皇上不打仗要接回烽静太子是不是?我果然没猜错是不是?” 徐炳天跪在他床前:“是,皇上本也有心接回烽静太子,只是碍于一干主战的大臣,如今,江大人舍生取义为皇上铺台阶。皇上只责你出口不逊顶撞柳相,大臣们也已觉到皇上本意,再无人敢有异议。” 江慎言笑道:“果然。皇上是明君,自然知道该如何裁决。” 徐炳天脸色难看:“敢问公子为何?” 江慎言脱口道:“为了傅子旭,他想要烽静太子回京。” 徐炳天霍地起身。居高临下瞧着江慎言,含泪道:“公子铁石心肠,这般狠毒的法子在自己身上也使得。” 江慎言愣住。继而又笑道:“徐副使这是为何?我又不曾害你。” 徐炳天彻底崩溃,抱着江慎言哭道:“公子往后想要什么,我去为你做,求你别再如此,傅子旭不值公子这么待他。” 江慎言听闻徐炳天对傅子旭颇有非辞,一把推开冷冷道:“傅子旭哪里不好?难不成赌钱赢了副使?还是睡了徐副使?” 想了想觉得不解恨,又戳心窝子的毒舌道:“欠你钱我替他还,若是睡了副使,我不也给你睡了一回,就当我替他还。” 徐炳天一脸不可置信,他怎会知道江慎言对傅子旭护犊子也似的固执成这般。许久,方轻声道:“我懂了。” 江慎言这才软声道:“副使待我好,我懂,只是江慎言此生只求傅子旭一人。对不住副使了。” 徐炳天亦道:“炳天心思同公子一般,此生亦只求公子一人。只是,公子性子倔得很,爱恨分明,好似雨雪倾天翻盆倒罄,炳天只是想伴着公子而已,看得见听得见就好。公子允么?” 江慎言愣住,喃喃道:“你何苦?我坏得很,徐副使大好男儿前程锦绣,不值。” 徐炳天笑道:“胡说,公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了。” 江慎言闭了眼,似有些累神,叹道:“情之一事,全看天意,心动之处如饮鸩酒,上天入地都无可解。徐副使若要如此,慎言亦无法。都是可怜人儿,我往后不刻薄副使罢了。” 徐炳天满心欢快地“嗯”了一声。 江慎言又道:“皇上为何派副使去接烽静太子?” 徐炳天思忖片刻道:“羽林卫摇光队为太子亲信,我为摇光队队长,皇上让我带摇光队去,这些人平日伺候太子,对烽静太子自不会做全礼数,给烽静太子下马威,皇上此举,无非是不想烽静太子死在北羌,却也不想他回来夺了太子之位。” 江慎言冷笑道:“徐副使觉得呢?” 徐炳天道:“本该按皇上心思行事。但此番,炳天听公子的。”随后又轻声笑道:“公子早日还了傅大人的情债,好看得到炳天的心意。” 江慎言笑得浑身直抖:“徐副使当真有趣。” 第十七章 徐炳天道:“本该按皇上心思行事。但此番,炳天听公子的。”随后又轻声笑道:“公子早日还了傅大人的情债,好看得到炳天的心意。” 江慎言笑得浑身直抖:“徐副使当真有趣。” 笑罢,江慎言一双眼看着徐炳天,“且不说烽静太子是洛皇后所出本该是嫡子,便是在北羌这么些年保边境安宁,皇上也不该如此待他,徐副使,我并非要扶植烽静太子,但请副使给个他们公平的机会。如何?” 徐炳天会意:“我懂。” 江慎言点了头一笑,忽的似想起什么,要起身,徐炳天忙拦住:“公子莫动,身上有伤。” 江慎言随口道:“后院的红梅开了,我去看看。” 徐炳天片刻不曾犹豫,扯过自己的大氅裹了人抱起往后院去,江慎言在徐炳天怀里浅淡淡一笑:“多谢。” 后院里的雪不曾有人去踩,还余着薄薄一层,红梅虽开着,却星星点点,并无泼洒淋漓的模样,江慎言笑道:“今年冬,不太冷,连梅花都不好好开了。” 徐炳天道:“公子喜欢红梅?” 江慎言摇头笑道:“我才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子旭拿过来载的。” 徐炳天便道:“回头我也给公子栽些好么?” 江慎言不屑一笑:“你想栽便栽吧,院子大得很,只是莫要栽桑树。” 徐炳天不解道:“为何不能栽桑树?” 江慎言白了一眼,一脸“副使好没见识”的表情道:“前不栽柳后不栽桑,难道副使不懂?晦气。” 徐炳天笑了,“好。不栽桑树。” 江慎言没想到的是,过了冬日后,徐炳天却在他后院开了一小块菜田,青菜雪菜空心菜的种了一片,江慎言笑得不像话,嘲讽道:“徐副使好会过日子,难不成是怕我不舍得花银子买菜怕把自个儿饿死?” 徐炳天却一边忙着一边抹了汗笑道:“院里有块菜地看着舒心。” 江慎言愣住……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傅子旭傍晚时分回去,却见江慎言趴在徐炳天腿上,徐炳天拿一根头发对折搓成麻花状,放进江慎言耳朵孔里捻来捻去。江慎言睡的很熟。 徐炳天见了傅子旭缓缓挪开江慎言放进被子里,轻声道:“我看他等你等得犯困却还硬撑着不睡,便用这个哄小孩儿的法子哄睡了,现在别叫他了,等过会儿绿帛做好饭再叫。” 傅子旭点头微笑,只道:“谢过。不送了。” 徐炳天出门前不忘含笑看了眼江慎言。 傅子旭只在江慎言身边坐着,不言语也不动作,就只是坐着。心里什么滋味也无,只有些疼。 烽静太子与他自小相识,是君子之交,他如何不知,洛氏败落,昭棠与傅家何其无辜,遂才有一口气,必要让昭棠做皇帝,为洛氏与傅家平反,昭棠为人,谨慎且冷傲,傅子旭自信他是个做皇帝的坯子。 只是不曾想,江慎言为他做到这般程度……江慎言是欠他,却早也还得清了。如今,是他傅子旭欠着江慎言。 江慎言醒来,看到傅子旭,笑道:“方才徐副使来了,你见着了么?什么时候走的?他说皇上差他带羽林卫去接烽静太子,我交代过了。你放心。” 傅子旭走到他跟前,掀开被子要去看他身上的伤。道:“换了药了么?我看看。” 江慎言忙道:“不用看,上过了上过了。” 傅子旭一愣,不悦道:“怕我做什么?你这副身子还有哪儿是我没碰过没看过的?” 江慎言这才委屈道:“不是,换药疼,我不想换。” 傅子旭按着他的手蓦地顿住,轻轻抱住他缓声道:“不换药哪会好?你乖些让我给你换药,我也轻点不弄疼你好不好?” 江慎言一脸不信他的模样,却还是点了头。傅子旭一点点剥了他的衣裳,见腰臀上缠了纱布,渗着血迹。拿剪刀剪开,一层层揭下来,最后两层已是粘着肉了。 江慎言疼的浑身抖,颤声哭道:“你别换了,疼。” 傅子旭也只他素来怕疼,下手益发轻柔,叹道:“慎言乖,再忍着些,我轻得很了,就好了。” 等傅子旭换完了药,江慎言已把嘴唇又咬破了,一脸的泪,这才看着傅子旭哭出声儿来:“疼死了。” 傅子旭亲了亲哄道:“别哭,不疼了不疼了。” 只要傅子旭在身边,江慎言便是受天大的罪,也能甘之如饴,整个人趴在床上,还没好一会儿,就吭哧吭哧往傅子旭怀里爬,软软糯糯的身子在傅子旭身上乱动,猫儿也似撒娇道:“我今儿醒了不见你,一整天都不高兴,你抱抱我。” 傅子旭也极喜欢他这般黏自己的这份儿心,却把他从身上摘下去,放进被子里,自己侧身躺在他身边,“你别乱动,这会儿又不疼了?当心好不了留病根。” 江慎言脱口道:“好不了你就去相国寺当和尚么?” 傅子旭笑道:“想得美。京城小倌儿馆里大把大把标准清俊的模样,我还能把自己憋死?” 江慎言怒道:“你敢,我阉了你。” 傅子旭这才捏了他的脸道:“不然你倒是好好听话,勤换着药,早日好了我就省的去找小倌儿,也省银子呢,你说是不?” 江慎言一听银子就乐了,“那省下的银子归我么?” 傅子旭一脸正经:“你要把爷伺候好了,多少银子爷都舍得花。” 江慎言听罢笑得浑身直抖,伸手就去傅子旭身上乱挠:“你个流氓坯子。” 傅子旭把他拎过来放在自己身上趴着,扳着他的肩,“再乱动信不信拿绳子把你捆在床上。” 江慎言觉得趴在人身上感觉十分美妙,便趴着搂住傅子旭的脖子兴致勃勃:“你就这么给我当床板儿,不许动。” 傅子旭刮刮他的脸,笑道:“行,你睡吧。” 江慎言便闭了眼,直睡到酉时醒来吃了些东西。 夜里精神得很,翻箱倒柜找了本没了皮儿的银书,让傅子旭念给他听,傅子旭刚开始没看得出来,念了十来页方觉得不对劲,但看着江慎言一双眼老鼠也似的骨碌碌转,如痴似醉的狗样儿,也就继续念了,傅子旭一只温润如玉的人儿,一副招牌笑在朝中甚讨人喜欢,给江慎言念银书也能如吟四书五经一般。 江慎言看着看着就不高兴了,“别念了,你还不如说书场子里那瞎子老刘说得好,你瞧你那一张四条脸,你将来若是不做官,就只等着坐吃山空了。笨的像头猪。” 傅子旭丢开书道:“瞎子说的是打仗的将军,你让我念的是什么?难不成要我也给你学书里的叫床声儿?” 江慎言嘴更坏了:“叫床声儿怎么了?你没叫过?莫说说书要说什么像什么,你没看过唱大戏的么?唱旦角儿的不也得捏嗓子扭腰肢掐兰花儿指?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倒怨旁的。” 傅子旭怎会不知江慎言这些臭毛病?争了一句便闭了嘴,笑道:“无赖脾气孩子性情,瞧你这副德行就想揍你。” 江慎言伸手在傅子旭脸上挠了一下,“你敢。我一纸休书休了你。” 傅子旭抓住他手腕道:“休了我?我的财产你可别想分走一个铜板儿。” 江慎言登时噎住,骂道:“放屁,你当朝廷律法是纸糊的?我是大理寺正,还容得你跟我分钱?” 论斗嘴,八个傅子旭摞一块儿也不敌江慎言,此番只能行为取胜,不容分说弯了腰噙住那张嘴,一个劲儿的蹂躏。 江慎言没撑多久便上气不接下气求道:“你饶了我吧,要噎死了。我换口气行不?” 傅子旭正受了一肚子气哪会跟他讨价还价,扣紧后脑一顿风卷残云。直到江慎言浑身都软了,连胳膊都抬不起才放开了人。 江慎言这番也不像只斗志昂扬的斗鸡了,只倚在傅子旭身上喘气。一眼一眼的翻白眼儿。 傅子旭笑道:“你只管拿话当刀子,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若不是你身上有伤你倒试试看你明儿下得了床不?” 江慎言属于狗改不了吃屎那一号的,在这张嘴上被傅子旭整过多少回,自己都算不过来。 第十八章 江慎言属于狗改不了吃屎那一号的,在这张嘴上被傅子旭整过多少回,自己都算不过来。 但这模样任性,只对傅子旭一人…… 过了些日子,临近年关,羽林卫从京城出发往萧关接回烽静太子,徐炳天亲带羽林摇光队,及随行近千人精兵。 城外,江慎言独自一人,看着马上徐炳天渐渐走近,一袭黑色劲装,腰悬长剑背上劲弩,靴上兽皮刀鞘的短匕也凛凛森寒。 江慎言穿了白狐皮走黑线罗蔓图样的大氅,拢着袖摆,徐炳天觉得江慎言立在那里便是天地,眉目里一点浅笑尽是他徐炳天的清素时光,身后晚霞天光如有他徐炳天生世的等候与期盼。 徐炳天令羽林卫远远停下一路跑去江慎言身旁,未等江慎言开口便捧着江慎言的脸轻轻吻下去。 江慎言苦笑一声不忍拒绝,只敷衍着扭了脸,咳了一声。徐炳天放开他笑道:“不想公子竟来送,失礼。” 江慎言道:“本大理寺上不得台面的五品官吏,得徐副使时时照顾,慎言何其有幸,今副使远行,来送一送聊表薄意。万望副使一路平安。” 他说的字字句句恰当得体,于徐炳天却是比皇帝赏的十锭金子还贴心。又突然想起怀里揣着金子,便笑了笑摸出来放进江慎言手里:“皇上赏的,炳天此行用不着。” 江慎言倒也不客气,狡黠一笑塞进袖兜,却也不失礼,从自己钱袋里掏出好些铜板,“本来也是想给副使添些盘缠细软,你虽不缺,我也得走一道礼数,这些你拿着在路上跟人赌钱。免得沿路小馆小店找不开你那金银。” 徐炳天捏着一把铜板儿笑了。 恐怕这世上,只有徐炳天一人拿金子换铜板儿还换的开心。 江慎言也觉得这人傻得可爱。笑的停不住。 徐炳天看了半晌,道:“公子回吧,外面天寒地冻,若是因我受了寒炳天岂不罪过。” 江慎言见他满眼都是情,不由得怔住,往后退了两步,一点头回身便走了。 徐炳天眼睁睁看到人影渐无才上马归队。 江慎言缓步进城,一路溜达着,怀里揣着金子心情甚好。 年关将近,街上酒家店铺都早早打烊准备过年,暮色四垂,炊烟袅袅,繁华的京城入了夜,只余温婉舒适的家家宁静户户安然。 江慎言豁然觉得一脚一步都变得沉起来,走到门口已觉得累,扶着门不忍推开,迟疑片刻自嘲般的笑了,这一生所求,恐怕是竹篮打水了吧。 正迟疑,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傅子旭道:“回来了。” 江慎言一窒,却自然回道:“嗯。” 傅子旭看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揽进怀里笑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徐炳天把你带去了。” 江慎言只仰了头迷茫道:“烽静太子马上就回来了,你怕不怕。” 傅子旭笑道:“怕什么,昭棠和你一般大小,虽说是皇子,但刚从北羌回来定胆小些,且没有你嘴巴坏。” 江慎言却低声道:“我怕得很。天家无情,我怕你死无全尸。” 傅子旭再没说话,只拉了人进门去。 如今傅子旭已光明正大的赖在寺正府住下了,百官同僚只知江慎言欠了傅侍郎许多银子,傅侍郎这是讨债呢。 只是江寺正的贴身丫头绿帛每次看傅子旭的眼神儿都跟锥子似的,知道的人都说,江大人自己小气,养出来的婢子也近墨者黑,你家大人欠人钱还不准人家撵债么? 近墨者黑这话一点没错,至少绿帛这嘴毒心黑贪财小心眼儿跟江慎言如出一辙。一锅里熬出来的粥,盛到傅子旭碗里总有股苦瓜味儿,一个仆妇洗出来的衣裳,傅子旭的总有那么几道子,从来上朝下朝逛街遛腿甚至连床都躺一张几乎没离过身的两人,傅子旭早起时鞋里总有土块沙粒。 这日,傅子旭见江慎言将将搁了在扇子上描画儿的笔,这番要去写个折子,还未起身便见绿帛洗了江慎言用过的笔摆起来,在案上另搁了几只,待傅子旭拿起一看,这笔哪儿还能用?连一半毛都不剩了。 傅子旭哭笑不得,“绿帛,你倒是会替你家大人持家。” 江慎言十分乐得看绿帛刁难傅子旭,只端着一盏温酒细细啜着,绿帛一边缝着江慎言一双鞋垫一边头也不抬道:“傅大人好歹也正四品的官儿,好没脸皮的赖在我家大人府上,赖了也就罢了,连个菜钱都不晓得给。” 原来如此。傅子旭扶额一叹:“是我疏忽了,明儿我差人送来可好?” 绿帛嗤之以鼻:“傅大人赖在这儿也就算了,毁的可是我家大人名声,外人都说我家大人欠你钱,你是来讨债的。” 傅子旭无奈笑道:“你家大人恶名在外,这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怎能赖我?” 绿帛无话可说,恨恨瞪了一眼起身走了。 傅子旭扭头看笑得打跌的江慎言道:“管管你家这丫头吧。” 江慎言嗤笑:“我多久不曾上朝,连大理寺那里也不曾去应卯,哪儿来的俸银,皇上虽空着寺正位子给我,却扣了月俸,你在户部掌银钱难道不知?这两个月全赖绿帛精打细算过日子,本就紧巴,你不晓得贴补也就罢了,又是个一顿能吃三碗米,她能给你好脸看才奇。” 傅子旭奇怪了:“你当真就能穷成这般?好歹官至五品,再者,平时钱串子一样扒拉来扒拉去,貔貅也似只进不出,我就不信连家用都跟不上?” 江慎言哼道:“我攒着看不成么?” 傅子旭说着就想伸手去蹂躏他,这人欠得很,守财奴也不能守到这份儿上,偏府里一干奴婢奴才都个个儿跟他一样欠,傅子旭顿觉自己入了狼窝。一想到久而久之被江慎言浸染成这个德行就不由得耳根一寒一阵晕眩浑身发抖。 次日,傅侍郎很自觉的缴上了自己的俸银,江慎言和绿帛这主仆俩登时嘴角上扬喜上眉梢。傅子旭看的心惊胆战。这寺正府登时好似谋财害命的黑店黑铺。 江慎言被皇帝打了一顿板子,便在家里赖了一个多月,若非皇帝传召,江寺正指着过了年后才去报到。反正家里有人贴补,轮不到他去赚钱买米。 这日天暖,江寺正闲散散晃去了大理寺,入门碰上穆晋沉,穆少卿愣住,在江慎言脸上瞅了几遍,低声道:“慎言今儿是走错门了么?” 江寺正大义凛然地无私道:“本官带伤干活儿,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做事。” 穆晋沉桀桀桀的笑了,“带伤也不会多给你补贴一两银子。” 江慎言鼻孔朝天,得意道:“皇上传召圣旨上说了,我伤好之前每月补贴三两银子。” 穆晋沉又桀桀桀的笑了:“满朝文武都知道你穷的跟霜打似的,还欠了傅侍郎五百两,现下人都追债追到你府上了,你这伤就是拖个五年好不了,也还不起。” 江寺正很是不屑的斜了一眼恨恨道:“我就知道是那些吃饭说话欠咬舌头的在背后毁我清誉。哪天进了大理寺,那一百八十般刑具我挨个个儿的给他们上一遍。” 穆晋沉依旧桀桀桀的笑着:“知道皇上为什么传你么?” 江寺正鼻子里哼了一声甩给穆少卿一个后脑勺别身进门。 身后穆少卿的声音未落:“今冬北方草场受灾,战马草料补给不够,兵部与户部因着一笔赈灾银起了些争执,皇上着大理寺查办。再次,过了年不久便是春闱,皇上依旧交了礼部主持,但须大理寺从助,想必皇上每月多给江寺正三两银子,也不是白给的。” 江慎言屁股疼还没好,便趴在桌前翻看卷宗,看了一会腰板儿也困,横竖不舒坦,喝了公家一大壶碧螺春又起身跑了两趟茅房,方才安生了。 今年是冷了些,年前都已经落了两场大雪,北方草场受灾,必要拿银子去民间收购粮草,这不是一笔小数,户部若得皇帝旨意拨银子怎敢在其中瞒天过海?为何兵部上疏说银子不够?这银子经了谁手? 江寺正趴在大案桌上在纸上反复划拉着“银子”和“粮草”这几个字。 想着想着就想跑偏了,划拉起“春闱”两个字。 霍地有一瞬间,江寺正眼里精光闪过,不仅是因为银子和粮草,也是春闱一事。 临近春闱兵部和户部却生出事儿来,摆明了皇帝想要削掉一些官职,再者,春闱既然是让大理寺协助,皇帝必是想要折腾出什么来吧。 第十九章 临近春闱兵部和户部却生出事儿来,摆明了要削掉一些官职,再者,春闱既然是让大理寺协助,皇帝必是想要折腾出事儿来吧。 江寺正许久不曾整理公务,想了会儿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疼,拿额头在案桌上磕了磕,心里却明了“把户部拉下水傅子旭轻则要削职重则待罪,但若折了兵部,皇帝必然用太子亲信填补,太子一旦掌了兵权,往后昭棠夺位简直难比登天。但皇帝此时怀疑昭棠是否有不臣之心,也犹豫着放兵权给昭棣会不会被逼宫,所以等着春闱,若昭棠昭棣都无心揽权,便无事,若存了异心,定会借此拉拢新科中举者培养羽翼。皇帝必定是静观其变,谁出手便砍谁的臂膀。” 只是该如何掌控局势向着于傅子旭和烽静有利的方向去。且不能让皇帝看出端倪来。江慎言一条一条的分出路来。 越想脑袋越疼,疼的作死。不知道为什么自关中回来,脑袋总是不大管用。 穆少卿进屋的时候见的便是江寺正陀螺也似的抱脑袋转来转去。 “你转什么转?转的脑袋都晕了还抱着脑袋转?你傻了?” 江慎言那着卷宗敲了敲脑袋,“我那三两银子给你,这案子你来?” 穆少卿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三十两也不接。皇上指明了让你审。” 江慎言叹口气坐下来,眼神儿直盯盯的看着门外院里一株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冷不防的问一句,“柳相是不是一直跟兵部不合?” 穆少卿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江寺正呲牙一笑:“不做什么。不告诉你。让你家柳相来求我。” 穆晋沉深知江慎言此人,心如蛇蝎狼心狗肺,看不顺眼的不论王公贵戚,都敢往死了整。偏皇帝只象征性的责罚一二,只皮肉受苦却不伤筋动骨。满朝文武都恨的牙痒。 穆少卿一边磨牙一边腹诽,甩了袖子出门去,临到门口也不忘送了一句:“你今儿出了门就得丢银子。” 江寺正对银子的执着,绝对是用走火入魔也不足以形容的,登时接道:“我若丢了银子就往你茶壶里添五石散。” 穆少卿噎住,掩面疾走。往事不堪回首不忍直视。 江寺正恶趣味很特别,不止一次往穆少卿茶碗里加五石散,看着一派严谨的穆少卿抓心挠肝的模样再差人去找柳相,柳相见状便塞银子给江寺正,再抱穆少卿到寺后屋舍。 江寺正便不仅得银子,还一路尾随看一场活春宫。柳相到底是柳相,风月之道花团锦簇花样百出,随身的玉佩夜明珠,几案上毛笔小酒盅,连绑床帏的丝绳都能用得上,柳相低笑呻吟,穆少卿哭叫不绝,江寺正捣烂窗户纸,壁虎似的趴着看的不亦乐乎…… 只是两日后穆少卿便两眼乌青印堂发黑拿扫把追着江寺正满院子抽。 遂,穆少卿不止一次立誓再也不喝寺里的茶水。然,还是不止一次奔进门就拿起茶壶猛灌。 果不其然,第二日,穆少卿两眼乌青印堂发黑的领着嘴角上扬满面春风的柳相进大理寺时,江寺正正在往穆少卿茶碗里放五石散,被穆少卿抓了现行。端起水泼了江寺正一脸。 “江慎言你再给我吃五石散我递折子参你。”穆少卿体力不济,说出的话软绵绵的,欲哭无泪。 江慎言瞧见柳相,笑道:“不吃就不吃嘛,你敢参我难道我就不会参柳相?” 柳相抱胸侧立含笑,穆少卿泼了江慎言,又向柳相走上去狠狠一脚,方才捂着腰遁去。 柳相一边眼泛桃花的看着穆晋沉的背影嘶嘶抽气,一边对江慎言阴测测笑:“往后不准给穆少卿吃五石散。” 江慎言伸手,柳相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省着点用,托人从南方带回来的。” 江慎言打开闻了闻,“阿嚏”一声嫌弃道:“这又是什么名堂?” 柳相满脸意犹未尽道:“五石散用多了不好,这叫合欢散,于人无害,准你拿去自己吃。” 江慎言鄙夷,“我又不像穆少卿那般矫情,用不上这玩意儿。” 柳相若有所思,微眯起一双桃花眼:“为甚你见了傅子旭就能自己脱光了给他上,穆少卿却从不会把自己脱光了送给我?难道我不如傅子旭长得好看?” 江慎言桀桀桀笑道:“你家穆少卿不待见你。” 柳相怒道:“放屁。” 正巧穆少卿又回来翻找卷宗,听得这番话,恨不得将这两人生吞入腹,大理寺重地,这等腌臜话也说得? 偏巧柳相生怕穆少卿没听见,又将那句话当面问了问穆少卿,穆少卿双目喷火,手里的卷宗捏的嘎嘣响,劈头砸过去:“姓柳的,你去死吧。”说罢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狂奔出门。 江慎言这厢笑疯了……柳相依旧眼泛桃花看着他的少卿的背影…… 许久,柳相才扭头问道:“说吧,你又想玩儿什么花样。” 江寺正捧了茶,正准备往茶里倒合欢散,被柳相一句话吓得手抖,倒多了。叹了口气,琢磨着这么贵的东西,扔了怪可惜,想了想拿起穆少卿的茶杯倒了一半。剩的一半一咬牙一仰头悉数灌下去了。 这才咳咳地涮了涮嗓子道:“柳相是明白人,下官也就不打哑谜了,柳相觉得皇上此番春闱让大理寺从助意欲何为?” 柳相冷笑道:“江寺正连这都看不出来?意在压烽静太子。让你们大理寺从助就是去拿烽静太子不臣之心的证据,这罪名,莫须有。有了更好,没了你们也要造出来。” 江慎言眯眼笑,“虎毒不食子,可见这话儿不对。” 柳相道:“也不是没法子,你若想救烽静太子,提前跟他打个招呼,不要回京了,我记得洛氏皇后祖籍在幽州。” 话至此,江慎言明白了,点头道了谢,柳相只道:“我小时候入宫见过洛皇后,待我很好。” 江慎言了然。 柳相走后,江慎言坐了不满一个时辰,浑身就不舒服,看了一圈儿,连穆少卿也没影儿了,索性就晃晃荡荡的回府了。 这厢前脚出了门,穆少卿火烧屁股也似进了门,端起茶盏牛饮…… 江慎言将将跌进自家门,傅子旭正巧坐在中堂,眼瞧着人不大对劲,抬手摸上他的额头疑道:“你又怎么了?活似喝了血。” 江慎言憨憨笑道,脚下一软栽进傅子旭怀里,拿手胡乱的抓:“不是血,是……柳相……柳相给的……好像叫……叫合欢散……” 傅子旭扶额叹气,骂了一句,一咬牙抱起人进屋去了。 柳相出了大理寺,霍地想起方才江慎言一边拿着合欢散一边拿着他家少卿的杯子倒腾来倒腾去,越发心如猫抓,走过四条街后,断然让轿夫折回大理寺去,一下轿火急火燎的边跑边念叨。 果然,进门便见穆晋沉满头大汗双眼迷离,柳相想都没想走过去就抱人,穆少卿欲火焚身,脑袋却还清楚,哼道:“姓柳的,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柳相无辜道:“我怎么会给我家宝贝少卿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江慎言这个贱人。” 柳相把浑身瘫软的穆少卿扶上轿,对轿夫道:“大理寺少卿病了,我带他回相府,快。” 穆晋沉难受的低声啜泣,人倒还清明:“姓柳的,你个混账东西。” 柳相看着怀里的少卿,磕了药后,眉目濡水般含情脉脉,却一脸倔强强忍着咬住唇,从青衫里露出的颈子也着了一层淡粉色,不禁叹道:“小妖精,你这是不等回相府就想憋死我么?”说着便伸了手探向那人身下。 平日严谨斯文的少卿惊呼出声,声线喑哑旖旎,如痴如醉。喊得柳相一阵筋骨酥软。 傅子旭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吃了多少合欢散,只是这时候已过子时,却还在他身上蹭着,傅子旭知道在关中受伤之事,怕伤着他,只中规中矩九浅一深的抽动。 偏江慎言不知死活的不安生,冷不防在傅子旭胸前咬一口,或是拿爪子在他腰眼处戳一下。傅子旭一时受激便没了轻重,狠狠地撞入,江慎言立时疼出泪来。傅子旭一边为他擦泪,一边恨道:“你这是作死呢。” 柳相却是最喜欢穆晋沉这模样躺在床上,穆少卿脸皮薄,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柳相却懂得欲擒故纵,拍了拍穆少卿的背,叹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你若不愿意,我不会碰你,我这就走。” 穆少卿听得脸都绿了,无奈自己身上烧灼也似的难受,伸手抓了柳相的袖角,低泣,“别走。”…… 是夜,雪消风停,十分好月…… 过了几日,江慎言估摸着徐炳天已经接到烽静太子,对傅子旭道:“皇帝此番要借春闱生事,昭棠恐怕回不得京城,你走一趟吧,去幽州,给他铺好路,让他出了萧关回幽州去。暂且不要回京城。” 傅子旭摇头道:“还是回吧,既是要皇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连这番勇气都没有,也成不了事。” 江慎言愣了愣,字字清晰道:“那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 傅子旭听得出他话中不悦,道:“不要担心,昭棠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江慎言嗤笑:“天下除了皇帝,都一样,要篡位夺权,就得步步为营,昭棠一个数十年在外的废太子,加上你这为官五年朝中还有大半人不认得你的,还想谋权?笑话。” 傅子旭皱眉,“不是没想过,只是,等了这么久,等不下去了。” 江慎言叹道:“如今还早,皇帝春秋鼎盛,昭棠的对手不是皇帝,而是太子昭棣。” 傅子旭一把抱住江慎言,“我想辞官。” 江慎言怔住,缓了缓道:“我不拦着你替昭棠夺权,你我约法三章,昭棠做了太子,就辞官归隐。” 傅子旭额头抵在江慎言颈窝。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慎言道:“此番昭棠回幽州,要大张旗鼓、大肆宣扬,就说他母后洛氏殁了数十年,此番得以重归国土,必要先去看望母后,得人心者,天下不远。” 又接着道,“此番兵部与户部之争,我自有分寸,你只要回幽州安妥昭棠就是了。” 傅子旭无言以对。 江慎言,是天赐给他的。 第二十章 傅子旭无言以对。 江慎言,是天赐给他的。 傅子旭离京时,江慎言送出书信给徐炳天,不多时日,昭棠的折子便送至京城,言辞恳切,说母后虽有过未葬入皇陵,但毕竟已故多年,要回幽州为母后守墓一年。 皇帝看着昭棠的奏折,久久不言语。 至于兵部与户部之争,江慎言胸中万壑,皇帝虽催了两次,江慎言却打算等到傅子旭从幽州回京,才着手处理。 除夕夜,风雪夜归,傅子旭一身风尘踏入寺正府,绿帛正伺候着江慎言吃鱼,江慎言本爱吃鱼,除夕夜“年年有余”的好彩头自然不放过。 绿帛忙着去给傅子旭去了大氅,添了付碗碟。往他碗里添菜。 江慎言拦住:“先给他盛碗鱼汤。”说着把脚下踩的脚炉踢过去给傅子旭。傅子旭重又送回去笑道:“我不冷。”反又端起碗喂他喝了口汤,道,“总算赶回来了。” 江慎言只笑看他,无话。 细雪簌簌,北风飒飒,却有春意聚。江慎言满心欢喜。 夜里守岁,江慎言拥着兽皮伏案临摹王右丞一幅《雪溪图》,画中山村宁寂,雪落可闻,江慎言以绢做本,湿笔入画,一笔笔,水墨渲淡,禅意伸延。 傅子旭醉心朝堂,对诗书琴画都只略通一二,却不痴迷,再者心思不若江慎言这般细致。江慎言却是精巧灵妙的人,于吃穿,闲暇消遣,哪怕床笫之事,都能百般玩花样。 傅子旭的命从不由他,他傅氏一族,烽静太子昭棠,于他来说,都重逾千钧,而江慎言,此生只得一个傅子旭足以。是以,江慎言活的纯粹。 江慎言侧头看了眼,傅子旭依旧剥着江慎言爱吃的松子杏仁,眼神交错一瞬,傅子旭虽笑得恬适,眉间倦怠却掩不住。 江慎言丢开画笔,支额看他:“昭棠可还好?” 傅子旭端着盛满果仁的碟子走过去:“不说这些事,许多日不见,想不想我?” 江慎言道:“想。” 傅子旭一愣,不曾想到他这般直白,登时笑出声,捏了捏他的脸,一把抱起:“既是想,今晚上不许哭……” 寸寸相思,陡然烧灼,一室皆春…… 元宵节过后,穆少卿登门来访,一脸挨揍的模样:“江寺正,这都过了元宵了,您也该办公了吧,皇上都催多少回了,那桩案子再完不了整个大理寺这月的俸银都没了。” 江慎言这才翻出之前卷宗细细审度,漫不经心问起:“穆少卿可知道兵部侍郎魏宇廷?” 穆晋沉略一想:“嗯。” “相传他与幽州刺史陈陆,幽州太仆寺少卿方崇明均是同窗好友。” “有所耳闻。” 江慎言嘴角微勾,眼神一凛:“幽州地广,朝廷战马基本由幽州供给,皇上登基后第三年,幽州刺史上疏,言说幽州官马管理杂乱,建议设立幽州太仆寺,就近管理,遂幽州与京城一般无二设有太仆寺,且幽州太仆寺已渐有盖过京城太仆寺的势头。” 穆晋沉听得糊涂:“皇上让你查赈灾银,没让你查官马和太仆寺。” 江慎言嗤笑道:“银子肯定就在这儿了。” 穆晋沉哭笑不得:“你这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呢。” 江慎言鄙夷道:“活该你被柳相压一百年反攻不了。” 穆晋沉拍桌怒道:“你……你不也是给傅子旭压的。秃子倒来笑和尚。” 江慎言道:“那是我愿意,哪像你,分明想反攻,却有贼心没贼胆,脑子不够用吧。” 穆晋沉施施然起身,啐一口,闪人。 次日,江慎言官服齐整的去了户部,户部贺尚书老远就呵呵呵的相迎,“江贤侄今日得闲?” 江慎言拱手作揖:“近日皇上命下官审一桩案子,下官今日来是有事请教。还望贺大人指点一二。” 江慎言只是打听了京城和幽州两地的粮草价格,在户部喝了两盏茶,便离去。 回大理寺便写了折子递上,言说,本事关兵部内事,户部拨银与兵部,由兵部分给地方刺史与太仆寺,户部核算定是按照幽州地方物价,一石粮草八十文,所拨款项购入三千石,京城银贱,一石粮一百文,兵部与幽州正是偷得这篓子,假意拿银钱在京城购粮运送幽州,还找了一家粮商做了假收据,是以这些银钱便只得两千余石粮。平白少了五百石粮,军中动乱,幽州府衙遮不住遂闹了起来。 江慎言把兵部与幽州地界官官相护中饱私囊写了个透彻,请皇帝裁决。 皇帝看着奏折半晌不言语,黄昏时宣了江慎言入宫。 圣怒,一挥手折子扔在江慎言脸上,撞上额角,登时血流披面。江慎言不动不言。 皇帝冷笑:“你不是很能猜么?这桩案子都不知该如何办,要朕教你?” 江慎言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淡然道:“卑臣知道皇上不想动兵部。” 皇帝挑眉,眸中怒意陡升:“那江爱卿这是故意给朕找不痛快了?江慎言,你好是敢自作聪明呐。” 江慎言微微笑:“皇上是怕兵部和幽州太仆寺一干人等被处置,所提拔新人被烽静太子笼了去,烽静太子锋芒太过,于昭棣太子储君之位有威胁罢了。” 皇帝神色微讶。 江慎言继续道:“卑臣觉得,大可不必,皇上处置了这些人反倒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继续说。说不出个所以然让朕满意,今日就摘了你脑袋。” “皇上心里自也清楚,烽静太子回国,必然撼动昭棣太子。” 皇帝冷哼:“若非你再朝堂上提起,现在烽静太子可回不来。” 江慎言道:“皇上糊涂,皇上现正春秋鼎盛,若不将太子之位的隐患除尽,难道等百年之后让皇子自相决断?” 皇帝不言语。 江慎言道:“现下我朝文昌武盛,天平天下,兵部本昭棣太子势力,若皇上此番一手斩杀兵部折昭棣太子羽翼,一手断定昭棣太子正位,一手将幽州地界军马权交予烽静太子,一手取缔烽静太子位。用意便天下大明,从此,朝中太子之争荡然无存。” “此举,皇上可以掂量一下,说白了,只是拿幽州兵马权换来太子位稳固,且烽静太子于幽州虽手握我朝军马权,既显皇上宽仁,却也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分守己,若有异心,举国起而攻之。” 皇帝沉吟,许久,道:“自幽州至京城,无天险可凭仗。一旦动兵,京城何保?” 江慎言笑道,“幽州发兵,抵达京师,邙山洛水皆可倚仗,京城以逸待劳何惧之有?再者,关中兵权皇上已经在握,若幽州有动,关中兵马出潼关,指日可达京城援助。” 皇帝叹息,“江慎言,我百年之后,必不容你在世。” 江慎言垂眸道:“刑官鲜有善终,臣自知。” 皇帝挥手道:“来人宣太医给江爱卿瞧瞧。” 江慎言略一笑跪安。 额上血迹微干,袖头上殷虹一片,落日余晖下,触目惊心。还未至太医院,人已一头栽了下去。 醒时人已回了府里。 徐炳天回京进宫时,正遇江慎言被人抬去太医院,一路送了去,一颗心都疼碎了。为何受伤的总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慎言睡梦中依然眉头紧锁,徐炳天在寺正府正遇傅子旭,话未说一句,剑已出手,傅子旭不避,鬓边散发飘然落地。 “好端端的公子交给你,你这般待他?天家无情,皇上拿他当刀使,你呢,竟也拿他做盾牌?傅子旭,你良心何在?他便是甘愿给你做畜生,你也不能这般作践他。” 傅子旭缄口,呢喃:“你便是杀了我,也是该的。” 身后有人冷笑:“正好,徐副使,我下不去手,你就代我杀了他,然后我便杀了你给他报仇,再去跟皇上认罪。索性都死了,干净利落。” 徐炳天回身,江慎言唇色发白,裹着大氅倚在门上,眉眼间倦怠之色浓厚。 第二十一章 徐炳天回身,江慎言唇色发白,裹着大氅倚在门上,眉眼间倦怠之色浓厚。 傅子旭紧步上前扶他,隔着抹额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道:“出来做什么,不冷么?” 江慎言抬眼看他片刻,踮着脚伸手勾着他的脖颈,笑,“你抱我进去。” 傅子旭见他笑得欢快,也微一笑,“好。”一字出口,泪落在江慎言脸上,江慎言仍笑:“你倒哭什么?” 傅子旭摇摇头不说话,抱起江慎言踏入门去,徐炳天怔怔的在院里站着,正月里,天依旧干冷,呵气成雾。 屋里隐隐有笑声。 “把你爪子拿开,别碰疼我。” “皇上拿折子砸的么?你就那般实诚,不晓得躲么?我不碰你,给我看看好不好?我看看血止住没有。” “看什么看,好不容易不流血了,你拆了抹额,回头着风要头疼。” …… 徐炳天在院里顿默片刻,方才离去。 屋里,江慎言侧耳听着,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方无奈笑道:“委屈徐副使了。这一颗心真真是喂了狗。” 傅子旭道:“胡说,什么喂狗。徐副使颇有眼光,只是情事由天意。” 江慎言看他目中怜悯,爱意缱绻,眯眸一笑,躺进他怀里。 江慎言甚是喜爱这种耳鬓厮磨一般的亲昵接触,除去在床上,也多数都腻在傅子旭身上撒娇,他恶毒起来厉鬼也似,这般纯真时也娇气的家猫一般将人心都化成水了。 “兵部之事我已办妥,幽州兵马权给昭棠,太子之位给昭棣。” 说完便闭了眼,似乎是极累。片刻便呼吸均匀的睡熟了,傅子旭微微叹气,不忍动他,便拿手拖着他后脑睡在自己怀里。 江慎言睡得很安稳,全无警惕的踏实。傅子旭情丝百转,千言凝噎。 江慎言自关中回京后,甚是嗜睡,傅子旭觉得心里不安,寻了京城数位名医,却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江慎言却不以为意嘟囔“纵欲过度”。 傅子旭哭笑不得“你这是贼喊捉贼呢”,遂忍着三天没舍得碰他,江慎言不但没改这嗜睡的毛病,第四天就一脸怨妇样儿“你背着我去找小倌儿?敢情你还藏着私房钱?”傅子旭听罢长叹,再也不打算忍了。 接下来,朝中于立储一事虽颇有争议,奈何皇帝态度强硬,另有江慎言舌战百官,遂,废昭棠烽静太子位,封瑞王,领幽州,立昭棣为储君。 散朝后,东侧门,郭诩恰遇江慎言,笑道:“江寺正好盘算,将两位皇子之争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终有一日天下人要看一出煮豆燃箕的好戏。出了乱子,皇上头一个不放过你。” 江慎言回礼:“郭少傅是聪明人,慎言提醒一句,狡兔三窟。”顿了一顿复又道:“权当你欠我的吧。” 郭诩默了片刻,蹙眉道:“我本不想害你。” 江慎言一笑:“那五石散中还有旁的什么药,郭少傅心知肚明。我现下一日要睡五个时辰了。” 郭诩:“是我对不住,但江大人任何条件都能许你,独独昭棣太子之位不成。” 江慎言冷笑:“那便各凭本事了,郭少傅以为你能保住昭棣?” 郭诩沉声道:“江寺正意欲何为?” “储君之位,皇位。”江慎言丝毫不避讳。 “江寺正为何这般肯定你就能让昭棠坐上皇位?” 江慎言极目远望,神情坦荡:“郭少傅,你懂不懂,年少时一夕之间满门抄斩?如今江慎言茕茕一身,孑立朝堂,以肉身布施,以才智为斧钺,以仇恨为魂,以断子绝孙为赌注,你说,这场争权夺位,我赢不赢得了?” 郭诩震颤:“十数年前,洛皇后一案,牵连傅家,你是傅家遗后?” 江慎言不言语,郭诩离去。 傅子旭走近:“郭诩其人太过乖张,离他远些。” 江慎言一笑:“不见得。” 傅子旭看他这般笑看的毛骨悚然,疑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我瞌睡了。”江慎言未回话,打了个哈欠。 “你每日都睡了五个时辰……” “那我也瞌睡。” “……” 江慎言越发不按常人的休眠时间,睡到午夜醒了,方才囔囔着肚子饿。傅子旭也同他一样,他睡了便陪着睡,他醒了就陪着吃喝玩儿。 江慎言吃饱喝足便跟傅子旭细细说来:“昭棠已得幽州,接下来,屯兵敛财。如今春闱即近,皇帝令大理寺从助,我想法子将新科及第者送去幽州,换下皇上在昭棠身边按的眼线,让昭棠尽力拉拢。” 江慎言又叹道:“幽州不缺军马,却无银铁矿,皇帝之所以敢把幽州给了昭棠,也心知肚明,昭棠想靠幽州夺位简直痴人说梦。” 傅子旭道:“有的。” 江慎言惊诧道:“哪里有?” 傅子旭淡淡道:“北羌。” 江慎言皱眉头。叹气。 江慎言听得这几句话,已经断定傅子旭与昭棠的盘算是以战养战。这法子倒不是不可行,但最是艰苦。却也恰恰最能养出一支无所不能的军队来。 昭棠领幽州,皇帝自不会坐视他屯兵敛财,必要下令让他与关中合力攻打北羌,但军粮物资必不会一应俱全。 江慎言冷笑道:“皇帝好狠的心,这是想逼死昭棠。” 傅子旭依旧淡淡道:“北羌苦寒,昭棠自小在那里,深知北羌人战斗力,如此甚好,让他先养出一支战必胜攻必取的军队来,再说夺权吧。” 江慎言冷冷道:“若真打残了北羌,便一鼓作气挥兵南下直取京师罢。” 傅子旭笑了:“你不是跟皇帝说,若昭棠有异心,举国攻之?” 江慎言笑疯了:“皇帝连那种鬼话都信,他真真是稳坐了盛世皇帝觉得人心纯善了。篡位之事,过程虽难,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所有的事便都顺理成章了。史官自会粉饰。” “昭棠真正起兵之时,莫说没有人揭竿而起,便是关中那些皇帝亲信也只会作壁上观。” 傅子旭揣测一番,叹道:“凡事还是步步为营小心为好。” 江慎言拿指头敲敲额头,“迟则生变,越快越好。” 傅子旭奇道:“之前你不说徐徐图之么?” 江慎言愣怔片刻,漫不经心道:“之前昭棠没有实权,现在不一样了。” 傅子旭并未在意。一笑置之。 江慎言无端端的心烦意乱起来,傅子旭如何看不出他异常得很。不止一次捏住他的下巴颌逼问道:“你这些日子越发奇怪,要么死猪也似的睡,再不就百爪挠心似的不安稳。” 江慎言本不安的神色,直盯盯的看了看傅子旭,平静了片刻,垂了眼皮道:“不晓得,兴许是在关中,郭诩给我吃的五石散里有旁的东西。我也觉得,力不从心。” 傅子旭听得一阵寒颤,一惊之下,紧紧搂着江慎言:“该死。我明日就去找方士来,瞧瞧你到底吃了什么。” 江慎言推开他,无力的挥手道:“不必,我自己的状况我知道。他若是存心不想让我活着,偌大的关中弄出来的邪方,还能容得你找着什么解药?” 看着傅子旭一脸担惊且无措的焦心模样,江慎言不由觉得他小题大做,笑道:“只是嗜睡,不时会有些烦躁,倒没别的什么。我觉得郭诩还不至于下作到用这些手段杀我。” 傅子旭紧紧地抿着唇角不言语,伸出手在江慎言脸上碰了碰。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不安分和偏执。 那神情,笼罩着比江慎言的夺权之计更让人生畏的气场。 江慎言心里一惊,才真真正正的肯定,傅子旭不是傻,不是谨小慎微,不是如履薄冰,也绝不是一个户部侍郎的圆滑融通,只是藏得太深。如今,江慎言性命都堪忧,他的锋芒霍地自眼神中流露,是想藏也藏不住的真心。 江慎言心满意足,勾唇一笑:“你也别多想,郭诩和太子忌惮着徐炳天也不会立马要了我的命。我哪里那么容易死?皇上都得顾忌着我死了朝中还有没有人替他办那些说不出口拿不出手的腌臜案子。” 傅子旭表情更冷了几分,只说了一句:“先取关中再攻北羌。”江慎言吓得一口茶喷出来。 “放屁!” 傅子旭看着他不做声,眼中却已是切金断玉的果决。 江慎言瞧着这势头,叹道:“你若敢这般联敌叛国,才真真是举国讨之!若到夺位时打关中,说到底是自家人打,但你若跟北羌一起打关中,那就不同了。昭棠是明白人,不会容得你这么干。你省省吧。” 傅子旭皱眉,道:“那在打北羌之前,也必须把关中粮道、货市、盐铁、银矿拿下。”顿了一顿又道:“还有,让郭诩亲自来送你的解药。” 江慎言冷笑:“若是为了我一人就要取关中,你当真蠢得跟猪没区别。我说了我死不了就死不了。我等着你当功臣丞相,等着你拿了封赏辞官。” 傅子旭一把拉过他,捏着他的下巴颌,垂眸看进他眼里,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一字未吐,低下头吻住江慎言的唇。 傅子旭怕得要死,仿佛要把江慎言揉碎了参进自己骨血里一样,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人入了魔似的着迷。本不是随手救下的一个乞儿么?不是顺口之说放进朝中的棋子么? 许久,江慎言冷道:“大事上岂能乱了分寸,我便是死了,你也不能说出先取关中再攻北羌的话来。” 傅子旭回道:“你倒是心大得很,还真当自己是肱骨能臣了?说什么大事不能乱分寸,不过是不想我丧命,在这么个小心思上冠了个通天大的理由。” 傅子旭一语中的,江慎言哑口以对。 春闱之事,江慎言呕心沥血,头悬梁锥刺股的夜以继日的操办。倒也没白费力气,当真也送了三五个能人去了幽州,江慎言另傅子旭去了书信给昭棠。写得清清楚楚,谁适合领兵谁适合治民。 昭棠什么也没说,却千里迢迢派来了一个方士,那方士说,他是关中人士,昭棠让他来给江大人瞧病。 江慎言对着傅子旭笑道:“昭棠果真是个能捏着人七寸的主儿。” 第二十二章 昭棠什么也没说,却千里迢迢派来了一个方士,那方士说,他是关中人士,昭棠让他来给江大人瞧病。 江慎言对着傅子旭笑道:“昭棠果真是个能捏着人七寸的主儿。” 淡淡瞧了一眼傅子旭,心里明镜也似。 昭棠志在千秋,京城怎可能没有探子眼线?只怕傅子旭昨日吃了几碗饭,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昭棠都了如指掌。 昭棠要夺权,傅子旭要雪耻,两人原来也是互用一场。只是到头来,独独江慎言是这一场局中的刀剑盾牌了。 江慎言揉揉额角,哑声道:“如今将将二月天,待今年秋,会有人上折子请皇上修筑黄河堤坝,也会有人上折子预防冬灾,更会有人上折子要宫里的冬季银钱用度,到时让昭棠也上疏,请战北羌,趁着将将秋收,国库充盈,一来皇帝容易应允,二来,在这贪腐成风的时节上,你往幽州拨银两,算到别的花销上。皇上倒也不大能看得出来。真有什么事儿,我来处理。” 片刻,江慎言又道:“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只管撒手去做,捅下天大的篓子我也能给你堵上。” 傅子旭却道:“等秋时,你打发过去幽州的士子也都差不多能掌权,昭棠不会太缺钱。不需你操心了。” 江慎言啧啧叹道:“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的,这是个当口,你就是不贪朝中也要出事儿,懂么?” 傅子旭笑道:“自然是知道的,也必是会动手脚的,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你知道了必要不放心来回折腾,你看现在都脸色白的澄心堂的宣纸也似,下巴都削尖的锥子一样,越长越成了福薄相了。”说着伸手在他下巴处摸了一把。 江慎言呸的一声,“你还会相面?真真是小看了你,你这是盘算着辞官后给人算命么?” 傅子旭懒得跟他斗嘴,只拉住昭棠派来的方士,“过来给慎言瞧瞧,他有些日子嗜睡,且心躁的很。” 那方士看了半晌,回道:“在下需配些药给大人服用,看反应才能断的出病。” 傅子旭皱眉:“不知道什么病,你下的什么药?” 江慎言一点也不急,好整以暇的晃荡着腿,瞧着傅子旭跟方士。 方士回道:“傅大人不知,江大人这病不是一般的病,是之前吃了五石散和旁的东西,小人怀疑有人给江大人下蛊。要用些特制的丹药引出蛊虫,才能断定是什么蛊。” 傅子旭愣住,手都抖了,声音也发颤:“下,下蛊?” 方士叹道:“正是。” 傅子旭不是不知,关中秦岭中有些异族,极善养蛊,朝中虽明令禁止,但这些人常年不与人接触,并无太大害处,不成想郭诩竟把这阴毒法子使到江慎言身上。 傅子旭挥挥手对方士道:“你下去配药吧,缺什么让管家去办。” 这才扭过头看江慎言,一脸阴黑,江慎言这厢竟在剥杏仁,还递过去盘子,“你给我剥,硌的指甲疼。” 傅子旭一把掀了盘子:“你喝那药的时候知不知道里面有蛊?” 江慎言白了他一眼,哼了哼,含糊道:“嗯,啊。” 傅子旭抢至他身前,捏着他脖子,咬牙切齿,语不成句:“知道你还吃?你是没长脑子?你……你竟然……知道你心狠,可竟不知道,你倒敢这般往自己身上使……” 江慎言眼神幽怨道:“你不是要关中的粮饷户薄么?我不喝哪里能弄来?” 傅子旭蓦地怔住,渐渐松开江慎言,江慎言咕哝着去捡杏仁:“这么贵的东西,真是作孽。” 傅子旭将胳膊肘支在桌角,扶额不语。 这边江慎言依旧嘎嘣嘎嘣的啃杏仁儿,傅子旭心烦意乱,霍的站起来一把抓了江慎言,江慎言从不曾见他这么暴怒过,吓得傻了一阵,忙拿手捂住脸和头,颤声道:“你又想打我?我没错。” 傅子旭听着这一句“我没错”不由得嘴角抽了抽,牙关紧咬,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 “你……你怎么就能……”傅子旭垂眸,眼里喷火也似的蹬着江慎言。 江慎言瞧了一眼立马低了头,浑身抖,他知道傅子旭这回是真正怒了,不敢顶嘴,抽了抽鼻子,低声道:“我记住了,我以后不这么做。好不好?” 江慎言甚是懂得什么时候撒娇什么时候顶嘴,傅子旭看他可怜兮兮那样儿,登时也叹气了。 却眼神迷离了一些,推开江慎言出了门,脚步都有些跌。 江慎言看着他走到门口,怔怔的愣着,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雷劈了也似跑过去:“你去哪儿?你走了是不是不回来了?”抱着傅子旭不撒手,“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说着就鼻子一酸哭了。 傅子旭转过身,脸上冷的掉冰渣子,推开他:“撒手。别拉着我。往后你我除过同朝为官,半分关系也没有。你也莫要因着旁事作践自己,我受不起。” 江慎言一脸惊骇,眼睛瞪得很大,分明是不信,眼里的泪还没流下来,映着黑色的瞳仁,淬水的黑珍珠一般。 傅子旭夺门而出。江慎言一夜伫立。 徐炳天进寺正府时,绿帛正和家丁手忙脚乱把江慎言抬进屋里。 绿帛看着坐在自家大人床边的公子脸色着实阴黑,连端药碗都忘了,颤颤道:“昨儿大人和傅大人吵嘴了,傅大人生气走了,江大人就在院里站了一晚,将将晕了。”说罢又补道:“我和阿旺劝了的,劝不住。” 徐炳天长吐了一口气,挥手让绿帛下去,顺口交待道:“以后若有这样的事,去兵部尚书府找我。” 绿帛跟江慎言这么久,自家大人断袖龙阳那点事儿,不说心如明镜,却也大体不差,登时点头如蒜捣。这个公子可比傅子旭靠谱了许多,而且长得也俊。绿帛自然也是想自家主子找个待他好的。 江慎言心气耗损,睡着也会哭的不像话。 徐炳天衣不解带守了许多天,江慎言再醒,如出壳幼雏,一脸无辜稚气。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傅子旭呢?” 徐炳天道:“他走了,不要你了。” 江慎言皱着眉头,这才想起些什么,抽了抽鼻子就想哭,徐炳天抹了他的泪,“走了便走了,往后我与公子一起不好么?” 江慎言裹了裹被,摇摇头:“不一样的。你不知道,我打小就喜欢他,喜欢的要命。”话没说完就咳嗽的厉害。 徐炳天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低声道:“你说,我听着。” 江慎言抬眼看了看徐炳天,又低下头,情绪低沉,徐炳天知道他生闷气,而且多是生自己的气,他才不会生傅子旭的气。 开口道:“你别生气了,这事是他的错。” 江慎言想都没想就道:“你又不知道是何事。” 徐炳天神情坚毅:“不论是什么事都是他不对,你哪里会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 “有的。”江慎言愣愣地道,“我惹他不高兴。” 徐炳天无言,半晌道:“公子,你喜欢傅子旭什么?他长得好看么?” 江慎言点点头。 “他做官有钱?” 江慎言点点头。 “还有旁的么?” 江慎言还是点点头。 “旁的什么?” 江慎言这才说话:“小时候他救我的,还叫我念书习字,给我吃给我住,给我银子。我长那么大都没有人对我好。他是第一个。” 江慎言从不曾跟徐炳天说起过去,恨不得剥开他的心将他二十余年的日子看的透彻,却一点点循循善诱,“你要还他待你的好?还是真心的喜欢这个人?” 江慎言笃定的点头:“都有的。” 徐炳天看着他不说话,江慎言此时却喷壶一般说个不停,傅子旭不在,他心里空落落的,他分明是想做些事堵那蚀骨的空白窟窿。 直说的口干舌燥,饿的眼冒金星。方才停住。 却是哭了。 徐炳天一字一句的听着,一颗心碎成玻璃渣,硌的浑身疼,万箭穿心也似的。也是,自己倾心的公子,有眼无珠把心给了一个对他忽冷忽热模棱两可的人,还被伤的体无完肤。这也罢了,却还是对他心心念着。 徐炳天又给江慎言抹泪,道:“公子莫哭了。我有个法子。往后,你别拿自己做这不好的事,你想知道什么跟我说,我替你办不好么?” 江慎言道:“不好。” 徐炳天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为什么?” 江慎言却掰着指头跟徐炳天算账,“我拿自己做这些事是因为,这是为他做的,我本也是他的,这是还他。你若替我做,我又不欠你什么,我拿什么还你?” 徐炳天看着他不由得笑了。 江慎言却警惕,白了一眼:“我可不会再给你睡了。” 徐炳天沉吟片刻,笑道:“那就算你上次给我睡,我欠你的没还完成么?” 江慎言想了想,又道:“不成,那次已经还清了。我不是已经求你把昭棠送到幽州了么?” 徐炳天深沉的点了点头…… 忽的低了头吻着江慎言,江慎言对徐炳天本不排斥,且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觉得这分明是傅子旭的唇舌,越发贪恋不忍推开。徐炳天轻咂慢吮,江慎言如痴如醉。 许久,徐炳天道:“这便算是我欠你的,为你做一件事抵消,好么?” 江慎言却有些着魔,眼神都有些不同寻常的恍惚,抱着徐炳天道:“傅子旭,你又回来了?你不生气了么?” 徐炳天觉得不对,再看江慎言时,他本漆黑的瞳仁竟泛着紫蓝。目光不如常,异常妖艳…… 第二十三章 徐炳天觉得不对,再看江慎言时,他本漆黑的瞳仁竟泛着紫蓝。目光不如常,异常妖艳…… 徐炳天颤声唤他:“慎言……” 江慎言好似全没听到,依旧自顾自的说:“傅子旭你别不要我。”神情如春日里的薄冰般脆弱,说的涕泪俱下,“你说我到了京城就能找着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认我。现在认我了,可我怕你死,怕太子和皇上知道了杀你,我替你做事,你又不乐意。我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别走了。” 江慎言窝在徐炳天胸前蹭眼泪,蹭了半天,抬手把徐炳天压倒在榻上,扑上去就吻。 徐炳天到底是武官,走过的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被种蛊之事也闲有耳闻。想起蛊虫,浑身冰凉。颤抖着手拔出腰间短匕,在江慎言手臂上轻轻划过,登时渗出紫蓝色的血珠。 看着江慎言紫蓝色的瞳仁,徐炳天如遭雷噬——江慎言被人下蛊。 蛊虫活跃时,只有一个法子,被施蛊人全凭自己意愿做事,旁人需予求予给,否然,必七窍流血而毙命。 此时江慎言竟然伸手去剥徐炳天的衣衫。徐炳天皱眉,只是看着他,任他胡作非为。江慎言此时无知无识,眼神冰冷,动作僵硬如同僵尸,许久拆解不开,额上青筋俞显,渐渐嘴角渗血…… 徐炳天见状,忙顺着他的手,帮他解自己的衣衫。 徐炳天又是心疼又是兴奋,却没犹豫又要了他一回。 傅侍郎府上,昭棠派来的方士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傅大人,烽静太子说了,江大人若有一丁点希望治得好,小人必要呕心沥血。若治不好……” “治不好怎么样?” “若治不好,便尽快将江大人送去幽州。” 傅子旭皱眉,“你说,有几成能治的好。” 方士以头抢地:“一成也无。江大人被人种的虿蛊,虿——至毒至邪至银至恶之物。” 那方士看了一眼傅子旭变了色的脸,往后悄悄退了一步才嘤咛道:“当初江大人是和着五石散吃下去的,银性最剧。” 傅子旭听得满目喷火般,抓起茶盏砸过去,怒道:“滚出去。” 傅子旭伏案而卧,月光漏窗而入,紧阖的眼睫上渐渐濡湿,凝聚成珠。方士的那几句话尖刀刻进他心上一般。 ——“江大人吃了那药和蛊虫,不仅对床笫之事愈加欲求不满,且若不能纾解,会七窍流血而毙命,但长此以往,人必定不能长命。而且,第一次交欢之人与他心中真正所爱,在他病发时便无差别了。且蛊虫被某些特定的东西唤醒,问什么答什么,形如走尸。” 傅子旭清清楚楚,江慎言体内蛊虫一旦被唤醒,徐炳天在他眼里就是傅子旭了。而且郭诩完完全全能控制得了江慎言。 原来昭棠所说“将江大人送去幽州”只是怕江慎言落入皇帝或郭诩手中。若如此,真真是对昭棠致命的一击。 傅子旭想着想着便迷糊了,嘴里却缓缓念叨着“江慎言……江慎言……” 陡然间,一个激灵,霍地醒来,急匆匆出门,江府大门紧闭,门前风灯也灭了,傅子旭抬手正欲敲门,犹豫了片刻,径直退了几步轻身掠上江府屋顶。 连江慎言都从不晓得,傅子旭身怀绝技。 屋顶下,徐炳天怀里,江慎言昏迷。徐炳天到底也是习武之人,自傅子旭到江府外已有耳闻。隔着床帏,指风过处,屋内烛火尽灭。 傅子旭立在房门前,徐炳天在屋内守着江慎言。 春寒料峭,薄冰浮雾,枯藤未绿…… 傅子旭从三更天站到天色微微泛白,这么站着若能守到共白头,守到地老天荒,他就愿意站成雕像,站成枯骨。 门推开。徐炳天唤了声绿帛。 傅子旭哑声道:“醒了么?” 徐炳天冷笑:“便是死了,跟你有什么干系。” 傅子旭缄口。他无话可说。是他把江慎言一次次推开,给了徐炳天。在徐炳天眼里,是他心如蛇蝎一次次这么利用江慎言,用完抹布也似的扔的干净利落。 如果不是因为江慎言,徐炳天已经杀了傅子旭几百回。 “傅子旭。”屋里人声音急切,话未落,便听着人哐哐当当的从榻上滚下床的声儿。 傅子旭紧步往屋里去,推开门,已见江慎言穿着单薄的亵衣倒在地上。撞翻了榻边矮案。徐炳天看傅子旭这般模样,只觉得,这人演技颇深。一记手刀切向他后颈。 傅子旭本在院里站了半夜,这会儿能走到江慎言身边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受得住徐炳天一击,登时跪倒在江慎言身边,嘴角已经细细渗血。 江慎言本是半醒,只是听着门外傅子旭说了一句话,心里一急,叫了一声,却翻身掉下榻。这一摔,又沉昏昏睡了。未曾见傅子旭扑进门跪下的一刻。 徐炳天一把拽开傅子旭,扔出门外。抱起江慎言放回去。 徐炳天点了安神香,待江慎言睡得深方才出门。 傅子旭依旧站在门外,垂眸看掌心一块碎成几块的同心玉佩。那几块玉看上去已不是将将摔碎,每块都磨的没了棱角。 徐炳天冷声道:“走吧,别再来了。他被郭诩下蛊,只是因为郭诩对他生疑,怕他对太子不利,我是太子的人,我去求太子放过他,我带他走。” 傅子旭怎会不清楚,若徐炳天出面,江慎言定能全身而退。 此时若傅子旭开口不允,在谁看来,都是他傅子旭的本意初衷昭昭之心便是“拿江慎言做刀做盾”,便是不顾江慎言的死活。徐炳天定会一刀宰了他。 傅子旭依旧垂首,他不是不允,只是,只是…… 他许多年来这么苦心孤诣如履薄冰,已信不过任何人,他想把江慎言留在身边,他相信,自能护他周全,等到他功成身退那一天,江慎言一定还是活生生的人,他还有半辈子与他厮守,与他白头。 如今,江慎言身中虿蛊,混沌时,认徐炳天如他,他不愿意。哪怕江慎言最终在自己身边只剩一口气,他也不愿这时放他走。 傅子旭终于开口:“不。” 徐炳天仰头看了看院子那株颇为漂亮的桐树,抑制着伸手拔刀的冲动,道:“我不是在求你放他,我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你愿不愿意,于我来说,无用。” 傅子旭道:“慎言不愿意。” 徐炳天冷笑:“这便不劳你操心。昨夜我问过了,他想回东荷镇。” 傅子旭虽知道江慎言中蛊,但此时徐炳天的话却直戳心肺,江慎言连东荷镇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徐炳天,还有什么能瞒得过? 徐炳天接着道:“傅公子,你藏了这么多年,棋盘都走到这时候了,要为了江慎言抽身?” 徐炳天的威胁明明白白。傅子旭无以回应。 唇角苦笑再清晰不过,抬头看着徐炳天:“徐副使,你当真要带他走,去东荷镇?慎言有没有告诉你,是我带他去的东荷镇,是我在东荷镇教他习字读书抚琴作画,是我在东荷镇亲口许他十年之约,还是我,在他心里留着一个再回东荷镇守足一生的念想。” “我若不回去,你带他回去做什么?”这句话,是傅子旭的刀,戳透了徐炳天的心。 徐炳天出掌如风,傅子旭受着,嘴角本细细的血丝,已经喷薄而出。徐炳天恨道:“不要仗着他心里有你便有恃无恐。你若现在死了,他是会伤心,却不会随你去。我有的是法子治好他的病,与他好好过一世。” 傅子旭笑出声:“徐副使,慎言的脾性你不清楚?我若死了,他是不会立刻随我去,却是会先助昭棠坐稳皇位,随了我的愿,再杀了你给我报仇,最后才会上天入地去找我。” 徐炳天怔住。不可置否。 江慎言与傅子旭,两人似已长了一颗心。 徐炳天自知这种事宜徐徐图之,至少现在江慎言已经不排斥他了。对于傅子旭,他徐炳天就算不喜弄权,却也要与这人斗一斗,怎么能让他那么如意,既血池又抱美人归。全当他欠江慎言的。 若能得江慎言,徐炳天定不恋朝堂高官厚位。 若终此一生不得,不到最终也绝不放手。 徐炳天:“慎言,我护他周全,你若执意要助昭棠,便各凭本事。” 傅子旭笑了,到如今,他最怕江慎言不周,郭诩何人,心狠手辣,江慎言在他手里,九死无生。如今有徐炳天,傅子旭如何不放心。拱手道:“谢过副使。” 徐炳天冷道:“最终不论天家谁输谁赢,慎言,我不会放手。” 傅子旭道:“若副使能让慎言回心转意,傅子旭定不违慎言之意,放他走。” 一场血雨腥风,江慎言却安稳如婴孩,他不负傅子旭教养之恩,傅子旭不负当初许偌,徐炳天诚于己心不负初衷。 只是,世事多艰,总不论情多深缘几何,只凭空一抹,便能折断人一世的痴念。 江慎言醒时,徐炳天坐在屋门处烤肉,神情坚持。傅子旭披一身夕阳,侧首对他清和一笑。 第二十四章 江慎言醒时,徐炳天坐在屋门处烤肉,神情坚持。傅子旭披一身夕阳,侧首对他清和一笑。 江慎言眼里只见傅子旭,混不知自己命已不久,翻身就往他身上扑:“我昨晚梦见你了。梦见小时候你教我作画那会儿,我总学不会吴道子的‘游丝描’,你骂我呢。” 傅子旭听得眼眶和耳根一阵阵发疼,眼见他要扑到地上,紧步过去把他推回榻上,哄道:“你别动,昨晚夜里病得厉害,这才将将好,往后我们不作画了,你不喜欢吴道子就再不画他的画儿。” 江慎言听得心满意足,却死性不改的顺杆儿爬,呲着脸皮道:“我要看龙阳逸史,你给我买么?” 傅子旭哭笑不得,在他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买,春宫图也买。” 江慎言在他怀里蹭,笑出泪:“买龙阳春宫。” 傅子旭既惊讶且愤怒了:“你整日脑子里都想的什么腌臜东西?好歹也是念过四书五经的。” 江慎言嘟囔道:“我买回来的你又不是没看?” 傅子旭缄口。心道:哪能怪我?你那书架上抽出一本便是银书,要么就是四书五经封皮下的银书。 江慎言双手紧搂着傅子旭的腰,自知前些日子惹他生好大的气,想起傅子旭神色发冷的推开他出门那刻,便觉的天都塌了,时下他在自己床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 于傅子旭来说,江慎言对他越是依赖他心里越绝望。 一场血雨腥风,傅子旭若不能全身而退,宁愿了无牵挂,只是如今,江慎言是他的牵绊。 若决意把他推去给徐炳天倒也干净,可一万个不舍得,哪怕让他跟自己同下黄泉,哪怕亲手葬了他,也不愿意别人染指江慎言这颗赤子心,更不愿一段爱怨纠葛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若说江慎言有眼无珠死皮赖脸一根筋,傅子旭何尝不是? 两人一般无二的恶毒任性。便是活不成也要拉着另一人陪葬。只是,那个人竟也满心甘愿,定会欢呼着跟下地狱。 江慎言与傅子旭二人,徐炳天不懂。却也同这二人一样的死心眼儿,只是,徐炳天这心思,坦荡荡磊落落。 徐炳天要江慎言活,纯碎干净无忧无惧,好好活。 傅子旭不介意他死活,却要他,连人带命的要。 傅子旭妥妥帖帖的伺候了他几天,眼瞧着他身上蛊虫无碍,才略略放些心。 这日江慎言心情甚好,拿了水瓢往院里徐炳天种下的一畦一畦青菜里泼水,傅子旭半躺在树下若有所思。 江慎言动作颇大,只怕徐炳天若是在跟前,看着他费好大力气种出来的青菜被江慎言那水这么泼,定会揍死他。 江慎言玩儿的尽兴,直到傅子旭皱着眉毛指着自己身上的水渍和泥点,叫他:“玩儿够了没?过来。” 江慎言嘻嘻笑着颠儿颠儿的跑过去他身边,爬到傅子旭的躺椅上:“徐副使闲得发慌,要在我这院子种菜。这都还些天没来浇菜田了,你瞧,都旱死了。我就劳动劳动替他浇菜。” 傅子旭抬手摸摸他的脸,笑道:“他许多天不来,你想没想他。” 江慎言老实的点头:“想的。徐副使家有个江南厨子,会做金陵的鸭血粉皮汤。很好吃。” 傅子旭一把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扯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我跟你说件事。” 江慎言见他神色微黯,心里已有几分沉,警惕道:“你说。” 傅子旭看了他许久才道:“我送你去幽州可好?” 江慎言惊道:“不去。我在京城陪着你。你笨的像头猪一样,没我在,不出三天皇帝就能把你的身份查的底儿掉。你若死了,我在幽州那么远,给你收尸都赶不回来。” 傅子旭笑道:“就你聪明,别人都是猪。” 江慎言胡搅蛮缠:“我不管别人是不是猪,反正我不去幽州,我不待见昭棠,他定也不待见我,他是个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到那儿我与他一言不合,他都能宰了我。” 傅子旭温言道:“昭棠不会,这个你放心。让你去幽州不是让你躲,昭棠虽有帝相,奈何心腹不多,让你去打理幽州与关中、北羌,你那边做得稳妥,我在京城也就能放开手,早早了结,你我早早远走天涯。不好么?” 江慎言鼻子一哼:“我不信你。” 傅子旭笑道:“那我让徐炳天随你一道,你信不信?” 江慎言贱得很,傅子旭越是待他好他越是心虚,总觉得傅子旭是在还他的情,清他的账。一旦算清楚,就是他两人一拍即散之时。 即便如此,江慎言依旧一百个不愿意,趴在傅子旭脸上咬了两排牙印子,沮丧道:“我一直都知道,在你心里,雪耻胜过昭棠,昭棠胜过我。我总盼着,至少能跟你一起,哪怕跟皇帝对着干,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 傅子旭不说话,只叹气。 江慎言看着他皱眉,终是不忍:“好,我听你的,去幽州,回头我便跟皇上上折子。” 傅子旭这才开口哄道:“慎言乖得很,我会去幽州看你。” 江慎言哼道:“鬼都不信,你当年把我扔在东荷镇,说会去看我,结果我等了十年。” 傅子旭不说话,只握着他的手。 江慎言把下巴搁在傅子旭颈窝,在他耳朵旁吹气,“我是你捡回来的,是你养大的,也是你教出来的。我发誓,这一生,是生是死,都只待你一个人好。你也只待我一个人好,好不好?” 傅子旭笑了:“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这孩子心性?好歹朝中重臣,这样子说出去要让人笑话。” 江慎言撇嘴道:“他们不知道。” 傅子旭对他这般样子全没抵抗力。笑着凑上去吻他,“你啊……” 江慎言却想哭,眼里已氤氲开来:“你可要记着啊。” 傅子旭何德何能?便是他傅氏满门遭劫,此生能得江慎言,上天也已不负他。 傅子旭站在官道上,马车里江慎言锦衣灼灼,人如美玉。 傅子旭送过一程又一程,“慎言,幽州风大,出门记得带帽子。”“慎言,到幽州想吃什么只管跟昭棠说。”“慎言……”“慎言……” 江慎言听他叫一声便掀车帘露出脑袋眨巴眨巴眼,“还有什么要说的?” 傅子旭苦笑:“没有了。只是,照顾好自己。等我。” 徐炳天一路随行,只看着傅子旭,浅淡淡的笑意,澈如春水。 薄冰消尽草色青,春风暖软柳初开。 美景良辰又如何,一如十数年前的寒冬,傅子旭有一次放开江慎言。 他怕,怕的心悸。 马蹄声哒哒的踏在回京的路上时,活似踩在他心里。 他在李氏铺子里买了零嘴,回府时才又记起,江慎言已不再京城了。傅子旭枯坐着,捏起点心尝了尝。 江慎言好似还披了兽皮毯咯咯地笑。 傅子旭不是好心,不是怕江慎言在京城遭郭诩和太子算计。却是故意让他去幽州。傅子旭心机颇深,他不信昭棠。 他太懂江慎言,也太懂昭棠。 昭棠要江慎言去幽州,只是怕江慎言身中虿蛊受制,他未筹谋而皇帝先发制人。再者,江慎言于傅子旭是心肝。江慎言受制于昭棣,傅子旭难免乱了阵脚。 然,傅子旭将江慎言送去幽州,却是知道,以江慎言对傅子旭护犊子也似的心,哪怕发觉昭棠有一丝一毫对不起傅子旭,便会舍着命的去扯昭棠的后腿。直到昭棠对傅子旭做出让步。 傅子旭已负了江慎言! 车轿中,江慎言咳嗽声不住。 徐炳天勒马,跳进马车,抬手摸了摸江慎言额头,“公子病的重,还是不要急着赶路。我带了府上的秦大夫随行,让他为公子诊治。” 春华三月,江慎言兀自还穿着薄棉衣,脸上犹豫着。 徐炳天看着他这副焚林而猎涸泽而渔的为傅子旭赴汤蹈火,不禁一阵怒火,说话便硬气了许多:“公子若死在半道,傅子旭在皇上眼皮底下,估计不会比你多活一天。” 江慎言方才如梦初醒,对徐炳天笑道:“你咒我也就罢了,连他也诅咒,真是,铮铮男儿,针眼儿也似的心眼儿。” 徐炳天见他默许,掀开轿帘交代了随行侍卫到前方驿馆休息一日。 第二十五章 江慎言方才如梦初醒,对徐炳天笑道:“你咒我也就罢了,连他也咒,真是,铮铮男儿,针眼儿也似的心眼儿。” 徐炳天见他默许,掀开轿帘交代了随行侍卫到前方驿馆休息一日。 若傅子旭不在身旁,江慎言倒像个正常人,不哭不闹不撒娇,豁然便是个朝廷重臣。 江慎言端坐在客房,等着徐炳天,徐炳天进门时见他难得正襟危坐,不禁一愣,笑道:“要等老师给你授课么?” 江慎言直言:“等你。” 徐炳天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知道迟早瞒不住你。” 江慎言道:“你一路尿急寻不着茅厕似的黑脸,连赶车的刘伯都看的心焦,说罢,到底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了。省的你到了幽州生事。” 徐炳天走近,在他椅子前蹲下,微抬头仰望着,一只手搭在他的椅子的扶手上,“傅子旭要公子去幽州,其心阴毒,公子,还是跟我去吧。幽州虎狼之地,你哪里还有命到那儿。” 江慎言笑道:“便是虎狼地也要去探探,傅子旭孤身在京城,我若就此去了,他就活不成了,他答应过我,要来接我。我不走。” 徐炳天如何不知,江慎言便是把命葬在幽州,也断不会弃傅子旭而去。 徐炳天低眉道:“公子,傅子旭对昭棠绝非一心,他这是拿你去扯昭棠的后腿,昭棠虽说不会要你的命,却会百般刁难,你如今身中蛊毒,此去幽州,怕要撇去半条命。当真不恨他?” 江慎言沉吟片刻,幽幽道:“有时候是恨的,但是你不知道,他从小就苦的很,比我苦,我无父无母在街上跟人抢钱抢馒头死皮赖脸死乞白赖惯了的,他不一样。他生来贵胄生性孤傲惯了。从不会跟人诉苦,满门抄斩的事,他只能憋在心里,到现在都不曾跟人说,跟我也不说。” 江慎言眼里蓄了泪,笑道:“有时他打我我倒是开心,我怕他憋在心里憋坏了。我不怕死,我怕这世上没一个知他冷暖的人。如今,只盼着昭棠做了皇帝,傅家沉冤昭雪,他就不再这么难受。你说好不好?你放心,他若不能助昭棠的天下,我便一世陪着他,若用我的命换他高居庙堂拨开心结,我也愿意。” 徐炳天覆住他搭在椅子上的手,仰起脸看着他笑道:“公子就一点也不在意我?我也对公子冰心一片啊。” 江慎言抿着嘴,许久方轻声道:“对不住徐副使了。”他这句话说的沉重且不忍,徐炳天听在耳中,却高兴起来,至少,江慎言对他是有些情的。 徐炳天站起身,顺手把江慎言的头揽进怀里,道:“公子何须道歉?公子对傅子旭是何心,我便对公子是何心。只要是你最想要的,徐炳天哪怕赴汤蹈火。” 江慎言脸颊贴在徐炳天腰腹上,不动不言。眼泪却落下去。伸手环抱住徐炳天:“徐副使,江慎言何德何能。” 徐炳天抚着他的背叹道:“命里注定。” 两日后抵达幽州,昭棠亲自来迎,江慎言一下了马车便见昭棠锦衣华服立在城门下,昭棠沉静而内敛,一双眼剔透却冷淡。气场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凌厉。 江慎言面色白透,官衣穿在身上袍子也似。一见之下,愈发显得单薄。 徐炳天眼见昭棠负手立在丈余外,上前便欲扶着江慎言,江慎言摇头一笑,徐炳天会意的站在他身后跟着。 江慎言走近,递上公文,礼道:“大理寺正江慎言奉皇命转职幽州。” 昭棠眼神在江慎言身上胶着片刻,唇角微动,道:“江大人一路劳顿,本王早已接到圣旨,备好了府邸,这就命人带大人过去歇息。” 说罢,挥手示意身后侍从,立时有人上前服侍江慎言。 自见了昭棠,江慎言回了驿馆便对徐炳天道:“你能不能将信送回京城,不能让昭棠知晓?” 徐炳天点头:“羽林卫这些本事倒还有,公子怕什么?” 江慎言叹道:“昭棠志在必得,昭棣斗不过他,皇帝斗不过他,傅子旭也只能与他恰当谈条件,不可逼急了他。这人难得的身为诸侯王却不焦躁,明明身为皇子被外黜京城却不低落,一路下来,幽州民风强劲,哪里有京城的安逸之态,只怕真正打起来,三个京城也抵不过一个幽州。” 徐炳天问道:“那公子想要怎么做?” 江慎言皱眉,扶额道:“傅子旭想要什么我清楚得很,不过是事成之后,名正言顺恢复傅家名望,再光明正大入傅家宗族。至于昭棠许他高官厚位他倒不甚在意。如今,只怕昭棠并不愿将来为傅家洗刷罪名。” 徐炳天点头道:“不错,皇帝即位后,不可能对先帝的裁决做这种颠覆,昭棠若即位,只怕连洛皇后都只能追加一个谥号,却是不能再翻案。” 江慎言苦笑道:“倒也不是没法子,不过要拿我的命去换。” 徐炳天抱住他:“公子何苦?” 江慎言此番心中翻江倒海,苦不堪言,与傅子旭的种种,如同巨债,压得他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如今竟有种死而后快之感。 徐炳天将他这濒临崩溃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在他耳边轻声道:“若公子度此一劫,与炳天厮守一世可好,我断不会袖手旁观看公子命尽于此。只盼你还了傅子旭的债,此生再无心结。” 江慎言心力交瘁,蛊虫蠢蠢欲动,人已有些含糊,眼神溃乱,哼道:“我不知道,不要逼我,我不知道……” 说着要去吻徐炳天的脸,徐炳天捧过他的脸,正视着:“公子,我是徐炳天,记得么?” 江慎言眉毛皱成一团,整个人越发乱糟糟无知无识,喃喃道:“徐炳天,徐炳天……记……记得吧……是谁?让我想想……” 又摇头:“徐炳天听着耳熟,但我忘记了,我要找傅子旭,傅子旭在哪儿?我浑身难受。我要死了,我得找他。” 徐炳天无声泣泪,却打心底里感激傅子旭,若不是他,徐炳天不会有这么多机会与江慎言共度巫山,徐炳天对江慎言,如珍宝。 第二日,江慎言还睡得天昏地暗,徐炳天去了昭棠府上,“求王爷,赐下官江大人的解药。” 昭棠却开口直问:“徐副使是羽林卫副使,太子摇光队队长,是也不是?” 徐炳天默认。 昭棠笑道:“想必与江慎言一道来幽州,也知道的不少吧。副使准备如何?告诉皇上我意欲谋反么?” 徐炳天摇头道:“不,天家之事,炳天不做插足,我只为江大人而来。” 昭棠侧目道:“当真。” 徐炳天坦荡荡道:“若我有二心,王爷随时杀了我便是,在幽州地界,我便是一品钦差恐怕也鞭长莫及吧。此番,我只做江大人侍卫而已。” 昭棠却摇头道:“江慎言身上蛊毒,我解不了。派去京城的方士已是搜遍幽州最好的方士了,若他都无法,便是真的没有法子了。江慎言是傅子旭心头血,若他死了于我百害无利,我若能救,怎会眼睁睁看他丧命。” 徐炳天沉吟片刻,沉声道:“那么炳天恳求王爷一事。” 昭棠颔首。 徐炳天道:“炳天此行,不为旁的,但求名医为公子治病,望王爷不要横加阻挠。” 昭棠笑道:“好说。” 徐炳天单膝跪拜:“谢过王爷。” 直至夏末,江慎言与昭棠明里暗里也没少斗智斗勇,江慎言充分发挥着他不要脸的本质,再加有徐炳天护着,倒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昭棠倒也是只吃嘴皮子亏。 只入秋时,京城有消息,户部侍郎傅子旭因朝中一笔赈灾银,锒铛入狱,九月未至,便被大理寺判了秋后问斩。 江慎言在幽州热锅蚂蚁一般,嚷嚷着要回京城,徐炳天拦住不让:“大夫给你治病,再两个月就好了。” 江慎言跺脚:“两个月回去就给傅子旭过七七了。大理寺那一推狗东西,怎么断的案?”他说这话时,混不记得自己也是大理寺正。 最终仍是徐炳天从了江慎言,带着大夫回了京城。 牢狱里,江慎言哭着问:“你不是说我不在京城你也好好儿的么?快跟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回去给你翻案。” 傅子旭却笑了,伸着手给他擦脸:“别哭,哭什么,你在幽州过得好不好?我看你都不似之前那般瘦了,看来徐炳天把你照看的很好,昭棠也不曾与你为难吧。” 江慎言一把拉过他,在他身上摸着,抽抽搭搭的哭:“他们有没有打你,大理寺这些人不是东西,他们手下打死的冤死的数都数不过来。” 傅子旭瞧着他焦躁得很,怕他身上蛊毒发作,揽进怀里柔声道:“你别着急,我好得很,好歹也是四品重臣,大理寺倒还不曾敢动用私刑。你别动,许多日子没有见你,让我抱抱你可好?” 江慎言听着这话,登时破涕为笑,欢快的“嗯”的一声,顺带把眼泪鼻涕在傅子旭身上蹭得一干二净。 直待他心情缓下来傅子旭才开口道:“朝中那笔赈灾银是江南一带水涝所用,文书是经贺尚书办的,确无端端少了一万余两。如今贺才人正受圣宠,想必让我背了黑锅。” 江慎言冷笑:“当年他家那狗杂粹在街上打死人,还想着让他再多活几年,没想到倒自己送上门来,朝中谁不知傅子旭与江慎言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竟敢动到你头上来了。” 江慎言恶狠狠道:“贺家此番留一根糙我便跟他们姓贺去。岂有此理。” 第二十六章 江慎言恶狠狠道:“贺家此番留一根糙我便跟他们姓贺去。岂有此理。” 傅子旭叹道:“你莫要生那么大的气,大理寺虽判下秋后问斩,皇上倒还未下圣旨。” 江慎言急道:“皇上下了圣旨就没法子了。定是大理寺那些墙头草眼窝子浅,看皇上宠贺才人,顺着贺家的意思把你送上断头台。我这就入宫去。” 江慎言将将转身欲走,傅子旭叫道:“慎言。” 江慎言回身道:“做什么?” 傅子旭摇头:“见皇上不得顶撞,我怕你口无遮拦顶撞圣颜,他会打你板子。” 江慎言点头应了。 江慎言在勤政殿外跪到掌灯时候,进殿时都是被内侍抬进去的。 江慎言趴在殿中,皇帝踱到他跟前,“江慎言,你胆子大得很呐。不经召唤,私自回京,回京竟然直奔大理寺审视傅子旭的案子。谁允许你这般胆大包天无视王法?现在想起朕来了?” 江慎言笑道:“皇上,江慎言此番来是想跟皇上说些事。这些事,事关皇家阴私。本只想雪耻,一辈子都不欲说,如今已是不得已了。臣千般算计,独独没算上,臣会爱上傅子旭。现为救他一命,宁以这颗项上人头来换。” 皇帝略一沉吟,命殿门处的侍卫全部退下。方道:“说罢。” 江慎言挣扎一番仍不得起身,皇帝弯了腰伸出手将他拉起身卧在蒲团上,道:“江爱卿为官数年,为朕做了许多事,朝中虽颇有微词,但朕却十分赏识江爱卿。” 江慎言仰起脸笑道:“皇上可否听臣一言。事关太子之位。” 皇帝明显一滞,皱眉冷冷道:“这事便不劳爱卿费心。” 江慎言扬声道:“臣冒死进言,请皇上立皇子昭棠为太子。” 皇帝怒道:“够了!江慎言,不要以为朕不舍得杀你。” 江慎言不惧不移继续道:“皇上可知,我是当年因洛皇后一案,被满门抄斩的傅氏遗孤。” 江慎言一语惊雷。 皇帝一脸不可置信,半晌道:“难怪。难怪。” 江慎言笑得愈发阴邪,直道:“皇上还不知,太子昭棣,是个断袖。皇上可想清楚要他继承皇位?” 皇帝连受打击,脑中轰地炸开也似。立在原地许久未动。 江慎言笑意未减,“皇上,芙皇后早逝,昭棣性子温润,如今诸侯虎视眈眈,北羌兵强欲战,皇上应摒弃私念,体恤社稷。” 皇帝道:“这些事,你与昭棠筹谋多久?” 江慎言道:“自傅家被抄,昭棠被送往北羌之时。” 皇帝道:“若我执意不立昭棠呢?” 江慎言道:“等皇上百年之后,昭棠举兵夺位。” 皇帝冷笑:“如今下令杀了你与昭棠如何?” 江慎言道:“关中幽州是昭棠心腹,昭棠在北羌十数年,自然不会白白在那边虚活。江南是傅家地盘。皇上,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笑道:“好得很呐。” 江慎言道:“求皇上立昭棠,为傅家平冤。放过傅子旭,江慎言这条命便给皇上泄愤。要杀要剐要凌迟,全凭皇上。” 皇帝道:“为何不等我百年之后再夺权?却在这关口全盘托出?” 江慎言道:“皇上要斩傅子旭,我虽为大理寺正,此番却救不得他。只得冒险。” 皇帝道:“傅子旭与你是同伙?” 江慎言笑道:“皇上,我八岁时,沦为乞丐,是傅子旭救下,他却是良民,倒是我利用了他,这些年来他对此丝毫不知。” 皇帝抬脚将江慎言踩在脚下,切齿道:“江慎言,本来朕也并不是一心想让昭棣做太子,柳相之前跟你说让昭棠去幽州,自是得过朕的旨意,朕也是想看看,昭棠本事如何,能否担得大任。但如今,你这般心思,却让朕深恶痛绝。不杀你,难解朕心头恨。” 江慎言笑道:“如此更好,只是,臣命已不久,不劳皇上动手,臣身中蛊毒,活不过今冬了。只是请皇上放过傅子旭,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是个治世能臣。定是昭棠的左臂右膀。” 殿中夜风来去,纱幔娓娓,烛火斑驳的映在江慎言苍白的脸上,皇帝一把拽起他,笑道:“如今你还跟朕谈条件?筹码?” 江慎言笑道:“皇子昭棣是断袖这件事,够不够换傅子旭一条命和傅家平冤?” 皇帝暴怒之下将江慎言摔在殿中柱子上。 江慎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却道:“我死之前,要听到皇上下旨为傅家平冤,放傅子旭出狱,否然,我若死于非命,满京城都会得知皇子昭棣是断袖,且与太傅郭诩媾合。我平日素爱作画,京城中相传画圣白琰之正是下官,我私藏了几百幅太子与少傅的春宫,笔笔生香,纸墨传神。若一朝内散发出去,皇上可知后果。至于太子之事,昭棠自有分寸。臣管不了许多了。” 皇帝道:“至此,你要的是傅家平冤和傅子旭了?昭棠” 江慎言道:“是。” 皇帝唤人进来吩咐道:“取御酒来。” 随身太监一愣,却也去了。顿饭时候,颤巍巍端上酒,皇帝挥手将人遣走。 皇帝晃了晃杯中酒,对江慎言道:“这里面是本是鹤顶红,是立刻毙命的毒药,只是朕想,你如今未见傅子旭便死了,定要伤心,就换做了慢性毒药,你能活命三个月。你觉得可好?” 江慎言道:“谢皇上隆恩。” 皇帝却道:“只是这毒,常人难忍,有人叫他断情,你见了最爱之人动情便觉得穿心之痛。你是愿意要鹤顶红还是要断情?” 江慎言苦笑道:“要,断情。” 皇帝叹道:“江慎言,傅家之灾,是朕对不住你,但你太过可恨,不杀你,朕寝食难安。” 江慎言笑道:“如今,臣便让皇上放心。” 江慎言被人送回府上,第二日,皇帝下旨让江慎言重新审理傅子旭一案。 接着,不到五日,宫中传出消息,太子病重,皇上发皇榜招名医。还下旨令昭棠回京。 一个月后秋收时,傅子旭一案结案,贺尚书从中作梗,鲸吞赈灾银,斩首示众,举家流放。太子昭棣病重难医,羽林卫护送至皇家御用山庄休养,昭棠临朝听政,昭棠提出为傅家平冤,皇帝当朝准予。 勤政殿上,江慎言递上折子,辞官。皇帝允。 江府,徐炳天抱着江慎言坐在檐下,雨打石阶,木槿花颓败。 江慎言阖目,低声问:“案子结了,傅子旭可出狱了?” 徐炳天轻声道:“结是结了,出狱是迟早的事,刑部还要记录在册,免不了要这这那那的询问。刚刚差人去傅府,管家说还不曾回去。” 江慎言却一侧身,吐出一捧血,擦了擦嘴角,笑道:“我不能想他,也不能见他了。你抱我进屋去留一封书给他,我们明日启程去东荷镇可好?” 徐炳天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道:“好。” 江慎言执笔,久久不能落,侧首问徐炳天道:“你说我写什么?” 徐炳天笑道:“就写四个字后会无期便可。” 江慎言皱眉:“不好。” 徐炳天道:“当年一篇戏文《思情》惊艳全城歌妓,如今却写不出了?” 江慎言咳了一声,袖上殷红一片,不禁叹气,落笔—— “子旭,少时懵懂,却也深刻。慎言一生孤苦,本无可恋,唯心系于你,宦海沉浮,不过混沌梦一场,初衷只是与你日夜相近罢了。如今,傅家平冤昭雪,昭棠即入东宫,你已完满,我亦无憾,只盼你此后,额眉尽展,此生安乐。你我本约定执手偕老,奈何,终不忍倾覆徐副使冰心一片,遂与之远走天涯。非卿负我,实我负了卿。勿寻,勿念。” 书尽于此,江慎言却已连笔都捏不住了。 徐炳天抱着他躺下,“还有两个月,我真怕你走不到东荷镇了。” 江慎言笑道:“那你把我尸身带回去可好,就埋在积翠街西头第三家那棵柳树下。” 徐炳天看着他道:“好,我就在那儿陪你一世。” 江慎言低声道:“何苦?” 徐炳天吻他的唇:“不为何,只是炳天这颗心已经是公子的了。守在你身边,才安心。” 江慎言闭上眼,泪从眼角滑到嘴边,这是他第一次为徐炳天流泪。徐炳天已然圆满了。 第二日,徐炳天带江慎言远离京城,第三日,傅子旭到江府门外,已然空空无人。四处打听,无人知。 来年,烟花三月,傅子旭独身南下,来到东荷镇,却见当初的院子里有人住着,院中炊烟袅袅,竟是有人烧灶。细听,有朗朗读书声。 傅子旭心下一动,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问道:“你找谁?” 傅子旭一滞,这孩子神情颇是伶俐,竟分不清这是不是十数年前的东荷镇。开口道:“慎言。” 孩子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先生的名字。” 傅子旭惊道:“你先生?他在哪儿?” 孩子摇头道:“他死了。”说着指了指门外一棵繁茂的柳树,“喏,就埋在那棵树下。” 傅子旭如遭雷噬,心里如万箭攒射,涩声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这时,门内走出一人,训斥道:“怎么不念书?在门外做什么?” 傅子旭回身,赫然便是徐炳天。不由分说出手拔刀,“他不是与你远走天涯么?短短半年竟成了黄土。你却好端端活着?” 徐炳天冷笑道:“你倒是真真有良心,他说不让你找,你便不找?他临死前都还念着傅子旭你知不知道?” “傅子旭,你当你多大面子能这么容易从大理寺重牢狱出来?你当昭棣病了昭棠临朝是皇上良心发现?你当你傅家平冤是老天开眼体恤你傅家冤魂?你心可真大!江慎言顶了你傅家遗孤的身份拿命与皇帝换条件你不知吧。写那封信时,身中剧毒,命不过三个月你也不知道吧,央我带他回东荷镇葬在那棵你与他亲手植的柳树下你也不知吧。你这辈子可在他身上用过一丁点心思?” 傅子旭已然崩溃。跪在江慎言坟前,泣不成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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