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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面十三刀 上——by金刚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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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杨晟容貌质朴、生性侠义,忠义十三刀之名享誉江湖,却突逢变故, 有人给了他一副天下无双的容貌…… 本文虐受,各种虐,这是一个强受大家虐的故事 注意:过程N向,受圣母,无大纲,结局未定,随时可能神展开…… 请看文之前注意文案,不要踩雷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晟 第1章 “元继三年,洺潼关外,西蛮人二十万大军压境。那时正逢西蛮内乱刚平,国内民生萧条,便借机犯我国土,想要掠夺些钱财妇孺以充内需。” 此时日过正午,倪家村村口小道的茶肆旁,一名老者手里拿着烟斗,说完这一席话,便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周围围坐了十来个人,大都是农家汉子,想要避过午时炽热的太阳,在这茶肆喝口茶水,听那老人讲几句故事。 有个七、八岁的孩童,听得起劲,催促道:“老伯,快些。” 老人点头微笑,继续说道:“洺潼关守军十万,守将乃是两朝老将,一片忠心赤胆的展孝年老将军。展将军幼时从军,不到十六便上阵杀敌,立过无数汗马功劳,先帝更是册封他为忠义将军。这洺潼关他也守了十五年,中途西蛮国大大小小骚扰无数,却始终无法攻下洺潼关固若金汤的城楼。这一次西蛮集结二十万大军,竟是势要拿下洺潼关。” 这时,有人道:“展将军如此厉害,西蛮军岂能轻易拿得下洺潼关。” 老人捻须颔首,“你我普通百姓都是作此想法,展将军更是不畏蛮族,势要守卫我大虞国土,但是偏偏朝中有人不是这么想的。当今圣上一听闻西蛮军两倍人马压境洺潼关,立时便着了慌,朝中谈和之声四起。左丞相赖悯生惯常善于揣摩圣意,此时便极力推荐自己学生兵部侍郎籍方前往洺潼关与西蛮人谈和。天子本就心慌,在朝中一干文臣极力怂恿之下,便下旨由籍方前往洺潼关与西蛮议和。” 那孩童双手捧着脸,此时问道:“展将军知道了么?” 老人叹一口气,“展将军自然会知道的。那籍方到了洺潼关,以钦差之名手握圣旨让展将军停战,自己亲去见了西蛮军首领,向对方许下金银财帛、猪牛牲口无数,还愿以公主和亲,嫁与西蛮新即位的通达王蒙暨,随后又以左相赖悯生之名,私下赠与敌军首领十名中原美人。西蛮军侵犯我大虞,本就是冲着财帛美人而来,他内乱之后,国库自然也是空虚,开战乃是无奈之选,此时听闻大虞天子求和,便未一口拒绝,而是同意暂时停战,通报通达王后再做定夺。” 人群中有见识广些的中年汉子闻言问道:“我听闻此战西蛮不久之后便退了兵,就是那通达王同意了议和?” 老人一声冷笑,“哪里这么简单?那西蛮首领向籍方转达通达王之意,说议和可以,但是除了那些金银财帛、公主美人之外,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展孝年展将军拿命来换!” “呀!”那孩童轻呼一声。 老人继续说道:“这通达王继位之前,本是西蛮南壤部落一名小王爷,他有一个同胞兄弟,曾经命丧展将军尖枪之下。这许多年来,那通达王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替兄长复仇。这一次机会千载难逢,西蛮与大虞内外勾结,竟是要置这位一身忠肝义胆的老将军于死地。” 有人急切道:“皇帝岂能同意?“ 老人摇了摇头,砸吧一下烟嘴,“一开始皇帝自然不同意,然而有那奸相赖悯生,竟对皇帝说展孝年有谋反之心,说籍方入了洺潼关,惊觉此地驻军只识展将军而不识皇帝,只闻展家军之名而不闻大虞军队之名。展孝年若是赶了西蛮军离开洺潼关,怕是接下来就要挥军东上,直捣皇城了。皇帝登大位不久,思虑也浅,再加上宠妃赖如吹了不少枕头风,越发相信展将军要反,便应了赖悯生,让籍方与西蛮军里应外合,除掉展孝年,之后再两军议和。于是籍方这留在洺潼关中的尖细,与西蛮首领串谋,假意让西蛮军开始攻城。而展将军对此战早有计议,西蛮军攻城时,亲率了五千精骑,自洺潼关右侧天险狭道绊马坡绕出,出其不意要攻其右翼,打算扰乱敌方阵脚便立即后撤,在那绊马坡道旁布了伏军,以防对方追击。却不料籍方将展将军此战计划一字不漏泄露给了西蛮首领,此战西蛮人攻城是虚,设了埋伏剿杀展将军为实!” 说到此处,老人停了下来,见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下文,于是一声悲切长叹,执着烟杆的手指轻轻颤抖,“可怜一代忠臣名将,本欲马革裹尸以命报国,却命丧奸臣争权内斗之手,殒命绊马坡!” 那孩童瞪大一双眼睛,晶莹泪水簌簌滑落。 老人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展将军身死,西蛮军立即停兵,愿与大虞议和。然而赖悯生对皇帝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展家军除了展孝年,还有许多残兵旧将不得不防,若是此事走漏了风声,难保展家军旧将不会纠结起来打着为展孝年报仇的名义造反!皇帝闻言大惊,连忙求教赖悯生该如何是好,赖悯生不疾不徐说道,展孝年还有一名独子。” 此时,有人悲愤道:“竟连展将军唯一的血脉也不肯放过?” 老人摇摇头,“且听我说。展孝年将军老年得子,只有一独子名叫展戎,年方十六,他生母早逝,自幼随着展将军在边关长大,传闻继承了展将军一身精湛武艺,十三岁时便能上阵杀敌,本是我大虞将来的栋梁将才!然而赖悯生跟皇帝说,要防展家军旧部生变,唯今之计,便是将展戎召回京中为质,封他一个虚职,将他软禁起来,也好绝了这少年人将来叛变之心。皇帝闻言,觉得极是,立即下旨将展戎召回军中。然而此时洺潼关展家军上下正是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展将军在绊马坡遭人伏击,这定是军中出了尖细;展将军刚刚命丧沙场,朝廷便立即要求停战议和,更是连复仇的机会都不留给展家将士们,徒余一腔悲愤!紧接着,便是圣旨招了展戎进京,这群武人并非莽夫,自然察觉其中不简单,纷纷阻拦展戎,不肯让他随钦差将领进京。然而这展戎年纪虽小,却也算得上久经沙场,深谙其中关窍,他知道若是执意抗旨,便只余随着这一群叔伯们造反的唯一一条路可走,他孤家寡人一个,却哪里愿意连累其他将士们!于是最后,展戎不顾大家阻拦,还是跟着钦差将领朝京城而去。” 话到此处,那孩童牵了老人手臂,摇晃道:“展小将军出事了吗?”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大家可知道,当今世上还有朝廷无法插足的一个地方,那就是江湖!这江湖中,有会飞檐走壁杀人无形的侠客,他们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朝廷却管不了他们。展戎被钦差官兵押解着,经过西蜀山鬼问峡时,陡然间见一白衣翩翩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拦道,那男子生的剑眉星目,俊朗无双。鬼问峡一条独道,一侧悬崖一侧峭壁,只容两人并肩通过,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青年男子腰间悬一柄长剑,二话不说,剑锋出鞘,但见寒光流转,转瞬间便挑断数人手筋脚筋,打得押解众人溃不成军,失了还手之力。然而,这群官兵并非个个草包,但见一个高大男子始终挡在展戎身前,不容人靠近。白衣青年长剑扫过,他抽出一柄军刀相迎,便见火光迸射,抨击之声不绝于耳。青年剑招精妙,奈何那官兵高大力壮,大刀舞得密不透风,青年一时间占不得便宜,便撤身后退,使了轻功攀上右侧山壁,伸出手在胸口摸出一柄精巧透薄的飞刀来。那高大官兵此时脸色一变,惊道:‘忠义十三刀!’青年手中飞刀已然飞出,那官兵顿时闪身躲避,艰难躲过一刀时,便见两柄飞刀紧跟前后而至,此时左右都无处可避,那官兵唯有往后,高大身形顿时落入万丈悬崖之中。” 那孩童惊道:“好厉害。”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你可知道那青年是何人?” 孩童连忙摇头。 老人笑道:“此人姓杨,名晟,那江湖第一大门派靖云剑派大弟子。杨晟乃名门弟子,年纪轻轻便闻名江湖,传闻其身负绝技,十三柄飞刀同出必夺人命,又因其为人忠厚侠义,于是江湖人送外号‘忠义十三刀’。” 此时,一名中年汉子问道:“那杨晟是来救人的?” 老人点头,“押解官兵伤的伤,死的死,只能眼睁睁见着杨晟上前,带走了展戎。” 又有人问:“他带展小将军去哪里?” 老人仰起头来,看了看远处群山连绵,道:“这——尚且无人知晓,只知道杨晟救了展戎,朝廷下令通缉,却始终没能寻到两人下落,依我猜测,杨大侠定是要带展戎回去靖云剑派,传他一身武艺,让他以后能为父报仇。” 老人话音落时,坐在茶肆角落的一名少年人转回头来,端起已经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对面坐着一名青年,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材壮实,背上背着一柄用布裹起来的长剑。青年也听了那老人一席话,听到他说杨晟容貌俊朗时,笑着摇了摇头,这青年怎么看也是容貌普通,再加上矮壮身形和粗黑的皮肤,并不是个好看的模样。 那少年却是容貌清俊,虽然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看来已是高挑挺拔,坐在凳子上脊背挺得笔直,神情坚毅。 青年压低声音,问道:“吃饱了吗?” 那少年刚吃了几个馒头,此时点点头,“嗯。” 青年于是起身道:“那我们启程吧。” 少年说道:“好。” 第2章 那青年与少年一人一骑,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胯下两匹骏马也步伐疲惫。 走了一截,青年突然唤道:“展戎。” 少年人本来在他前面,此时回过头来,“杨大哥?” 青年道:“时日尚早,今夜我们投宿的镇子据此不过二十余里,不必急着赶路,稍微慢些吧。这些日子昼夜奔走,人和马都乏了。” 少年点了点头,“好。” 原来这青年与少年,便是杨晟与展戎二人。那杨晟并非如那老者所言般翩翩俊美,反而矮壮黝黑,毫不起眼;至于展戎,则是一副少年武将的模样,俊朗挺拔,气度非凡。 杨晟自鬼问峡救了展戎,便连日赶路,一则躲避朝廷追兵,二则杨晟本来想要带展戎回靖云剑派,正如那老人所说,让展戎随其学武,他日能够铲除奸佞,替展老将军报仇。可是中午在茶肆听了那老人讲的话,杨晟突然有些犹豫,展戎天生将才,若是随他回了靖云派,学了一身精湛武艺,荒废了他自幼耳濡目染得来的带兵领将的本事,岂不可惜? 两人此时放慢了速度,并肩而行。 杨晟问道:“展戎,你可愿随杨大哥回靖云派习武?” 展戎神色坚毅,双目微微眯起,道:“自然愿意。” 杨晟又问道:“那你可想过,他日习武有成,作何打算?” 展戎沉声道:“替父报仇。” 这一路行来,展戎始终沉静平和,从未显出惊慌或者悲伤的情绪来,可是在杨晟看来,他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怎会不惊慌不难过,只是过早承受这般灾难,使得他比起寻常少年来说,更为坚韧冷静。 越是如此,杨晟便越觉得心疼,若是展戎肯伤心哭上一场,或许杨晟还会好受一些。 杨晟暗自轻叹,抬起手来拍了拍展戎肩膀,随后道:“杀了赖悯生便是替父报仇了?” 展戎看向杨晟,略为疑惑道:“赖悯生不该杀?” 杨晟道:“赖悯生自然罪该万死!可是只杀一个赖悯生不足以报展将军血仇!” 展戎静静等待杨晟下文。 杨晟道:“赖悯生该死,与赖悯生勾结的西蛮通达王、侵犯我大虞的西蛮大军,全部该死!他们都是害死展将军的罪魁祸首!” 展戎抓着缰绳的十指不由握紧,双目微微泛红,目光发狠。 杨晟伸手,轻轻覆住他的手背,“所以你即便是进了靖云派,学了一身武功,那也是不足够的。便是天下第一的侠客,也无法独自面对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只有英勇睿智的将领,才能够真正除去入侵我大虞的西蛮敌军!” 展戎猛然看向杨晟,问道:“杨大哥,我该怎么做?” 杨晟如今成了展戎的救命稻草。 杨晟既然将展戎从朝廷钦差手中救出,便不只是要护他周全。他甚至也可以替展戎杀掉赖悯生,但是他知道那不是展戎想要的,如何助展戎成长,助他手刃仇人,才是杨晟当前需要考虑的问题。 自从茶肆出来,杨晟一路都在思索,该怎么做才是对展戎最好。虽说他已闻名江湖,但是江湖中武功再厉害的人,也不会排兵布阵,而他刚刚把展戎从朝廷的人手中救了出来,更不可能又把他给送回去。如今,该叫他到哪里去给展戎找一个师父,才能不枉费了这天生的少年将才? 杨晟思虑许久,倒是茶肆中老人提到他的飞刀,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当年离开的时候,说他要去天命谷。天命谷这个地方,如果真如那个人当年所说,也许对展戎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既能躲避朝廷的追兵,又能习兵法武功,或许展戎他日能同他父亲一般,也成一代名将。 既然有了这般想法,杨晟便觉得,定要去天命谷看上一看,无论最后能不能成事,总要亲自去过了才能安心。 杨晟临时决定变换了方向。展戎并无异议,他如今孤零零一个人,自然什么都听杨晟作主,杨晟既然辛苦把他救了出来,总不至于再害他才是。 只是杨晟说天命谷,展戎并没有那说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杨晟告诉他:“那里聚集着天下间最厉害的一群鬼才,他们或为江湖所追杀,或为朝廷所通缉,天命谷便是他们的庇护之地。” 展戎问道:“为何朝廷没有派兵围剿?江湖中人也不曾聚众讨伐?” 杨晟摇了摇头,“天命谷在江湖中只是个传说,并不广为人知,也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人。” 展戎不解,“那杨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杨晟忽而有些感慨,“乃是听我师叔所说,当年他叛出师门时,便是说去了天命谷,他辛苦探听得天命谷所在,离去之前告诉了我,说今生有缘再见。” 展戎见杨晟目光飘远,便没有再问,他师叔既然叛出师门,想必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本以为日落之前可以投宿,既然掉转了方向,便错过了宿头。 两人骑着马赶路,夜晚只能借宿于荒野山林的破庙之中。 杨晟将马匹拴在庙门前的大树上,同展戎一起走进破庙之中。庙中佛像缠满了蛛网,且沾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有干草堆,怕是以前借宿的路人留下的。 杨晟先升起一堆火,然后动手将地面灰尘拂开,接着将干草堆铺在地上,让展戎躺着休息。他自己则随意找了个地方,靠墙坐着。 这一路来,杨晟都对展戎极为照顾,展戎虽然沉默,却并不是不感激。 此时他见杨晟靠坐一旁,于是道:“杨大哥,你躺下来睡一会儿吧。” 杨晟闻言笑笑,“没关系,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展戎迟迟不肯睡下,杨晟见状,干脆就地一躺,说道:“行了,杨大哥先睡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展戎这才走到干草堆边上躺了下来。这些日子昼夜赶路,人早已经乏得很了,展戎几乎是一闭眼睛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展戎翻了个身,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杨晟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此时正在火堆旁边,用树枝轻轻挑着柴火。 展戎撑着起来,走到杨晟身边坐下。 杨晟转头看他,“怎么起来了,时辰还早,再去睡会儿吧。” 展戎摇了摇头。 杨晟道:“睡不着吗?” 展戎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天命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杨晟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当年听师叔提起过。你可曾听说过小兵神宫问?” 展戎摇头。 杨晟道:“是了,那时你还小,我也是听人说过,当年先帝还未登基之时,崇南王谋反,率领十万大军一路杀往京城,战无不胜。朝中派出老将余重禾领兵在云夏拦截,双方对峙十余日,交战数场,余军一战为胜,后来探听对方军中有一名谋士,年纪尚不足二十,生得清秀白皙,名为宫问。宫问此人用兵如神,一路指挥着崇南叛军势如破竹,一战未败!” 展戎微微有些恍神,“如此厉害?” 杨晟点了点头,随即有些黯然,“可惜,眼见了崇南军已经快打到皇城脚下了,军中出了奸细,陷害宫问,崇南王本就疑心病重,砍了宫问双足将其逐出军中。从此便无人知道宫问此人下落。” 展戎聪明伶俐,听杨晟突然提起此人,问道:“宫问可是去了天命谷?” 杨晟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当年师叔提起天命谷时,曾提到几个人的名字,其中似乎就有宫问。” 展戎闻言,忽然心生向往,道:“杨大哥,你想让我去天命谷随宫问学兵法?” 杨晟抬手,摸了摸展戎的头,“天命谷中不只宫问一人,我要你学的也不只兵法,如果有缘,也许能见到我师叔,让他教你武功。” 展戎垂在身侧的手掌,五指紧紧握住。 杨晟知道这少年乃是上进之人,无需自己提点,便懂得该做些什么,于是道:“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好赶路。” 展戎摇头,“我不困,杨大哥你去睡吧。” 杨晟道:“我也不困,那我再陪你坐一会儿。” 话虽这么说,过了片刻,杨晟便闭上了双眼,头往下垂去。展戎离得他近,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展戎虽说年纪小些,但是杨晟个头矮,展戎还比他高出了一截,这样靠过来,正是刚刚合适。 展戎侧眼看着杨晟的睡脸,初见时,展戎觉得杨晟这人实在长得不怎么样,看见了到也觉得不是太难看,反而是一副忠厚的模样。可惜身形又矮又状,皮肤也粗糙黝黑,若是能高大些,白净些,看起来定会好上许多。 不过展戎并不在乎杨晟外貌如何,他是被杨晟从朝廷狗贼的手上救下来的,杨晟不只是他的救命恩人,并且一心为他着想,展戎是家中独子,展老将军为人严厉,他从未试过被这般温和对待的滋味,心里想着若是有一个亲生兄长,怕也不过如此了。 第3章 天刚微微亮时,两人便重新上路。 这一路走来,展戎并不熟悉路途,只是隐约知道两个人在朝南走。朝廷没有大张旗鼓要捉拿展戎,想是怕闹得厉害了败露了迫害展孝年一事。只是杨晟仍不敢掉以轻心,尽量避开了大城镇,走得都是荒野小路。 行了十余天,天气逐渐变得潮湿闷热,已经行至虞南,虞国地势,南边多丘陵湿地,一年四季天气皆是闷热,西南边陲处更是大片大片的茂密丛林,荫蔽遮天,连绵不断。 赶了一天路,展戎已经热得汗流浃背,身上衣衫快要湿透。 虞南之地本来险恶,丛林里面不但瘴气弥漫,更有许多毒虫毒蛇,并不适合人居住,所以越往南越是人迹罕至,只有山林中住着一些少数民族,并不常与汉人往来。 杨晟没有地图,他仅凭着记忆之中,当年师叔离去时所说的方向,但是天命谷的入口在哪里,却需要他自己摸索。 两人昨夜在一个小村庄借宿,今天一天再没遇到人烟。今晨从村庄离去时,杨晟问了借宿那家人,这里附近是否有习武之人聚集的山谷。 那是个老实村人,闻言摇头,想了想又说:“翻过这边山头,有一个挺大的山谷,不过入口处尽是毒蛇盘踞,根本没人能够进得去。而且这山上地势太险,常人难以翻过,便是要走到山谷入口都是艰难,那附近想必是没人住的。” 听他如此说来,杨晟反倒觉得那山谷里很有可能有人居住,他与展戎稍作商量之后,两人将马匹寄放在了村子里,徒步朝那山边走去。 山上无路,正如村人所说,翻山实为艰难,而且山破灌木之中蛰伏着许多蛇虫,也不知道有没有毒,需要打起十分精神。 杨晟也就罢了,他一身精湛武艺傍身,再加上轻功底子也不错,爬起这山坡来不算十分艰难,展戎则不然,少年人长发被汗水沾湿,仍是咬着牙不曾抱怨一句,紧紧跟在杨晟身后。杨晟本来有意拉他一把,见他神色坚毅,于是便收了手任他自己跟上来。 正午时翻过了山顶,下午两人开始下山,其实从山顶便能远远见到一个峡谷,那峡谷往内似乎十分开阔,不过因为谷内雾气弥漫,只能隐隐看个轮廓。山谷入口便在这座山山脚延伸近一里处,那里两山所峡,道路狭窄。 下山的路总是要轻松一些,两人到山脚时,不过申时未过。 杨晟看了看身边展戎,听他急促喘着气,抬起手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两人朝着山谷入口的方向走去,杨晟想到村人说入口有许多毒蛇,便抬手示意展戎稍慢一些跟在他身后。 不知是何缘故,方才翻山之时,日光还盛,明晃晃照在头顶,到了此处突然荫蔽下来,明明头顶依然是蓝天白云,偏偏不见日光,阴测测有些凉意。 展戎显然也感觉到了,跟在杨晟身后的步伐有些小心翼翼。 越是靠近山谷口,那种凉意越是明显,杨晟打足了十分精神,一只手缓缓扣住背后长剑。忽然,便听一声蛇嘶,杨晟抬头,见到狭道两旁山壁上竟然盘旋着一条两指粗细的小蛇,那蛇身是粼粼的绿色,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若非它吐出蛇信,轻易竟难以察觉。几乎是同时,杨晟面色陡然一变,因为他发现那山壁上蛰伏着的岂止一条小蛇,而是密密麻麻几十上百条小蛇!此时纷纷竖起蛇头,嘶嘶声不绝于耳。 杨晟反手将展戎往后一推,另一只手抽出长剑来,那些毒蛇已经纷纷朝他袭来,绷直了身体扑往杨晟身上。杨晟长剑挥舞,霎时间将数条蛇拦腰斩断,他知道这些蛇都有剧毒,不敢让它们近身。可是这狭道不短,前面密密麻麻都是毒蛇,斩之不尽,杨晟自己能冲过去,可是展戎却是不能,于是他只得先退了出去。 展戎眉头紧蹙,看着那些躁动不已的毒蛇。 杨晟在他身边停住,忽然抬手脱上衣。 展戎一惊,“杨大哥?” 杨晟没有说话,脱下上衣之后又将中衣除去,壮实的上身裸露出来。 衣服太单薄,不足以挡住毒蛇攻击,杨晟在山坡附近的灌木丛中扯了许多大片大片的叶子,那些叶子大都又厚又硬,杨晟用叶子把展戎全身上下裹了起来,然后将衣服撕成细条,把叶子绑在他身上。展戎全身上下都被杨晟紧紧裹住,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就连脚下,杨晟也跪下来帮他扎上了宽厚的树叶。 展戎闷声问道:“杨大哥,你怎么办?” 杨晟站起身来,道:“我没事,你紧跟着我,一步也不能慢。” 展戎用力点了点头。 杨晟深吸一口气,提起剑往狭道入口走去,展戎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旦靠近,那些蠢蠢欲动的毒蛇又竖起蛇头,纷纷朝两人袭来。 杨晟疾速奔跑着,因为他无法一人斩尽这些毒蛇,他只能护住展戎尽力往前奔,身后还有一、两条没有斩尽的毒蛇袭向展戎时,大多撞在他身上厚实的树叶上,然后掉落在地。 这一条狭道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展戎埋着头跟紧杨晟往前跑去,只觉得似乎过了许久,终于到了尽头。 忽然,一条小蛇落在了展戎肩上,它盘旋一下,身体沿着展戎脖颈而上,嘶鸣着便要袭向展戎双目。 展戎一身惊呼,杨晟动作极快地从裤腰边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一柄飞刀,手一挥便将那蛇斩落在地。 “快走!”杨晟拉着展戎飞奔而出,出了那一截逼仄山道后,又往前奔出一长段,才停了下来。 展戎有些惊魂未定。 杨晟松开他,把长剑往地上一掷,伸手又摸出一把飞刀,飞刀薄而锋利,展戎见他拿起飞刀,往自己手臂上一划,那处竟然流出黑色的血来。 展戎这才知道,杨晟刚才转身救他时,手臂被一条毒蛇给咬到了。 毒血自切口处被放出,杨晟黝黑的脸色变得有些灰败,他往路边走了一步,盘膝坐在地上。 展戎跟上来,在他身边蹲下,抬起杨晟手臂竟想要帮他将蛇毒吸出。 杨晟连忙阻止他,“无妨,我已经将毒血放出,应该没有大碍,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说完,杨晟又抬起手,挤了挤伤口的毒血。 展戎将身上的叶子全部拉扯下来,可惜杨晟的衣服已经撕成了布条,没有办法再穿上了。展戎把叶子扔在一边,抬起头来,突然发现路边上有块石碑。那石碑看来十分破败,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盖着厚厚一层灰,再加上岁月风化,石碑上的刻字已经快看不清了。 展戎抬手,将石碑上的灰尘抹去,这才隐隐辨别出那上面刻着的四个大字,竟然是:入谷者死! 展戎一愣,随即呼喊杨晟道:“杨大哥,你看。” 杨晟站起来,朝着石碑方向走来,也看清了那四个大字,脸上现出喜悦神情,“这里果然是天命谷没错!” 展戎并不像杨晟那般欢喜,他有些担心,“看来这里并不欢迎外人。” 杨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怕,能不能留下来,各凭本事。杨大哥一定会帮你的。” 展戎回头看向杨晟,毅然点了点头。 这山谷之内,出了毒蛇盘踞的甬道,往内便豁然开敞起来,这一条道路往前延伸,两边的山坡缓缓退开,周围越发宽敞。然而山谷内雾气实在太重,只能看得到眼前一小段路,再往前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杨晟猜测这里面定然不会简单,仍是叫展戎跟在他身后,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又往前走了一、俩里路,道路两旁竟然出现了大片的花田,不知究竟是野生的还是有人栽种的,那都是些明黄色的花,花朵很大,完全盛开时异常艳丽。 两人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杨晟看着那花海,感叹一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却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色。” 展戎目光冷冽,“这些美丽的东西也许都是有毒的。” 杨晟转头看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想要让他将情绪放轻松一些,可是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如何规劝,这个少年人有他自己的想法,杨晟并不能简单地说应不应该。 即使隔着布料,展戎还是感觉到杨晟的手心有些凉。 他看向杨晟赤裸的上身,突然发觉他刚才被毒蛇咬伤的右手一只低垂着,手指无力地蜷缩起来。展戎伸手去抓住杨晟右手臂,只觉得触手冰凉,担心道:“杨大哥,你的手还好吧?” 杨晟道:“还好,只是有些无力。” 展戎握了握他的手,突然上前将杨晟揽入怀中。 杨晟额头刚好抵在展戎下巴上,他有些惊讶地抬头,“怎么?” 展戎低头看向杨晟,“杨大哥,你身上很凉。” 杨晟闻言,安慰他似地笑了笑,“没什么,刚才失了些血,这里又有些阴凉罢了,杨大哥身体健壮,不会有事的。” 少年的身体火热,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炙热的温度,杨晟似乎觉得有些舒服,任由他静静抱着自己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差不多了,再晚天快黑了,我们继续往前走,看能不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 展戎轻轻点头,应道:“好。” 第4章 杨晟只觉得这处花田或许并不如表面看来太平,他带着展戎一起,急匆匆赶路,这回却没走多远,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见到了花田尽头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紧挨着两间小木屋,屋前有水井还有厨房,似乎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杨晟不敢掉以轻心,两人走到小院子前面,他让展戎在院门前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敲响了木屋的门。 杨晟不轻不重敲了两下,房门被人从里打开。 屋子里站着的,是一个白发老婆婆,看起来年纪十分大了,双目浑浊,脸上布满褐色斑点,她双眼微微眯起,看向杨晟,张开嘴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声响。 杨晟上身没穿衣服,此时觉得有些失礼,却又顾及不上,拱了拱手,道:“婆婆。” 老婆婆依然张开嘴发出奇怪的声音。 杨晟猜测她是不是不会说话,于是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天命谷?” 老婆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大声地“啊啊”叫了两声。 杨晟无奈,只得问道:“这里是你的家吗?请问我与我兄弟可不可以借宿一夜?” 老婆婆看着他,又探身看了看等在院门外的展戎,侧过身让他们进屋子里去。 展戎从院门外进来,走到杨晟身边时,拉着他手臂低声道:“杨大哥,这老婆子有些古怪。” 杨晟自然也觉得古怪,可是此时天已经黑了,这天命谷到底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杨晟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不敢再带着展戎在这里面随意乱闯,还是找个地方住下来,夜里提防着点还要好些。 他拍了拍展戎手背,“没事,杨大哥会护你周全的,赶了一天路了,先去歇歇。” 展戎跟在杨晟身后,走进了那间低矮的屋子。木屋内十分简陋,只一张方桌,旁边放着两个凳子,一左一右则是两扇紧闭小门,屋后还有一扇小窗,窗户用木棍支起来,外面是一片漆黑竹林,窗前一个小柜,柜上放着一面铜镜,除此之外便没有看见其他东西了。 老婆婆让他们两个在桌边坐下,出去了一趟之后,端了两碗汤进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示意他们喝。 那两碗汤闻起来味道极为鲜美,也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熬制而成。 杨晟微微对展戎摇了摇头,自己端起汤来沾了沾唇,却一口都没有喝下去。后来趁着老婆婆出去,杨晟端起两碗汤来,倒在了屋后竹林,然后将空碗放回桌上。 老婆婆回来后恍若未觉,她见两人喝了汤,便拿起烛台,打开左侧木门,引着两人进去。那里面是一间卧房,只有一张床,老婆婆发出“嗯嗯”的声响,示意他们晚上就睡这里。 杨晟向她道了谢,她便把烛台留在了屋内,走出去帮他们关上房门。 屋内有一扇窗户,仍是朝着屋后竹林方向,杨晟推开窗看了看,并未觉得有何异样,他回过身来,对展戎道:“你上床去睡觉吧。” 展戎走到床边坐下,道:“杨大哥,这床足够我们两人一起睡下。” 杨晟笑了笑,“我不敢睡得太死,还是要警醒一些的好,你先睡吧,不必管我。” 展戎却很坚持,“杨大哥,你不睡的话我就陪着你。” 杨晟有些无奈,也走到床边,对展戎道:“你睡里面去。” 展戎闻言,躺到了大床内侧,杨晟这才在床外侧躺下。 床上有一床单薄的棉被,展戎拉开来给杨晟盖在身上,随后问道:“还会冷吗?” 杨晟其实并不觉得太冷,只是右手一直有些使不上力道罢了,他伸左手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臂,触手似乎的确有些冰凉。 展戎感觉到他的动作,伸手将他手臂抱在怀里,然后道:“睡觉吧。” 杨晟始终不敢睡得太熟,这天命谷未知之数太多,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杨晟不相信,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会真住着这么一个善良温和的哑婆婆。 只是不管再警醒,杨晟毕竟身体疲倦不堪,半梦半醒之间,杨晟突然觉得床前似乎站了一个人。 他猛然间睁开双眼,便见着床前真站了一个人,一片漆黑中也看不真切,隐约能辨认得出身形是之前那个老婆婆,她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动作敏捷朝着杨晟的脖子斩了下来。 杨晟迅速左手抽出床边长剑,只听一声刺耳锐响,杨晟用剑挡开了老婆婆斩下来的那一刀,展戎也随即被惊醒,杨晟将他往床里面一推,自己横剑在胸口,喝道:“做什么?” 那老婆婆见杨晟和展戎惊醒,也丝毫不慌忙,她退后两步,仍是持着菜刀,站在床前道:“花田肥料不足,你们二人正好送上门来充作花肥。” 她并非什么哑巴,说起话来语调尖锐刺耳。 杨晟陡然心惊,长剑一弹朝着那老婆婆面前刺去,但见她身形灵活,弓腰避让,随后手上菜刀一挥,再一次斩向杨晟脖颈。 杨晟身后便是展戎,他无处可避,那菜刀极为厚重,也不知这老婆子是如何轻易挥舞得动,杨晟将内力灌注自己手中长剑,才能勉强抵挡得住。 展戎有些心慌,不由叫了一声:“杨大哥。” 杨晟听到展戎唤他,只觉那菜刀斩在剑上,力道一次比一次沉,心说这老婆子内力竟然不比自己弱,而且他右手使不上力,这样下去迟早会吃亏,于是不敢再耽搁,无力的右手在腰间袋内摸出一柄飞刀。 即使在漆黑的夜中,那飞刀也是明晃晃一闪,落在了床前擎着菜刀猛砍的老婆子眼内,她动作一滞,问道:“云墨规是你什么人?” 师叔?杨晟一怔,却并未答她,而是趁她分神,扯着展戎一起,破窗而出。 杨晟抓着展戎手臂,在竹林里飞奔,起初他还能听到老婆子追出来的脚步声,跑得久了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寂静的竹林中,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后来停下来之后,展戎扶着一株粗壮修竹喘息不已,杨晟回头看去,早已经不见了那老婆子的小院子和大片的花田,这里似乎只是一片无边无尽的竹林,夜风一吹,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来。 杨晟没有带着展戎再跑,而是停下来等天亮,这时已是寅时,再等不了多长时间,天色便朦朦亮了起来。 这竹林茂密,杨晟实在难以辨别方向,等到可以辨得清路了,便带着展戎往日出方向走去,他勉强能记得进谷的那条道路是南北走向,一路朝东,也许能回到那条路上。 只是两人走了小半时辰,也未能穿出竹林。 杨晟站定脚步,忽然有些迟疑,这竹林按理说不该如此宽阔,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阵法,迷惑了两人前进的道路。 正犹疑间,杨晟忽然听到前方一声清脆的木石互击的声音,他抬起头,对展戎道:“走,过去看看。” 杨晟与展戎走近,见着竹林中有一老者站在一张石桌旁边,那石桌上摆了一局象棋残局。老者注目棋局,头也不抬,只开口问道:“哪里来的客人?” 杨晟与展戎对视一眼,上前拱手道:“前辈,敢问这里是不是天命谷?” 那老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两人,随即嗤笑一声,“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这么闯了进来?花婆婆怎没剁了你们做成花肥?” 杨晟听他并未否认,便未答他问题,而是问道:“请问前辈可知道小兵神宫问所在?” 老者眉头皱起,“你们找宫问?” 杨晟心里暗喜,“宫先生果然在这里?” 老者哼笑两声,“在不在这里又如何?你们死心吧,宫问是不会见谷外之人的。” 杨晟拉着展戎上前一步,“我陪同我弟弟前来此处,是想要拜宫问宫先生为师的。” 老者打量展戎一番,仍是摇头笑道:“宫问连谷外之人见都不见,又怎会收徒?我劝你还是死心,快些离去,若是被这谷内其他人看见,你们便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说完,老者不再搭理他们,低头看着面前残局。 展戎见状,上前一步站在老者身旁与他一同看那残局。 老者也不阻止,反而问道:“年轻人,你也会下棋?” 展戎道:“幼时随父亲在边关,时常陪他下棋。” 老者转头看他一眼,“你父亲姓甚名谁?” 展戎沉默片刻,道:“先父展孝年。” 老者闻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苍白的胡须,随后说道:“此局名为七星破日,乃上古残局,老头子看了一辈子,也想不出个破解之法,依你看该怎么走?” 此时该红方先行,展戎并未说话,执红炮而行。 老者见状,摇摇头道:“年轻人莫冲动,你可知道你走这一步看似明朗,其实是个死局?” 展戎抬起头,对老者道:“我知道,只是不破不立,既是残局,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推翻了重来?在一条死路上徘徊一辈子,还是死路。” 老者听他这一席话,眉头皱起,沉默许久不发一言,随后问道:“你是展孝年的儿子?” 展戎道:“前辈知道先父?” 老者仍是捋捋胡须,道:“老头子虽数十年未曾出谷,却有那耐不住寂寞的常往外跑,展孝年这个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展戎回头看了一眼杨晟,杨晟对他点点头。展戎于是对那老者道:“前辈,我想留在天命谷,有朝一日希望能替父报仇。” 老者微微叹息一声,“天命谷自十年前云墨规入谷之后,再无外人入谷。这天命谷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想要留下来,除非全谷之人通通同意,否则你们二人定然性命不保。” 杨晟再一次听到云墨规的名字,终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前辈,云墨规是否还在天命谷中?” 老者目光微缩,“你认识云墨规?” 杨晟听他口气不善,只得说道:“云墨规乃是本门叛徒,晚辈曾听家师提起过他。” 老者看了看杨晟腰间长剑,“靖云剑派。” 杨晟道:“正是。” 老者说道:“云墨规早已出谷,也奉劝你不要在谷内提起这个名字,当心惹祸。” 杨晟连忙道:“晚辈知道了,多谢前辈提点。”心里却疑惑不定,不知到底云师叔与天命谷中人有何过节,又不知他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第5章 言语之间,杨晟只觉那老者语气松动,于是鼓了一把劲说道:“前辈,展戎自幼追随他父亲展孝年将军在边关长大,十三岁便已上战场杀敌。我本来可以带他随我回靖云派,可深知他是天下难得一遇的将才,不敢轻易耽误了他前程,所以才领他来想要摆在宫先生门下。虽然前辈说宫先生不见谷外之人,但是想必若是让宫先生见到展戎,怕是也要心动,他一身学问怎舍得就此埋没?” 老者抚须,低声喟叹。 杨晟又道:“今日既然晚辈已经陪着他来了,就一定要见上宫先生一面,不然不会死心。” 老者问道:“你不怕死?” 杨晟道:“既已来了,死何足惜?” 老者点了点头,“好,既然你们坚持想要留下,那随我过来。” 他说着,转身往竹林北方走去,杨晟和展戎连忙跟在他身后。这一次,三人走了不久便出了竹林,杨晟再回头时,见那竹林似乎并不算宽阔,想必定是二人陷入了阵法之中才走不出来。不由暗道好险,若不是有幸遇到这位老人,他们怕还困在竹林之中,寻不到出来的路。 那老者走在前面,并不与他们交谈,天命谷内雾气弥漫,总是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只是走了些时候,便隐隐能听到水流之声,那老者一路带着他们走往一条宽阔河流旁边,然后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越往前走,水声越大,到了后来,已然水声激荡,猛烈拍打在石滩之上,周围也是水雾弥漫,激起的水花沾湿了人的衣衫。 原来河流的尽头,竟然是一座瀑布。那瀑布高耸,水流奔涌,仿佛自天边倾泻而下,溅起珠玉无数。 老者站定,抬起手来一指瀑布顶端,“你们可曾看到那个亭子?” 水声激烈,杨晟与展戎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听清老者说的话,他们同时抬头看去,但见那瀑布顶端的山巅上,果然伫立着一座亭子。 老者道:“亭子里有一口钟,若是连敲三下,便能聚集全谷之人,想要留在天命谷内,这是唯一的途径。” 展戎仰头看那亭子,“聚集全谷之人?” 老者道:“没错,天命谷并非某一人说了算,想要进谷,除非谷中人皆同意。” 杨晟抬头看那瀑布,瀑布水流湍急,中间虽有嶙峋怪石支出,但是定然湿滑难攀,若是他也就罢了,换做展戎,肯定难以攀爬到瀑布顶端。 杨晟于是问道:“前辈,没有其他道路可以通向山顶?” 老者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有,你们沿着那边的道路往上山的方向走,也能通到山顶,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定然会遇到谷中之人,没有敲响天命钟,便没有资格留在谷内,怕是你们还没走到,便已经命丧天命谷。” 展戎一直仰头看那顶端的凉亭,他知道凭自己一个人一定上不去山顶,可是已经到了此处,又怎甘心放弃?少年人蹙起眉头,嘴唇紧闭,目光透出坚定来,他转过头看杨晟,正要说话,却听杨晟抢先他一步说道:“不必担心,杨大哥陪你上去。” 展戎不由轻声唤道:“杨大哥……” 杨晟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抬起手来搭在他肩膀上,“放心,杨大哥不止会送你上去,也一定会帮你留在谷中。” 展戎闻言,用力点了点头。 杨晟又对那老者道:“多谢前辈提点。” 老者抬手挥了挥,“去吧。” 杨晟走到瀑布旁边,感觉到激烈的水雾铺面而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能回身朝展戎招招手。 展戎走到他身边,他在展戎耳边道:“杨大哥右臂使不上力,你等会儿攀紧了我千万不要松手!” 展戎道:“好。”他抬起双臂,环住杨晟肩膀,又知道杨晟无暇拖住他,便自己抬腿盘在杨晟腰上。 杨晟深吸一口气,身体一跃,攀住瀑布之中一块尖石,人已置身猛烈水流之下。 劈头盖脸的水瀑至上而下拍打在两人身上,展戎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他只能紧紧攀住杨晟不放。他能感觉到杨晟一步一步往上攀去,全凭着左手和双脚使力,若非内力充沛,定然早被水瀑冲了下去。 杨晟却是强睁着眼睛,寻找所有可以的落脚之地,那些石头太过湿滑,必须运足内力黏附其上,不然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去。展戎抱得他很紧,杨晟能感觉到自己是这个无助少年的唯一支柱,他必须帮他,绝对不能放弃。 攀至一半时,杨晟脚下一滑,身体往下坠去,展戎一声惊呼,险些呛到了水。杨晟连忙用左手紧紧扣住面前一块石头,止住了下坠之势。他喘息着,继续往上爬去。 待艰难攀至顶端,杨晟将展戎在溪流岸边放下,自己也坐下来平复着呼吸。 展戎全身已经湿透,抹一把脸上的水,看见杨晟坐在他身边,左手手心全是斑驳血迹,脚下靴子底也磨破了,他将湿透的靴子脱下来,展戎见他脚底也正鲜血直流。 “杨大哥!”展戎抓住杨晟手臂。 杨晟反手拍拍他,指向那凉亭,那亭子架在河流之上,紧靠瀑布而建,中间一口古老铜钟。 杨晟说:“去敲钟。” 展戎站起来,朝着亭子方向走去,杨晟也撑着起身,一直走到凉亭边上,扶着木柱停了下来。 展戎站在铜钟之前,看一眼杨晟,然后深吸一口气敲响铜钟,那铜钟声音洪亮悠远,在整片山谷中回荡,他一连敲了三下。待第三下钟声飘远时,听到山谷远处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杨晟与展戎站在山顶,见到有许多人朝着这山顶方向聚集起来。 最先到的,竟然是那给他们指路的老者,他沿着瀑布而上,竟然身上衣物丝毫不曾沾湿,轻功如此非凡,杨晟也是前所未见。 老者到了山顶,便静静站在一旁,微笑不语。 紧接着,便见到昨夜里现在杀了他们的花婆婆,手里举着菜刀,自山脚往上奔来,她步伐轻松,分毫不显老态。 除了他们两人,更多的杨晟和展戎没有见过的,天命谷内奇形怪状的人都聚集起来,有脸上吊着瘤子的驼背老儿,也有身形妖娆的娇艳少女,还有一身黑衣满脸刀疤的高大汉子,算来足足有近百人,这些人都看着展戎与杨晟,目光不善。 此时,杨晟注意到前来的人群中,有一个单薄的中年男子坐在一顶软轿,由两个小童将他抬上山来。那中年人自膝下便空空如也,显是双腿已断,不过看年龄,似乎又太过年轻,不像宫问的年纪。 紧随那中年人之后上山的,是一名身形修长的白衣男子,那男子步态轻盈,手里却握着一根竹棍,头上覆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这些人都聚集起来,却没有人说话,杨晟以为人已经都到齐了,对展戎点点头,让他上前说话时,忽然听到自山脚传来一声清喝:“谁敲的种?” 明明上一刻声音响起时还在山脚,下一刻一个黑色人影已经出现在山顶,那是个高大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飞入鬓,目似晨星,容貌张狂俊朗到了极致。他出现时,便见着人群退开一些,他一跃至了人群最前面,落地时杨晟只觉得脚下轻轻一颤。 男子目光锐利如刀,在杨晟和展戎脸上扫过,最后对展戎道:“你敲的钟?” 在展戎这个俊俏挺拔的少年人衬托下,杨晟未免太过不显眼。不过也好,杨晟正是希望展戎能引起这里许多人的兴趣,让他有机会可以留下来。 那男子气势虽强,展戎却并不惧他,上前一步道:“是我。” 男子冷哼一声,“你可知道敲钟是什么意思?” 展戎昂起头,说道:“我知道,我要留下来。” 顿时便听许多人发出冷笑声来。 那黑衣男子也冷笑一声,“留下来,凭什么?” 展戎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见一妖艳女子缠住黑衣男子手臂,道:“钟离,与他啰嗦什么,直接杀了他们!” 那被唤作钟离的黑衣男子并未应她。 便听得另一身材矮小的独眼老头冷笑道:“薛四娘,这天命谷也不是他钟离阳一人说了算,杀不杀的,还是听听大家怎么说吧。” 薛四娘俏脸沉了下来,仍是紧紧挽住钟离阳手臂不放,“万同山,这谷里谁说了算也轮不到你说了算,不服钟离,拿拳头说话啊,你能打得过钟离,今天我就听你的。” 两人还要争执,钟离阳颇为不耐挥开薛四娘,质问展戎和杨晟两人道:“谁教你们敲天命钟的?” 话音落时,一直沉默一旁的老者说道:“是我。” 嘈杂的人声安静下来,就连钟离阳也放缓了声音,道:“孟叔,你想接纳他们?” 孟自封已经几十年不曾出谷,这谷内许多年轻人幼时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谷内受尽欺凌,便靠孟自封接济他们。即使是张狂如钟离阳,见到孟自封,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孟叔。” 孟自封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展戎,“只是他,不是他们。” 其他人都看向杨晟。 杨晟不得不说道:“我乃靖云派门下弟子杨晟,此行是陪我这位小兄弟展戎来天命谷拜师,我并没有打算留下来。” 忽然,人群中传来清冷的男子声音,“进来了还想要活着出去?” 杨晟辨别出说话之人正是穿白衣头覆面纱的男子,拱手道:“我绝对不会将天命谷所在之地泄露出去。” 此时一直沉默的失了双腿的中年男子轻声道:“你如何得知天命谷所在?” 杨晟不敢提云墨规的名字,只说道:“乃是偶然奇遇,在江湖中遇到一位前辈告诉我的。”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有人大声问道:“是不是云墨规?” 一时间,谷内众人皆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云墨规剥皮拆骨。 杨晟只得谎称:“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众人仍是愤愤不已,钟离阳却不怎么关心杨晟是如何进谷的,只看向展戎,道:“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们留你下来?” 他口气已然缓和,终究还是顾念孟自封的情面。 展戎在边关时,一直骄傲而自信地成长着,展老将军十三岁的幼子便上阵杀敌,似乎是他值得炫耀一生的荣耀。可是随着杨晟流落江湖这些日子,他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武艺、才学、兵法,似乎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这一路走来,若不是杨晟护着他,他早就命丧荒野,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此时此刻面对钟离阳的质问,展戎沉默片刻,随即神色坚毅说道:“我没什么本事,除了是展孝年的儿子,我全身上下并无过人之处,甚至能够敲响天命钟,也是杨大哥背着我爬上来,我才能办到。” “哼,”钟离阳轻飘飘一声低哼。 展戎抬头与他对视,“可是我一定要留下来,不出十年,不,不用十年,只要给我五年,论才学武功,我要你们这些人全部不是我的对手!” 钟离阳冷笑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孟自封笑着上前,拍了拍展戎肩膀,“不错,好小子有志气。” 展戎知道孟自封喜欢他,半跪下来,一手捂住胸口,“孟老前辈,求你收我为徒,让我留在天命谷跟随你学武。” 孟自封伸手扶他起来,“我说过,你能不能留在天命谷,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是言语中却没有拒绝之意。 钟离阳看向孟自封,“孟叔?”若是孟自封执意要展戎留下来,钟离阳也不会反对,如果有人不愿,就如同薛四娘所说,大家看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可这天命谷内,自问是钟离阳对手的,着实不多。 孟自封摇摇头,“我愿意让他留下来是我个人意愿,并不勉强大家。” 钟离阳尊敬孟自封,天命谷内大家都心知肚明,听孟自封这么说,钟离阳自然是要站在他那边的,薛四娘趁机会一把扑向钟离阳怀中,“钟离,以我之见,这少年长得也不错,留下来也好。” 钟离阳没有顾得上推开她。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静默片刻,独眼万同山说道:“他要留就留?当天命谷什么地方了?” 这天命谷里聚集的人,各有本事,你若是有本事,留下来大家也不介意;可若是没有本事,天命谷里不养闲人,想留下来,便难以服众。 钟离阳不说话,自然是顾虑到了这一层,他卖孟自封的面子不难,卖了孟自封面子还想要服众,就有些难了。 突然,那头覆面纱的白衣男子说道:“我有个想法,这少年人若是能做到一件事,我便不反对他留下来。” 独眼万同山仰起脖子问他:“什么?” 白衣男子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万同山走近,白衣男子凑在他耳旁低语几句,万同山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来,连剩下那只眼睛也挤作一条细缝,他大声说道:“好,如果他真做得到,我也不反对!” 杨晟看着这些人低语,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是知道一定是恶毒的试验,心里顿时揪了起来。 最终,钟离阳朝展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展戎走到钟离阳身边,听钟离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想留下来,很简单,我给你一把刀,你给我杀了你那个杨大哥;否则,你和他今天都出不去天命谷。” 展戎双瞳猛然紧缩。 第6章 钟离阳将一柄短剑交给了展戎。 展戎低着头将短剑接在手中,虽然面前这些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知道,他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是他亲口说的,杨晟将他背上了山顶,而现在,他们立刻便要他背叛自己的恩人。他会犹豫挣扎,他会痛苦不堪,他们则都在等待着,看他挣扎痛苦。 他们笃定了他不会杀杨晟,这些人只是拿他们两个人当做笑话罢了。 “展戎……”杨晟突然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展戎仍是低着头,唤了一声:“杨大哥。” 杨晟有些担心,想要走上前来,突然,便见着展戎回身,手里持着短剑,一剑刺进了杨晟胸口。 那一下丝毫没有留情,短剑完全没入了杨晟胸口,而杨晟感觉到展戎扑上来,身体被撞得往后退去,最后直直被钉在了凉亭的木柱之上。 杨晟起初甚至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胸口一阵凉意,他低头,见到已经没至剑柄的短剑,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展戎。 展戎紧抿着双唇,瞪圆充血的双目,一眨不眨看着杨晟。杨晟见到他嘴唇抖动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路从鬼问峡走来,杨晟还是第一次见到展戎露出这般表情,他突然就感觉到了胸口的疼痛,他张嘴想要说话,想要告诉展戎,让他留在天命谷好好拜师学艺,可是他嘴唇一张开,鲜血便自喉口呛流而出。连日来的疲惫终于袭来,手脚因为他背着展戎攀爬瀑布而磨出的鲜血还未止住,此时终于支持不住,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杨晟以为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可是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片漆黑沉寂的意识终于又缓缓回笼,他艰难地动了动头,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阴暗狭窄的小屋,杨晟觉得有些熟悉,当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被送出了天命谷。好歹捡回了一条性命。 胸口裹着白色的布条,里面敷着草药。 收留他的,是之前他与展戎借宿过的山这边的那家村民,朴实的中年汉子告诉他,他是在山脚捡到他的,当时已经是这个模样,胸口的伤被人处理过,已经没了性命危险。只是那村人将他带回家之后,他就一直陷入昏迷之中,许久都没有醒过来,算起来,从他进谷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半个月了。 胸口的伤还很痛,杨晟甚至无法坐起身,那村人去请了大夫,大夫过来给他开了疗伤调理的方子,然后告诉他,他胸口所中那一剑,正好擦着他的心脏而过,险些要了他的命了。好在是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需要卧床静养。 杨晟谢过大夫,又谢那村人。他被捡回来的时候,腰上挂着的袋子还在,他把银子都给了这家朴实善良的山里人,最后又借着他家静静养了半个月的伤,才能够下床走动了。 抛开胸口的伤不谈,杨晟发现之前在天命谷中毒麻痹的那条手臂却完全复原了,不知道是不是天命谷的人给他疗伤的时候,替他解了毒。 又将养了些时候,杨晟自觉身体无大碍了,便向村人告辞,打算离开。 来时他和展戎骑了两匹马,如今回去只剩下他一人,剩下那匹马被留了下来。离去时,杨晟眺望远山,这里还隔着一座大山,无法看得到天命谷入口,不过杨晟仍是觉得胸口一痛,他回过身来,慢慢纵马离开。 杨晟将展戎送到,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尽管过程出乎他意料,最终结局却终归是达成了心愿。他如今胸口时不时隐隐作痛,也无心再在江湖游荡,只想要早日返回门派。说来他离开门派闯荡,如今也近半年时间,再过一个月便是师父寿辰,他身为门下大弟子,更该早日回去,筹办准备。 还有,他离开时师弟正在闭关,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许久未见,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挂念。 靖云剑派地处中原,自南边返程,骑马需得近半月,再加上杨晟伤势未曾痊愈,不敢太过颠簸,怕伤口裂开,便放慢了速度。等回到门派时,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杨晟从山脚上山,一路遇到门中师弟师妹,具是欢欣不已,“大师兄,你回来了!” 杨晟武功厉害,性格随和,向来喜爱点拨师弟妹们练武,自然人缘就好。见到许多师弟师妹,杨晟心情也轻快起来,落下地来将马交到师弟手上,自己飞奔上山。 进山门时,值守的两个小师弟见到杨晟,惊喜道:“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杨晟笑道:“怎么?不想师兄回来?” 其中一人道:“怎会!大家都在盼着你回来!” 杨晟摇头笑笑,随后问道:“师父怎么样?” 那弟子道:“掌门一切都好。” 杨晟又问:“秦师弟呢?” “秦师兄也挺好的,今晨早课还见过他。” 杨晟点点头,“改日师兄请你们喝酒。” 两人喜道:“多谢大师兄。” 站在山门后的广场之上,杨晟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先去拜见师父。他心里有些忐忑,缓缓呼出一口气,朝后院走去。 经过通往后院的长廊之时,突然有人丢了一个小石块,砸在了杨晟肩上,杨晟回头,见到长廊外的院墙上,小师妹陆巧怡正坐在上面,手里还抛着两个小石头。 陆巧怡见杨晟看到她了,自墙头跃下,拍拍手走到杨晟面前,道:“大师兄,你出去那么久才回来!” 杨晟微笑着,道:“师妹。” 陆巧怡是杨晟师父,也就是靖云派掌门的独女,自幼捧在掌心养大,生性活泼。她也是跟在杨晟屁股后面长大的,对这个生性随和的师兄,向来没什么规矩。 陆巧怡容貌娇俏可人,正是少女年华最好的时候,她背着手对杨晟道:“大师兄,你糟了,我爹在生你的气。” 杨晟知道他师父向来对他有成见,此时听到陆巧怡说师父生气,仍不由神色有些黯然,问道:“怎么生气?” 陆巧怡道:“上回我听爹跟赵师叔说话,提到你时,爹怒骂你不仁不孝,说是一下山就大半年没了消息,丝毫没有身为门派大弟子的自觉。” 杨晟沉默不语。 陆巧怡拉住他手臂问道:“师兄,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听说江湖传闻,说你在鬼问峡救了展孝年的儿子,是不是真的?” 杨晟轻拍她肩膀,“江湖传言岂可尽信?好了,我不与你说了,我要先去见师父。” 陆巧怡放开手,“去吧去吧,先去我爹那里挨完骂,晚些我再来找你。” 杨晟笑笑,“行。” 陆巧怡挥挥手,杨晟继续朝着后院走去,本来回到门派的好心情,此时已经丝毫寻不着了,他甚至有些忐忑,不知道见到了师父究竟会怎么样。 杨晟的师父陆擎,如今靖云剑派的掌门人,门下只有三个弟子,杨晟是其中大弟子,也是靖云派此辈人中最早入门的大弟子。 往常这个时候,陆擎都在后院书房中,处理门派事务。杨晟到时,陆擎果然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坐着,听到有人敲门,他头也不抬,说了一声“进来”。 杨晟推门进去,第一件事便是跪倒在地,叩首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陆擎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向杨晟,神色冷峻,说道:“还知道回来?” 杨晟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师父心情不佳,这个时候说多错多,还是沉默最好。 陆擎见杨晟不语,提高了声音质问道:“你去了哪里?听闻你在鬼问峡,独自一人救了展孝年的儿子展戎?可有此事?” 杨晟摇头否认,“并无此事,弟子只是那时恰好途径鬼问峡附近,或许是被人见着了,不知怎会有此传闻。” 从官兵手里将展戎救出一事,杨晟本不欲隐瞒靖云派上下,只是他将展戎送去了天命谷,却无论如何不敢告诉陆擎知道。在陆擎这等江湖正派人士眼里,天命谷里那一群人便是邪魔外道,当尽力除之,岂可与他们有所勾结? 杨晟生性淳朴,却不愚笨,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而且一旦被江湖人知道天命谷入口所在,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自己做过承诺,绝不会向外人透露。 陆擎仍有些疑惑,“你没有见过展戎?” 杨晟索性一概否认,“确实没有见过。” 陆擎皱眉,问道:“那你可知是何人带走展戎?” 杨晟道:“弟子不知,只是后来风声四起,传闻便成了弟子杀了官兵救走展戎,弟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擎沉吟道:“莫非是有人故意散步谣言?意欲何为?莫非是想要引朝廷来对付我靖云派?” 杨晟不敢应话。 陆擎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在杨晟身上,“那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杨晟胡乱诹道:“弟子游历江湖,甚感有趣,便不知不觉误了回山时间……” 陆擎重重一击桌面,“哼!好一个甚感有趣!你可知道,前些日子,你汪师弟被妖人所伤,险些丧命,全靠你师弟和几位师叔昼夜不歇帮他用内力护住心脉,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你身为门派大弟子,却说什么在外游历,甚感有趣?” 陆擎所说的那些日子,正是杨晟被展戎刺伤,在山村里养伤的时日,他自然没有听到任何江湖风声,此时被陆擎质问,只得躬身埋头,道:“弟子知错!求师父降罪!” 陆擎仍是愤然道:“知错又有何用?若是你汪师弟出了意外,你这个大师兄怎生对得起他?” 杨晟低头不语。 陆擎见他那般姿态便觉气愤,道:“你即日便往后山静心思过修行,不得我命令不许出来!” 杨晟轻声应道:“是,弟子遵命。” 第7章 杨晟从陆擎书房出来,并没有立刻去后山。他回去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那个院子有两间房,除了他住的那一间,还有一间是他师弟秦霄竹的。 经过师弟房间时,杨晟探头望了一下,秦霄竹并不在房内,这个时候,估计是在练武。虽然同是陆擎的弟子,师兄弟俩也是一同长大,但是相比杨晟喜欢在外闯荡行侠仗义不同,他这位师弟更加痴迷武学,平日里轻易不肯下山,留在门派里日夜苦修。单论武功,杨晟知道自己恐怕早已不是师弟对手,可是论及江湖名气,还是杨晟更大一些。 回到房间,杨晟将窗子推开。虽然已经半年没有回来过,可是每日都有弟子在打扫,房间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他并没有时间休息,只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从柜子里翻出两套干净衣衫,打好包裹离开了。 所谓的后山思过,最初是杨晟年幼时淘气,惹了陆擎不悦,将他带去后山留他一个人过夜,本来是想吓他一吓。起初杨晟确实惊吓不小,第二天见了陆擎便跪下来老老实实认错,后来陆擎便常用后山思过这话来吓唬他。久而久之,杨晟也习惯了一个人在后山过夜,有时陆擎罚他去后山,几日不曾唤他回来,他就自己讨野菜、捉鱼、逮兔子吃,倒也越发逍遥。 那时的陆擎,其实还是疼爱他的,若非后来……杨晟摇摇头,不愿再去细想。 后山向来人迹罕至,门派中弟子都不常来,杨晟到时正是午后,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倒是比谁都更熟悉后山的路,沿着小路攀爬,一路到了后山山坳的湖泊旁边。这片湖并不算大,可是湖水清澈,杨晟常来这里洗澡、捉鱼,陆巧怡后来跟着杨晟来过几次,给这湖取了个名字,叫静月湖。 杨晟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在湖边将所有衣物除尽,缓慢朝沁凉的湖水中走去。 在天命谷受那次重伤,几乎要了他姓名,后来修养时,山村农家贫寒,也无法进补身体,杨晟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人却消瘦不少。他在湖中站定,湖水刚刚没过他腰身,低下头,胸口的那道伤疤清晰可见,他抬手摸向后背,与胸前齐平的那个位置,伤疤也能清楚感觉得到。 但凡是有心人看到,都能猜测的出来,这道伤口曾经从他胸前贯通到了后背,只是不知那时甚至将他活活钉在了柱子上,就连昏迷了,身体也没能滑下去。 杨晟在外奔波许久,现在能舒舒服服洗上一个澡,也不由叹息出声,捧起一把水,全部泼到了脸上。 将身体和头发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杨晟赤裸着身体上岸来,就着湖水将衣服也全部洗干净。这湖水是活的,往前再走不远便有瀑布,往后则有溪流,通过地下水道,都是与这湖泊连通的。 沐浴更衣,杨晟只觉得全身舒爽,等头发干了之后,将长发挽起来,湿衣服挂在树枝上,其他东西裹好了放在一个大石头后面。他还不是太饿,但是有些口渴,想去山上找些野果子吃。 太阳快下山时,杨晟还是回到了湖边上,他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于是全部收起来放进包裹里。下午吃了些野果子,也没怎么吃饱,他趁着太阳下山之前,抓了一条鱼,生火烤着吃。 其实不怎么好吃,不过杨晟习惯了这种日子,并不觉的难受。 晚上就睡在湖边不远的一块大石板上,只要不下雨就没关系,杨晟有内力护体,冷倒是不怕的。 吃完了东西,杨晟早早翻身躺在了石板之上,头枕着双臂,看着天空。虽然一回来就被师父给罚了,能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杨晟还是觉得高兴,只是在后山待着,杨晟就会时不时想起云墨规,尽管从来不敢在师父面前提,可是那时在后山给云墨规烤兔子、烤鱼吃,云墨规就会教他如何使飞刀,也是后来杨晟得以忠义十三刀闻名江湖的原因。 那飞刀从心法到步伐招式都是云墨规自创的,名字云墨规没取,让杨晟自己取一个,杨晟愣愣说了好些,云墨规都说不好听,杨晟就不敢再多嘴了。 那时的杨晟是真心崇拜云墨规,甚至觉得云师叔比起师父来还要厉害,可惜后来,也因为知道了他与云墨规的私下往来惹了陆擎不高兴,从此对他再没了好脸色看。 是得是失?杨晟自己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连日奔波的疲倦此时纷纷涌了上来,杨晟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杨晟被一阵水声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却没有动,他知道是有人下水了,也不知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跑到后山的湖边来洗澡。 杨晟躺着的石板,恰好被一簇矮树丛所遮挡,若非故意,从湖边很难察觉得到有人。 杨晟心里猜测定是哪个师弟,故意悄无声息从石板上翻下来,躲在矮树丛后面,想要看清了是谁,待会儿吓他一吓。可是当杨晟借着月色看清那水边之人时,不由愣怔当场,那人确实是一位师弟,却不是别人,正是与杨晟同出自陆擎门下的秦霄竹。 秦霄竹正缓缓脱去衣服,在月光照耀下,显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杨晟这个师弟,是整个靖云派年轻弟子中,容貌最为出众的,还记得秦霄竹刚刚上山那年,杨晟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这个男孩子眉目如画,真如同那神话中的仙童一般。杨晟从那时起,就喜爱亲近秦霄竹,他想要和这个师弟一起习武,有好吃的也愿意带给师弟分享,可偏偏秦霄竹是个冷淡性格,无论是谁都不曾多看两眼,无论杨晟怎么对他好,他似乎都感觉不到。 杨晟很是不甘却无可奈何,秦霄竹也便成了他心中那株不可攀折的傲梅,十多年来,总是心心念念,不曾放下。 秦霄竹似乎没有察觉到岸边有人,他脱下外衫之后,紧接着连长裤也脱了,便这么一丝不挂朝着湖水中间走去,习武之人修长劲瘦的身材一览无余。 杨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秦霄竹虽说将身上衣物全部脱下,可是长剑一直握在手里。杨晟这个师弟练武成痴,怕是睡觉都不愿让剑离身,单论剑法,杨晟早已不是秦霄竹的对手,杨晟闻名江湖的绝技也不是剑法,而是云墨规传他那一手飞刀。杨晟从来没想过,若是他十三柄飞刀连出,秦霄竹能不能避得过,他也不敢去试,无论这一场比试谁输谁赢,杨晟都不会觉得好过,师父可能只会更加厌弃他。 心里胡思乱想着,秦霄竹已经走近湖中心,他双手一划,身体没入水中。 杨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在此处偷看不好,想要回避,可是他只轻轻动了一下身体,便见着秦霄竹手中长剑一挥,剑鞘脱出朝他脸上击来。 杨晟连忙避开,伸手按住秦霄竹的剑鞘,只觉得手心被震得发麻。 此时,秦霄竹已从水中跃出,并不顾及自己赤裸的身体,飞身扑至草丛边上,用长剑指着杨晟眉心。 杨晟抬头看他,秦霄竹才蹙眉道:“师兄?” 杨晟用剑鞘挡开秦霄竹的剑,站了起来,“秦师弟。” 秦霄竹问道:“怎么是你?” 杨晟把剑鞘扔还给他,“我被师父罚后山思过,刚才听到水声就像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秦霄竹并没有收剑还鞘,而是问道:“你今天回来的?” 杨晟视线有些不知该落到何处,看向湖面,点了点头,“是的。” 秦霄竹问道:“你去鬼问峡救了展孝年的儿子?” 又是这个问题,杨晟颇为无奈,道:“不是我,是江湖传言罢了。” 没想到秦霄竹竟不依不饶,“一定是你。” 杨晟奇怪道:“怎么说?” 秦霄竹道:“不怎么说,我知道是你。” 杨晟闻言,一时间百味陈杂,他险些就忍不住告诉秦霄竹:的确是我,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只是最后关头,杨晟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忽然,秦霄竹抬起手中的剑,“师兄,跟我切磋一场吧。” 杨晟一愣,虽然他不想跟秦霄竹动手,可是秦霄竹却念念不忘想要和他分个高下。杨晟无奈摇摇头,“师弟,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秦霄竹低头看了看自己,却没有动,“你愿意和我打一场?尽全力?” 杨晟却只是说:“师弟,你不穿衣服我如何跟你动手?” 秦霄竹的衣服还在湖对岸,他见杨晟很坚决,于是只好道:“你稍等。”然后飞身一跃,湖面上轻点几下落到对岸,秦霄竹把衣服捡起来穿上,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了杨晟踪迹。 杨晟并不愿与他动手,秦霄竹想要的是他尽全力与他比拼,可是杨晟的十三柄飞刀若是现世,必然是要取人性命的,两人动手,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秦霄竹死在杨晟的飞刀下,二则是秦霄竹制住杨晟,根本不给他飞刀出手的机会。 杨晟自问无法在与秦霄竹的比拼中尽全力,与其欺骗对方,还不如不要动手的好。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杨晟躲开了,对后山,杨晟比秦霄竹熟悉得多,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秦霄竹手里提着剑,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 第8章 秦霄竹那天从后山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杨晟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一个人在后山日子过久了,倒也觉得逍遥自在,胸口的伤倒是逐渐养好了,现在只留下一前一后两道并不明显的伤疤。 杨晟的逍遥日子过了两天,小师妹陆巧怡提着个竹篮子来后山寻他了。 师兄妹俩在湖边坐下,陆巧怡微笑着掀开竹篮盖子,露出里面热气腾腾一碗鸡汤面来,道:“我娘叫我给你带来的,她说今天是你生辰,你定然不记得了。” 热气蒸腾在脸上,杨晟顿时觉得眼角发酸。 陆擎的夫人也就是杨晟的师娘,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妇道人家,那时小杨晟跟着陆擎上山来时,陆巧怡还没有出生,那个善良的年轻妇人一直把杨晟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儿,帮他缝补衣裳,给他做饭。杨晟是个孤儿,哪里知道自己生辰,也是他上山一年之后,陆夫人说就将他上山那日当做他出生之日,每年都不忘记帮他煮一碗寿面。 陆巧怡从篮子里取出一双筷子递给杨晟,“趁热。” 杨晟接过来,夹起一筷子面,看到了铺在碗底的鸡丝。他在后山,吃了不少野鸡野兔,可都是烟熏火燎的东西,这一碗面对他来说,着实是太好的东西。 杨晟想吃快些,却又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陆巧怡在旁边抱着脸看他,说:“你吃吧,喜欢的话我叫娘再给你煮了,我偷偷给你送来。” 杨晟赧然道:“我回山都没来得及拜见师娘。” 陆巧怡摆摆手,“我娘知道你一回来就被我爹关禁闭啦,她还怪我爹来着。” 杨晟闻言道:“你记得帮我向师娘道谢。” 陆巧怡等杨晟吃完,把碗收起来,突然道:“大师兄,我跟你说一件事,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杨晟笑了,说道:“你先提要求,我考虑一下。” 陆巧怡道:“不行,你得先答应我。” 杨晟笑着不说话,突然身体往后躺倒下去。 “大师兄!”陆巧怡伸手推他,见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说道,“你很快就不用在后山思过啦!” “怎么?”杨晟问。 陆巧怡压低了声音,“我偷听到爹跟赵师叔、潘师叔说的,江湖上出现了一对雌雄大盗,最近犯了一桩大事!” 杨晟皱起眉头,“什么事?” 陆巧怡说道:“他们将淮北夏家灭门了。” 杨晟猛然坐了起来,“夏邹化夏老爷子?!” “嗯,”陆巧怡点头,“就是淮北夏邹化!” 杨晟神色惊疑不定,他与夏邹化算是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在淮北,夏老爷子还特地在淮北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摆了一桌宴席请他吃了一顿饭。印象中,夏老爷子是个豪爽大气的江湖人,向来名声颇佳。 “灭门?”杨晟觉得难以置信,重复问了一句。 陆巧怡见他神色紧张,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我是听我爹他们说的。” “好端端怎会将人灭门?”杨晟喃喃问道。 陆巧怡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杨晟问她,“你说要我答应你何事?” 陆巧怡于是道:“我听到爹和赵、潘两位师叔说,要让你和秦师兄亲自去一趟淮北夏家,你能不能跟爹说,带我一起去啊?” 杨晟没有答她,却是问道:“让我跟秦师弟一起去?” 陆巧怡点头道:“我是听他这么说的。” 杨晟下意识伸手抓住身边一根杂草。 陆巧怡见他发愣,于是又问道:“大师兄,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杨晟回过神来,说道:“这得问过师父才行啊。” 陆巧怡有些泄气,“他一定不会让我去。我想要跟着你们下山去见识一下都不行。” 杨晟劝她道:“你也知道雌雄大盗将夏家灭门,这可不是去玩的,随时可能会有危险的。” 陆巧怡从地上站起来,提起竹篮子,说道:“反正我告诉你消息了,你得跟我爹说要带我一起去,我不管!” 说完,陆巧怡便不再理杨晟反应,一个人离开后山了。 杨晟心里反复想着夏家被灭门一事,想不出头绪来,后来又想起自己要和秦霄竹一起下山,便心思恍惚起来。杨晟这些年常在外闯荡,却都是孤身一人,秦霄竹若无必要是不愿下山的,两个人一起出山,这还是第一次。 果然,陆巧怡来见过杨晟不到一天,陆擎派了年轻弟子来给杨晟传话,要他去议事堂见陆擎。 杨晟衣服都来不及换一件干净的,从后山下来,便匆匆去了山前议事堂,那里不只陆擎,还有靖云派几位有资历的师叔,站在最下位的,则是秦霄竹。 杨晟只看了秦霄竹一眼,然后跪下恭敬道:“弟子见过师父,各位师叔。” 陆擎并没有立即叫他起来,而是丢了一封书信在他面前,道:“你自己看。” 那是一封报讯的书信,只讲述了淮北夏邹化一家惨遭屠戮的事实,却没有前因后果,事情真相,书信署名是一个叫做夏栩的人。 杨晟跪在地上看完,抬头问道:“夏栩是何人?” 陆擎道:“这夏栩据说是夏邹化的亲侄儿,他在淮北给夏家设了灵堂,广邀武林人士前往悼念,据说下一步便是想要召集武林人士,捉拿杀人真凶。” 杨晟闻言,问道:“那雌雄大盗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站于一旁的杨晟的师叔潘跃荣忽然道:“杨晟,你先起来说话吧。” 杨晟这才站了起来,道谢道:“多谢潘师叔。” 潘跃荣微微摇了摇头。 陆擎恍若未察,说道:“这雌雄大盗在江湖中从未听闻,甚至连他们姓名都不知道,和夏家其中纠葛就更不分明了。” 杨晟另一位师叔赵默说道:“所以我们才商议,让你和霄竹一起去淮北看看,一是夏老爷子为人侠义,我们靖云派的确该去悼念一番,二是查探清楚事情真相,这雌雄大盗究竟是什么人,和夏家有什么纠葛。你师兄弟二人武功在门派中都是拔尖的,这次一起出去有个照应,若是遭遇了强敌,也好多个帮手。” 杨晟拱手道:“是,赵师叔。”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秦霄竹,见他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也不知是甘愿还是不甘愿。 忽然,杨晟忆起了陆巧怡托他之事,犹豫一下,说道:“师父,不知可不可以带师妹一同下山?” 陆擎顿时变了脸色,陆巧怡是他独女,向来宠爱,此时问道:“你带巧怡下山做什么?” 杨晟道:“我想师妹如今也算学艺有成,该下山见识见识,所以……” “所以便由着她跟你鬼混?”陆擎打断他的话,“你自己尚且不知分寸,整日里在外游荡,还想带着你师妹一起?这回出去,凡事要多和霄竹商量,不要自以为多些江湖经验,便不知好歹!” 杨晟低着头,应道:“是。” 陆擎一挥手,道:“行了,下去歇着吧,明天一早上路,有什么消息,立即传书回来。” 杨晟再次应道:“是,弟子知道了。” 与秦霄竹一同从议事堂出来,杨晟本欲和他商量明天出行一事,却不料秦霄竹踏出房门便自顾离开了,杨晟低叹一声,忆起师娘,便往后院走去。 他到了陆擎居住的小院,见到师娘正与一个丫鬟一起,坐在院子里面缝衣服。 陆擎的夫人姓郑,闺名若霞,是个温婉美貌的女子,因为不会武不识字,向来是连院子也不出的。 杨晟上前给她磕了一个头,没想到回山刚刚见到,却又要告别。 陆夫人也红了眼睛,拿了两套新缝好的衣服递给杨晟让他收下,又嘱咐他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杨晟握住陆夫人的手,将额头抵在她膝上,道:“师娘,你要保重身体。” 陆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师娘知道。” 杨晟从陆夫人那里离开,回去自己房间的路上遇到陆巧怡。 陆巧怡很是不忿,大声叫道:“大师兄是骗子!” 杨晟想要解释两句,陆巧怡却捂住耳朵不肯听,他没有办法,只能看着陆巧怡从他面前跑开了。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杨晟发现秦霄竹的房门半敞着,他人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杨晟走过去,敲了敲房门,秦霄竹回过头来,唤了一句:“大师兄。” 杨晟跨进房门,发现秦霄竹床上散乱堆着许多衣服,似乎也在收拾包裹,不过东西太多,还带了几本修习内功的书册,看起来杂乱无章,他自己无法下手。 杨晟无奈,默默叹一口气,上前去帮他把衣服选了两套叠起来,然后连同他要带的那几本书,和其他东西,一起用布包裹了起来。 收拾好了,杨晟把包裹往桌上一放,对秦霄竹道:“明早就带着这个,我们天亮便出发。” 秦霄竹闻言,只道了一声:“好。” 杨晟于是走了出去,伸手帮他将房门关上。 第9章 天将亮时,杨晟就起了。他东西已经收拾好,昨日已与师父师娘道别,便只需要唤了秦霄竹一起下山就是。 却不料杨晟打开房门,便见到秦霄竹独自站在院中,手中持着佩剑,一动不动。 杨晟忽觉不妙,下意识便伸手关门,可是已经晚了一步,秦霄竹手中长剑一抖,已朝杨晟身前袭来。 秦霄竹使的招式杨晟也熟悉,是靖云派的基础剑招——揽月,不过由他驶来,姿态堪称曼妙,短短三步,秦霄竹的剑尖已经指向了杨晟眼前。 杨晟随手将门一推,挡了秦霄竹片刻,回身自桌边拿起自己佩剑,剑未出鞘,秦霄竹的长剑又已袭来,杨晟只得使剑鞘连挡了他三招,只是第四招时,杨晟已经技穷,身体往后躺倒在床上,再无可避,被秦霄竹用剑指在咽喉处。 秦霄竹一脚踩在杨晟榻上,尚未收剑,问道:“怎不出飞刀?” 杨晟应道:“师弟招式太快,我来不及。” 秦霄竹摇头,“骗我。”他突然伸手,摸上杨晟腰身。 杨晟顿时涨红了脸,只好在皮肤本来黝黑,看着不显眼。 秦霄竹摸到杨晟腰上锦囊,拉开看一眼里面飞刀,然后扔还杨晟身上,随即直起身体,收剑还鞘,说道:“大师兄,不要看不上我,你不肯出手,迟早让你命丧我剑下。” 杨晟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无奈笑笑,只叹秦霄竹未免太过无情。他站起身,拿起桌上包裹,对秦霄竹道:“走吧。” 秦霄竹点了点头,“好。” 离开山门时,仍是回来那天的两位师弟值守,见了杨晟都惊讶道:“大师兄,你刚回来又要走?” 杨晟笑了笑道:“是啊,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请你们吃酒了。” 那两名弟子见到秦霄竹,有些惊奇,道:“秦师兄也要一同下山?” 秦霄竹神色冷淡,只点了点头。 杨晟怕他们觉得尴尬,开口圆场道:“我与秦师弟一同去。” 其中一名弟子闻言叹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随师兄下山见识见识。” 杨晟笑着拍他肩膀,“下次定有机会。” 说完,杨晟与秦霄竹下山,已经有弟子将马给他们备好,两人一人一骑,朝着淮北去了。 一路上,秦霄竹并不怎么与杨晟交谈,杨晟心里也记挂着夏家之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秦霄竹自上入了靖云派的门之后,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山,这一路走来,无论吃饭还是投宿,全是杨晟说了算,秦霄竹不会有一点意见。 有时杨晟问起秦霄竹对夏家一事看法,他也只是冷淡应道:“我不知道。” 杨晟颇为无奈,只好说道:“夏老爷子为人仗义,不知怎会招惹到这等恶人。” 秦霄竹却突然说道:“那雌雄大盗我倒是想要会上一会。” 杨晟心知秦霄竹此行定是冲着那雌雄大盗去的,不由暗自轻叹,劝道:“万事小心,不要大意。” 秦霄竹只是淡淡点头。 这一次不比那时带着展戎去天命谷,一路都是走的官道,也不必躲避官兵追捕,只过了三日,两人已经到了淮北。 一进淮北城门,杨晟便注意到来来往往多了许多江湖人士,那些手里握着大刀的、胸口肌肉贲张的,也不知是些什么来历,又是为何而来。 杨晟打马在前,秦霄竹紧跟其后,两人朝着夏府方向行去。 转过一条街巷,杨晟只觉得周围冷清了起来,抬头便见前面街旁朱红大门前高高挂着两个白灯笼,中间白纱挽起,一朵百花搭在了牌匾之上。 杨晟来过一次,那时还是夏邹化亲自领着他,他当时感叹夏府规模宏伟,夏家不但是武林世家,还是淮北豪绅。 杨晟下马,回身示意秦霄竹也下了马来,两人牵马缓缓走近。那朱红大门是开着的,门口守着一个小厮,十分年轻,他见杨晟与秦霄竹走近,躬身行礼道:“二位可是来拜祭我们叔老爷的?” 杨晟点了点头,“我们乃靖云剑派门下弟子,劳烦小兄弟通传一声。” 那小厮道:“稍等。”随即往门内走去。 片刻后,两人见到从内屋迎出一名容貌清俊的青年公子,他披麻戴孝,见了杨晟二人,拱手道:“恭迎靖云剑派二位少侠。” 杨晟还了礼,起身时问道:“阁下可是夏栩夏公子?” 那青年道:“正是在下。” 原来这青年人就是夏邹化的侄子,夏家满门被灭,就连丫鬟小厮也死得一个不剩,如今这屋里下人,也都是夏栩带着一起过来的。 杨晟与秦霄竹通报了姓名,又听那夏公子客套恭维一番,然后才朝内走去。 不过短短时日,整个夏家已经变得冷落凋零,前院内枯枝落叶满地,也无人有心打扫。杨晟二人随着夏栩走进堂屋,便见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十七口棺材。夏邹化连同妻妾子女,以及十一个下人,全部在这里了。 因为自事发至今已有些日子,所以屋内有了些味道。秦霄竹刚走近门口,便微微蹙眉。 两人还是上前,为夏家人上了一柱青香。 夏栩答礼之后将两人请到了屋外交谈。 杨晟问他:“此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雌雄大盗又到底是什么人?” 夏栩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再过两日,叔父一家将会在东山下葬,我已广邀武林同道,到时共议此事。” “东山?”杨晟道,“已经有许多武林同道来了淮北了吧?” 夏栩应道:“确是如此,许多武林侠士已经前来拜祭过叔父了。” 杨晟闻言,点点头,“那两日后,我与师弟会一同前往东山。” 夏栩拱手躬身,“我替叔父多谢二位少侠了。” 从夏家出来,杨晟与秦霄竹牵着马,缓缓走在淮北城内,秦霄竹道:“你该让他开棺验尸的。” 杨晟摇头,“不妥,我们论地位只是江湖后辈,贸贸然让主人家开棺,似乎显得有些冒犯。” 秦霄竹却是道:“那你如何能查清那雌雄大盗的武功路子,也说不定根本没什么雌雄大盗,根本是那夏栩谋害了自己叔叔一家,想要霸占夏家家产。” 杨晟笑了笑,“我们能想到,自然别人也能想到。夏栩广邀武林同道,定然有德高望重的信他不过,要开棺验尸的,那时我们凑个热闹就好。得罪主人家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做了。” 秦霄竹闻言,没有应声。 杨晟又继续说道:“我总觉得这夏栩不太简单,召集武林人士,共商夏家被灭门一事,又故意提到一对雌雄大盗,既然是盗,那恐怕是冲着夏家什么东西来的,而不单纯是冲着夏家一十七条人命来的。” 秦霄竹问道:“你觉得其中有诈?” 杨晟轻叹一声,“倒不一定有诈,我只是怕有人要挑起江湖的腥风血雨。” 秦霄竹看他一眼,“江湖大乱,未必不是好事,都说乱世才能出英雄,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天下的英雄都有些什么本事。” 杨晟与秦霄竹一路,在淮北城内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果然这淮北城内聚集了许多江湖人士,大多是受了夏栩邀请前来,又因为夏家如今仿佛鬼宅一般,无法住人,便纷纷聚于城内几家客栈之内。 杨晟将两匹马送到客栈后院马槽内寄放,让秦霄竹先去前厅歇会儿,自己随后才跟过去,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然后朝秦霄竹坐下的那一桌走去。 还未走近时,突然有人拍了杨晟肩膀,杨晟转头看去,见是个衣饰华丽的青年,容貌有几分熟悉,杨晟思索一下,回忆起此人身份,随即拱手道:“燕兄,好久不见。” 此人乃是青龙帮帮主独子,名叫燕鹤归,青龙帮名字听起来气派,却不过是东南沿海一个小帮派,若不是杨晟常年混迹江湖,见多识广,未必听闻过青龙帮的名字。他与这燕鹤归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在棋麓山赏剑大会,杨晟曾在燕鹤归那里讨过一杯酒。 没想到,如今能在这淮北城相逢。 燕鹤归似乎并不是冲着杨晟来的,他与杨晟打了个招呼,目光便落到了坐在一旁的秦霄竹身上,他问杨晟道:“这位不知是谁?杨兄不打算介绍一下?” 杨晟笑笑,“这是我师弟,姓秦,名霄竹。”随后又对秦霄竹道,“这位是青龙帮少帮主燕鹤归,燕少帮主。” 杨晟看燕鹤归那桌还有两个年轻人,便开口邀请道:“燕少帮主可否赏个脸,今天让在下也请你喝一杯酒?” 燕鹤归笑得轻佻,抬手拍了杨晟肩膀道:“杨兄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说着,他随着杨晟坐到了秦霄竹那一桌。 杨晟去邀燕鹤归那两名手下弟子时,燕鹤归却说不必管他们,让杨晟回来坐下一起喝酒。 秦霄竹见燕鹤归在自己旁边坐下,微微露出些不悦神色来。 燕鹤归自顾唤小二上酒菜,随后对秦霄竹道:“秦少侠真乃人中龙凤啊。” 杨晟怕秦霄竹不应,扫了燕鹤归面子,连忙道:“燕兄过奖了。” 燕鹤归却“哎”一声,“一点也不过奖,我行走江湖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兄这般风姿的人物。” 秦霄竹闻言,不轻不重冷哼一声。 那燕鹤归不知是脸皮厚还是耳朵不灵光,反正是面不改色当做没有听见。 这时酒菜都上来了,满满摆了一桌子。 燕鹤归给秦霄竹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说道:“我敬秦兄一杯。” 杨晟无奈暗叹一声,从秦霄竹面前接过酒来,说道:“棋麓山赏剑大会,多谢燕兄请在下那一杯酒,今天无论如何,让在下先敬燕兄一杯,以示谢意。” 燕鹤归没有拒绝,微笑着将酒喝了下去。 秦霄竹却注意到杨晟刚才那句话,转头问道:“赏剑大会?” 杨晟这个师弟嗜剑成痴,那时杨晟去赏剑大会本想邀他同去,无奈话未出口,秦霄竹便要去后山闭关,杨晟只得作罢。如今,秦霄竹还是第一次听到赏剑大会这个名字,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杨晟还未来得及开口,燕鹤归便抢先说道:“秦兄未曾听过赏剑大会?那可是三年一度的江湖盛事啊……” 燕鹤归开始侃侃而谈,而秦霄竹却听进去了他说的话,杨晟只得伸筷子夹了一块烧鹅,下着酒吃了。这一桌的菜都还等着他来付账,舍不得浪费了。 燕鹤归花了一晚上时间,总算换来了秦霄竹离去时对他淡淡一点头。 燕鹤归领着两个弟子上楼休息,临走时拍拍杨晟肩膀,“杨兄,令师弟真是个妙人啊!” 杨晟闻言颇为不悦,不过神色之间没有表示出来。他与秦霄竹一同回楼上房间,进门前对秦霄竹说道:“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秦霄竹却直言道:“你说那个姓燕的?他若识相,便不要来惹我。” 杨晟听他对燕鹤归并非没有防备,放下心来,推开自己房门,“赶了一天路,好好休息吧。” 杨晟与秦霄竹各自回了房间,关上房门。 杨晟用冷水洗了洗脸,便躺下睡了,听到隔壁似乎有人搬搬抬抬,猜测着大概是秦霄竹让人送了洗澡水上来。 杨晟不愿那么麻烦,也是出门在外惯了的人,翻个身很快入睡了。 这一觉睡到半夜,杨晟听到隔壁房间窗户一声轻响,陡然被惊醒。他心里一紧,翻身下床推开窗户,正见着秦霄竹自屋檐离开的身影。 杨晟连忙追了出去。 夜深清静,整个淮北城的人都睡下了,杨晟不敢大声呼喊,只紧紧跟在秦霄竹身后,见他朝着夏府方向奔去。 杨晟一咬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眼看着秦霄竹想要翻进夏府围墙,他伸手够到秦霄竹肩膀,将人拦了下来。 秦霄竹反手一个翻身,将杨晟按在地上,长剑半出鞘,剑锋抵在他脖子上。 杨晟低声道:“别去。” 秦霄竹没有放开他,一只手臂压在杨晟胸口,长发垂下来,落在杨晟脸颊上,搔得他微微有些发痒,两人靠得极近,秦霄竹说话时,热气几乎吐在杨晟脸上,他问:“为何?” 杨晟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强行克制住了,说道:“不好。” 秦霄竹颇为不屑,“你怕什么?” 杨晟道:“不是怕,而是若夏栩此人另有图谋,就不会这么简单让你验尸,我怕其中有诈。” 秦霄竹却是说道:“我不怕。” 杨晟见他执拗,伸手推了推他,示意让自己起身,“你若执意要去,我陪你一起,让你看看江湖中人是不是那么简单。” 第10章 杨晟与秦霄竹一起,翻过夏府围墙,落在庭院的角落。 夜晚的夏府真正如同鬼屋一般,凋敝破败,悄无声息。夏家这一口气丢了十多条人命,整个淮北城的普通人家,就连白日里都不敢轻易靠近,到了夜晚,更是阴气森森,十分可怖。 幸好杨晟与秦霄竹都是不怕这些的。 杨晟坚持要秦霄竹跟在他身后,不可以轻举妄动,两人沿着围墙,靠近停放棺材的堂屋。堂屋里还燃着香烛,或许还该有小厮守夜,不过那小厮怕是也不敢一直待着,换了香烛就离开了。 两人直接从堂屋敞开的正门进去,并没有人出现阻拦。 杨晟拉着秦霄竹一只手,走到最里面最大的那副棺材旁边,这副棺材停放的,该是夏邹化的尸首。 两人都没说话,杨晟半跪下来,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了示意秦霄竹凑近来看。秦霄竹仔细看去,见到那棺盖盖合处,上下竟连了一根丝线,丝线极细,仿佛蛛丝一般,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而要想开棺却不扯断丝线,更是无法做到。 杨晟将火折子吹灭,站起身来,拉着秦霄竹往外走。 这回秦霄竹不再反抗,随着杨晟一起,自来路翻出了夏府围墙。 两人直到离开夏府远了,放慢脚步朝客栈方向走去,秦霄竹道:“夏栩思虑精密,诸般防范,必有问题。” 杨晟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论起江湖经验来,自己这位师弟还是不足,需得劝他更加行事谨慎才是。 快到客栈时,杨晟对秦霄竹道:“不要再去夏府。” 这一次秦霄竹直接应道:“好。” 两人仍是自屋檐翻身回房,秦霄竹掀开自己房间窗户时,突然动作一顿,杨晟也停了下来,凑近秦霄竹身边,听到秦霄竹房间内传来窸窣声响。 其实并不是自秦霄竹房间内传来的,而是自秦霄竹房门处传来的,声音很小,若是睡熟了未必能听见,不过两人清醒时,便躲不开这习武之人的耳力了。 杨晟没有多说什么,掀窗户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凑近门边,自门缝朝外看去,他发现秦霄竹房间门前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燕鹤归,另一人则是在客栈大堂见过的青龙帮弟子。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杨晟见到那个青龙帮弟子正凑近秦霄竹门缝,似乎在外里面吹着迷烟。 杨晟皱起眉头,没料到堂堂青龙帮少帮主,竟然做出这等下三滥之事,而更令杨晟愤然的,则是燕鹤归色胆包天,竟然敢觊觎他秦师弟。 秦霄竹不知何时也自杨晟身后凑了过来,他拉开杨晟,悄无声息推开房门,然后走了出去。杨晟怕他出手伤人,也连忙跟了出去。 秦霄竹并没有如杨晟想象那般愤而出手,只是用剑柄拍了拍燕鹤归肩膀。 燕鹤归回过头来,见到秦霄竹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语无伦次道:“秦、秦、秦兄,你怎起来了?” 秦霄竹道:“我还没睡,你们在做什么?” 燕鹤归连忙一手拉过手下,看那人慌忙将迷烟藏进衣袖里,说道:“我起夜路过,本想跟秦兄打个招呼,既然你还没睡,那就早点休息。” 他急急忙忙离开,见到杨晟,又拱手道:“杨兄,你也没睡?” 杨晟似笑非笑,“我也起夜。” 燕鹤归算是将脸皮修炼地足够厚了,竟还拱手道:“那真是有缘,如此就不打扰了,二位早点休息。” 待燕鹤归离开,秦霄竹推开自己房门,竟然吸了一口气。 杨晟一惊,连忙将他拉了出来,问道:“你做什么?” 秦霄竹疑惑道:“这是什么迷烟?他想要杀我?还是想要抢我东西?” 杨晟屏住呼吸,将秦霄竹房间门窗都敞开通风,然后拉秦霄竹回了自己房间。将房门关上,杨晟倒了一杯茶递给秦霄竹,茶水早已凉了,秦霄竹喝了一口便放在了桌上。 杨晟问他:“你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秦霄竹却反问道:“你知道?” 杨晟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不知这话说好还是不说话,最后叹口气道:“你那房间迷烟不知厉不厉害,还是别急着回去的好,就在我这里睡吧。” 秦霄竹并不介意与杨晟同床共枕,而且这一趟随杨晟出来,他也自觉论及江湖经验,自己远不如杨晟来的丰富,如今倒是愿意听杨晟说的话。 这么一折腾,时间也不早了,秦霄竹从桌边站起来,躺在了杨晟的床上。过了一会儿,秦霄竹见杨晟仍是坐在桌边,于是问道:“怎不上来?” 杨晟只觉得胸腔里扑扑跳动两下,想了一下只觉得若是拒绝未免显得刻意,于是起身吹熄了蜡烛,朝床边走去。 临街的窗户还开着,月光照设进来,可是床上的秦霄竹整个人陷入了阴影中,只能看得到一个身体的轮廓。 杨晟走到床边时,秦霄竹身体往里面挪了一下,然后杨晟在床外侧缓缓躺了下来。 杨晟闻到床帏中有股幽冷的香气,起初他以为是秦霄竹身上的香气,后来猛然警觉不对,撑着半边身体,凑近秦霄竹,用一只手探他鼻息,果然只觉得他呼吸粗重,鼻息灼热。 杨晟心里一惊,猜测那迷烟不对,刚才秦霄竹吸了一口,现在才有了反应。 他推了推秦霄竹,唤道:“师弟?” 秦霄竹并没有昏睡过去,而是答了他一声:“师兄……” 杨晟不知燕鹤归给秦霄竹下的到底是什么迷药,顿时心里慌了起来,他在江湖中听闻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春药毒药,知道有些催情药若是厉害的,不发泄出来会要了人命;还有些迷药,只是发泄尚且不够,反反复复折腾人许久,把人身体都要掏空。 杨晟连连责怪自己,明知道秦霄竹初次下山,不识人心,还不照顾好他。让他遇到燕鹤归那等败类给他下药也就罢了,竟还任由他不小心将迷烟吸了下去。 秦霄竹难耐地甩了甩头,一头长发散落在床铺上,杨晟压着他身子不让他随意乱动,伸手探他脉搏,只觉得他血脉贲张,脉搏细促,确是中了催情之毒的反应。 杨晟一时思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抱了秦霄竹出去,送他去青楼妓院找个姑娘算了。 杨晟凑近秦霄竹耳边,低声问道:“师弟,我去给你找个姑娘来可好?” 秦霄竹也不知听没听清,微微扭动着身体,汗水沾湿了鬓发,他说:“姑娘?” 杨晟道:“是啊,姑娘。” 秦霄竹没有再应。 杨晟见他身体似乎有些疲软,猜测着那迷烟里可能还有使人无力的药性,燕鹤归定是怕秦霄竹武功厉害,想要惩兽欲,便同时迷了他心智。 杨晟一腔愤慨,见秦霄竹这般模样,就是送了姑娘到他床前,他也不会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得道:“师弟,你忍忍,师兄想办法帮你。” 秦霄竹模糊回应一句:“师兄?” 那音调柔和黏腻,听得杨晟心中一颤,伸出手去,握住秦霄竹身下已然硬立之处。 杨晟是第一次替人做这等事,秦霄竹显然也是第一次被人做这等事。且不论秦霄竹身上药性使得他气息灼热,就是杨晟也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小小一方帐内,气息旖旎,只闻呼吸声越发浊重。 秦霄竹生性淡欲,而且习武之人,身体中心为他人掌握本就是大忌,他恍惚中挣开双眼,只觉煎熬难忍,在痛苦与极乐之间徘徊,一时心下大乱,觉得万分不妥,撑着身体猛然翻身将杨晟压在身下。 秦霄竹佩剑从不离身,便是睡着,那剑也定是在床上的,他伸手拔剑出鞘,竟然抵住了杨晟咽喉。 杨晟手还握着秦霄竹下处,此时一惊,便松开了手。 然而秦霄竹却因为杨晟放开他而更觉不满,身体本来就虚软无力,偏还强撑着压住杨晟不放,喘着气说道:“继续,不然杀了你。” 杨晟霎时间哭笑不得,伸手继续抚慰秦霄竹,同时柔声劝道:“师弟,你把剑挪开。” 秦霄竹不肯,他横着剑威胁杨晟,“敢停就杀了你。” 杨晟又怎舍得停手,他只觉得自己呼吸也急促几分,对秦霄竹道:“师弟,你躺下来,我是师兄,你认得清么?” 秦霄竹看着杨晟的脸,不过床上太黑,他也看不真切,只感觉一阵阵快意自下传来,身下这人用手伺候得他很舒服。秦霄竹埋下头,竟然将唇落在杨晟唇上。 杨晟怔住,停下了动作, 秦霄竹却又立即将剑往下压,喝道:“别停!” 便这样,两人折腾了近乎一夜,燕鹤归不知给秦霄竹下的什么药,药性猛烈,杨晟几乎帮着他做到天将亮时,秦霄竹才软软倒在杨晟胸前,昏睡过去。 杨晟扶着秦霄竹躺好,自己起身下床,拿了毛巾将手上和秦霄竹身下擦干净,才疲惫地在桌边趴着睡了一会儿。 第11章 天刚亮时,杨晟便从房间出来,他去楼下找到店小二,要了一桶热水,亲自给秦霄竹提上去。 可是推开房门时,床上竟然空荡荡的,秦霄竹已经不见踪影。 杨晟放下木桶,走到床边,摸到床铺上尚有余温,又走到打开的窗户边朝外看去,却没有见到秦霄竹人影。 他心里一紧,出门往燕鹤归住的客房走去,敲了敲房门没有听见动静,杨晟拉了店小二来问,却听闻燕鹤归一行人一大早便离开客栈出去了。 杨晟不知燕鹤归去了哪里,但是依他了解秦霄竹的性子,昨晚吃了那么大的亏,总不会闷声不响就算了。 “唉!”杨晟叹一口气,转身匆匆出了客栈。他最怕的就是秦霄竹下手不知轻重,燕鹤归虽然行径卑劣下作,总还是罪不至死。 这淮北城是一座大城,想要找人并不容易,而且杨晟对淮北也并不熟悉。 他长剑用布裹起来,背在身后,容貌身形都丝毫不起眼,这武林人士遍布的淮北城中,竟然没人认得出他来。他只专心寻找燕鹤归和秦霄竹身影。 来到人潮攒动的早市时,杨晟总算是见到了衣饰华丽的燕鹤归,在人群中,尤其显眼。他此时手中正拿着把扇子,漫不经心散着步,他手下在旁边的小摊买了两个包子递到他面前,被他挥扇子打开了。 杨晟见到燕鹤归,第一反应便是寻找秦霄竹的身影,果不其然,杨晟抬头时,见到旁边一家食肆二楼,白色衣角轻轻晃动。 街上人太多,杨晟并不愿惊动旁人,闪身入了那间食肆,匆匆奔至二楼,见到秦霄竹身体倚在栏边,长剑微微出鞘。 杨晟心里一惊,立即反手抽下背上长剑,连剑带鞘,横档在秦霄竹面前,摇头道:“师弟不要。” “师兄,”秦霄竹见到杨晟,并不惊讶,只是平静说道,“你不要阻我。” 杨晟伸手按住秦霄竹手臂,道:“师弟,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你若杀了他,只会给靖云派无端树敌。” “无端?”秦霄竹看向杨晟。 杨晟轻叹一口气,“他虽有错在先,终归罪不至死,小惩大诫叫他不敢再招惹你便好了。” 秦霄竹却是问道:“如何小惩大诫?” 杨晟稍微犹豫,伸手在旁边一张方桌一按,按下块见方的小木块来,他拿在手中抛了抛,忽然使力朝着楼下燕鹤归身上掷去。 杨晟多年来浸银暗器功夫,这一手动作极快,就连秦霄竹也没看清他手法,不知那木块击中了燕鹤归身上那处穴位,只见他突然翻了个白眼,整个人抽搐着躺倒在地。他那两名随从惊骇之下,连声唤道:“少帮主!”却见燕鹤归一直没有反应,便急忙将他抬了起来去寻大夫。 杨晟出手之后,微微躲开自角落处看着燕鹤归被人抬走,回过头来才发现秦霄竹一直在看着他,于是开口解释道:“我只是点了他的穴,穴道解开之后,自然就没事了。” 秦霄竹此时心思已经不在燕鹤归身上了,杨晟刚才出手那一下,又一次勾得他心痒难耐,细长的五指不由自主扣紧了剑柄。 不过终归知道这里不是交手的好地方,秦霄竹指端扣了扣剑柄,最终还是缓缓松开。 杨晟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而是说道:“师弟,江湖之中,人心险恶,千万不可轻易相信别人。”说到此处,杨晟突然想起了展戎,便觉得胸前伤口微微一痛,他收敛情绪,继续说道:“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难免为了利益出卖伤害你,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 秦霄竹闻言,问道:“你也会伤害我?” 杨晟一怔,继而笑道:“怎么会?师兄自然不会伤害你,只是江湖路广,也许师兄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你当自己小心。” 话已至此,两人便不再多说,秦霄竹也没有再提起要杀燕鹤归之事,两人随意吃了些早饭,又在淮北城中逛了些时候,便回去客栈没有出门,等待着明日夏家人东山下葬。 第二天一早,如同杨晟与秦霄竹那般,许多武林中人纷纷自淮北城东门出城,往东山方向聚去。 杨晟结交广阔,许多人见了他纷纷与他招呼两句,再加上靖云派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秦霄竹于是也格外惹人注目。 杨晟与秦霄竹走的不急不缓,杨晟颇有些感慨,明明是该气氛哀伤的丧葬,偏偏如同武林大会的氛围,一个个江湖人士摩拳擦掌,仿佛等待着一场大战。 而身边的秦霄竹,显然也对传说中的雌雄大盗更感兴趣,不过秦霄竹相比其他人多了些心思,那就是他怀疑夏栩此人有诈,夏家人的死因,可能并非那么简单。而对于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秦霄竹却是兴致缺缺,只觉得耽搁了他练武的时间,白白下山走这么一趟。 不过这么多人中,杨晟大概是其中少有的真心为夏家人感到难过,想要查找真相,除魔卫道的真侠士。 两人到东山时,小小一片地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夏栩雇佣的仆从,此时正抬着十几个黒木棺材上山,坟地已经挖好,棺材纷纷被摆放在周围,等待下葬。其中最中间最大那个,自然是夏邹化的墓室。 夏栩此时分开人群而出,站在了最中间夏邹化的棺材旁边,拱了拱手,道:“各位江湖前辈,武林同道,夏家惨遭不幸,我叔父夏邹化一家上下十七口人,一夕之间被人残害,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说到此处,夏栩似乎有些伤心,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夏栩不才,难以替叔父报仇,所以今日广邀武林同道,揭露那恶徒行径,为我夏家求一个公道!为此,夏栩邀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来做个见证!” 他话音落时,只见一个年迈僧人自人群之中走出。 杨晟见那僧人容貌,微微一愣,“德智大师?” 德智乃是如今少林掌门德方的师兄,论武功比起德方来,或许还更甚一筹。少林武当,这等江湖门派如今论声势或许不如靖云派,可是论及江湖地位,仍是难以撼动。 德智大师多年潜心修炼武功禅学,未曾踏出少林一步,如今竟然为了夏家人之事出现于此,实在有些令人惊诧。 德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说道,“十多年前,老衲下山,有缘遇到夏施主,当时夏施主豪爽仁义,与老衲联手除了一名恶名昭彰的江湖恶贼。自此之后,夏施主与老衲一直保持联系,乃多年至交。不料,今日却遭逢此大难,老衲身为出家人,却也是江湖人,朋友遇害,岂能袖手旁观?” 夏邹化交游广阔,与德智大师相识也并不奇怪,杨晟只是不明白,夏栩所谓的做个鉴证,到底是什么鉴证。 此时也有旁人不耐烦,高声喊道:“既然连德智大师都来了,就别耽搁时间了,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是说个清楚明白吧!” 夏栩闻言,总算是道:“好,我这就将事情原委,来龙去脉,在此交代清楚。” 杨晟身边的秦霄竹总算是打起些精神,注意听夏栩说的话。 夏栩道:“事情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三月前,我叔父夏邹化家里,突然有个客人造访,那人是个已经绝迹江湖多年的人,他突然出现,我叔父自然惊讶莫名,可两人多年前相识一场,我叔父还是仔细接待了他。” 说完,夏栩看向杨晟二人方向,道:“此人姓云,名墨规,出身武林第一大门派,靖云剑派。” 话音落时,众人目光纷纷看向杨晟与秦霄竹。 云墨规的名字,其实江湖中人听闻的并不算多,年轻一辈更是许多人都未曾听说过。 杨晟见夏栩将矛头指向靖云派,稍一犹豫,说道:“云墨规早已叛出靖云派,并非我派门人。” 夏栩也无意为此事争辩,于是继续道:“云墨规来时,身上带着一件东西,据他自己所说,他到淮北之前,去了一趟大虞与西蛮交界边境,在那里寻到了一个人的墓。” 杨晟忽然心里一紧,隐约猜测到些什么,却听夏栩果然说道:“墓的主人,就是当年的武林第一人上官容。上官容下葬时身边有两件陪葬品,一是他闻名江湖的绝技破云刀的刀谱,二是他当年的佩刀——破云。云墨规自然不会白跑一趟,他将这两件陪葬品,都从上官容的墓中取了出来,出现在夏家时,那两样东西他都带在身边。” 此时,杨晟听到周围尽是低声嘈杂议论之声,无论破云刀法还是破云刀,破土重见天日,都足以震惊中原武林。 却也有人问道:“你怎知是真是假?” 夏栩道:“我自然不知真假,就是我叔父也未必知道真假。可是那云墨规一口咬定这两件东西都是真的。而且,他提出愿将破云刀送给我叔父。” 有人道:“他怎会好端端将这么宝贵的东西送人?” 夏栩摇摇头,“这又如何能够得知?不过此等宝物,有人能送到你面前,普通人岂能轻易拒绝的了?我叔父自然也抗拒不了,就将刀收了下来,而云墨规将破云刀送出之后,便离开了夏家。谁也没有料到,我叔父刚刚得了宝物,过了不足十二个时辰,便出现了一对雌雄大盗,趁着黑夜将夏家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临去时,还将夏家财物通通卷走,连同那把破云刀在内。” 忽然,秦霄竹开口冷声问道:“既然夏家上下死得干干净净,你又是如何得知杀人的是一对雌雄大盗?” 夏栩朝他看来,“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螳螂捕蝉,总有黄雀在后?” “黄雀?”秦霄竹道,“谁是黄雀?你是黄雀?” 杨晟抬手抓住秦霄竹手臂,想叫他此时不要和夏栩争执,却不料突然有人自人群中排众而出,粗喘着气指了秦霄竹道:“奸贼!你杀了我们少帮主!” 第12章 突然有人自人群中排众而出,粗喘着气指了秦霄竹道:“奸贼!你杀了我们少帮主!”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秦霄竹与杨晟二人身上。 夏栩身为主人,问那人道:“敢问贵少帮主是何人?” 其实那人杨晟和秦霄竹都认识,正是之前跟着燕鹤归的其中一名手下。燕鹤归被杨晟用特殊的暗器手法点了穴道,就算是昏迷不醒,过了十二个时辰也差不多该解穴了。今日他没有出现在东山,杨晟本以为是他心里害怕,不敢来了,却不料这么个人突然冒出来,说燕鹤归竟然死了! 那人大声说道:“我所说的少帮主乃是青龙帮少帮主——燕鹤归。” 在场众人闻言,顿时哗然。燕鹤归在江湖中的名头虽不响亮,他青龙帮也是个小帮派,不过青龙帮帮主燕定天在中原武林还算是有些名头,而且出了名的脾气古怪,性格暴戾。 杨晟此时下意识便挡在了秦霄竹身前,上前一步,问道:“燕鹤归被人杀了?你凭甚说是我师弟做的?其中可有误会?” “有何误会?”那人说道,“我家少帮主无非是想要结交一下你这个师弟,他第二天便在城南早市想要对我少帮主动手,当时是有人见着的!” 昨日在城南早市,秦霄竹想要杀燕鹤归时,确实没有打算避开旁人,附近有人注意到他师兄弟俩,并不奇怪。 见杨晟与秦霄竹没有否认,那人继续说道:“你们定是见当时人太多,不敢动手!杨晟!你是不是用暗器将我们少帮主击晕了?” 杨晟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的确是我做的。” 在场众人都低声议论起来。 那人见状指了秦霄竹喝道:“昨晚!就是他潜入我们少帮主在客栈的房间,杀了我们少帮主!” 杨晟高声道:“绝不可能!” 秦霄竹神情却是淡然,说道:“你们少帮主本来就该死。” “你!”那人情绪激动,指着秦霄竹的手指微微颤抖。 夏栩退后一步,站至德智大师身边,低声道:“大师——” 秦霄竹却继续说道:“不过人不是我杀的。” 此时,又一人喝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杨晟与秦霄竹转头看去,见到来人正是另一名青龙帮弟子,他刚刚上山,身后跟了两个人,抬着一副竹架,上面躺着个人,用白布盖着头脸,显然便是燕鹤归的尸身。 那刚上山来的青龙帮弟子没有冲着秦霄竹来,而是转身朝着德智大师和此地的主人夏栩一拱手,道:“请大师帮忙做主,看看我家少帮主,是不是命丧在他靖云派剑法之下。” 杨晟听他这么说,抬腿变朝着燕鹤归尸身走去,他也想要看看,到底燕鹤归是如何丧命的?昨夜里他和秦霄竹都留在各自房间过夜,以秦霄竹的身上,想要不被他察觉潜入燕鹤归的房间杀人并不是不可能,但是杨晟就是笃定不会是秦霄竹做的,哪怕燕鹤归真是死于靖云派的剑法之下,秦霄竹也定然是被人冤枉的。 可是杨晟还未靠近,就已经被人拦住,那人道:“怎么?你还想要毁灭证据?” 杨晟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其中一定是有误会,不要轻易中了旁人奸计!” 此时,夏栩出声说道:“杨少侠,还是让德智大师看看吧。” 杨晟无奈,只得站定了对德智大师拱手,道:“请大师一定要还我师弟一个公道。” 德智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待老衲看过再说。” 德智大师走至燕鹤归尸身前面,伸手掀开上面所盖白布,见到燕鹤归死状凄惨,面目狰狞,脖子上一道血痕,已经干涸凝固,除此之外,胸前还有伤口,乃是两排竖列刀创,若是见识广博些,就该知道那两处刀创看似奇特,其实乃是靖云派剑法有一招万物同生所伤。而这一招剑法精湛微妙,旁人轻易是难以学去的。 杨晟和秦霄竹虽然隔了些距离,却也能看得清燕鹤归身上伤口。 杨晟皱起眉头,见德智大师站起身来,说道:“万物同生的刀创太过明显,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其实说的有理,如果秦霄竹杀了人又不想承认,自然不会用如此明显的招式来表明自己身份。 德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转身问那青龙帮弟子,“你们为何一口咬定是这位秦施主所为?” 那人道:“因为我亲眼见到他进了我们少帮主的房间。” 秦霄竹眉头微蹙,不明所以看着他。 夏栩问道:“你们见到他进了你们少帮主房间,为何没有阻止?” 那人神色微微有些尴尬,犹豫一下说道:“昨天早晨少帮主被人暗算晕倒,下午醒来之后一直脾气不好,因为之前少帮主对这个奸贼有意,晚上我见到他进了他房间,便没有阻止。” 这东山山坡之上一片哗然,更有好事之徒,目光闪烁看着秦霄竹。 秦霄竹伸手握住剑柄,杨晟在他身边,按住他的手背,摇摇头。 夏栩也看向秦霄竹,问道:“秦少侠,敢问你作何解释?” 秦霄竹冷淡的神情微微显露出些许厌恶,“我没有去过他的房间,我也不会去他的房间。” 夏栩道:“可是有人亲眼见到你——?” “没去便是没去,”秦霄竹不耐烦打断他,“我怎知道他们看见的是什么人!” “师弟,”杨晟轻声阻止他,“你最好还是跟他们解释清楚,不然这些人定然会怀疑你的。” 秦霄竹神色不耐到了极点,“有什么好解释的。” 夏栩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我夏家请来的客人,那我夏栩便不得不负上这个责任。事情真相未明之前,请秦少侠先留在夏家做客,不要离开。” 秦霄竹冷声道:“凭什么?” “阿弥陀佛,”德智说道,“秦施主,若是想要证明你的清白,还是请不要离开淮北。” 秦霄竹道:“我不需要谁来证明我的清白。” 杨晟颇有些无奈,他知道秦霄竹定然不会束手就擒,可是就如夏栩和德智所说,如果此时离开,反而是坐实了秦霄竹的罪名,到时候百口莫辩,只能白白被人冤枉。 他开口想要劝阻秦霄竹,刚喊了一句“师弟”,便听秦霄竹说道:“师兄,不关你事。” 杨晟闻言,心里有些不好受,还是出言劝道:“不如先回夏府,让人将此事查清楚再说。” 秦霄竹却是看也不看他,冷冷说道:“我现在就要下山,我倒要看看,谁能够拦住我。” 杨晟注意到,秦霄竹眼里微微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显然不在乎被人冤枉,而是更期盼这里能有高手站出来,和他过上几招。 果然,秦霄竹一说要走,一个青年人便从人群中走出来,拦在秦霄竹面前,道:“在下青城派余越,倒是想要请教一下靖云派的剑法。” 秦霄竹唇角微微一勾,伸手扣住剑柄,“请指教。” 杨晟站在一旁,有些犹豫该不该出手阻止,然而秦霄竹已经很快和那青城派弟子交上了手。 见到有人出头,这东山之上,许多江湖人都蠢蠢欲动,手里拿着武器想要拦下秦霄竹。 杨晟本来还想阻止秦霄竹,这么一来,他反而是怕有人出手偷袭,忍不住伸手按住身后长剑,替秦霄竹掠阵。 那青城派弟子显然不是秦霄竹对手,被秦霄竹几招逼得失了还手之力,连连后退,他身旁一人纵身而出,说道:“老子来试试你这个小白脸!” 秦霄竹见他赤裸着上身,一脸横肉,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于是手下便不留情,侧身一个燕子归巢,逼得他后退两步,然后脚下轻跃,长剑一横,在他脸上连划了两条长口子! 那人惊呼一声,与他同来的同伴怒骂道:“好歹毒的小子!”便纷纷拔剑而上。 杨晟见这些人竟然一哄而上,想要拿下秦霄竹,顿时便有些慌张。秦霄竹对他们下手不留情,这么一来又是结了不少仇,他只怕秦霄竹如果真被这些人拦下来,怕是没等到查出真相,便被人下了毒手。于是杨晟不敢再耽搁,抽出剑来跃至人群中间,出手帮秦霄竹挡了好几招。 两人联手,一时之间没人是他们对手。 杨晟抽空对秦霄竹道:“别硬拼,先走。” 就是武功再厉害的高手,被这么多人围攻,强撑下去也只会精疲力竭,绝对讨不了好的。 秦霄竹这时也动了离开的心思。 杨晟见状,伸手捞出几柄飞刀,朝着前面疾射而去,他角度控制得好,不求伤人,只为将人逼开,给他和秦霄竹留出一条路来,随即,他手中飞刀连续不断射出,控制着刁钻的角度,将挡路的众人纷纷逼开来。 杨晟抓住秦霄竹一只手,朝着下山之路疾奔。 忽然,身后破空风声传来,杨晟感觉到强劲的内力扑面压下,他不敢耽搁,反手将秦霄竹一推,扭身用另一只手接住身后德智大师劈下来的一掌。 那一掌内力远远不是杨晟可以抵挡得住的,德智的原意也只是拦住两人道路,未曾想到杨晟会硬接下这一掌。 杨晟顿时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仰倒在地。 秦霄竹本已被杨晟推开,此时见杨晟受了重伤,顿时想要回身查探。 杨晟高声喝道:“快走!找出真凶!”然后强撑着起身拦住德智。 秦霄竹稍一犹豫,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杨晟支持不住,又有鲜血自嘴角溢出,他身体一软,被德智扶住。 德智叹息一声,道:“杨施主,你这又何苦?” 杨晟艰难说道:“我师弟是冤枉的,我跟你们回去,你们让他走,他会查明真相的。” 第13章 杨晟只觉得胸口闷痛不已,德智一只手抵住他后背,醇厚内力源源不断传过来,他总算是稍微稳住心神,听到旁边不知何人唾骂道:“他也配称忠义十三刀!” 杨晟不由苦笑一下,面色苍白失了知觉。 等到再醒来时,已经置身夏府僻静的庄园之内,当时大夫正在给他把脉,德智和夏栩二人都守在旁边,见他醒来,德智上前问道:“杨施主可还好?” 杨晟扶着胸口想要起身,被夏栩上前拦住了,“杨少侠还是躺着吧,大夫说你受了内伤,需要静养些时候。” 杨晟于是躺了回去,点了点头道:“我还好,多谢二位关心。” “杨少侠,”夏栩在他床边坐下,说道,“我叔父一家已经下葬,至于青龙帮燕少帮主,在下受了他门下弟子托付,暂时将他尸身停放在了府内,燕定天帮主这些时日正在赶赴淮北,而杨少侠你,在找到令师弟之前,可能就得暂时留在这后院不要离开了。” 杨晟闻言,看向德智道:“大师,我师弟初入江湖,不谙世事,此事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陷害我靖云派。” “阿弥陀佛,”德智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未有定论,可惜秦施主不肯留下来配合我们查明事情原委,还在东山之上伤了人,无论如何,都得要先找出他的人再谋后议。” 杨晟暗叹一声,说道:“还请德智大师主持公道。” 德智道:“此事了解之前,老衲不会离开淮北城的。” 杨晟闻言,稍稍放下心来,他终归不太相信夏栩此人,相比之下,德智乃是德高望重的少林僧人,有他在,那许多人断然不敢乱来。 待夏栩和德智离开之后,杨晟又闭上眼睛休息。 夏栩留了个小厮在这院子里伺候他,除此之外,并没有派人看守,凭借的无非是杨晟对德智作出的保证,此事了结之前,绝不擅自离开。 每日里那小厮都会将饭菜和汤药送来,德智大师也来过几次,用内力辅助杨晟疗伤,过了三、四天,杨晟已经能下床走动。 这日里,那小厮将杨晟请去前院,杨晟没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青龙帮帮主燕定天已经赶到了淮北。 果然,原来夏府堂屋内停放夏家十四口棺材的地方,如今孤零零停着一副棺材,棺盖被人揭开,旁边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半跪着,泣不成声。 杨晟本来要跨进去的脚步不由一顿。 那中年男人却已经见到了杨晟,他身形猛然跃起,双手成爪朝杨晟面前抓来。 杨晟内伤未愈,自然行动迟缓,他竭力想退,却很难退得出去,而这堂屋内,除了德智和夏栩,还有几名颇有名望的江湖人,纷纷出手来拦,然而燕定天暴起那一刻太过突然,虽然最后阻住了他,杨晟却没能逃过他往他胸口那一爪。 五根手指将杨晟胸前戳出五个血淋淋的洞来,幸而很快被人拦住,没有伤及内腑。 杨晟疼得一头冷汗,扶住旁边门框才没有滑倒在地。 夏栩上前来扶住他,“杨少侠!” 杨晟一摆手,“我没事。”话虽如此,可他仍然身体微微有些发颤。 燕定天被人拦下,抬手指了杨晟,道:“是你们杀了我儿子!” 燕鹤归是他独子,自幼骄纵疼爱,哪里知道会在这里遭了人毒手,叫燕定天怎么不恨? 杨晟摇头,有冷汗自他额头滴下来,“燕帮主,我杨晟敢对天发誓,令公子并非是我和我师弟所害,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燕定天双目通红,大声叱问道:“什么隐情!我门下弟子亲眼所见,那晚便是你靖云派的人进了我鹤儿的房间,第二天一早我鹤儿便已丧命于靖云派剑法之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晟道:“或许是有人伪装,又或许是贵帮弟子看错了,而且燕少帮主身上万物同生的刀创,实在是欲盖弥彰,若我师弟用如此明显的靖云派招式来害人,又何必还要出口否认?” 燕定天气息粗重,死死盯住杨晟。 杨晟知道他不会凭借自己三言两语就轻易相信自己,于是继续说道:“燕帮主,你不相信在下是正常,但是这件事破绽百出,如果背后真有人捣鬼,杨晟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白白便宜了那背后的真凶,而燕少帮主的仇,又如何能够得报?” 燕定天恨声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 杨晟摇头,“燕帮主实在无须相信在下,只是需要给我和师弟一些时间,找到那个杀害燕少帮主和嫁祸我靖云派的真凶。” 燕定天死死盯了杨晟许久,才缓缓挪开目光,走至棺木旁边,神色悲怆,半跪下来,呼唤道:“鹤儿,爹一定会帮你报仇。” 杨晟知道燕定天算是听进去了他那一番话,微微松一口气,更觉得胸口疼痛难忍,身体险些往后倒去。 好在夏栩一直扶着他,此时更是说道:“杨少侠伤的不轻,我先送他回后院休息。” 燕定天头也不抬,没有说话,德智于是说道:“这样也好,杨施主先去歇息吧。” 夏栩扶着杨晟,朝他所住的小偏院走去,待杨晟在床上睡下,夏栩便嘱咐那小厮快些去找大夫来。不过夏栩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亲自去打了一盆清水来,然后扶杨晟坐起,伸手解开他的上衣,用沾湿的布巾将他胸口血迹擦去。 杨晟开口道了谢。 夏栩将血水倒去,然后又回到房间,坐在杨晟床边,问道:“杨少侠,这么问或许有些突兀,不过在下还是想打听一下,贵派可有人知道云墨规此人下落?” 杨晟微怔,不过神色之间并不异常,而是说道:“云墨规早已离开靖云派多年,莫说有人知道他下落,就算提起这个名字,在靖云派也是禁忌。这次如果不是听夏公子提起,我几乎都快忘记此人了。” 夏栩眉头微蹙。 杨晟问道:“夏公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夏栩道:“我也只是猜测,我总是觉得云墨规送刀,与那雌雄大盗劫刀有所关联,我叔父一家,不过是白白牺牲罢了。” 杨晟没有说话,抬手捂住嘴,咳了两声。 夏栩见状,便起身道:“杨少侠你好好休息,等大夫来看过了再说。” 杨晟点头,“多谢夏公子。” 待夏栩离开,杨晟躺在床上,心里细细思量他那些话,其实便是夏栩不说,杨晟也有些起疑。他虽然和秦霄竹都怀疑夏栩,不够夏栩能够说出云墨规这么一个早已淡出江湖的人,并不像似作伪,而如果是真的,云墨规前脚送刀,后脚便有人杀人抢刀,这之间定然会有关联。而同时,有人陷害靖云派,杀了燕鹤归,云墨规以前也是靖云派中人,就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冲着云墨规来的。 这其中关节太多,杨晟单凭想象,自然能以得出答案。过了些时候,大夫来了,帮他包扎了胸前伤口,然后开了药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休息,切忌再次受伤。杨晟这才得以好好休息。 杨晟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半夜时,他隐隐听到外面街上更夫打更,恍惚间睁开眼睛,陡然发现床边上坐了个人。 杨晟顿时吓出一头冷汗,他虽然受了重伤,不过还不至于这点警醒也没有。此人悄无声息潜到他房间,又不知坐了多久,自己竟然睁开眼睛才察觉有人,可见来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对方有意,自己可能已经脑袋搬家了。 杨晟冷汗未散,突然听到一个许多年未曾听到的低沉声音唤他名字:“晟儿。” 杨晟只觉胸腔里一颗心脏跳动厉害,他忍不住想要坐起来,可是使不上力气,只能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云师叔?” “哼,”那人轻笑一声,仿佛在杨晟心底轻轻挠了一下,随即说道,“瞧你这么模样,枉我当年将那飞刀刀法传授与你。” “真的是师叔你?!”杨晟竭力压抑着声调,却还是止不住地感到兴奋。 云墨规在黑暗中轻声微笑,“我来带你走的。”说完,他伸手将杨晟拉了起来,也不顾杨晟伤口疼痛,抓起旁边衣服扔在他身上,“穿衣服。” 杨晟抓住衣服,却没有动作,迟疑道:“不行,我不能走。” 云墨规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床前,颇为压迫,他问:“怎么?” 杨晟道:“我答应了德智大师,要留下查清事情真相。” 云墨规冷哼一声,“迂腐!你想查什么?想要知道你那个愣头愣脑的漂亮师弟是被谁陷害的?我可以告诉你,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找真凶。” 杨晟闻言一怔,“当真?” 云墨规道:“骗你这傻小子做什么。” 杨晟略一思索,说道:“好,师叔我跟你走。” 他强忍住疼痛穿好衣服,云墨规抓着他一只手臂,将他拉下床来,随后察觉他体力不支,便将他扛在自己肩上。 杨晟个头矮小,被云墨规这么扛起来并不算艰难,就是伤口疼得厉害,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云墨规却显然不在乎这些,掀开窗户便翻了出去,然后快步窜至墙边,轻身一跃出了夏府围墙。 第14章 云墨规肩上扛着杨晟,翻出了夏府,在夜色中,朝着淮北城外方向奔去。 对杨晟来说,这滋味太难受,可他只得生生忍受着,因为他确实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冒充秦霄竹杀了燕鹤归。 只好在云墨规轻功出神入化,身手敏捷,便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奔至淮北城城门边上。此时城门已闭,只两个执勤守兵,恍惚之间只觉得似乎有身影飘过,待揉了眼睛再看,却已经什么都没见着,只能当是那野猫路过。 而云墨规已经扛着杨晟,双脚轻踏,攀至那高大巍峨的城墙顶端,然后翻了出去。 落地时,杨晟疼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伸手抓紧云墨规的衣袖。 云墨规身形稍顿,问道:“怎么?” 杨晟缓缓吐出一口气,“师叔,能不能放我下来歇一歇。” 云墨规应道:“等会儿。”说完,他朝出城路边的树林里走去。 进了树林,云墨规将杨晟放了下来,让他靠坐在一棵树边。周围几乎没有一丝光线,杨晟抬手,摸到胸前微微濡湿,怕是伤口裂开渗了血。 而云墨规站在一旁,闻到了空气中轻微的血腥味,说道:“你伤口开了?” 此时不方便重新包扎止血,杨晟于是道:“不妨事。” 云墨规却是冷哼一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杨晟低着头不敢辩驳。 “没事了就走。”云墨规说完,又伸手拉起杨晟,这次却没有将他扛在肩上,而是干脆一手将他托在怀里,往前疾奔。 杨晟个子虽矮,重量却是不算轻,云墨规单手抱着他却丝毫不显吃力。只杨晟觉得颇为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云墨规奔出树林,头顶的月光照射下来,这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杨晟抬头朝前方看去,隐隐察觉出前方道路尽头,似乎有两个身影。 那两人站在道旁,一人一边,一个身形高大,另一个却显娇小,当是一名女子,杨晟陡然心里一紧,想起了夏栩口中的雌雄大盗来。 云墨规显然也早就察觉那两人踪影,却直待行至两人面前不远,才停了下来,他将杨晟放下,一手不着痕迹托他后腰,免得他支撑不住,这才对那两人笑道:“钟离、四娘,好久不见。” 杨晟也已经看清两人模样,正暗自吃惊,原来这两人他都认识,便是在那天命谷有过一面之缘的钟离阳和薛四娘。 杨晟几乎便要脱口而出,问他们展戎是否还好,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这两人明显是冲着云墨规来的,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薛四娘沉不住气,伸手在腰间一拍取下一根软鞭来,抬手重重抽在地上,斥道:“狗贼!把破云刀谱交出来!” 云墨规嘴角轻轻勾了勾,说道:“破云刀都在你们手上,刀谱怎会在我这里?” 钟离阳暴喝一声:“费什么话!云墨规你受死吧!” 杨晟只见到钟离阳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那把刀精光流转,刀鸣清悦,刀身淌着淡紫色光芒,定然不是凡物。而云墨规突然伸手将杨晟往旁边一推,力道精准,他背后靠住一棵大树,然后滑坐下来,却丝毫没有受伤。 钟离阳手上那把刀,很有可能就是破云刀,而夏栩口中杀了夏家十七口人命的,难道就是钟离阳和薛四娘? 杨晟心里思绪纷乱,而云墨规已经和钟离阳薛四娘二人连拆了几招,钟离阳的内力深厚,杨晟当年是亲眼见过的,再加上薛四娘武功也不弱,两人都是神兵在手,却与云墨规过招时,半点没有占到上风。 云墨规本就是练武的奇才,当年他还留在靖云派时,杨晟便不止一次见识过他的厉害本事,单是凭云墨规自己琢磨出来的一手飞刀手法,就足以使杨晟享誉江湖,便可见得云墨规的厉害之处。 这许多年未见,云墨规更是已经到了杨晟伸手难以触及的高度。 杨晟扶着树干,想要站起来,然而只见云墨规与钟离阳一掌互击而下,顿时强大气劲扑面而来,莫说杨晟,就是薛四娘也承受不住他们强大的内劲,身体跌落道旁。 云墨规身形微晃,钟离阳却是连退几步站定,他伸手紧紧捏住手中破云刀柄,凝眉蹙目。 杨晟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了一般。 云墨规说道:“你们两个拦不住我。” 钟离阳却不肯服输,抬高手中破云,指向云墨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突然,云墨规抬眼朝杨晟的方向看了一眼。 便是注意到他这一眼,薛四娘猛然跃起,长鞭朝杨晟身上卷来。 杨晟哪里能避开,长鞭激起劲风已经拍至他面前时,云墨规身形忽动,将杨晟拦腰抱了过去。 云墨规对杨晟道:“你不是想要知道是什么人冒充你师弟杀人,那就是——” 他话未说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奇异的“咔咔”声响,除此之外,还有窸窸窣窣,仿佛是蛇虫在草丛中爬动的响声。 云墨规没有继续将话说下去,而是退了两步,冷笑一声,抱着杨晟几个起伏落在远方,显然不打算继续和钟离阳他们纠缠下去。 杨晟不禁问道:“怎么了?” 云墨规应道:“天命谷的人都来了。” 单是钟离阳和薛四娘,云墨规还可以不用顾忌,若是天命谷高手尽数出动,他也是不敢托大的。云墨规选择了带杨晟避开锋芒,朝着远离淮北城的方向而去。 杨晟一直被云墨规抱在怀里,此时伸手抓了他手臂,问道:“师叔,你刚才说冒充我师弟杀人的人是?” 云墨规冷冷一笑,“你可知道天命谷有些什么人?” 杨晟没有让云墨规知道他去过天命谷,于是默默摇头。 云墨规说道:“天命谷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一人,尤擅易容,他本是男子,却会缩骨之术,可以易容成女子和小孩,便是连声音也能轻易模仿,旁人难以辨别。” 杨晟闻言,略微吃惊,“那他为何要害我师弟?” 云墨规“哼”一声,“他只是想要陷害靖云派的人,然后逼我现身罢了。” 杨晟心里还有疑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问出口,他现在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最好能找大夫给他看一下。可是这里荒山野岭的,哪里找得到大夫?最后云墨规找到一间破庙,抱了杨晟进去将他放在地上。 杨晟蜷缩着身体想要缓解胸口的疼痛,云墨规却伸手扶他坐起来,一只手抵在他后背,醇厚内力源源不断输入杨晟体内。 杨晟总算是缓过气来。 云墨规扶着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他太过疲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到再醒来时,竟然已经快要天亮,而他体内内力充沛,虽然伤口未好,可是受损的经脉在云墨规深厚内力不断冲洗之下,竟然已经复原了十之七八。 杨晟猛然坐起,四处寻找云墨规身影,见到云墨规静静站在破庙门前。 清晨的光线照射在他脸上,勾勒出俊挺的轮廓。杨晟这么些年没见到云墨规,他的容貌和那时两人初见,竟然丝毫未见改变。 杨晟到现在还记得,他在后山云墨规被关押的山洞里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个粗布麻衣的青年人,然而那一身平凡的装扮丝毫掩饰不了此人身上的气势,他双目深邃,眼神凌厉,总是紧抿着薄唇看向远方,与杨晟说起话来,漫不经心。 大概在云墨规的眼里,杨晟只是个解闷的小玩意儿罢了,但是那时的云墨规还是传了杨晟自创的飞刀,却也因此,害得杨晟受到陆擎厌弃。 云墨规终究是靖云派叛徒,他与杨晟交往,不等于他是个值得杨晟无条件信赖的好人,是非曲直,杨晟多少还是分得清的。 云墨规已经知道杨晟醒了,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问道:“还好吗?” 杨晟伸手抚上胸口,道:“好多了,多谢师叔。” 云墨规笑了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显得有些冷漠,他说道:“那便好。” 杨晟站了起来,问道:“师叔,你把我从夏家带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杨晟肯定不会以为,云墨规特意去见他,就只是带他来见一见天命谷的那群人。 云墨规闻言,侧身对杨晟招了招手,“晟儿,过来。” 杨晟于是缓缓走过去。 云墨规一手搭在杨晟肩上,仿佛仍然当他是过去那个少年一般;然而杨晟却觉得有些别扭,他如今已经是个青年人,而云墨规看起来却也仍然是个青年人的模样,被对方当成个孩子对待,他实在难以习惯。 云墨规并没注意到杨晟的小别扭,而是问道:“晟儿,我问你,我跟你师父比起来,谁更厉害?” 杨晟闻言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他内心里,当然知道云墨规武功更加厉害,然而陆擎是他师父,那是仿佛亲生父亲一般的存在,他又怎能说得出口,说师父不及师叔厉害。 见杨晟不应,云墨规并未逼问,而是又问道:“那我与他比起来,谁对你更好?” 杨晟依然不应。 云墨规笑了,“晟儿,帮师叔一个忙好不好?” 杨晟仰起头,看向云墨规。 云墨规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帮师叔去靖云派取个东西。” 杨晟心里微微揪住,问道:“什么?” “逐月剑谱。” 逐月剑是靖云派震派绝学,非掌门不可练此剑法,剑谱也收在靖云派禁地之中,杨晟便是见也没见过,听闻云墨规的要求,他下意识便回绝道:“绝无可能!” 第15章 杨晟听闻云墨规想要他回门派偷逐月剑谱,下意识便拒绝道:“绝无可能!” 云墨规却也不恼,松开杨晟,双臂抱在胸前,轻轻一声:“哦?” “师叔,”杨晟无奈道,“你我都是靖云派门下出身,你知道逐月剑谱对靖云派来说有多重要。我去为你取逐月剑谱,岂不相当于背叛师门?” 云墨规闻言竟笑了笑,“你那师门叛不叛又能如何?陆擎还有什么能教给你的?大概你没从他那里学到的武功,都是他不舍得让你学的武功,靖云派对你来说,早已意义不大。你也不必担心,从此以后你跟着师叔,我可以把武功传授给你。你虽是其貌不扬,倒还有几分武学天赋,到时你我二人联手,哪管它天命谷,便是中原武林,也尽在你我掌中。” 杨晟听他言中之意,忽觉有些惶恐,云墨规销声匿迹十余年,突然便带着破云刀和破云刀法重现江湖,害死了夏家一家,如今又想要让自己帮他取逐月剑谱,他的目的定然不简单,只怕接下来还要在江湖中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如此一来,杨晟更不可能帮他去拿逐月剑谱。 云墨规见杨晟低着头不说话,知道他是不肯了,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臂来按在杨晟肩上,说道:“若非顾忌那个老头子,逐月剑谱我本可以自己去拿。你不愿意帮我便算了,只是可惜了我们师叔侄一场情谊。” 杨晟猛然抬头,正自体会云墨规话中意思,却感觉到一阵汹涌内力自肩上袭来,那力道几乎瞬间将他肩胛撕裂,他抬手挥开云墨规,疾退几步靠至墙边。 他微微喘息着,惊疑未定,他确定那一刻云墨规是想要杀了他。 云墨规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颇有些遗憾对杨晟道:“晟儿,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 杨晟摇了摇头,身体不由自主绷紧,“师叔,我早已经不了解你了。” 云墨规注视他片刻,突然转头看向破庙门外,轻哼一声,“阴魂不散。”随后对杨晟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云墨规一个轻跃出了庙门,翻身上了屋顶,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杨晟惊觉自己已是满头冷汗,而肩膀正自剧痛不已,不知道骨头是否裂了。 然而同时,他听到了这破庙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与昨晚他与云墨规被天命谷的人围攻之时听到的动静如出一辙,又思及方才云墨规那句阴魂不散,杨晟顿时一惊,疾步奔出破庙大门。 却就在同时,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钟离阳与云墨规拼内力虽说稍逊一筹,但是轻功却是出神入化,悄无声息已经出现在了破庙门口。 钟离阳微微侧头往破庙内一看,已然空空荡荡,于是问道:“云墨规走了?” 杨晟能感觉到面前之人给他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只得点了点头,“他走了。” 钟离阳冷声问道:“去哪里了?” 杨晟应道:“我不知道。” 架在杨晟脖子上的破云刀反射出凛冽的光芒,钟离阳扬起头,目光倨傲,看着杨晟,“你怎会不知道?云墨规重返淮北城,特地将你从夏家人手上救出来,他岂会就这么将你丢下?” 杨晟有些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散布在这破庙周围的窸窣声越发明显,杨晟抬头看去,只见破庙门外的草地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碧绿的小蛇,与他那时在天命谷入谷处所见到的蛇一模一样。这些蛇都是有毒的,杨晟知道,眼见着它们聚集盘旋,朝着自己的方向涌来,杨晟脸色还是微微有些发白。 天命谷来的人显然不只钟离阳一个,很快,杨晟便见到薛四娘也出现了,她捏了捏手里软鞭,对钟离阳道:“钟离,不必跟他废话,他若不肯说,就直接杀了他。” 钟离阳却没有应她,而是微微转头,朝向庙外树林中,“易昀非到了吗?” “到了。”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自林中传来,这声音杨晟只听过一次,但是印象很深,那时在天命谷,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让展戎刺了他一刀。 果然,一个白衣男子自树林中缓缓走出,他头上依然覆着面纱,手里握着一支长竹竿,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篓。 易昀非见到破庙中并无云墨规身影,于是抬手轻轻一挥,那些汹涌而来的翠绿毒蛇又全部缓缓退了回去。窸窣响声渐远,易昀非走到杨晟面前,说道:“是你?” 杨晟没有回答。 却是钟离阳说道:“云墨规之前一直和他在一起。” “云墨规去了哪里?”易昀非问道。 杨晟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信,干脆闭口不答。 薛四娘的软鞭重重打在地上,说道:“我来让他开口。” 易昀非却道:“不必,我有办法。” 说完,杨晟只见易昀非轻轻挥了挥手臂,鼻端一阵奇异香味扑来,他整个人便缓缓失了知觉。 杨晟等到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在漫长的黑暗中,一无所觉。 然而醒了过来,杨晟的面前依然是无尽的黑暗,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可以动,于是撑着坐了起来。但是手脚都有些酸软,似乎是长时间没有活动所致。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座破庙之外,钟离阳用刀指着他,易昀非说,有办法让他说出云墨规的下落,他那时以为对方要对他用刑,或者会用药物逼迫他,他做好了受辱的准备,这对他来说无可奈何,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云墨规的下落,再怎么逼迫他,他也说不出来,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死在这些人手上。那时被展戎刺了一刀不死,已经算是他偷得了那么久的命了。 可是什么遭遇都没有,就这么陷入黑暗之中,再醒来时,便处于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杨晟站起来,伸出手,缓缓朝着前面走去,只不过走了三、四步的距离,便摸到了坚实的泥墙,他用手指在墙上划了一条痕迹,然后扶着墙往前走,他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音,这里似乎是个狭小的封闭空间。果然,他走了二十来步,便回到了他刻印记的地方。这里是个密闭的狭小的空间,脚下是泥地,四面是泥墙,他想要提气往上,才发现自己体内内力空空荡荡,不知是中了毒,还是被人封了穴。 杨晟想要大吼一声,然而张开嘴的时候,发现自己嗓子发不出声音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嘶嘶的气流音。杨晟愣怔当场,原地站了许久,最后徒劳地坐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就在杨晟几乎以为把他关在这里的人是想要活活困死他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一声轻响,他猛然抬头看去,见到有光线照了进来。 在两、三丈高处的泥墙上开了一扇门,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一句话也不曾说,抬手丢了些东西下来,然后很快那扇门便闭上了。 杨晟摸索着去找他丢下来的东西,发现是两个馒头,还有一个装满的水囊。杨晟捡起馒头,拿在手上时,才觉得自己又饥又渴,于是也顾不得脏,几口将馒头吃掉了,然后喝了一口水。 东西吃完,也并没有吃饱,杨晟靠坐许久,又渐渐昏睡过去。 自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打开上面的门,给他扔东西下来,无一例外都是白面馒头,而水囊则要隔得久些,估摸着他上一个水囊的水喝完了,才给他送下一个。 杨晟在这里面不见天日,提不起内力,发不出声音,送饭的人来得也并不规律,他恍恍惚惚,甚至不知过去多少时日,便重复着这样漆黑的生活。两个馒头根本难以吃得饱,他体内气力逐渐流失,到了后来,整个人有些懵懵怔怔,有时候就连丢了馒头下来,他也反应不过来该去捡了。 就这么日复一日,就在杨晟几乎以为会被关上一辈子的时候,这一天上面的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换了。那人穿着白衣,覆着面纱,从上面轻轻一跃而下,然后走到杨晟身边,蹲了下来。 杨晟闭着眼睛,不敢看刺目的光线,他只闻到一阵冷冷药香,似乎在哪里曾经闻到过。 易昀非伸手,将杨晟抱了起来,杨晟丝毫没有反抗,张了张嘴,记起自己说不出话来。一张轻柔的纱巾盖在他的脸上,帮他遮挡住阳光,上面有人扔了一根绳子下来,易昀非伸手拉住,然后另一只手托着杨晟,上面的人将他们两个一起拉了上去。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时,杨晟竟然觉得有些刺痛,他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易昀非于是将他抱得紧了一些。 杨晟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最后似乎是走进了一间小屋子。 易昀非在他耳边说:“睡一会儿吧。”然后他就真的睡了过去。 杨晟觉得,大概是易昀非给他用了什么药了,从地牢里出来之后,他便一直被关在这间小屋子里没有出去过。不再是白馒头,而是换成了味道浓郁的药汤,每一次都是易昀非亲手喂他喝,但是他清醒的时间却不长,总是易昀非轻轻拍他,叫他醒来,他才会自昏沉的睡眠中醒来,然后易昀非喂他喝了汤,会对他说:“好了,睡吧。”他就再一次睡了过去。 易昀非一直带着面纱,杨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容貌,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成了怎样一副鬼样子,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囚禁和饥饿而变得苍白消瘦,然而脸上一阵一阵刺痛无比,他抬起手来想要摸自己的脸,易昀非总是会拦住他,不让他摸,然后叫他休息,那之后他就会陷入睡眠之中。 有一天,杨晟本来在昏睡之中,忽然感觉到全身皮肤仿佛被人活活撕开一般的剧烈疼痛,他猛然间自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大浴桶之中,桶中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药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而那药水浸在皮肤上,便是剧烈的疼痛。 他挣扎着要起来,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剧烈的痛苦使他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疯狂。此时一直守在旁边的易昀非抬手,将一根银针自他后颈处扎了进去,顿时杨晟便动弹不得。 易昀非将他按回了桶中坐下,弯下身子对他柔声道:“忍耐一下,很快便好了。” 杨晟瞪大眼睛,汗水不断从额角滑落,最后他闭上了双眼,眼角似乎微微有些湿润。 第16章 同样的酷刑,后来杨晟又遭受过两次,他整个人几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时不时清醒过来,他都怀疑自己会这样慢慢死去。 然而易昀非是不会轻易让他死的,杨晟吃不下东西,易昀非就耐心地喂他吃,后来干脆将杨晟抱坐在自己怀里,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用勺子喂他喝药粥。 如此一来,易昀非似乎是养成了习惯,每天吃饭的时候,他都会将杨晟抱在怀里,态度温和地喂他吃东西。 自第三次药浴之后,杨晟逐渐从虚弱中恢复过来,发现自己清醒的时候在慢慢增加,刚开始他总是睁着眼茫然看向屋顶,到了后来,混沌许久的头脑开始变得清晰,他抬起手,发现自己五指变得晶莹剔透,不,不只是手指,他全身的肌肤,只要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全部都变得仿若婴孩新生,如脂如玉,已经不再是最初从地牢里出来那般的苍白。 杨晟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又觉得隐隐头疼,他趴在屋内的小木床上,痛苦地将头抵在枕头上蹭动。 易昀非恰巧开门进来,见到杨晟那般模样,走了过去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然后用手指将他额前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易昀非身上有淡淡地药草气息,那大多是些安心宁神的草药,杨晟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靠近易昀非,便能缓解焦躁与疼痛,于是他静静坐在易昀非怀里,将头靠在他胸前。 易昀非似乎对他这个姿势很受用,一手揽住他后背,另一只手轻抚他额头。 杨晟抬起头来,隐隐从易昀非覆盖的面纱下,能够看到白皙削尖的下颌。 易昀非突然笑了笑,说道:“你想要看我容貌?” 杨晟没有回应他。 易昀非又说道:“从来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才是我的真正容貌。” 杨晟不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仔细去想,又觉得头脑混沌。 不料,易昀非却是突然伸手将头上面纱取了下来,面纱下,是一张清秀苍白的男子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易昀非见杨晟正怔怔看他,于是道:“所以你也不会知道。” 随后,易昀非又替杨晟把了脉,扶他躺在床上,手指轻轻按他的脸,问道:“可有感觉?” 杨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感觉,于是没有回答。 易昀非又问:“疼吗?” 杨晟这才摇了摇头。 易昀非站起来,对他道:“休息吧。” 易昀非每日过来看他,杨晟却日渐清醒,他能清楚回忆起来自己从在破庙遇到天命谷的人之后,被带到这个地方来每一天的遭遇,当然在地雷那些日子恍若漫长混沌的噩梦,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可他渐渐能明白过来如今自己的处境,他是被易昀非带来的,虽然不知道易昀非到底是什么目的,可是他肯定易昀非不会杀他。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折磨,变得消瘦,甚至算得上孱弱,嗓子一直不能发出声音来,而内力也从体内消失不见。 他没有办法反抗易昀非,可是他已经能从床上起来,然后推开木屋那扇小门走出来,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杨晟几乎都有些恍惚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困了多长时间,一年?还是两年?他只觉得人生恍若隔世。 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山崖之上,身后是绝壁,身前则是悬崖,整个山崖就只有那间小木屋,还有身后山壁上开了一扇门,此刻铁门紧锁,他可以猜测得到,铁门之内就是自己被关了许久的地牢。 山崖边并没有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根铁链,手臂粗细,连着这片山崖,与旁边另一座山峰。 杨晟伸脚踩上去,可是内力空虚又觉脚步轻浮,恐怕很难走得过去,他又只得退了回来。 他往远处眺望,忽然见到一座山峰之上,有一个木亭,亭内一口大钟。 天命钟……杨晟默道,果然自己是在天命谷内,他仿佛看到天命钟旁边站了一个少年人,又似乎是错觉,于是转开目光,回去了那间小木屋。 无论如何,杨晟开始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杨晟逐渐恢复清醒,易昀非自然也察觉了。杨晟本就不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他的眼神和表情不再空洞苍白,现在也不肯再乖乖任由易昀非将他抱在怀里喂他吃饭。 易昀非倒是不勉强,饭菜都是他亲自送来,也不再只是药粥,而是有肉有菜,颇为丰盛的一桌。他把菜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一摆上,然后又把饭碗放到杨晟面前。 杨晟端起碗,他急于恢复体力,有心想要多吃一点,然而刚扒了两口饭,就觉得难以下咽,几乎想要吐出来。 易昀非见了,又从篮子里端出来一碗清淡的药粥,放到杨晟面前。 杨晟闻到药味,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一些,端起粥来,缓缓喝了一口。 易昀非自那天在杨晟面前取下面纱,就没有再带回去。然而就像他自己所说,即使他不带面纱,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也许他本来的容貌,根本就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 杨晟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吃不下了。 易昀非与他面对坐着,突然问道:“想离开这里?” 杨晟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直视易昀非,点了点头。 易昀非却是轻轻笑了笑,说道:“好,过两日我就带你离开。” 杨晟有些惊讶,其实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不明白易昀非为什么把他带来这里,为什么会对他做这些事,可是他没有办法说话,也不肯对易昀非示弱,便只能压抑下心头疑问,等待着机会反击或是离开。 易昀非并没有骗杨晟,过了两日,他真的到来打算接杨晟离开,不过在那之前,易昀非还带来了一副镣铐。 精钢制成的镣铐,拷在杨晟纤细的双腕之上,显得又大又重。 杨晟没有反抗,任由易昀非将他双手拷起来,然后那镣铐中间还有一根细链子,易昀非可以牵在手上。他似乎颇为满意,仿佛牵着家养的牲口一般,走在前面,回过头来对杨晟说:“你得要跟着我。” 杨晟不置可否。 然而当易昀非在前面牵着他走的时候,他也只能跟上去。 易昀非走上那根连接两个山头的铁锁链,仿佛站在平地上一般,回过头来对杨晟道:“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杨晟没有办法停留,他被易昀非用链子牵着,只能跟在易昀非身后走上那根铁链。虽说内力消散,幸好灵敏身手尚存,易昀非走得平稳快速,他也只能险险跟上,不掉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这边山头,易昀非站定,等杨晟过来,然后对他说道:“你先住在这里,不要随意乱走。” 这边山头是有下山的路的,而且山峰上有两、三间小木屋,还有一间药庐,大概是易昀非长期居住的地方。 易昀非带着杨晟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床有桌子,还有着易昀非身上特有的,浅淡的药香。 易昀非将杨晟锁在了屋子里便出去了。 直到晚上,易昀非才出现,亲自端了饭菜进来,两人同坐一桌,吃完东西之后,进来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将碗碟收拾干净。 杨晟看他身影有几分眼熟,忽然动作一滞,回忆起此人正是在地牢里,会不时打来顶上牢门给他丢食物下来的人。 那段噩梦杨晟几乎不愿回忆,见到这人便不由心惊。 易昀非见状,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动作轻柔覆上杨晟手背。 杨晟看他一眼,不急不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易昀非笑笑,看着那中年男人将东西收拾完出去之后关上房门,然后对杨晟道:“休息吧。” 这屋内只有一张床,看易昀非的打算,似乎是要和杨晟同睡在一张床上。 杨晟手上镣铐一直没有取下来,甚至躺在床上也不例外,易昀非睡在他身边,床不大,两人身体紧贴着,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杨晟根本难以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直微凉的手贴在了杨晟脸上,然后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鼻尖和嘴唇。 杨晟本来一动不动,打算装作不知,只是随着那动作,杨晟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是自他清醒以来,第一次产生这个想法。 之前易昀非让他泡的药浴,似乎将他全身肌肤换了一层,他常常看着这副身体,只觉得不是自己的身体了。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张脸也许也不是他的脸了。那时候昏迷时,时不时感觉到的脸上的刺痛,善于易容没人见识过他真面目的易昀非,还有此刻轻触他脸颊的手指,似乎都在提醒着他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杨晟难以抑制的,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易昀非自然察觉到了,他撑起身子,侧过头来看杨晟,柔声道:“怎么了?” 杨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易昀非在黑暗中难以看清杨晟脸上的细微表情,他又微微埋下头来,再靠近一些,最后,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杨晟的嘴唇上。 然而杨晟丝毫感觉不到旖旎气氛,只觉得仿佛被毒蛇缠住一般,冰冷可怕。 就在此时,沉寂的黑夜之中,突然有钟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易昀非的唇从杨晟唇上离开,他轻轻“咦”了一声,道:“天命钟?”然后坐起身来,同时将杨晟拉起来,“走,跟我一起去看看。” 第17章 易昀非将杨晟带了出去,依然是手上镣铐未去,自己牵着细链走在前面,杨晟只得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得不快,远远看到众人聚集在天命钟之前时,易昀非突然停下了脚步。 杨晟抬头朝他看去。 易昀非似乎知晓他心中想法,说道:“敲钟的人是钟离。” 杨晟闻言,也朝那山峰之上看去,果然见到站在人群之前的那个黑衣人,正是钟离阳。 此时,杨晟突然便见着两个小童抬着一副软轿走近,软轿之上,是一个双腿尽断的中年人,杨晟上一次在天命谷内,也曾见过他。 而除了抬轿子的小童,走在中年人身边的还有个身量挺拔的少年人。杨晟见到那少年,恍惚便觉得胸口一痛,原来来人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展戎。 相比分离那时,展戎似乎长高了些许,修长四肢也更加显得有力道,或许是神态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更像个青年人的模样了。 杨晟见到展戎时,心里一紧,却不料展戎看他的神情却完全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一般,微微有些诧异,仔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便跟着那断腿的中年人与他们擦身而过。 杨晟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摸自己的脸,他知道展戎没有认出他来,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体的变化,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 那一瞬间,杨晟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告诉展戎,自己就是杨晟。他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摆脱易昀非从这里出去,即使他不能说话,他也有别的办法让人知道他就是杨晟,然而就在展戎用诧异和怀疑的眼光看他时,他发现甚至有些害怕让展戎知道他就是杨晟,哪怕他能够说话,他可能那时候也会什么都说不出口。 杨晟怔怔摸着自己的脸,易昀非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不用怕。” 杨晟抬头看向易昀非,易昀非神情温和,甚至还对他微笑了一下。杨晟摇摇头,突然往后退去,当细链另一端在易昀非手中被拉直的时候,他晃动着手,想要用力挣脱。 这本来只是徒然,他若是内力还在,倒可以和易昀非一拼,可是如今,他就像个在和大人打闹的孩童,唯一能撼动的,大概只有那个链子,发出了摩擦的响声。 然而这动静便足够引起人注意了。 本来已经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展戎停了下来,回身朝两人看来。 杨晟并不是想要和易昀非闹,更不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此刻的目的很单纯,他想要找个地方,镜子也好,湖水也好,他想要看清自己的脸,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易昀非神情不变,却收紧了手中细链。 突然,杨晟听到钟离阳一声暴喝自山头传来:“什么人?!”接着便是破空之声而起,钟离阳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杨晟身后,抓着他衣领将他人提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视,钟离阳双瞳猛然一缩,杨晟却突然从他双瞳之中,看到了自己倒影,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仿佛是用画笔描绘出来的人物,一笔一画都妙不可言,天下间从未见过这般秀美细致的容貌。 钟离阳有一刻微微的愣怔,展戎刚才也目露诧异,原来都是因为这副皮相。 可是,这不是杨晟,这不是他自己的脸。他是男子,他不追求容貌,他喜欢自己那副平凡甚至有些粗糙的样貌,他可以逍遥自在浪迹江湖,与人把酒言欢彻夜不眠。 他不需要! 杨晟突然抬手想要抓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覆了一层人皮面具,他想要将它扯下来。 可是当他刚有动作时,易昀非便看透了他的意图,用力一扯手中细链,将他从钟离阳手中扯了下来。杨晟顿时重重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在地上,膝盖似乎磨破了皮,鲜血淋漓。 易昀非上前一步,直接将杨晟拦腰抱了起来。杨晟还想挣扎,易昀非一只手将一根银针扎入他后颈,他霎时间失了力气,软倒在易昀非怀里不能动弹。 钟离阳上前一步,质问道:“他是什么人?” 易昀非神情坦然,一只手还仿佛安抚一般拍了拍杨晟后背,说道:“他是我弟弟。” “笑话!”钟离阳道,“你入谷十多年了,哪里来的弟弟?” 易昀非应道:“他就是我弟弟。” 钟离阳沉声道:“你可知我为何召集大家?谷内出事了!” 此时,又有许多人从山顶下来,聚了过来,易昀非目光扫过众人,问道:“什么事?” 钟离阳道:“有人闯谷,万同山被人杀了。” 天命谷有人闯进来不算什么大事,花婆婆那里,每年都会有人添作新的花肥。然而闯了人进来,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够杀死谷中之人,就并不简单了。 易昀非神色也严肃起来。 杨晟身体动不了,又不能说话,他只能将目光转过展戎身上,又转向站在身前的钟离阳,最后看向头顶的易昀非。 易昀非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微微低头用下颌蹭了蹭他的眉心,动作亲昵而温柔。 天命谷众人与易昀非相识许久,知道他素来是个冷淡的性子,还从未见他对人如此温和,不由都觉得诧异。 展戎自从杨晟刚才看他,便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可他又肯定自己从未与此人见过面,否则如此容貌,怎会丝毫没有记忆。 薛四娘站在钟离阳身旁,此时见易昀非抱着杨晟,露出不屑神色,说道:“会不会是云墨规回来了?” 杨晟听她提到云墨规,不由注意起来,如果真是云墨规,或许可以想办法让师叔带他出去?虽然那时在破庙,云墨规对他显露杀意,可是相比展戎真真切切捅进他胸口的那一刀,他还是更愿意依靠云墨规。 钟离阳没有说话。 易昀非突然说道:“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 万同山是死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的。天命谷内极为开阔,易昀非那般不爱与人接近的,便独居山头,也有许多人住在谷内的街镇之中,那里还有许多人做着生意,甚至开着酒肆饭馆。 万同山的小屋就在镇北的一条僻静街上,他性格不讨人喜欢,附近就他一户。 房门开着,里面的东西却没人动过,只有万同山趴在地上,早就没了气息。 钟离阳伸手将油灯点燃,易昀非走进去,却并没有急着看地上的万同山,而是将怀里抱着的杨晟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然后蹲下来,挽起他裤子看他膝盖上的伤口。 钟离阳冷眼看着易昀非动作。 易昀非见杨晟伤得不重,对他说:“回去了帮你清洗伤口。”然后才起身过来,看向地上万同山的尸体。 万同山是被人干脆利落地拧断脖子而死的,没有发出声音来,或许在天黑之前就已经丧命,后来才被人发现。 这不会是谷内人做的,只能是谷外人做的。而且这种杀人手法,确实有些像云墨规的风格。 易昀非察看了万同山的尸身,然后起身对众人道:“这种杀人手法,只要是武功远远高出万同山就能做到,并不好说是谁做的。” 然而武功远远高于万同山,江湖中着实不多,就连钟离阳也没有这个口气,孟自封或许算一个,云墨规,大抵也能算上一个。 钟离阳沉思片刻,道:“搜人吧。” “且慢!”孟自封忽然从屋外走进来。 钟离阳和易昀非都躬了躬身,喊道:“孟叔。” 孟自封点了点头,对钟离阳道:“不宜分散搜人,来人武功太高,照他这手法,遇到一个再杀一个也不无可能。” 钟离阳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孟自封沉吟片刻,道:“闯天命谷,此人无非为了寻人或者寻物,依我看来,大家还是留在镇上不要轻易离开的好,如果那人目的为达到,自然会再现身,如果那人目的就是为了杀万同山而来,他此时就该想办法脱身离去,派人监视谷口便好。” 钟离阳闻言,犹豫片刻说道:“那让大家今晚现在镇上过夜,等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搜人。至于看守谷口之人,暗中监视就好,如果遇到那人,不要轻易动手,这仇,天命谷会再寻机会报的。” 孟自封点了点头。 易昀非却突然说道:“我不留在这里,我不怕。” 钟离阳“哼”一声,指了杨晟道:“你可以不留,他必须留下。他本来便是个外人,自己尚不能洗脱嫌疑,还想要去哪里?” 易昀非道:“不会是他。” 钟离阳显然不愿轻易罢休,“谁能够证明?” 孟自封见他二人争执,开口劝阻道:“行了,听我老头子一句话,今晚谁也不要离开!都留在镇上。” 易昀非于是不再反对,点了点头,道:“好,孟叔说了算。” 在镇上居住的人,都回去自己家里,而不住镇上的人,大多聚集在酒肆和饭馆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怕死的人,明明住在镇上,也不敢回家。 易昀非向酒肆老板讨了张躺椅,将杨晟安顿下来,很快,易昀非身边跟着的那中年男子提着一个竹篮子也从山上下来,赶往了酒肆。 易昀非帮杨晟清洗了伤口。 旁边一桌,坐着那断腿中年人以及展戎等几人,展戎跑去柜台要了两壶温酒,放到桌上给那中年人倒了一杯,道:“师父喝点酒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接过酒杯。 杨晟不由又打量那中年人一番,上一次入谷时,他便猜测此人是小兵神宫问,只是看年龄并不太像,可是如今想来,自己都被人完全改头换面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宫问就算在这天命谷内长生不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既然是展戎的师父,那此人多半就是宫问无疑。 易昀非的仆从也去要了些酒菜来,三个人坐一桌,易昀非夹起菜要喂杨晟,杨晟却不肯张口。 易昀非无奈,放下筷子对杨晟道:“我给你解穴,你答应我不要乱跑,好不好?” 杨晟自然不会答应他。 易昀非却还是伸手拔出了杨晟后颈那根长针,身体恢复知觉的瞬间有些发麻,杨晟又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他伸出手,却并不是去拿筷子,而是将倒满酒的小碗挪到自己面前,又一次低下头去,想要看清自己的脸。 第18章 这一次似乎看得更加真切了,杨晟眨了眨眼睛,酒水中那个倒影也跟着眨了眨眼睛,哪怕是面无表情,也自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迷人风情,明明还是自己,可是又完全找不到丝毫自己的影子了。 杨晟抬起手来,又轻轻将酒碗推开。 易昀非看着他的动作,温和问道:“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杨晟摇了摇头,突然便去取了桌上筷子,沾了些酒水,在桌面上写起字来。 易昀非看他写道:我有话要说。 杨晟写完这几个字,抬头看着易昀非,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易昀非端起酒盅来浅浅抿了一口,方才问道:“想说什么?” 杨晟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易昀非沉默片刻,说道:“现在还不行。” 不能说话,没有内力,杨晟深刻体会自己如今的无能为力,就算易昀非不再用镣铐铐住他,还是可以将自己控制在他指掌之下。 杨晟开始权衡,到底怎样才是最好的脱身之法。 时间慢慢过去,这酒肆里的人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天命谷里尽是一群亡命之徒,最不惜的,本该就是性命,然而不知是不是逍遥日子过得久了,也渐渐开始害怕起来。 若是等到天亮,或许就能情势逆转,这些在谷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想要揪出来一个外人,也不算太艰难。 忽然,外面“哗”一声,落下暴雨来。这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猛烈,酒肆柜台的油灯都被一阵狂风给吹得熄灭了。杨晟看着桌上蜡烛的火光不停晃动,雨声掩盖了黑夜中所有本该清晰的动静,突然便使得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事情会在接下来发生。 这时候,钟离阳的身影出现在酒肆大门前,他背上披着蓑衣,可是衣服仍然被雨淋湿了,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将蓑衣取下,扔在了门口。 钟离阳大步走到易昀非这桌坐下,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说道:“出谷的路已经叫人守着了。” 易昀非说道:“如果那人要有动静,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钟离阳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随后,他又转回目光,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杨晟。 “你老实告诉我,”钟离阳对易昀非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易昀非却并没有要说的意思,冷淡应道:“他是我的人,我保证他不是杀人的那个人不就行了。” 钟离阳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你不是不懂谷里的规矩,外面的人想要留下来,并不是谁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易昀非却是道:“我知道,他并不是外面的人,他是我弟弟。” “笑话!”钟离阳道,“你我相识十几年,你若真有个弟弟我岂会不知道?” 易昀非看向杨晟,轻声道:“随你信不信。” 因为钟离阳的到来,酒肆里的氛围似乎稍微轻松了一些,坐在里面那桌的人之前一直在闲谈,这时候又开始说起话来。大家酒喝得不少,胆子也壮了起来,还有人拍着桌子说:“万同山那个老东西太没用,若是让我遇见了,我就咔嚓一声,也拧断他脖子!” 其他人都拍着桌子大笑。 那人说完,站了起来,“老子去放水!” 有人对他说:“小心一些。” 他说道:“怕个鸟!” 说完,他朝着酒肆后门走去。 等他离开,其他人又开始说笑起来。钟离阳将易昀非这桌的酒几乎喝光,抬手又招掌柜要了两壶。 杨晟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没吃,默默看着外面落下的雨。 时间慢慢过去,刚才那个称要上茅房的人一直没有回来,真是放水,都够他走上几个来回的了。 本来松懈下来的气氛,又逐渐变得凝重,那一桌人说笑声渐渐小了,却迟迟没有人打算起身去看看。 最后,还是钟离阳站了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人多了就能壮胆,其他人也陆续站起来,说:“走,去看看!” 钟离阳将易昀非也拉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易昀非手里牵着铐住杨晟镣铐的细链,一起身便发出轻响来,他看向钟离阳,问道:“怎么?怕死了?” 钟离阳却是笑一声,“笑话,我怕把你留在这里你会被人杀掉。” 易昀非极轻地哼了一声,“那就出去看看吧。” 杨晟被链子带着站了起来,易昀非显然是打算带着他一起出去,中年仆人则拿起一把放在桌边的伞,跟在二人身后。 钟离阳在门边将蓑衣披上,第一个走了出去。 杨晟跟在易昀非身后,酒肆外面的雨非常大,中年人第一时间便替易昀非撑起了伞,而易昀非则将杨晟拉近自己身边,杨晟还是瞬间便被雨给淋湿了。 他回头,见到宫问和展戎一行并不打算出来,酒肆老板也只是探头在门口往外看看。 幸好还有四周屋子里透出来的烛光,眼前并不是一片漆黑,他们朝着酒肆后面的茅房走去,还没走近,钟离阳就停下了脚步,他已经看到茅房前面趴了一个人,如不出意外,便是刚才出来那人。 易昀非最先走近,他让杨晟站在他身后,自己则蹲下去,察看地上尸体。 杨晟的视线越过易昀非的肩,看到地上那人也如同万同山那般,脖子被人折断了。随后,杨晟的目光落在易昀非手上,因为要翻动察看尸体,易昀非抓着链子的那只手只是虚虚握着,稍一使劲便能够扯得出来。 杨晟心跳陡然加快,不过这时候他就算能够挣开易昀非的掌握,也定然跑不了多远,所以他又强忍着,将那悸动压抑下来。 钟离阳站在易昀非身后,问道:“怎么样?” 易昀非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酒肆内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里面的烛光便全部熄灭了。钟离阳也好,易昀非也罢,这时候第一反应都是赶快回去酒肆里面。然而杨晟却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握住那根细链用力一拉,感觉到细链被从易昀非手中扯了出来。 多年习武的直觉,他知道这时易昀非的第一个动作肯定是要伸手抓他,于是他就是往后的力道顺势后仰,倒在了地上,然后利落一个侧滚。 周围是完全的黑暗,雨声太大,甚至掩盖了细链和镣铐发出的响声,杨晟紧接着爬起来,转身就往后跑去。 即使看不到听不到,他也知道易昀非追了过来,而且他没有内力,肯定是没有办法躲得过的,杨晟心里有些慌乱,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过去。 黑暗中杨晟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正想要挣脱,却被那人捂住了嘴,静静靠在一道墙壁之后。 杨晟本来有些喘,这时候也极力收敛了气息,放松身体倚靠在那身后的人身上。杨晟没有办法在雨夜中辨别易昀非的踪迹,他只觉得空气中隐隐有股药香,显然易昀非是追了过来的。 身后那人始终没有动静,杨晟也就不敢动,足等了好些时候,他听到身后那人在他耳边道:“他走了。” 那个人松开他,杨晟茫然四顾,什么都看不到。 那人接着伸手抓住杨晟手上镣铐上的细链,然后摸索着杨晟手中的镣铐,问道:“这是什么?” 杨晟不能说话,只能摇了摇头,随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只好伸手去抓对方的手,然后摸上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对方问道:“你不会说话?” 杨晟点头。 那人于是道:“行,先跟我来吧。” 大雨淋漓中,杨晟早已经全身湿透,他被雨冲刷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而且无论怎么努力去看,都是一片漆黑,却不知身边这人是怎么辨别方向的。那人抓着他一只手带他一路往前走,似乎是出了镇子,朝着远处山脚走去。 也不知为何此人会对天命谷如此熟悉,杨晟跟着他沿着山脚走去,最后钻进了一个低矮干燥的山洞里面。 杨晟听到他窸窸窣窣一阵动静,突然便引燃了一个火折子。 陡然亮起的光线使得杨晟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身前那人看着杨晟,一时间怔住了。待杨晟适应了光线,才看清面前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容貌还算俊俏,只是神情有些呆愣。 杨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竟然伸出一只手来摸上杨晟的脸,说道:“我还不知道有人能长成这个模样!” 杨晟下意识朝后退去,听他说这番话,神色也黯然下来。 那人却丝毫不觉得唐突,虽然没能摸到杨晟的脸,仍是将火折子凑近了细看他,然后说道:“我叫上官谨鸿,你叫什么名字?” 他方才问完,又想起了杨晟不会说话,于是道:“你可以写出来给我看。” 杨晟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在泥地上用手指,划出了“杨晟”两个字。 “杨晟?”上官谨鸿想了想,说道,“这名字倒有几分耳熟。” 杨晟看他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上官谨鸿伸手抓起杨晟被铐住的双手,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铐住你,你跟刚才那人是什么关系?” 杨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转而在地上写字问道:“你杀了天命谷的人?” 没料到上官谨鸿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他说。 杨晟疑惑地看着他。 上官谨鸿突然伸手挡住了杨晟的眼睛,说道:“别这么看着我。” 杨晟有些无奈,默叹一口气,推开上官谨鸿的手,他现在无心与他玩笑,继续写道:“那是谁?” 上官谨鸿却不肯回答他了。 山洞内并不宽敞,上官谨鸿往后靠在洞壁上,双臂舒展着枕在脑后,看着杨晟问道:“你天生就不会说话?” 杨晟摇了摇头。 上官谨鸿又上下仔细打量杨晟,他开口猜测杨晟的身份,说道:“你是不是刚才那个白衣服男人的男宠?” 杨晟皱起眉头,只觉有些愤懑羞怒,却连出口反驳都不能做到。 上官谨鸿却以为自己是戳到了杨晟痛处,他说道:“果然是这样,不然你这般相貌,又不会武功,那人用链子拴着你做什么?” 他说完,突然身体前扑,将杨晟压在身下,他用手指将杨晟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细看着杨晟的脸,赞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无论男女。”说完之后,却又补充道,“不过比不上我娘。” 杨晟神色沉静看着他。 上官谨鸿注意到杨晟的目光,有些诧异,“老实说,你真不是那么像别人的男宠。”说完,他又一次用手挡住杨晟的眼睛,“说了别这么看我了。”紧接着,上官谨鸿突然凑上前去,亲了一下杨晟的嘴唇。 那一下动作很快,唇与唇只是轻轻碰触一下便即分开,上官谨鸿松开杨晟往后退去,靠在山洞壁上,像个占了便宜的小孩子一般,高兴地笑了起来。 杨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不上反感,只是有些难堪和难过,面前这个青年比他还要小些,如果他不是这般模样,说不定他会成为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已经到了后半夜,天气竟然陡然间放晴,空中出现了一轮皎洁明月。 上官谨鸿走到山洞口去往外看,杨晟也跟在他身后。 上官谨鸿一直在朝外面望,似乎在找什么人,杨晟有些疑惑,不过静静站在原地没有惊动他。 忽然,杨晟听到上官谨鸿低声道:“来了!” 杨晟朝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只见到月光之下,一个人动作轻盈,自远处朝这边奔来。那人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样貌,不过杨晟却敢肯定他并不是天命谷中之人,上官谨鸿竟然并非只身一人闯进天命谷! 待那人接近,上官谨鸿露出欢喜神色,对他招了招手。 却不料那人视而不见,竟然直接与上官谨鸿错身而过,一把掐住他身后的杨晟,直将人身体抵在身后山壁上,双腿都离了地。 杨晟顿时觉得呼吸困难,用力想要推开那只掐住他的手,却总是徒劳。 上官谨鸿也急了,连忙过来拉住那人手臂,道:“哥哥,放开他!” 那人丝毫没有松手,冷声道:“什么人?” 上官谨鸿说道:“他不是天命谷的人!” 那人说道:“你怎知道他不是?不要轻易被人给下了套!” “他真不是,”上官谨鸿急忙抓着杨晟被铐住的手给那人看,“你看,他是被人抓来,困在这里的。” 那人冷冽的目光看了一眼杨晟手上的镣铐,终于才缓缓放开了他。 杨晟几乎就断了气,他身体往下滑去,张开嘴艰难地喘息。 “哥哥!”上官谨鸿话音里有些责怪的意思,他蹲下来,用手帮杨晟顺气,说道,“他是我哥哥,他名字叫陆靖华,他不会伤害你的。” 在上官谨鸿眼里,杨晟大概就是个柔弱可怜的少年人罢了。 陆靖华却喝止道:“谨鸿!” 上官谨鸿扶着杨晟站起来,对陆靖华道:“杨晟连武功都不会,你不用怀疑他。” 陆靖华显然并不轻易相信杨晟,不过见上官谨鸿紧张的样子,便没有再对杨晟出手。 上官谨鸿问道:“哥,你找到破云刀了吗?” 陆靖华摇了摇头,说道:“破云刀在钟离阳手中。” 上官谨鸿闻言,皱眉道:“钟离阳很难对付吗?” “确实不好对付,”陆靖华说道,“如果人多就更加麻烦,所以我引了他过来。” 杨晟闻言一怔,抬头眺望远方,果然见到一个黑色身影正疾速奔来。 陆靖华道:“速战速决!”随后便猛然飞身而出。 第19章 陆靖华与钟离阳手中都没有武器,一交上手便是一招一式硬碰。 杨晟站在上官谨鸿身边,上官谨鸿并不显得担心,只是站在一旁看他两人交手。陆靖华如果就是在天命谷里面活生生拧断两个人脖子的那个神秘人,那么武功自然不会差,至少不会输给钟离阳。 果然,两人方一交手,杨晟便看得出来陆靖华尚有余裕,他并不是和钟离阳生死相拼,他想要拿下钟离阳,寻找破云刀的下落。 杨晟上一次见到破云刀,还是和云墨规一起时,那之后杨晟被易昀非带走,便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如今这兄弟两个如此笃定破云刀在钟离阳手中,也许那之后他们始终没有寻到云墨规下落了。 杨晟胡思乱想着,此时钟离阳与陆靖华过了二十余招,却还未能分出高下来。陆靖华尚有余裕,钟离阳也不见得就难以应付,步伐招式都越见沉稳,见招拆招,两个人都没有拼尽全力。 可是这样对陆靖华来说是不利的,他想要的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钟离阳。 果然,杨晟见到陆靖华神色凝重起来,招式也变得越发流畅,右手抬起,左手划了一个半圆,以极为灵巧的招式夹杂着强大的内力,拍向钟离阳的肩头。 那一下过于巧妙,以至于钟离阳愣了一下,艰难侧身避过。 又见陆靖华以左手虎口挟住右手手掌往前一推,钟离阳感觉到强劲内力袭来,连忙往后避让,陆靖华却没有停止,那一招未老,连招已出,脚步连连往前踏去,两掌连续不断往前推出,每一下都携着强劲的内力,连绵不断。 杨晟游历江湖也算得上见识广博,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招式,显然钟离阳也没有见过,他只是连连后退,避开陆靖华的攻势,一时间没有轻易还手。 就在此时,上官谨鸿突然有了动作,他自杨晟身边猛然袭出,连同陆靖华一起,左右围攻钟离阳。 钟离阳猛然便觉得吃力了,然而就在上官谨鸿动手的几乎同时,易昀非的身影出现了。 杨晟一见到易昀非,竟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上官谨鸿一回头见易昀非逼近,便舍弃了钟离阳,转身拦下易昀非。 杨晟抬手扶住身后山壁,他突然想自己能不能借机离开,然而刚刚后退一步,便见易昀非左脚一勾,一颗小石子落在他面前,原来易昀非一直盯着他,不会给他机会离开的。 杨晟自知没法独自逃掉,便寄希望于上官谨鸿兄弟能够赢得了钟离阳二人,这样至少自己还多了个机会。 可是出乎意料的,展戎突然出现了。他应该是追逐着易昀非而来,追到时见到两人与人交手,却并没有上前相助的意思。 虽然展戎在天命谷生活了有些日子了,但是他对钟离阳这些人,始终有些隐隐的敌意。 少年没有急于靠近,他见到两边形式,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来,于是目光落在了杨晟身上。 杨晟注意到展戎在看他,他很想刻意忽视少年的目光,可是终究忍不住还是远远看了他一眼。 展戎不知心里想些什么,陡然间便朝着杨晟的方向过来。 杨晟避无可避,站在原地没有动。 展戎甫一靠近,手中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抵在杨晟脖子上,问道:“你是什么人?” 杨晟垂下目光,发现那把小刀竟然是自己的飞刀,他自从在淮北东山拼死救出秦霄竹,被夏栩带回夏府养伤之后,便没有再碰过自己的飞刀了。 这把小飞刀,应该是过去他和展戎一起时,这少年偷偷藏起来的。 见到杨晟愣神,展戎又将小刀抵得近一些。 与易昀非交手的上官谨鸿注意到这边情形,忽然高呼道:“杨晟!” 他本意是怕杨晟被人所伤,却不料展戎闻言,握刀的手一抖,险些在杨晟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杨晟感觉到展戎情绪剧烈的波动,他甚至一瞬间有些犹豫,可是他仍然什么都没有做。 展戎突然间抓住杨晟一只手,将飞刀收了回去,另一只手在杨晟脸侧和颈上摸索着,杨晟愣了一下,意识到展戎是想要察看他脸上是不是有人皮面具。 然而不管展戎怎么努力找,还是丝毫找不到易容的痕迹。别说展戎,如果能有办法换回过去的容貌,杨晟早就去做了。 展戎其实没有一丝把握面前的人就是杨晟,出了身高,这人从形貌上和杨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可是展戎就是怀疑,甚至是杨晟的一个眼神,他都觉得微妙的熟悉。 “你是杨晟吗?”虽说自己都觉得荒谬,展戎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问他。 杨晟本不欲应他,此时听闻他开口询问,语气中带了一些迟疑不定,甚至有些害怕一般,霎时间便心软了。 好像自己养大的孩子,被坏人唆使着咬了自己一口,但那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 杨晟看着展戎的双眼,那里面极为难得地蕴藏了少年所有的情绪,依恋的惶惑不安的,他一再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展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又重复问道:“是我的杨大哥?” 杨晟伸出手来,摸了摸展戎头顶,展戎又长高了,他甚至要踮起脚才能摸得到展戎的头。 展戎双眼瞬间变得水润,他一只手紧抓住杨晟,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晟无法回答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喉咙,然后摇了摇头。 展戎转过头看了一眼易昀非,然后问杨晟道:“易昀非做的?” 杨晟点了点头。 展戎却道:“我知道怎么办。” 这一下实在出乎杨晟预料,只见展戎一只手按在他喉头,两根手指缓缓按捏着,似乎在寻找什么,这么细细按了一会儿,忽然手指使劲朝下按去,一根银针自杨晟咽喉处冒出一个头来。 展戎两指捏住银针,一下子抽了出来,扔在地上。 杨晟吸一口气,只觉得喉咙处又疼又痒,顿时抑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易昀非和上官谨鸿被吸引了注意,展戎顾不得他们,拉着杨晟的手道:“跟我来。”随即转身便跑。 这一下着实谁也未曾料到,展戎带着杨晟离开,杨晟甚至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上官谨鸿一眼。 易昀非见状,不再与上官谨鸿纠缠,避开两步朝着展戎和杨晟离开的方向追去。 上官谨鸿一愣,随即也追了过去。 陆靖华只来得及唤了一声“谨鸿!”见弟弟已经跑远,无可奈何只得避开钟离阳,追了上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展戎与杨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 杨晟没有内力支撑,难以维持速度,很快便跑不动了。 展戎于是抬手将他打横了抱起来,继续拔足狂奔。 然而毕竟是抱了个人,拼轻功也拼不过易昀非,眼见着易昀非和上官谨鸿一前一后追了上来。这个时候相比曾鼓动他伤害杨晟的易昀非和钟离阳,他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他害怕一旦被易昀非抓到,自己就没有能力再带杨晟出谷了,于是他猛然用力将杨晟抛了出去,恰恰落在上官谨鸿面前,被上官谨鸿伸手接住。 展戎吼道:“带他走!”然后他自己上前,拦住了易昀非。 易昀非神色冰冷,展戎抽出小刀来,亦冷声道:“今天谁也不能伤他。” 陆靖华和钟离阳也随后追到。 上官谨鸿见展戎与他们反目,于是道:“哥哥,走!” 陆靖华丝毫没有犹豫,上前来一拉上官谨鸿,便继续寻路往前奔去。 展戎右手一动,飞刀出手,拦住本来打算继续追过去的钟离阳。 钟离阳一声冷笑,“凭你一个人妄图拦住我们两个?” 展戎道:“不妨试试!” 钟离阳有些动怒,“好,那先解决你这个内贼!” 杨晟被上官谨鸿带走,眼见着展戎一人拦下钟离阳和易昀非两人,顿时又惊又急,顾不得嗓子疼痛,嘶声唤道:“展戎!” 上官谨鸿有些惊奇,“你不是哑巴?”不过他脚下没停,跟在陆靖华身后,迅速离开了此地。 留下展戎与钟离阳、易昀非三人,正欲动手,忽然听到一声呼喝:“混账!” 三人转头看去,见到是孟自封随同宫问、花婆婆几人一起过来了。 孟自封双手背在身后,喝问道:“是谁要自相残杀?” 展戎没有说话,钟离阳冷声道:“是展戎擅自放走了杀害万同山两人的凶手。” 展戎却将矛头指向易昀非:“你到底对杨大哥做了什么?” 易昀非微微抬起下颌,反问道:“与你何干?!” 孟自封怒道:“都闭嘴!”随即吩咐下来,“去叫人守住出口,天亮之后搜查全谷,一定要把人抓到!展戎、昀非,你们随我来!钟离,你也过来!” 吩咐下来,孟自封双手背在身后,先行离开了。 第20章 杨晟被上官谨鸿抱在怀里,一直没有放下来。兄弟两个似乎对天命谷的路非常熟悉一般,一直沿着山脚的方向往前走,直到置身天命钟所在的大瀑布之下。 水声轰鸣,水雾不断喷溅到杨晟身上。 杨晟听上官谨鸿对陆靖华说道:“哥,我们走了吧?” 陆靖华不作声,似乎仍然心有不甘。 上官谨鸿于是由着他静静想了一会儿,才又劝道:“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办法制服钟离阳,天命谷只要有其他人来,我们就会有危险。若是遇上了孟老头子,那会更加麻烦。” 陆靖华自然也知道,想要制服钟离阳,至少需要他们两个联手,可是这天命谷里那么多高手,想要制服一个钟离阳而不被人察觉,太难。 真就这么走了?又怎能叫他甘心。 上官谨鸿没有催促他,眼看着天便要亮了,到时候他们想要躲藏,就更加困难。而且,上官谨鸿死死抱着杨晟,丝毫没有打算松手的意思。 陆靖华最终说道:“先走吧。” 杨晟见他兄弟两踌躇犹豫,此刻终于下了决定,开口说道:“他们已经派人守住了谷口。”他许久没说话,声音依然沙哑,而且咽喉处便是咽唾沫也会觉得有些发疼。 上官谨鸿闻言,低下头看着杨晟,微笑道:“不要担心,我们有路可以出去。” 杨晟有些不自在,对他说道:“放我下来吧。” 陆靖华却说道:“抱着吧,他太慢。” 杨晟无法反驳,他们现在是在逃命,自己若是坚持,反而怕会误了事。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对天命谷如此熟悉,杨晟现在还不得而知,他们两人带着杨晟沿着河岸边一路往下游走去,直到尽头处,被一片群山阻隔,河流积成深潭,进而转作暗流。 上官谨鸿这才将杨晟放了下来。 天已经亮了,远处现出一片带着鲜红阳光的蓝白天空。 杨晟抬起头来看向四周,天命谷的人并没有追过来。他手上的镣铐一直没有机会取下来,这时上官谨鸿伸手抓住那镣铐,用力扳了一下,没能扳动。 陆靖华见状,说道:“我来。” 只见陆靖华双手抓住镣铐两边,用力一拉,竟然将其中间连接之处生生扯断了,挂在上面的细链子自然也掉了下来。不过毕竟是精钢所制,想要完全扳开实在不易,杨晟只能任由它继续挂在手上,就像是带了两个大镯子一般。 陆靖华说道:“出去找斧子劈开。” 杨晟道了一声:“谢谢。” 此时上官谨鸿突然问杨晟道:“会水吗?” 杨晟闻言,点了点头。 上官谨鸿又道:“需要屏息潜游一些时候,行不行?” 杨晟开口说道:“可以。” 上官谨鸿于是牵着他的手走到潭边,对他说道:“我先下水,你跟着我后面,可千万别跟丢了。”随即又对一旁的陆靖华道:“哥哥你殿后,看着杨晟别让他跟丢了。” 陆靖华不置可否,上官谨鸿已经往潭水中淌去。 杨晟没有犹豫,跟在上官谨鸿身后下了水,他水性不算特别厉害,倒也不弱,这潭水中间极深,见前面上官谨鸿猛然扎了下去,杨晟于是也立即跟着潜入了水里。 清晨的水温冰冷,杨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看着水里上官谨鸿模糊的身影,努力追上去。 然而这一段潜游似乎比杨晟想象的还要久一些,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杨晟猜测着他们应该从潭底已经进入了山里的暗流之中,水流速度在逐渐变快,身体不由自主便被水流推着向前,然而迟迟没有达到出口。 前面上官谨鸿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杨晟散去的内力无法支持他长时间的屏息,他觉得越发不妙,头晕眼花眼见着便要抑制不住呛到河水,他伸手往前抓了抓,可是和上官谨鸿相隔太远,根本不能碰触到他。 就在杨晟暗叫糟糕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后领,温热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一只手扶着他的脸转过来,嘴唇相触,给他渡了一口气。 杨晟缓过气来,昏暗之中也知道那人是陆靖华。 陆靖华抓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拖着他一起,加快速度朝前面游去。 后来,杨晟完全是被陆靖华给拖着浮出水面的,上官谨鸿已经站在水岸边上,见到杨晟,担心道:“怎么了?” 陆靖华扶着杨晟往岸边游,站起身后将杨晟扔给上官谨鸿,说道:“他险些溺水。” 上官谨鸿一脸担心,拍着杨晟后背凑近了问道:“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摇了摇头,说道:“无妨。” 他用手勉强抹去脸上的水,抬头四处望了望,发现这是一条山洞里的暗流,前面不远处便是山洞出口,暗流涌作溪水奔流而出。 陆靖华已经动身往外走去,杨晟于是对上官谨鸿道:“我没事,先出去再说吧。” 山洞外是一片小山坡,已经出了天命谷的范围,不过具体是什么地方,杨晟并不清楚。 到了这里,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就不再急着赶路,而是停下来生了一堆火,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烤干。 杨晟于是也抬手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只是当他想要树枝把衣服给架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上官谨鸿看他的眼神有些发怔,当杨晟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更是脸红了红,将目光转开了。 杨晟起初还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过来,竟是上官谨鸿见到他袒露出来的身体而有些不好意思。杨晟也低头看了自己一样,明明同样是男子的身体,可是或许肤色太过白皙细致,显得胸前那两点淡粉格外银靡,便是杨晟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里百味陈杂,最终还是将湿衣服取回来半挡在身前。 如今这身体,哪里还能找到他杨晟自己丝毫的影子,就连曾经展戎给他留下的贯穿前胸和后背的两道伤疤,也都被易昀非抹平了。再加上这副容貌,易昀非根本就是想要将他完全改变成一个陌生人。 陆靖华站了起来,将衣服披上,道:“我去找点吃的。” 只剩下杨晟和上官谨鸿两个人,上官谨鸿走过来,靠近杨晟坐下。他也赤裸着上身,与杨晟坐在一起,手臂不自觉便会碰触到。 上官谨鸿突然“咦”一声,道:“你手臂好凉。”随即便抬起手来,搂住杨晟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杨晟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有内力护体,自然无法压得下水温的冰凉,而上官谨鸿的举动和性子,都让他时不时想起靖云派那一群跟在他身后喊大师兄的臭小子,怎么也讨厌不起来,自然也不好严词拒绝他,只得避开一些,说道:“没关系,我不冷。” 上官谨鸿不肯放开他,说道:“别动,你手臂摸着冰冷,当心受了凉生病了。” 杨晟实在不知该怎么用言语告诉上官谨鸿,他并不是个娇弱少年,于是只得又默默避开一些。 上官谨鸿像是觉得有趣一般,见杨晟要避,便又凑近一些,只是这时不小心压到了杨晟的衣服,撑在地上的手滑了一下,身体歪倒连带着将杨晟也压倒在地上。 杨晟从易昀非那里出来,一直未曾束发,这时长发便散落一地。 上官谨鸿抬起头来,看着杨晟不由整个人愣住了,他说道:“杨晟,你嫁给我好不好?” 杨晟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道:“别闹了,快起来。” 上官谨鸿却不肯放开他,仍是将杨晟压在身下,坚持道:“我是认真的。” 杨晟无奈道:“我不是女子,怎么嫁给你?” 上官谨鸿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说道:“我曾经想过,一定要娶我第一眼见到就爱上的女子为妻。”说完,他竟然露出苦苦挣扎思索的表情,最后带了几分痛苦却下定决心的神情,说道:“不过,既然我第一眼就爱上了你,不管你是男是女,我一定要娶你!” 杨晟只觉得太过荒谬,挣扎着想要推开他,道:“不要胡说八道了。” 上官谨鸿却凑下来,想要吻杨晟的嘴唇。 就在他的唇险些碰触到杨晟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扔在一边,原来是陆靖华回来了。 陆靖华手里提着一只野兔,扔给上官谨鸿,道:“去收拾了。” 上官谨鸿有些不悦,埋怨道:“哥你回来的真是时候!”不过还是乖乖听话,提着兔子去溪流旁边剥皮去内脏。 陆靖华伸手将杨晟拉了起来。 杨晟道了一声谢,坐起身后,见陆靖华面色冰冷,犹豫一下开口说道:“你弟弟不过是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了。” 陆靖华坐了下来,用树枝拨了拨火堆,说道:“他就是那么个性子。只是,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喜欢谁。” 杨晟闻言,却神色有些黯然,轻声道:“不过是喜欢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 陆靖华抬眼看他。 杨晟垂着头,却没有再说什么,等到衣服干的差不多了,抬手将外衣给披了回去。 陆靖华转头看了一眼蹲在溪边忙碌的上官谨鸿,然后对杨晟说道:“既然他喜欢你,你不能辜负他。” 杨晟一怔,本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见着陆靖华的神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伸手揉了揉额头,说道:“你们兄弟俩真是荒谬。” 说完,上官谨鸿已经兴高采烈地拿着清洗干净的兔子回来,用树枝穿过,架在火上。他仍是坐在杨晟身边,笑着对杨晟道:“饿了没?烤熟了就能吃了。” 第21章 兔子肉烤熟了,上官谨鸿扯下一只后腿,先是递给了陆靖华,然后将另一边扯下来,递给杨晟。 杨晟并没有接,而是说道:“你先吃吧。” 上官谨鸿于是道:“那我喂你?” 杨晟有些无奈,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论年纪我应该比你还大,用不着这么照顾我。” 上官谨鸿正拿了把小刀,把兔子背上的肉卸下来,闻言动作一顿,看向杨晟,“怎会?你今年多大年纪?” 杨晟道:“二十七。” 上官谨鸿猛然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你才十七岁!” 陆靖华闻言也看向杨晟。 杨晟说道:“我没有骗你,你不过二十左右的模样,论起来,你还该喊我一声杨大哥。” 上官谨鸿仍是不可思议一般看着杨晟,“我已经二十二了,我哥哥今年二十五。” 杨晟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你与我师弟差不多大。” 上官谨鸿问道:“你师弟?” 杨晟想起了秦霄竹,没料到两人自淮北东山一别,竟然就一直没有机会再相见。杀害燕鹤归的罪名也不知是否洗清,又不知道他如今人到底在何处。 陆靖华却是问道:“你还有个师弟?你师父是什么人?” 杨晟犹豫着,没有回答他。 上官谨鸿突然想起来什么,问杨晟道:“你有妹妹吗?” 杨晟朝他看去,忽然笑了一下,道:“我有妹妹的话,你是不是要娶她?” 上官谨鸿被他反问得一愣,随即辩驳道:“当然不是,我说了喜欢你就只喜欢你一个,我不会三心二意的。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杨晟忍不住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就像对展戎那样。 可是上官谨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怀里抱住,又说道:“我是认真的。” 杨晟拍拍他的手背,让他松开自己,才说道:“我没有妹妹,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师父捡回了山上,跟着师父和师娘长大的。” 陆靖华突然眯了眯眼睛,手一扬捡起根一头削尖的树枝,对着杨晟的咽喉处。 杨晟还算镇静,上官谨鸿吓了一跳,伸手将树枝推开,怒道:“哥哥,你做什么?!你会吓到杨晟的!” 陆靖华冷声道:“杨晟?你是靖云派的杨晟?” 陆靖华之前便觉得杨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实在跟面前这个十多岁的美貌少年难以联系起来,如今听闻他自己提起他的年龄和身世,才开始陡然怀疑。 杨晟为人向来坦荡,对方已经猜出他身份了,他自然不会否认,可是如今开口说“我就是杨晟”这么几个简单的字,他也觉得说的艰难。 上官谨鸿显然也很吃惊,他问道:“忠义十三刀?你是那个杨晟?” 杨晟缓缓点了点头。 上官谨鸿突然伸手摸他的脸,“杨晟怎会长成这个样子?” 杨晟抓住他的手,“我是靖云派杨晟。” 上官谨鸿和陆靖华突然极快地对视了一眼。 杨晟注意到他们动作,不过什么都没有说。 陆靖华收回手,问道:“你没有内力?” 杨晟犹豫着说道:“是易昀非做的,我甚至不清楚到底是中毒了,还是被他封了穴道。” 陆靖华起身靠近杨晟身边坐下,“我看看。”他伸手扣住杨晟脉搏,试探杨晟体内内力,只觉得他经脉间内力虚散,完全无法聚集,但是要问是什么原因,他也猜不出来。 陆靖华松开了手。 杨晟捏了捏手腕,看着那一对依然无法取下的镣铐,微微皱眉。 上官谨鸿不知怎么,突然听说杨晟的身份,反而有些拘谨了起来,他看着陆靖华,然后又看杨晟,不知想些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靖华问杨晟:“你打算去哪里?” 杨晟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有些茫然了,“去哪里?”他似乎还没有想好这个问题,那时在天命谷,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逃出来,但是逃出来之后呢?他这副模样,肯定没办法回去靖云派,那里恐怕谁都不愿相信他。那应该去哪里呢?其实他最想的两件事,第一是恢复武功,第二是恢复容貌。这两点现在看来似乎都不那么容易,除非是易昀非本人,否则还有谁知道他封内力的手法,以及怎么将这张几乎与他本人融为一体的面具去掉? 杨晟最终摇了摇头,“我们先下山吧,离开这里再说。” 陆靖华没有说话,上官谨鸿拉了拉他的衣袖,“是啊哥哥,我们先下山,再慢慢商量去哪里吧。” 陆靖华最终应道:“好。” 吃完了东西,三个人起身继续赶路。 这条道路杨晟从未走过,陆靖华兄弟俩似乎也不见得太熟悉,陆靖华走在前面探路,上官谨鸿在后面扶着杨晟,尽管杨晟一再说自己能行,上官谨鸿也不肯放开他。 走了一天的山路,并没有走到附近的村镇,眼看着天已经入夜,三人便只能露宿野外。 上官谨鸿生了火,在火堆旁不远处找了些干爽柔软的树叶来,铺在地上让杨晟睡,杨晟没有坚持拒绝,昨晚一整夜都没有睡,他也实在困倦到了极点,于是先躺了下去。 上官谨鸿笑着在他身边躺下,将杨晟半搂在怀里。 杨晟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哪怕上官谨鸿在他脸上偷偷亲了一下,他也没有力气去反抗了。 尽管睡得很熟,到半夜时,上官谨鸿一松开他,他还是立刻醒了。只是杨晟仍闭着眼,装作不知,感觉到上官谨鸿悄悄起身离去。陆靖华本来是倚靠在旁边的大树之下,也轻轻起身离开,虽然动静很小,不过杨晟生性警觉,还是清楚察觉到了。 等到两个人走远了,杨晟才睁开眼睛,因为堆了许多木柴,篝火整夜未熄,此时仍然燃得炽烈。 他看着火堆,有些愣神。他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有话不愿当他面说,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不知道对方来历,也不知道对方去处。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细问,因为都不愿意说,所得到的答案,也很可能并不是真的。对此,杨晟不觉得介意,只是在上官谨鸿和陆靖华默默离开的时候,杨晟不知怎么想起了展戎,他伸手摸到胸口,那里的伤虽然不在了,可是杨晟还记得在哪里,摸上去,好像还会隐隐作痛。 听到上官谨鸿和陆靖华回来的声音,杨晟闭上眼睛假装仍然在睡。 上官谨鸿走过来,躺在杨晟身边又将他抱在了怀里。陆靖华却是一翻身,上了旁边一棵大树,躺在枝桠上。 上官谨鸿很快便呼吸均匀了,只是抱着杨晟的力道一直没怎么松。 杨晟缓缓睁开眼睛,同时发现躺在他头顶大树枝桠上的陆靖华竟然还没睡,睁着眼睛看着他。两人目光相触,谁也没有避让。 到了后来,是上官谨鸿轻轻哼了一声,将头在杨晟脸侧蹭了蹭,陆靖华的目光才落到了他弟弟的身上。杨晟于是也不再多想,闭上眼睛睡觉了。 天亮之后,陆靖华把火堆熄灭,对上官谨鸿和杨晟道:“中午争取能够走到镇上。” 下了山有个大镇,镇上汉人和青衣族人杂居。青衣族是虞国南境人数最多的一支少数民族,因为青衣族人喜欢用一种青色的植物做成染料来染衣服,所以久而久之,汉人便称呼他们做青衣族。 跟陆靖华预计的差不太多,刚到中午的时候,他们也刚刚走进了镇上,这个镇的名字就叫做青衣镇,大概是青衣族人聚居地和汉族人距离最近的一个大镇。镇上的青衣族人许多和汉人通婚,会讲汉话,穿汉族的服饰,而更多的青衣族人,还居住在更加偏南的大山丘陵之中。 三个人进了一间名字叫做同福来的客栈,打算吃些东西。 等到坐下来之后,杨晟习惯性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他抬头看向上官谨鸿和陆靖华,陆靖华已经招手叫了小二过来点菜。 上官谨鸿问他:“你想吃什么?” 杨晟道:“随意。”随即又小声道,“我身上没有银子。” 不料上官谨鸿闻言很是高兴,他说道:“我有银子,自然用不着你来给。以后你都可以用我的银子!” 杨晟有些尴尬,没说什么。 这一路荒山野岭走来还不觉得,下了山到了有人住的地方,无论杨晟走到哪里,都会惹得人对他多看几眼。这时坐在客栈大堂,附近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上官谨鸿兴高采烈说话,更是招惹了许多人注意。 杨晟二十多年未曾受过这种待遇,虽不说坐立难安,但是始终不太自在。 点的饭菜迟迟没有送上来,忽然便听到有脚步声从二楼下来。 杨晟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青衣少女,脸上带着面纱,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那个少女见杨晟看他,于是也朝杨晟看来,瞬间便露出惊讶的表情,低低“呀”了一声。 跟在少女身后的,还有三、四个青衣女子,都是十七、八的妙龄少女,不过脸上并没有带着面纱,衣服的颜色比起之前那少女,要显得黯淡一些。 走在最前面的青衣少女,穿着青衣族独有的长裙,裙摆层层叠叠,走动时轻轻摇晃,仿佛轻风吹过满池的荷叶。 她走到杨晟他们旁边一桌坐下,其他几个少女也很快跟了过去,目光都朝杨晟这边聚集过来,叽叽喳喳,用着杨晟他们听不懂的青衣族语言,小声说笑。 上官谨鸿有些不悦,刚好小二把饭菜送了上来,他给杨晟盛了一碗饭,道:“吃饭了。” 杨晟道了一声:“谢谢。” 第22章 吃饭的时候,杨晟感觉到旁边那个青衣少女一直在看他,虽然脸上覆着面纱,也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容貌极为标致的少女。 被人这么盯着看,尤其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这么盯着看,对杨晟来说,还属头一遭。他闯荡江湖那些日子,也结识了不少江湖女子,那些女子大多性情豪爽,坐下来吃饭喝酒可以,兴致上来了还有缠着杨晟过两招,不过从来没有哪位女子对杨晟显露出爱慕的意思。 如今对面这位少女,却是目光有些赤裸裸落在杨晟身上,哪怕是杨晟朝她看去,她也并不闪避。 上官谨鸿愈发不悦,他夹起一筷子菜,直接送到了杨晟嘴边,道:“我喂你。” 杨晟本就被那少女看得有些不自在,见上官谨鸿还来凑热闹,顿时苦笑道:“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上官谨鸿于是放下筷子,“不许看她。” 杨晟无奈辩解道:“我并没有看她……” 话音未落,突然便见到那少女站了起来。 少女从凳子上起身,朝着杨晟的方向走过来,其他几个少女都嘻嘻笑了起来。 只见那少女一直走到杨晟身边,微微低下头,用青衣族的语言对杨晟说了一句话。杨晟没有听懂,自然不敢随便应她,那少女站着,他坐在凳子上,只能抬起头看她。 少女忽然低头,动作极快地想要在杨晟脸上亲一下,只不够,上官谨鸿出手更快,一根筷子横在他们之间,挡住了少女的亲吻。 上官谨鸿对女子还算客气,问道:“姑娘你做什么?” 杨晟也吓了一跳,这时候连忙站了起来。 少女退后一步,注意到杨晟站起身来,竟然只比她自己稍稍高了一些,脸上略显失望,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兴致满满的表情,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 几个人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时还是小二突然过来,笑着帮他们打圆场,随后拉了杨晟低声道:“这位姑娘看上你了,要让你跟她回去。” 杨晟顿时觉得荒谬,他开口对那少女说道:“姑娘,不要随意开这等玩笑。” 然而那少女根本就听不懂,微微侧了头,笑嘻嘻看着杨晟。 杨晟连忙抓住小二,道:“你快帮我告诉她。” 那小二一脸为难,低声道:“这位公子,青衣族有青衣族的规矩,女子向男子示爱,男子不能轻易拒绝。” 上官谨鸿瞪大眼睛,“那该怎么办?” 小二道:“照他们的规矩,你是得随这女子回家,见过他父母之后,才能表示拒绝。” 上官谨鸿道:“开什么玩笑!” 小二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老实说,这边镇上的青衣人大多跟汉人生活习惯差不多了,我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少女真去向男人示爱的,这还是头一遭见到。这女子不会汉话,没料错的话,该是从青巫山那边青衣族聚居之地来的。” 杨晟皱起眉头,道:“小二哥,麻烦你帮我告诉这位姑娘,我不会随她回她家去的。” 话音刚落,突然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一时间见到自客栈大门涌入了十几个人,那都是些穿青衣的年轻男子,为首一人浓眉大眼颇为英挺,胸口挂着个玉牌,衣饰华贵。 他目光在客栈内一扫,见到了杨晟身前那少女,抬手朝她指来,然后说了一句什么。 少女神色惊慌,惊呼一声竟然朝杨晟身后躲,杨晟见她慌乱,连忙伸手去扶她。可是还是上来两个青衣男子,一人一边抓住少女手臂,将人拖了过去。 少女急忙大叫,不停挣扎。 杨晟犹豫一下,本觉得不该管闲事,可还是忍不住出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对这个姑娘做什么?” 只见那为首的青年朝他看了过来,突然开口,竟然说的是汉话,他问杨晟:“你又是什么人?做什么多管闲事?” 这时,只见与那少女同路的几个女子,竟然纷纷走到那青年男子身边,恭恭敬敬不知喊了一声什么。 杨晟顿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那男子与那少女应该是认识的。 那少女忽然抬手指了杨晟,对青年男子说了一句话。 青年男子猛然抬头朝杨晟看来,一挥手,低吼了一声。 忽然便见着他身后几个人朝杨晟方向走来,上官谨鸿警觉道:“你们做什么?” 并没有人回答他,几个人上来,直接动手便想要拿住杨晟。 杨晟连忙后退两步,而上官谨鸿和陆靖华几乎同时出手,挡在了杨晟身前。青衣族那几个年轻男子个个强壮矫健,被上官谨鸿和陆靖华拦下,抬手便想推开。不过本以为能够轻松将两人推开,却不料根本还没碰到他们衣角,便被人反手一拧,推了出去。 那为首的青衣男子神色一肃,一抬手示意几名女子先退了出去,然后又让几个男子上前。 这些人并不会什么武功套路,不过个个身手矫健,虽然没有人是陆靖华兄弟的对手,可是一时间将两人围了起来,倒还没显下风。 不过这也是因为陆靖华没有下狠手,他也阻止着上官谨鸿下狠手。 这里还是青衣族的地方,这名男子光是看装束打扮,便可知在族内地位不低,他们本来跟青衣族便没有什么仇恨,不过是因为杨晟容貌太过显眼,招惹来了一场无妄桃花。陆靖华并不愿意随意伤了人,给自己兄弟惹一身麻烦。 杨晟看出来了陆靖华的顾忌,在他身后低声道:“想办法逃出去。” 陆靖华点一点头,一抬腿将面前一名男子踢开,然后手肘一挡又推开一人,他朝客栈大门方向看去,只见本来站在门口那名为首的青衣男子突然退了一步出去。 陆靖华忽觉不妙,果然下一刻便听到砰砰之声不绝,客栈几扇窗户次第被人从外面推来闭上,然后自半掩住的大门缝隙来,抛进来几个竹筒。 那些竹筒一落地,便白烟腾起,瞬时间弥漫在整间客栈大堂之内。 本来缩在柜台之下躲避的客栈掌柜和小二,都立即软倒在地。那些个青衣汉子也脚步虚浮,撑不住倒在地上。 上官谨鸿下意识便将杨晟扑倒在身下,想掩住他口鼻,然而自己也再站不起来了,只陆靖华还撑着上前两步,最后也无力站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杨晟被上官谨鸿挡住,还残留了一些意识,他想要让陆靖华不要管他们先走,可是一张嘴还没能发出声音来,瞬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其实这样的黑暗让杨晟觉得有些害怕,他会回忆起被易昀非关在山中地牢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甚至当他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恍惚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从天命谷里逃出来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头还微微有些晕眩,扶着床边坐了一会儿才好些。他抬头四顾,发现自己在一间木屋里面,木屋还算宽敞华丽,身下是张竹床,上面铺着五彩线织的毯子,木屋中间是一副竹制的桌椅,上面还摆着一盆鲜花。 窗户是开着的,用一根小竹棍支起来。 杨晟走到窗户旁边朝外看去,随即愣了一下,木屋坐落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而令他吃惊的,是这片山坡之上,层层叠叠全部是统一修建的木屋,一座紧挨着一座,仿佛连成了一片壮阔的城池。 他推开房门,门外竟然守着两个青衣男子,见他醒了也不吃惊,沉默着一左一右抓住他手臂,带他朝山顶方向走去。 杨晟没有反抗,他抬头朝山顶望去,见到那层层木屋的最顶端,是一栋高大华丽的两层木楼,木质的屋檐雕刻着少数民族面目狰狞的图腾,四面的木墙也用五彩的颜料画了许多动物和植物在上面,整个木楼沐浴着阳光,格外挺拔肃穆。 身边的男子似乎都不会汉语,杨晟也不尝试去和他们沟通,直到被带到了高大木屋之前,两个守门人高声对里面通传一声,然后他们将杨晟带了进去。 这里是一楼的大堂,最里面摆放着两张宽大竹椅,上面坐着一对中年男女,而站在他们旁边的,则是杨晟在客栈里见到那个眉目英挺的青年男子,他见到杨晟被带进来,转过身对那对中年男女说了一句什么。 只见那妇人面露微笑看着杨晟,那中年男人则蹙眉摇头。 杨晟被带到了屋子正中间,那两个人便放开他退了出去,没有人让他跪下,他站在原地看向那三个人。 青年人也转头看他,终于用汉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晟没有立即回应。 青年人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没能去掉的镣铐上,问道:“你是中原的囚犯?” 杨晟这才摇了摇头,说道:“我叫杨晟,你们是什么人?” 青年人抬起手示意身旁的中年男女,道:“这是我的父亲木西扎和我的母亲木纱,我父亲是青衣族的族长,至于我,名字叫做木茛,你之前见到那名戴了面纱的女子是我的妹妹,叫做木芽。我带你回来,是为了让你和木芽成婚的。” 杨晟早猜到这几人身份不简单,却没有料到会是青衣族的族长,稍一愣怔,他才开口拒绝道:“不行。” 木茛面露不悦,“我们尚且不计较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木芽?” 杨晟抬高了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娶那位木芽姑娘,既然见到了那位姑娘的父母,那么我便郑重告诉各位,请原谅我不会娶令嫒。” 妇人听不懂汉语,呼唤木茛,问他杨晟都说了些什么。 木茛恭敬告诉了他的母亲,这时却听木西扎开口,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女儿。” 第23章 木西扎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女儿。” 对方毕竟是青衣族族长,杨晟拱手行了个礼, “我与木芽姑娘本就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如何能谈及婚嫁?” 木茛闻言,说道:“青衣族规矩向来如此,儿女嫁娶全随心意,父母也不得干涉。女儿家对男子一见钟情的事太过常见,我母亲也是如此嫁给我父亲的,有何不可?” 杨晟摇了摇头,“一见钟情,单凭一副容貌如何知晓此人内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也不罕见,”说着,他抬高双手,给他们看自己手中的镣铐,“就如同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中原来的囚犯,你们根本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如果我说我正是个杀人如麻的凶贼,你们也敢把木姑娘嫁给我?” 木茛蹙眉,没有应他,木西扎倒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杨晟继续说道:“我不清楚青衣族还有什么规矩,但是对中原人来说,女子嫁人便是一辈子的事情,绝不可以轻易草率。我也是为了木芽姑娘着想,还请诸位慎重才是。” 木茛沉声道:“要嫁给你是木芽自己的选择,我们都无权干涉。” 杨晟于是道:“那我不愿娶木芽姑娘,你们怎能强迫?” 木茛有些动怒,“你不要不识抬举!” 木西扎突然抬手制止了木茛,“这位年轻人说得对,他不愿娶木芽,即使我身为族长,也没有权力强迫他。” 木茛忽然换了青衣族的语言,唤了木西扎一声。 木西扎坐在椅子上,仰起头,态度和悦地与他说了几句话,木纱也微微笑着,听他们父子两说话,看木茛神色不悦的模样,小声说了些什么。 木茛终究是点了点头,走下来一直到杨晟身边,对他道:“你跟我来。” 杨晟看了一眼木西扎夫妇,见木夫人还对着他笑了一下,态度柔和,于是这才跟在木茛后面,走了出去。 因为有木茛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守卫的青衣人都没有上前来拦他。杨晟不知木茛打算去哪里,开口问道:“你带我去哪里?我的两个朋友呢?” 木茛停了下来,转回身对他道:“我把他们关起来了。” 杨晟连忙道:“可不可以放了他们?” 木茛看着杨晟,“那两个人太厉害,我怕他们伤人。” 杨晟摇头,“他们不会随意伤人的。再说既然你们答应了不强迫我与木芽姑娘成亲,难道不打算让我们离开?” 木茛道:“可以离开,但不是现在。” 杨晟正要追问那是什么时候,木茛却转身往前走去,“跟我过来,我帮你把手上的东西取下来。” 杨晟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连忙跟了上去。 随着木茛在那一间间木屋中间穿行,仔细看了,杨晟才发现这些木屋并非一气修成,而是随着不同的时代,慢慢积累而成,有些木屋看来已经很老旧了,有些却还很新,能够闻到木头的清香。 木茛带着他一直走到边缘一间两户并排的小屋,屋顶上有烟囱,在冒着青烟。木茛敲了敲门,杨晟听到里面人咕哝一句什么,然后木茛推开门,先走了进去。 杨晟站在门口,朝里面看,才知道这里大概是个打铁的谱子,强壮黝黑的中年汉子赤裸着上半身,正抡起铁锤敲打一块铁片。 屋子里燃着炉火,热气蒸腾,杨晟即便站在门口,额头上也密布起汗珠来。 那铁匠和木茛之间的对话,杨晟一句也没听懂,直到木茛叫他过去,抬起他一只手放在案上,然后将他衣袖往上卷起。 强壮的铁匠走过来,拎起杨晟细瘦的手腕看了看,然后扔开了咕噜一句。 木茛突然说道:“他要用刀将你手上的铁拷斩开。” 杨晟有些怀疑,“他能控制好力道斩得开?” 木茛斜眼朝他看来,“你怕?” 杨晟缓缓摇头,“若他自信有那个本事,我就不怕。” 木茛闻言,轻笑了一声,“那就来吧。” 随即,便见那铁匠拿来一把大刀,双手握住刀柄,舒展手臂将大刀举过头顶。 那架势看起来实在有些吓人,木茛一直盯着杨晟的脸,神情似笑非笑。只可惜杨晟的脸色一直没有变过,他目光沉静,看着铁匠手中那把大刀用力斩下来,挟着强劲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的手斩断一般,他也没有躲闪。 然而那一刀最终没有斩下来,杨晟的手也一动不动放在案上。铁匠中途止住了力道,将大刀丢在旁边,然后大笑着拍杨晟的肩膀,重复道:“莫达、莫达!” 杨晟不明白什么意思,转头去看木茛。 木茛却沉默了一会儿,对杨晟道:“他说你是勇士。” 杨晟明白过来,“你们戏弄我?” 铁匠没有再拿大刀,而是换了把锯子来,他握住杨晟的手臂,然后将锯子架在镣铐之上。铁匠的力气很大,他捏着杨晟的手臂几乎将杨晟捏得发疼了,而那锯子或许是什么坚硬的精铁所致,杨晟眼看着他用锯子反复锯那铁拷子,过了些时候,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细碎的粉末落在了杨晟的手背之上。 即便如此,铁匠还是反复锯了快两个时辰,才将杨晟手上两个镣铐全部给锯开了。 杨晟只觉得手臂都有些麻木了,见那铁匠更是一身汗水不停往下滴落,于是揉着手腕,道:“谢谢大哥!” 铁匠似乎很高兴,仍是大笑着拍杨晟的肩,喊他“莫达”。 杨晟跟着木茛从铁匠的小屋里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也从头到脚被汗水打湿了,衣服都完全粘在了身上。而木茛一直在木屋里等着他,自然也满头汗水。 杨晟微微有些不自在,他衣服单薄,如今贴在身上,将细瘦的腰线和挺翘的臀显露无遗。 杨晟正想问木茛可不可以那套衣服给他换,却听木茛道:“前面是澡堂,去洗个澡,我让人拿套衣服给你换。” 如此一来,杨晟自然没有办法拒绝,何况他自己也想要好好洗上一个澡了,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木茛所说的澡堂,其实是山坡上的一处温泉。温泉是活水温泉,简单加了顶盖,中间再砌了一道墙隔开,便是分了男女的澡堂。 青衣族的澡堂是公用的,即便是族长的儿子,也没有私人的地方沐浴。掀开澡堂前面的帘子进去,里面还有三、四个青年男子,正赤裸着身体泡在温泉水之中。 见到木茛进来,那些人纷纷与他问好,却没有回避的意思,木茛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一边,动手开始脱衣服。 杨晟却有些为难,若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脱了衣服跟着下去泡着,可是如今,他始终觉得有顾虑。即便内心再怎么坦荡,却总是无可避免的会在乎别人的目光。 杨晟一只手放在胸口,迟迟没有动作。 木茛已经进去了池子里坐下,他捧起水来拍打在自己身上,看杨晟没有下来,突然出声对温泉池子里其他几个人说了句什么。 只见那几个人都点头,然后从池子里起来,去旁边穿衣服。离开之前,木茛又对其中一人多说了一句,那人连连点头。 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杨晟和木茛两个人,木茛说道:“你们中原来的汉人就是麻烦,他们都出去了,你可以下来了吧?” 杨晟摇了摇头,“不,你误会了。”他并不是害怕给别人看自己的身体,他怕的是,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的身体。 可是这些话并不能解释出口,对面的木茛捧起水来洗脸,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杨晟身上了,杨晟才缓缓脱了衣服,抬腿跨入了水中。 温泉水有硫磺的味道,甚至还能看到细小的水藻,水温不高不低,正是合适。池子中间有泉眼,温泉水汩汩不断从里面冒出来,然后流动着填满池子,又将池中的水冲走,流入旁边的小河道。 这里或许是上天赐予这一方人的馈赠,成为了一个天然的洗澡堂子。 水面上有书雾,再加上水里有水藻,所以池水并不十分清澈,杨晟和木茛隔得远了,都看不到对方水下的身体。 杨晟缓缓将头沉入水中,将长发完全浸湿了,又才冒出水面来,这样反复几次,他靠在池边,仰起头来。 “木公子,”杨晟喊木茛道。 木茛过了一会儿才应他,“我们这里没有这种喊法,所有人都可以叫我名字。” 杨晟于是改口道:“木茛,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木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告诉他,“五日之后。” “为什么?”杨晟奇怪道。 木茛道:“五日之后是青衣族的粟洛节,也是青衣族年轻男女将集体成婚的日子。” 杨晟不明白,“需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木茛告诉他:“留下来陪着木芽。” “我不会娶她的!”杨晟仍然坚持。 “没有让你娶她,”木茛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要坚持到那时候,不让她偷偷溜下山就行,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杨晟闻言,静静思索了片刻,道:“我有个条件。” “你说。” “把我两个朋友放出来,五天后,我跟他们一起离开。” 木茛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保证两件事我就答应你,第一,你要保证他们不能伤人惹事,第二,你不能跟他们一起偷偷跑掉。” 杨晟道:“我保证。” 第24章 之后有人给他们送了两套干净衣服过来,从池子里起来,杨晟换上了那套给他准备的青色衣服。 青衣族的服饰有他们自己的特点,与汉服并不相同,青衣族的女子很喜欢穿像花瓣一般层层叠叠撒开的长裙,走起路来,姿态格外美妙。 而青衣族男子则多是精短干练的装束,大概是为方便爬山打猎。 杨晟这套衣服穿上身有些长了,他蹲下来将裤脚挽起来,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木茛也穿好了衣服,他对杨晟道:“走吧,跟我来。” 这一次,木茛带着杨晟去青衣族关押犯人的地方,那是一片向北背阴的山坡,当地人直接在山坡上挖了几个洞穴,然后用铁栅栏封住洞口,便成了一个个牢房。 牢房前面只有两个人看守,见到木茛躬身问好,木茛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话,便见到他们两人走到一间牢房门口,用钥匙将铁门打开。 那里面关着的,正是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兄弟俩。 上官谨鸿见到杨晟,朝他跑过来,“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摇了摇头,“你们没事吧。” 陆靖华跟在上官谨鸿后面走出来,他们看起来都还好,身上并没有受伤。不过陆靖华看向木茛的眼光,仍然充满了警惕。 杨晟对木茛道:“我可以跟他们说几句话吗?” 木茛奇怪道:“你当然可以和他们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晟有些无奈,木茛不是汉人,他对于汉人那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并不太习惯,杨晟只好清楚地告诉他自己的意思,“我想单独和他们说话。” 木茛看了看杨晟,又看向陆靖华兄弟两人,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不过你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杨晟点头,“自然不会。” 木茛这才招呼了两个看守牢房的年轻人一起离开,等他们走远,杨晟对上官谨鸿和陆靖华说道:“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上官谨鸿握住杨晟的手,“都怪我没保护好你。” 杨晟笑了笑,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对陆靖华道:“我答应了木茛要在这里留几天,直到他们的粟洛节过后才离开。如果你们觉得不方便,你就带着谨鸿先走,他们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 陆靖华问他:“呆几天是几天?” 杨晟道:“大概是五天左右。” 上官谨鸿闻言,连忙对陆靖华道:“哥哥,我要留下来跟杨晟一起。” 陆靖华并没有反对,他犹豫了片刻,对上官谨鸿点了点头,然后对杨晟道:“我们等你一起吧。” “等我一起?”杨晟听他这么说,突然愣了一下,如果不是突逢意外被带到这里,他本来是打算和陆靖华兄弟俩一起返回中原,可是回了中原到底该怎么办,他自己都还没想好。如今陆靖华说要等他一起,杨晟竟然有些恍惚。 上官谨鸿抓住杨晟手臂,“杨晟?” “嗯?”杨晟回过神来,看向他,“怎么?” “你为什么会跟刚才那个男人在一起?” 杨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和他们交代,“刚才那个人叫做木茛,是青衣族族长的儿子,这里是青衣族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招惹他们比较好。” 上官谨鸿诧异道:“你答应了娶那个女人?” “怎会!”杨晟连忙道,“我没有答应他,他们也不会再逼迫我,我与他说好了,只要这些日子留下来,过了粟洛节,他就让我们离开。” 上官谨鸿似乎有些不放心,“希望他守诺才好。” 杨晟与木茛相处下来,倒觉得他不似背信之人,于是道:“应该会的,放心吧。” 下来时,木茛守在路旁等着他们,见到他三人,道:“时辰差不多了,随我一起去吃饭吧。” 杨晟道了一声:“多谢。” 木茛仿佛忘了之前在客栈里的不快,就像是接待客人一般,将三人一起带回了族长的大房子。 他们到时,屋子里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就在堂屋旁边的一间房间内,中间挖了个地炉,燃上了炭火,上面架起一个架子,撑着一个大锅。 锅里已经烧滚,白雾弥漫,伴随着阵阵香气共同飘出来。 族长的妻子,同时也是木茛的母亲木纱是个温柔和蔼的妇人,她不会汉语,却热情地抬手招呼杨晟几个人过去围坐下来。 因为没有桌椅,所以地上放着几个坐垫,大家都围坐在一起,每人一双筷子直接从锅里面捞东西吃。 杨晟没有见到木芽,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妹妹呢?” 木茛回答他道:“她偷溜下山,被惩罚关起来了,直到粟洛节才能出来。” 杨晟奇怪道:“那这些日子我该怎么陪着她不让她下山?” “这些日子不用,”木茛道,“粟洛节当天你出现就行了。” 几个人围坐下来,陆靖华本来话就不多,上官谨鸿却是个热络的性子,该开始他还对木家人心怀不满,不过在感受到族长夫妻俩礼貌客气的接待之后,很快他就又高兴起来。 那锅里面,热气腾腾煮了满满一锅东西,用个大勺子捞起来,便见到尽是山上的野生菌子和野菜,还有绵软的山芋,混着切成小块的山猪肉一起炖了许久,再加上青衣族当地特有的一种香料,东西吃进嘴里,竟有几分辣味。 虞南山地湿气重,到了夜晚更是阴冷潮湿,这么热乎乎吃上一锅,着实美味无双。 青衣族的主食并非米面,而是一种绿色的菜饼,木茛亲自动手,将菜饼撕开了扔进锅里一起煮,待煮烂了,便也入味了,既好吃又果腹。 饭吃到一半,木西扎让木茛去取了自家酿制的果酒来,那酒香甜爽口,并不辛辣刺喉,偏偏喝下去劲头却不小。 杨晟许久没有喝过酒来,忽然就怀念起那肆意江湖,大口饮酒的日子来,他一连喝了几杯,长长叹出一口气。 旁边上官谨鸿兴致上来,酒杯一放,说:“换大碗来!” 他人生的好看,又爱说爱笑,格外讨木夫人的喜爱,等木茛让人取了几个大碗来,木夫人亲自帮他斟满了一碗酒。 上官谨鸿端起碗来,道:“先敬族长和夫人。”然后一饮而尽。 接下来,他给自己倒满第二碗,对着杨晟道:“第二碗跟杨晟喝。” 杨晟也笑着拿起大碗,跟上官谨鸿碰了碰,“来,干!” 酒过三巡,木西扎说道:“难得有远方的客人到来,拿我的青埙来。” 木纱于是起身,去内室拿出来一个小巧的,像是短笛子一般的乐器。木西扎将那青埙抵在唇边,悠扬的乐声便飘荡出来,刚开始节奏似乎有些生涩,木茛说他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吹过了,到了后来,便慢慢流畅起来。虽然杨晟从未听过,但是他听着调子,知道应该是这山里面的民族自己的山歌。 慢慢的,木纱在旁边轻声唱和,她的声音很温柔,让杨晟想起了师娘,即便听不懂她唱什么,还是仿佛能看到那青翠苍茫的大山之间,美貌的少女和英俊的少年。杨晟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回到了靖云派,在后山上,冷漠俊美的师弟、精灵古怪的师妹还有自己…… 杨晟后来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条船上,身体一直不停晃动,他睁开眼,只看见明亮的繁星布满了整个天空,一时间有些愣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抱着在走路,而抱着他的人正低头看他,“你醒了?” 杨晟连忙挣扎着下来,却连腿都有些发软,而且酒劲没过,头更是一跳一跳地胀痛。 陆靖华抓住他一只手臂没放,待他站稳了,才问道:“可以走吗?” 杨晟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奇怪道:“谨鸿呢?” 陆靖华道:“他比你还醉得厉害,我先将他送去休息了才回来接你的。” 上官谨鸿喝醉了大呼大喊的,陆靖华实在受不了,先把他拎回去睡觉了,然后又返回来接杨晟。 木家一家人也都喝得不少,连木茛也晕乎乎顾不上杨晟了,只有陆靖华还清醒着,直接将睡过去的杨晟抱了回来。 陆靖华托着杨晟一只手站着,杨晟忍不住又抬头看天空,道:“好久没喝得这么畅快了。” 陆靖华没有说话。 杨晟却是继续说道:“过去我就一直想这么过日子,闯荡天下,结交许多朋友,大家一起喝酒吃肉,过天下间最畅快的日子。” “你想留下来?”陆靖华问他。 杨晟摇头,“不,我不想,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地方我没去过,我不想留下来。”说到这里,杨晟突然转头问陆靖华,“你们要去哪里?中原那么大,你和谨鸿又打算去哪里?” 陆靖华沉默片刻,告诉他:“我们要去找两样东西?” “两样东西?”杨晟几乎是瞬间便想起来,“破云刀?是吗?还有呢?” 陆靖华却说道:“还有一样东西,你不会知道的。” 杨晟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跟破云刀有关的,还有一样东西,是破云刀法?不对,跟破云刀有关的,云师叔?杨晟摇了摇头,他脑袋发痛,想不起来。 忽然,有人用生涩的汉语喊他们:“杨晟?是你们吗?” 杨晟与陆靖华回头看去,见到是个青衣族的青年,他结结巴巴说道:“木茛让我来、来看看你们,找得到回去吗?” 杨晟连忙道了谢,“他有心了,我们能找到,不必担心,请回吧。” 那青年点点头,“那你们小心,有事情可以大声喊人。” 第25章 粟洛节是青衣族庆祝丰收的节日。许多年前,这片大山还是一片荒凉的穷乡僻壤时,许多青衣族的族人连吃饭都很艰难,那时候每年的粟洛节,全族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将新收获的食物拿出来一起享用。也只有这个时候,年轻的儿女们才会怀着兴奋期待的心情来谈婚论嫁。 许多年过去,现在青衣族的日子好过了,可是习俗却保留下来了,每年的粟洛节,都是年轻人婚嫁的统一日子,族长会亲自为他们祝福,同时全族的人也会聚集在一起,共同欢庆。 尽管日子还没到,杨晟已经能感觉到整个青衣族热闹的准备气氛了。 木茛自然也忙了起来,并没有太多时间能够招待杨晟几人,更多的时候,上官谨鸿会拉着杨晟四处闲逛,见到忙不过来的姑娘小伙,还会上去搭一把手。 杨晟起初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耽搁了他们兄弟俩的行程,不过上官谨鸿似乎很享受这里悠闲的生活,甚至对杨晟说:“如果能够一辈子留在这里也好。” 当然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杨晟并不会当真,他只是期盼着能够快点到粟洛节,然后自己能够平安离开这个这里回中原。 日子很快过去,粟洛节即将到来的时候,山坡南面那一大片平坦的缓坡被修整出来,四周围搭了许多棚架,然后中间堆了几堆木柴,准备到时候燃上篝火用。 许多户人家杀猪宰羊,将肉用盐腌制了,挂在木屋门檐之下,油亮红润,惹得人垂涎三尺。 到了粟洛节当天,更是一大早大家就起来了,带着准备好的食物,纷纷赶往准备南面那片准备聚会的缓坡。青年男女们都穿着最艳丽的衣服,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杨晟与陆靖华、上官谨鸿去了族长的大宅子前面,木茛已经在门前等着他们,而且除了木茛,旁边还站着个少女,正是木芽。木芽见到杨晟,一脸欢欣扑了过来,抓住杨晟手臂,用汉语一字一顿说道:“杨、晟。” 杨晟有些尴尬,却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礼貌唤了一声:“木姑娘。” 木芽脸上笑得灿烂,她说:“做我的、丈夫吧。” 杨晟顿时哭笑不得,还未来得及拒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道:“我才是你丈夫!” 杨晟转头看去,见到几个青衣族的青年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领先一人正是刚才说话那人,是个高大的青年男子,他面色不悦,紧紧盯着杨晟与木芽的方向。 木芽瞬间脸上没了笑容,松开杨晟的手,走到木茛身边,抓住他手臂。 那个青年男子径直朝杨晟走来,他个子高大,杨晟几乎只到他胸口,他的目光上下打量杨晟,问了一句:“中原人?” 木茛说道:“阿曲木,这三位是从中原来的客人。”他对那个青年一一介绍了杨晟三人,随后又对杨晟几人道:“这是我的表弟,阿曲木。” 阿曲木突然伸出手,拎着杨晟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上官谨鸿瞬间变了脸色,想要出手时,阿曲木又很快松开手,推了杨晟一下。 杨晟朝后退了两步,陆靖华伸手扶住了他。 上官谨鸿连忙问道:“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摇摇头,又回头对陆靖华轻声道了谢。 木茛面露不悦,喝道:“阿曲木!怎能对客人没有礼貌!” 阿曲木“哼”了一声,却不里木茛,而是对木芽说道:“你就喜欢这般弱不禁风的汉人?” 木芽不熟悉汉语,用青衣语回了他一句,显然不是什么好话,阿曲木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 木茛拦下木芽,“别闹了,时候不早了,父亲跟母亲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木芽轻快地从台阶上跳下来,过来拉杨晟的手,“走、杨晟、走。” 杨晟无奈,又不忍心驳了姑娘家的面子,只好由她牵着走,经过阿曲木身边时,见到阿曲木目光凶狠看着自己,顿时隐隐有些不安。 上官谨鸿见杨晟被木芽拉走,也有些不高兴,陆靖华突然道:“放心,他不会喜欢那个女人的。” 上官谨鸿闻言,本想要说什么,却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杨晟随着木芽一起,来到了聚会的那片缓坡,几乎全族的人都已经聚集到了一起,在早已经搭好的棚架之下,木西扎夫妇也已经坐了下来。 许多族人都前来问好,木西扎和妻子一一应了,见到木芽和木茛都来了,木夫人站起来朝他们招手,让他们快些过来。 木芽这才放开了杨晟,朝那片棚架之下跑去。 四周都是说笑的声音,格外欢乐,就好像真是一个丰收喜庆的大日子一般。青衣族人并不排外,就如同在镇上的青衣族大多与汉人生活习性差不多了一般,他们对于从中原来的汉人,都很礼貌热情。 因为都是年轻漂亮的青年,甚至还有不少中年妇人或是年轻姑娘招呼他们过去坐下来,一起吃东西。 杨晟自然都拒绝了,这时忽然听到木茛用青衣语高声招呼大家,所有人都朝着最南面的那片棚架外面聚去。 杨晟他们自然也跟了过去,不过接下来是族长站出来说话,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他们一个字也没能听明白,只是大概能猜到是一些振奋人心的话,所有人都在高声呐喊和鼓掌。 其实也不需要听懂,在这个环境下,自然而然会被大家高昂的情绪所感染。 等木西扎说完了话,他最后一扬手,大喊了一句什么,便见到所有的男青年都振奋跳跃起来。 木茛自棚架之下,穿过人群走到杨晟身边,对他们说道:“上午开始狩猎,所有年轻人都可以参加,有心爱的姑娘便可以把自己猎到的猎物送给她,到时候看谁猎到的猎物最多,便是今年粟洛节的第一勇士。” 杨晟闻言来了兴致,“我们也可以参加?” 木茛笑道:“当然可以。”他拉住身后一个经过的青年,对他低语两句,那青年点点头跑开。 木茛对他们继续说道:“你们如果有看上的姑娘,也可以把猎物送给她。” 杨晟笑着摇头,“我们就是想参加狩猎罢了。” 这时,整片小山坡上,便见着好些青年男女单独聚在一处,女子将自己脖子上戴的项链取下来,帮身前的男子戴上。 木茛对杨晟解释道:“姑娘们都会为她们心仪的男子加油,希望自己的恋人或者丈夫能够成为青衣族的第一勇士。” 忽然几人听到人群中一阵吵吵嚷嚷,原来是阿曲木拉住了木芽,一定要抢她脖子上的项链。 木茛有些无奈上前阻止。 木芽已经抬腿踢了一下阿曲木,使劲挣脱开来,然后朝着杨晟的方向跑来。木芽将项链取下来,要给杨晟戴上,她说道:“杨晟,加油。” 可是杨晟却朝后面避了一下,木芽抬起的手落空了。少女脸上写满了失望,瞪大水灵灵的双眼看向杨晟。 杨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他更不愿意接受木芽的心意让她误会,只能道:“对不起,我不能要。” 木茛上前来,告诉木芽母亲在找她,木芽这才看了看木茛,然后朝着棚架之下走去,离开之前,她仍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杨晟。 杨晟又对木茛说了一句:“对不起。” 木茛拍了拍他的肩膀,“终究要让她自己想明白的。” 这时,之前离开的青年人带着几把弓箭回来。与战场中惯常用的那种长弓不同,青衣族人狩猎用的都是短弓,方便翻山越岭和随身携带。 木茛将几柄弓箭分给他们三人,自己也留了一柄背在背上,然后对他们说道:“随时可以出发。”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们往南边的山走,”他抬手指给他们看,“南边那一片山看到了吗?最高的那个山峰,那里有一株全身上下通透雪白名字叫做凝雪的花,现在正是花期,如果有幸遇到,可以尝试摘回来。” “凝雪?”上官谨鸿好奇道,“那是什么?” 木茛道:“青衣族传说中的圣花,已经十多年没人见到过了,传说中能解百毒治百病。” “解百毒?”杨晟闻言一怔,他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腕,他内力散去许久,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如果那朵名叫凝雪的花能解百毒,也许是个机会可以尝试一下。 木茛看杨晟发愣,问道:“怎么?” 陆靖华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我们摘到了凝雪,可以带走吗?” 木茛闻言,微笑一下,“当然可以,就跟狩猎一样,谁取得的,谁就是主人。” 杨晟知道陆靖华看透了他的心思,缓缓呼出一口气,对木茛道:“好,我们出发吧。” 第26章 随着许多年轻人一起,杨晟几人也朝着南边的大山方向走去。刚开始时还是许多人聚在一起,到了后来,便逐渐分散,三三两两,各自跟熟悉的兄弟一起往小路走去。 木茛陪着他们走了一段,也跟他们分散了,最后只剩下杨晟、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三个。 上官谨鸿对于狩猎一事兴致勃勃,陆靖华却对他说道:“我们去找凝雪。” 上官谨鸿回过味来,“一朵花而已,真有那么神奇?”随后又道,“能帮杨晟解毒?找回内力?” 杨晟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但是我想试试。” 虞南地区本是丘陵为主,可是青衣族聚居这一片却大多是崇山峻岭,山上树林荫蔽,气候湿润。生长了许多野生的植物和菌类,和可以猎杀食用的动物。 他们都不熟悉这里的山路,只能按照木茛所说的,朝最高那片山峰攀爬而去。 许多地方是没有路可走的,得靠着手脚并用的攀爬,甚至要抓住周围生长的藤条才能过去。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还好,杨晟却有些艰难,他虽说身手还算灵活,可是始终力气欠缺了一点,许多时候,都需要靠上官谨鸿在前面拉他一把,或者陆靖华在身后托他一下才能过去。 因为三人意不在狩猎,所以并未刻意放轻动作,所以山间的动物许多一听到动静便躲开了,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猎物。 上官谨鸿有些失望,他将短弓取下来拿在手上,时不时便想要尝试一下自己的箭法。 陆靖华则会催促他快些走。 突然,上官谨鸿听到前面茂密的树林中,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抬手制止杨晟,集中注意力朝前面看去。 杨晟也听到了树叶晃动的声音,不过动静挺小,应该不是什么猛兽,可他仍是停下来了,问道:“什么?” 杨晟话音刚落,忽然便见着林中窜出一条通体雪白的动物,朝着几人方向扑来,那物只有十来寸长短,上官谨鸿本来箭已上弦,将要射出去时硬生生变了方向,那动物生的雪白可爱,上官谨鸿一时没忍心下手,便见它扑到了上官谨鸿头顶,随即立即跃下窜入了旁边林中。 上官谨鸿头发被它给抓散了,顿时怒道:“混蛋!”他抓着短弓,便要去追。 “谨鸿!”陆靖华高声喝止他。 上官谨鸿却仍是追了出去,他说:“我等会儿来追你们。” 杨晟不欲阻止他,对陆靖华道:“由他去吧。”这一路走来,上官谨鸿一直蠢蠢欲动,恨不能好好狩猎一场,如今被这小东西一激,便再也按捺不住。 陆靖华知道凭上官谨鸿一身武艺,还不至于在这山上吃亏,于是才应了杨晟,“那我们继续赶路。” 这回没了上官谨鸿在前面开路,于是陆靖华走在了杨晟前面,空气温热湿润,行进了将近一半的路程,杨晟便觉得全身湿了个透,衣服都粘在了身上,抬头看到前面的陆靖华也是汗如雨下,颈后的头发已然湿透。 杨晟本想要提议休息一下,可是见陆靖华并未显出疲累来,反而担心他以为是自己走不动了,于是咬咬牙,坚持下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杨晟与陆靖华才攀至了山峰顶端。 杨晟停下来,轻轻喘着气,陆靖华却四处张望着,并没有见到木茛口中白色的花。 杨晟有些失望,虽说是在花期,可是木茛说他们的族人也十多年没有见到了,自己未必就能那么好运。或许所谓的凝雪也只是个传说罢了,解百毒治百病,圣洁雪白的花朵,大概只是生长在人们的期望之中。 陆靖华沿着这山峰往四周望去,并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杨晟对他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到周围去看看。” 陆靖华“嗯”了一声,可也没有停下来休息,他与杨晟一起,在这片山峰的范围之内仔细查找了一番,甚至连一片草丛和一颗石头也翻开来看了。 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杨晟靠在身后一棵大树上,举目远眺,道:“算了,我们应当没有那么好运。” 那个大树正生长在崖边上,大树背侧,便是一片陡峭光滑的悬崖,整片悬崖仿佛被人用刀削出一般,只能探身去看,才能勉强看到直峭的崖壁。 陆靖华突然伸手抓住树上的枝桠攀上了树。 杨晟站直身子,看到陆靖华竟然踩着树枝,朝大树背面探往悬崖的方向走去。 杨晟有些惊讶,出口唤道:“小心!” 陆靖华并不回应,而是走到枝桠已经探出悬崖的地方,然后蹲了下来,朝下面看去。他看得很仔细,杨晟不知道他看到了些什么,突然便听他道:“杨晟,你过来看。” 因为枝桠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陆靖华跳了下来,自己攀住树干,让杨晟抓住自己的手,探身去望。 前面是几乎深不见底的悬崖,白雾缭绕,如同被人凿出来的崖壁光滑如镜,只偶然有几从杂草,已经几处伸展出来的奇石。杨晟便见到一处岩石和崖壁之间,隐约可见一抹清透的白。 只是一点白罢了,甚至无法看清是什么东西。 杨晟回头看向陆靖华,陆靖华对他点了点头,说:“下去看看。” 陆靖华将杨晟拉了回来,杨晟见他将自己背上的短弓解了下来,竟然想要亲自下去,连忙阻止道:“你别去,我自己去。” 陆靖华抬头看他,神色有些不解。 杨晟将背上背的绳子解下来,那是他们出发之前木茛为他们准备的,是用来捆猎物的,如今也好派上用场。 杨晟道:“我系上绳子,另一头系在树上,你只需要在上面看着我就行。” 陆靖华听他语气非常坚持,丝毫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于是也点了点头,说道:“好。” 杨晟将绳子一头系在腰上,另外一头由陆靖华绑在树上,不过这样他似乎也不放心,亲手将绳子抓住了,让杨晟下去。 杨晟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抓着绳子,双脚撑在崖壁之上,慢慢往下滑去。 陆靖华则在悬崖边上,缓缓放松手里的绳子。 杨晟本是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朝着那一抹白色的地方而去,很突然的,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绷弦的声音。那是箭射出来的声音,距离不远,方向朝着他而来。 杨晟猛然抬头看去的同时,一只手反手抄到背后将短弓取下,朝着箭射来的方向回了一箭,两只羽箭在空中相撞,然而杨晟那一箭太过匆忙,力道不足,竟被先前射来一箭撞飞了。然后那柄箭继续朝着杨晟的方向射来。 杨晟慌忙想要躲开,然而突然从上空射来了第三支箭,将那支箭击落,两柄羽箭一同朝着悬崖下面坠落而去。 原来是陆靖华发现有人偷袭杨晟时,便立即将绳子在腰上一挽,躬身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弓箭,射了出去。 此时,偷袭之人在山峰一侧的大树背后探出身来,竟然是阿曲木。他自听到木茛对杨晟提到凝雪,便做好了打算要找机会偷袭杨晟。 陆靖华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阿曲木,阿曲木却视若无睹,羽箭勾弦,第二箭仍是朝着杨晟的方向去的。 然而就在杨晟抓紧了短弓想要挡的时候,惊觉那一箭并不是朝着他的方向射来,而是朝着头顶上绷直的绳子来的。陆靖华手中的箭已经朝着阿曲木射了出去,却无法阻挡阿曲木来势汹汹的一箭,绳子顿时断开两截。 杨晟身体猛然朝下坠落,他尝试着伸手去抓旁边岩壁,却光秃秃什么也抓不住。 陆靖华那一箭射中了阿曲木右臂,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及,眼见着杨晟往下落去,他只能抓住绳子,也猛然间自崖边跳了下去。 绳子一头缠在陆靖华手臂上,另一头紧紧勒住大树树干,本来在地上盘作一堆的长绳陡然间绷直,在最后那一刻,陆靖华才堪堪够到杨晟。 陆靖华揽住杨晟的腰,两个人悬吊在半空之中,身体贴着崖壁,只靠陆靖华一只手拉住绳子支撑着。 杨晟担心阿曲木还要下杀手,连忙道:“上去。” 陆靖华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右下方,对杨晟道:“你看。” 杨晟朝他目光所在看去,见到那块突出的尖石距离他们并不算远,而在石头与岩壁之间,正是一朵白色的鲜花绽放着。 陆靖华对杨晟道:“你下去。”说完,他用了些力气,将杨晟往那个石头方向抛去。杨晟端端正正落在了那支出的尖石之上,他蹲下来细看那朵花,果然是通体雪白,直愣愣长在岩石之中,没有叶子,就连枝干也是白色的。 杨晟仰起头,略显兴奋,“应该是这个。” 陆靖华正要叫他快摘,却听到头顶绳子传来一声嘎吱轻响,便觉得往下坠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心知不好,绳子就快断了,肯定无法支撑他们两人爬上悬崖,只好借力往杨晟的方向跳去,松开了抓绳子的手。 陆靖华跳下来的时候,绳子也同时断了,自他们身边掉落下去。 杨晟微微一惊,陆靖华却显得镇静有余,他拍了一下杨晟的肩膀,下颌轻扬示意杨晟朝前看去,原来在崖壁之上,有一个小山洞。 那山洞入口处虽然极小,但是里面似乎很是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陆靖华道:“我进去看看。”说完,他躬身朝着山洞里面走去。 杨晟想要跟进去,在那之前,他稍作犹豫,还是将那朵百花摘了下来,小心翼翼放入怀中暗袋,才跟在陆靖华身后进了山洞。 第27章 山洞里并不大,地面也很干燥,看起来不似有暗流,也不像有出路的样子。 陆靖华随手敲了敲洞壁,传来的只是沉闷的响声。他并没有急着找出路,只要人没死,就一定有路可走,何况上官谨鸿还在外面,只要确定阿曲木离开了,他就可以召唤他弟弟将他们拉上去。 陆靖华四处查看,无非是想试试能不能再找出多的凝雪出来。 杨晟并不知道他的打算,他觉得有些累了,靠着山洞壁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然后从怀里将凝雪取了出来。 取出来的时候,杨晟一怔,见到那花瓣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已经开始枯萎了,虽然只是失了些水分,但是杨晟可以看到它的花瓣正在缓慢却持续不停地萎缩下去。 木茛并没有告诉他,摘到了凝雪该怎么保存,或许就连木茛自己都不知道,毕竟是十多年没人见到过的传说。 杨晟陡然间有些心慌。 陆靖华回过身来,见杨晟牢牢盯着手中白花的模样,问了一声:“怎么了?” 杨晟抬头看他,“花正在凋谢。” 陆靖华也注意到了,他走到杨晟身边,半蹲下来,看着他手中本来晶莹透亮的花瓣颜色一点点变得深沉黯淡,开口说道:“吃了它吧。” 这个主意杨晟也想到过,可是他顾虑太多,害怕白白浪费了辛苦摘来的凝雪。 陆靖华则是说道:“现在不吃也许就失去了作用。” 杨晟闻言,看着手中白花,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正如陆靖华所说的,也许不吃,也是白白浪费,不如就赌一把好了。说白了,终归不过一死,自己还是不够洒脱。 杨晟将花瓣递到嘴边,轻轻咬下一瓣,慢慢嚼了吞了下去。花瓣没什么味道,吃进嘴里甚至有些微微回甜,他没有多想,也无暇多想,就这么将整朵花完全吞进了肚子里,最后犹豫一下,连白色的花枝也吃了下去。 陆靖华问道:“怎么样?” 杨晟尝试着聚集内力,可是丹田处仍然空空如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对陆靖华摇了摇头,却没有轻易放弃,又尝试了好几次,可是还是没有改变。 杨晟这才觉得失望,对陆靖华道:“可惜——” 他话未说完,突然感觉到全身一阵酥麻,那只是第一下,随即第二下酥麻又袭来,杨晟有些不安地抬手抓住自己衣襟,却感觉到那阵阵酥麻逐渐变成刺痛,从身体逐渐袭上脑袋。就这么反复在酥麻与刺痛之间徘徊,杨晟刚开始还勉强能忍住,后面便难以撑住身体,倒在了地上。 陆靖华平静地看着杨晟。 杨晟忍不住晃动他的头,扭动他的身体,想要缓解痛苦,低低的呻吟声从唇角断断续续逸出。除此之前,便是全身上下都被汗水给打湿,头发甚至湿润着粘了一缕在唇边。 陆靖华不能感受到杨晟的痛苦,可是他能看得出来,杨晟的眼神几乎都涣散了。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能确定是凝雪有毒,还是这只是凝雪解毒的过程。 杨晟的衣襟松散开来,露出一片光滑洁白的肌肤,胸膛上的红点在衣襟边缘若隐若现,颜色红得银靡不堪。 陆靖华便是此时,突然注意到他胸口一点银晃晃的闪过。 那只是一晃而过,杨晟身体不安分地扭动着,陆靖华为了看清楚,不得不双手按住他的手腕固定在头侧,不让他乱动。 陆靖华低下头去,这才看清楚了,原来他胸口正中心,银色的那一点竟然是一根银针冒出了头来。 陆靖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杨晟胸口那根银针拔了出来,随即他又伸手将杨晟上衣完全掀开,既然体内有银针,很可能并不只这一根。 杨晟满身的汗水出人意料的有些黏腻,似乎出来的不只是汗水,还有些体内的杂质与毒素,随着他的汗水一起流了出来,想必那根银针也是被当做异物从体内排了出来。木茛果然没有骗他们,这凝雪确实是解毒治病的神物。 将杨晟上衣剥下来,陆靖华见到他上身果然还有七、八根银针,这些银针分布在他全身几处大穴,完全没入了身体中,如果不是有这番奇遇,恐怕只有施针之人自己才能完全将这些银针取出来。 陆靖华伸手将那些银针全部拔了下来,略一犹豫,将杨晟身下长裤也褪了下来,直至全身赤裸着,确定没有多余的针留在他体内,这才松了手。 杨晟却不知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陆靖华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神色恍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陆靖华伸手想要帮他将衣服拉上时,杨晟突然握住陆靖华的手腕,眼神混沌看着陆靖华,许久后唤了一声:“师弟?” 陆靖华没有应他。 杨晟似乎知道认错了人,他恍惚知道这是一个山洞,忆起了门派后山云墨规被关之处,于是又疑惑道:“师叔?” 陆靖华收回了手。 杨晟实在难受,仰起头低低喘息着。 陆靖华将他粘在脸颊上一缕发丝轻轻撩开,他的手指碰触到杨晟的脸,杨晟只觉得一阵冰凉。 杨晟全身上下因为凝雪的作用,热得发烫,想必是血液流动太快所致。他不由自主便追逐着陆靖华的手,将他的手心贴上自己绯红的脸颊。 陆靖华感觉到杨晟动作中的暧昧来,垂下目光,见到杨晟赤裸的双腿之间已然挺立起来,就不知究竟是凝雪本身有催情的作用,还是因为血液加速流动引发所致。 杨晟的神智已经完全模糊了,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抓住陆靖华的手不让他离开,甚至在感觉到对方想要将手抽离的时候,跟着坐了起来。 杨晟抱住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陆靖华,将滚烫的肌肤完全贴了上去。陆靖华一只手按住他肩膀,却并未推开他,只是抓过杨晟的衣服将他下半身盖住了。 杨晟直起背,将脸贴在陆靖华脸颊边上,舒服地微微叹息一声。 陆靖华本来按住他肩膀的手,滑向他背后,沿着背脊的曲线缓缓往下移去。他身上的肌肤光滑细腻,再添上黏腻的汗水,仿佛能吸住人的手指。他背脊凹陷姿态诱人,引诱着陆靖华的手指一路往下,直到碰触到他尾椎才停了下来。 突然,自山洞外隐约传来一声呼喊:“哥哥!杨晟!” 陆靖华动作一顿,瞬间推开杨晟点了他颈前睡穴,杨晟眼睛一闭,趴倒在陆靖华身上。 陆靖华托着他躺下,站起身朝山洞外走去,高声道:“谨鸿,我们在这里!” 上官谨鸿在山顶之上,努力朝下望,着急道:“哪里?你们在山崖下面?” 陆靖华道:“我们在半山腰,你丢根绳子下来,拉我们上去。” 上官谨鸿连忙道:“好!” 陆靖华回去山洞里面,抱起杨晟帮他将衣服穿好,然后抱着他一起走出去。 上官谨鸿已经丢了根长绳下来,陆靖华犹豫一下,他担心绳子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又想到杨晟昏睡着,直接绑着他将他拉上去怕受伤,最后用腰带将杨晟绑在自己背后,拉着绳子往上爬。他尽量在崖壁上借力,减轻绳子的压力,上官谨鸿则在封顶用力将他拉上去,不过片刻时间,陆靖华便已经背着杨晟到了山顶。 他将杨晟从背上解下来,上官谨鸿连忙上前来将人揽在怀里,又见杨晟脸色绯红,全身湿透,紧张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靖华道:“说来话长,先下山,我慢慢告诉你。” 上官谨鸿将杨晟背在背上,与陆靖华一道朝山下走去,陆靖华将其中过程讲给了上官谨鸿,只是略去杨晟神智恍惚,情动抱着他不放那一截。上官谨鸿听得满是愤慨,骂道:“那阿曲木实在是无耻!”随后又自责没有照顾好杨晟。 他说话时,陆靖华注意到他衣襟露出来一个白色的小脑袋,问道:“这是什么?” 上官谨鸿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小东西,笑道:“这是只雪貂,我抓来想要送给杨晟做礼物的。” 陆靖华见上官谨鸿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便什么都没有再说,走在了他的前面往下山的方向赶去。 下了山,朝人群聚集的山南缓坡去时,陆靖华与上官谨鸿远远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由都停下了脚步。 上官谨鸿上前一步站在陆靖华身边,问道:“怎么了?” 陆靖华没有应他,眼见着远处出现一匹高大黑马朝他们方向跑过来,马上两个人,一个高大男子正是阿曲木,而一个少女被他禁锢在身前,却是木芽。 木芽惊叫着,用力挣扎似乎想要下来,然而阿曲木在身后将她牢牢抓住,始终不肯放开。 在他们之后,木茛和几个年轻人正骑马追了过来。 上官谨鸿见状,不由叫了一声:“哥哥?” 陆靖华突然上前一步,朝着阿曲木那匹马奔来的方向跑了过去,待接近了,借力在地上一踏,翻身跃上马背,踩在阿曲木身后。 第28章 阿曲木右手手臂之前被陆靖华用箭射伤,这时只能侧身用左手去抓陆靖华,却被陆靖华扣住手腕,阿曲木一身蛮力,但是论及精巧的武功招式,又哪里是陆靖华对手,他被扣住左腕,紧接着腰侧一痛,巨大的冲力竟然将他整个人掀下了马。 原来是陆靖华一脚踢在阿曲木腰上,将人踢下马去。 马脱离了人的控制,顿时拔足狂奔起来,木芽惊慌失措,大声叫喊着。 陆靖华跨坐在马鞍上,牵起缰绳将疾奔的骏马勒停,然而身前的木芽还是颤抖着,双手捂着眼睛,陆靖华沉声道:“没事了。” 木芽还是不敢动弹,陆靖华牵着缰绳跳下马来,站在旁边对木芽道:“没事了,下来吧。” 木芽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刚才滚落在地上的阿曲木。陆靖华伸出一只手扶着木芽下马,木芽本来苍白的脸微微泛起红来。 身后木茛几人已经追了上来,他们跳下马来,有人连忙上前将阿曲木扣住。木芽朝着木茛方向跑去,扑在兄长的胸前大声哭了起来。 原来阿曲木受伤之后,便放弃了狩猎,直接从山上回来,木芽见到他两手空空,便忍不住说了几句嘲讽的话,两个人争吵起来。后来阿曲木气不过,要将木芽拉到角落去单独与她说话,木芽自然不肯,争执起来两个人脾气都倔,阿曲木竟然抱着木芽上马,不辨方向往前就跑。 幸亏被陆靖华拦了下来,不然依阿曲木的火爆性子,不知道还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木茛对阿曲木怒道:“回去让阿爹收拾你!”然后便叫人先将阿曲木带回去给族长发落,他拉着木芽的手,上前来向陆靖华道谢。 陆靖华摇摇头,“举手之劳。” 木茛这才注意到上官谨鸿背上昏睡过去的杨晟,连忙问道:“杨兄弟怎么了?” 上官谨鸿抢先应道:“他在山上受了人暗算,晕过去了。” 木茛惊讶道:“怎么回事?” 上官谨鸿“哼”一声,“那得问你那位好表弟了。” 木茛又惊又怒,“又是阿曲木?!混账东西!我这就回去,让阿爹好好处置他!” 木茛留了两匹马给陆靖华三人,自己则拉着木芽上了同一匹马,让木芽坐在他身后。离开时,木芽忍不住回头来看,看了看杨晟,又看了看陆靖华,神情颇有些纠结。 陆靖华却恍若未觉,自己上了一匹马,然后招呼着上官谨鸿也快些回去了。 杨晟在下午就醒了过来,虽然中途有些不愉快的插曲,可是粟洛节还是要热热闹闹办下去的,所以到了下午时,就已经燃上了篝火,许多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杨晟醒来时,躺在自己住的那间小木屋里,上官谨鸿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稻草,逗弄桌上一只白色的小东西。 杨晟眼前模糊了一会儿,才看清那东西似乎是只白色皮毛的小貂。 上官谨鸿注意到杨晟醒来,抓住那貂儿便急忙坐到了杨晟床边,他伸手去扶杨晟,杨晟轻轻推开了,自己坐了起来。 虽然仍然觉得全身酸痛,不过杨晟能够感觉到消失许久的内力又逐渐在丹田充盈起来了,他试着运了运功,果然能感觉到内力沿着经脉在体内顺畅运行,凝雪的作用当真不假。 上官谨鸿紧紧注视着他,问道:“你怎么样?” 杨晟摇了摇头,随即对上官谨鸿笑道:“我没事了。” 上官谨鸿看得有些发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手中捧着的雪貂递了过去,道:“杨晟,送给你的。” 杨晟伸手摸了摸那雪貂的头,见它模样着实可爱,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对上官谨鸿道:“我又不是女子,这般可爱之物你还是等着以后送给你娘子吧。” 上官谨鸿顿时丧气道:“你就是我娘子。” 杨晟见他跟个孩子一般,忍不住也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披起外袍想要下床,只是他一动,忽然便觉得身上微微有些刺痛,而且黏腻不堪,在那山洞里本该毫无知觉的记忆,却不知怎么隐隐鲜明起来。 他知道山洞里有那么一个人,起初他恍惚以为是师弟,后来又想难道是云师叔,再后来他神智也模糊了,根本不去分辨那人是谁,只想将自己身体靠上去。到了现在,他能够回忆得起自己将身体紧紧贴住另一个人的情形,而至于那个人是谁,他已然清楚知道,是陆靖华。 杨晟顿时觉得尴尬,不知当以何面目面对陆靖华。 雪貂从上官谨鸿手中跳了出来,走到杨晟身边,伸出爪子扒了扒他。 杨晟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见小家伙正仰头看着他,于是又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头,这才站起身来,道:“我去沐浴换件衣服。” 上官谨鸿“哦”一声,伸手将小貂儿抓了回去,放在脸颊边上蹭了蹭它柔软的头顶。 杨晟推开房门,没想到陆靖华竟然靠坐在门边上,嘴里咬着一根稻草,仰起头看天空。见到杨晟出来,陆靖华看了他一眼,又转开视线。 杨晟只觉得身体都绷紧了一下,不过脸上神色没变,平静说道:“我去洗澡。” 陆靖华简单“嗯”了一声。 杨晟这才自他身边走过,朝着澡堂的方向去了。 因为族里的人都去庆贺粟洛节的缘故,澡堂里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杨晟可以放松脱下衣服,进去慢慢泡着。 捧了一捧温泉水拍打在脸上,杨晟告诉自己,应该再看得淡一些。他知道自从被易昀非变作这副模样,他心里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会在乎一些事,在乎别人的眼光,而这些换做过去,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哪怕是对陆靖华做出了一些亲密暧昧的动作又如何,自己那时根本就神志不清,对方显然也没放在心上,就不该再耿耿于怀,始终去在意着这件事了。现在的自己,需要像以前一样,再豁达坦然一些才是。 杨晟将黏腻的身体洗干净,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套衣服是他从天命谷穿着来到青衣族换下的,现在是时候换回来,准备离开了。 要离开,自然要道别,杨晟找到木茛时,节日的气氛正是最浓郁时,有年轻的男子正又唱又跳,向美丽的姑娘示爱。 木茛听说杨晟要走,惊讶着挽留他,“现在不能走。” 杨晟道:“木姑娘已经不会偷溜下山了,我还是不可以走吗?” 木茛闻言,笑道:“不是不可以走,是我希望你不要走。粟洛节是我们民族最重要的节日,我们全族人都希望你们能留下来一起过节。” 杨晟于是也笑了,“那时在镇上客栈,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们迷晕了带回来,我还以为青衣族的人定然是蛮不讲理的。” 木茛笑着摇头,“我起初的确是不喜欢汉人的,木芽从家里偷溜下山,我急急忙忙追过去,还以为她是受了你的蒙蔽,所以一时意气,得罪了。今日我便向你道歉,你以后就是我青衣族的贵客!” 说完,木茛让人取了两个空碗来,将碗里倒满了酒,与杨晟碰了碰,道:“兄弟,我敬你!” 杨晟最是喜欢豪爽之人,他举起碗来,朗声道:“好,你我兄弟就干了这碗!” 两人将酒饮尽,抛开空碗,笑着拥抱一下拍了拍对方后背。 随后,木茛又叫人去将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请了过来,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看人跳舞,一边喝酒吃肉。 木芽异常安静,一只手撑着脸坐在一旁,一会儿看看杨晟,一会儿看看陆靖华。 到了晚上,几对新人都站了出来,族长亲自祝福他们,然后给他们送上新婚的礼物。大家情绪都很激动,火光映照在脸上,都是鲜艳的红色。 热闹之余,木茛拍了杨晟肩膀,对他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杨晟问道。 木茛只是道:“你跟我来。” 木茛引着杨晟去了族长的大屋子,进房间里取出来一样东西给他,杨晟拿在手中,见到正是那时在客栈,木茛曾用过的威力极大的迷烟。 迷烟装在竹筒里面,木茛拿过来,给杨晟示意,“只要将塞子拔起,里面的迷药自然会起作用,散发出迷烟来。” 那竹筒很是小巧,只有人一根手指长短,是以虞南地区特有的细竹制成的。木茛一口气给了杨晟十来根,让他收好,叮嘱道:“这迷烟威力极大,你自己千万不要吸到,紧急时刻可以用来逃命。说句实话,杨兄弟你这般容貌出去是要招惹是非的,我知道中原地方的汉人心思远比我们这边陲之地复杂许多,你当真还是要小心一些。” 杨晟听他说得诚恳,不由感慨道:“多谢木兄提醒。” 木茛点了点头,随后叹口气道:“今晚宴会散了,你们便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出发吧,不要让木芽知道了。” 杨晟道:“木兄难道不担心木姑娘……” 木茛笑了笑,“她说让我将你留到粟洛节,如果你仍然不肯娶她,她就不勉强你了。我答应她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还怕她什么?” 杨晟轻叹一声,拱手道:“多谢木兄。” 第29章 那一夜,杨晟和木茛皆喝了个酩酊大醉,等到天一亮,杨晟他们便起身收拾,准备离开。 木茛给他们备了三匹马,具是结实高大的骏马,他们本来行囊就少,翻身上马便能离开。木茛独身一人来送他们,让他们快些走,若是等到木芽醒来,怕是又要哭闹一场。 杨晟也不愿见到那般情形,于是对木茛拱手告别。 三人一起离开青衣族,杨晟再一次问起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你们打算去哪里?” 上官谨鸿伸手挠了挠怀中雪貂的脑袋,看向陆靖华。 陆靖华对杨晟道:“我们要去找我娘留下来的遗物。” 这还是杨晟第一次听他提起,之前问到时,他只说过要去找一件东西,不由好奇道:“什么东西?在哪里?” 陆靖华摇了摇头。 杨晟猜测他有些事情不方便说,于是也不追问,而是问道:“那你们作何打算?” 上官谨鸿犹豫着说道:“我们还是先回中原再说吧,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的,说不定,我们还可以随你回靖云派做客啊……” 杨晟陡然间捏紧了缰绳,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靖云派,又怎有办法带人去做客?想到这里,杨晟也一阵茫然,他想着自己只能先回去打听青龙帮燕鹤归被杀一事最后究竟如何了结的,然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这一日,三人到了渔陵渡,陵沙江是虞南和中原分界之处最大的一条河流,而渔陵渡自然是个大渡口,其间一条大渡船来来往往,送两岸行人过江。 杨晟他们牵着马上了船,几匹马都被拴在了船后甲板,人则是坐在船舱中木凳之上。 时辰未到,船家并不急着开船,不过坐在船上,随着江水轻轻摇晃,水面冷风时不时吹在脸上,倒也还舒坦。 陆靖华并没有坐下来,而是靠着船舷,眺望远方。 杨晟看向陆靖华,其实他们兄弟两个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杨晟越来越觉得他们不同。 陆靖华感觉到杨晟的视线,突然朝他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杨晟还是转开了目光,虽然他自己都有些后悔,觉得这样反而有些欲盖弥彰,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躲开。 这一路走来,或许表面上并没有异样,不过杨晟知道,自己在尽量避免与陆靖华独处,就连目光相接,也觉得有些尴尬。 时辰终于到了,船家准备开船,刚刚解开缆绳,将船撑离岸边的时候,忽然听到岸上有人大声喊:“船家等等!” 那声音有几分耳熟,杨晟不由探头看去见到岸边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蓝色衣服,背上背了一把长剑,正是靖云派弟子的打扮。 杨晟吃了一惊,正想要叫船家稍等,却见那年轻人已经一个轻跃,在水中一点跳上了甲板。 船微微一晃,然后继续慢悠悠往江中心荡去。 那年轻人往船舱里走,船舱里除了杨晟几人,就是附近居住的农妇村人,一眼看来,杨晟三人自然是最显眼的。 那年轻人走得近了,杨晟也认出他来了,原来此人是靖云派赵默赵师叔的大弟子,名叫汪云焕。上一次在回门派,陆擎指责杨晟不顾师兄弟道义,正是这位汪师弟受了重伤,险些不治。 汪云焕也是自小便上了山的,与杨晟感情还算不错,那时师兄弟两人一起偷溜下山喝过酒,是个性格干脆豪爽之人。 汪云焕上了船之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杨晟身上,又见对方紧紧盯着自己,不由起了几分防备之心。容貌好的男子他自然见过,就像秦师兄,已是男子中难得一见的美貌,但是面前这人,更是俊美得有些妖异了。 杨晟本想唤一声汪师弟,张了张嘴却没能叫出声来,他还是畏缩了,担心的无非是没人能够接受他这副容貌。 汪云焕打量了杨晟一番,便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忽然,上官谨鸿拍了拍杨晟的肩膀,道:“杨晟,你看。” 他本是要指给杨晟看远处江水里跃起的一条大鱼,却不料汪云焕在旁边听到杨晟这个名字,猛然间转头朝他们看来。 杨晟自然注意到了汪云焕的视线,只是他装作没有在意,而是转头去看上官谨鸿指着的江面上。 汪云焕见杨晟神色坦然,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一般,又觉得大概是同名同姓或者是同音不同字的名字罢了,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渡船靠岸,汪云焕站起来,急急忙忙下了船,杨晟他们去船后甲板牵马,突然听到岸边传来喧哗人声。 杨晟转头看去,见到竟然是汪云焕刚一下船,就被人给围了起来。 围住他的足有五、六个人,皆是身形高大的习武之人,其中一人声音洪亮,问道:“你是靖云派的?” “靖云派?”上官谨鸿立即看向杨晟。 杨晟没有说话,只听到汪云焕应道:“正是,阁下有何贵干?” “哼!”那高大汉子道,“既然是靖云派的,就不必废话了,今天让你死个瞑目,告诉你,老子是青龙帮的。” 杨晟陡然变了脸色,青龙帮?也就是说燕鹤归被杀一事根本没能找出真相,青龙帮和靖云派是结下仇怨来了。 那汉子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多说,许多人纷纷抽出刀来,将汪云焕围在中间。 道旁的路人纷纷避让,就连船家也催促着杨晟几人快些下船,他要将船撑得远一些。 杨晟连忙牵了马下船,不过他在岸边停了下来,既没有走远躲避,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紧紧盯着已经拔剑出鞘的汪云焕。 汪云焕并不愿随便动手,但是青龙帮的人显然不愿讲理也不讲江湖规矩,一来便是几人举着刀一起上。汪云焕抽剑拦住头顶砍下来的两把刀,又侧身避过左侧的刀,最后右脚一跳,将右侧之人踢得退后两步,自己寻了个缝隙自几人围攻中撤了出来。 那几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汪云焕往后退,他们便急忙逼近,想要再一次将他围住。 汪云焕陡然跃起,一脚踩在当先一人肩上,然后长剑一挑,要去削他身后之人的肩膀,那人连忙沉身避过,汪云焕便左脚一抬,踢在那人脸上,将人掀翻了去。 落地之后,他就地一滚又一连避开两人砍下来的刀,却眼见着第三人抬刀将要砍在他颈上,杨晟再按捺不住,高声道:“飞云击月!” 那是靖云派的剑招,汪云焕听到杨晟指点,便左手在地上一撑,一个右手后扬斜刺上去,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飞云击月。 身后之人被汪云焕刺在了脸颊上,一声痛叫,连连退后。 汪云焕仍无暇顾及杨晟,剑招连续不断施展出来,以一人之力与几人抗衡。 上官谨鸿与陆靖华站在杨晟身侧,见杨晟虽然没有出手,却始终神色紧张关注着那蓝衣的年轻人,便猜测他们应该是相识的。 上官谨鸿突然用手指点了点怀中雪貂的脑袋,那雪貂一路跟着他,已经养得乖顺无比,甚至还得了个名字叫做雪球。雪球猛然间自上官谨鸿怀里窜了出去,窜至一个拿刀汉子耳侧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那汉子一声惨叫,抬手捂住流血的耳朵,上官谨鸿一招手,雪球又立即窜了回来,爬回他衣襟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朝外面看,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在上官谨鸿胸口蹭了一下。 那几人都注意到了杨晟三人,这时更是确定了他们跟汪云焕是一道的。本来凭他们几人之力,应该能拿得下汪云焕,可是如今那三人都像是身怀武功的样子,而且汪云焕得了杨晟指点,更是难缠许多,于是有人心头敲起了退堂鼓。 忽然听有人当先喊道:“狗贼还有帮手!先撤吧!” 其他人于是纷纷响应,连声咒骂,骂得都是靖云剑派,各种侮辱字眼不堪入耳,听得汪云焕脸色都白了,杨晟自然也神色不好看。 不过嘴里不饶,那些人撤起来却是飞快,汪云焕气不过,提着剑想追,却听杨晟在身后喊道:“别追了!” 他才忆起方才听到那人出口指点他的招式分明是靖云派的剑招,而且不只如此,这人的声音,分明就是门中大师兄杨晟的声音。 汪云焕转头朝他看去,只觉得不可置信,对了,方才那年轻人也叫他什么?杨晟?可他分明不是杨晟,汪云焕惊疑之下,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我们门派的武功?” 那一瞬间,杨晟陷入了为难,他知道自己得快些给出答案,不然定然要惹得汪师弟疑心。说还是不说?最后一刻,杨晟下了决心,对着汪云焕笑了笑,道:“阁下是靖云派的侠士?在下姓杨名晟,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姓杨名晟?”汪云焕重复了一句。 杨晟依然脸上挂着笑容,“在下就知道少侠一定觉得奇怪,我与贵派一名弟子同名同姓,曾有缘遇见,都觉惊讶,后来便结拜了一个兄弟。” 汪云焕仍然疑惑,他知道以杨晟的性格,如果遇见同名同姓的高手,定然会欣喜结交,就是结拜也不稀奇,可是面前这人实在有些说不上的奇怪,名字相同便罢了,就连声音又怎会一模一样。 杨晟知道他不信自己,于是主动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待走得近了,汪云焕仔细看他的容貌,无论五官还是皮肤,都是浑然天成,见不到丝毫作伪的模样。这人无论是谁,一定不会是杨师兄! 汪云焕惊觉自己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可仍是不敢放松警惕,问道:“你怎么会我靖云派的武功。” 杨晟只得道:“以前得杨兄指点过一二,少侠放心,我只知招式,不知心法,算不上会贵派武功。” 汪云焕无法分辨他话中真假,但是此人方才救过自己,终归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点了点头,“多谢这位小兄弟指教。”他看杨晟容貌,觉得应该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杨晟也不好纠正他,只是道:“我与杨兄许久未见,有些事情想要跟少侠打听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 汪云焕略一犹豫,应道:“可以,只是这地方说话不方便,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茶肆,不如过去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杨晟连忙道:“那自然好。” 说完,他回头招呼陆靖华和上官谨鸿,两人牵着马走了过来。陆靖华从杨晟身边经过时,突然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杨晟?你是谁?” 杨晟顿时一愣,抬头看向陆靖华,陆靖华竟然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杨晟瞬间脸涨得通红,见一旁上官谨鸿没有注意到陆靖华的小动作,已经走在了前面,连忙牵着马追了过去。 第30章 陵沙江畔的茶肆本来在大道之旁,乃是人来人往之地,此时因为汪云焕在江岸边与人动手,许多人都避开了,茶肆里也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汪云焕走过去坐下时,茶肆老板娘尚且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杨晟几人将马拴在茶肆前,走过去坐下,对老板娘道:“来一壶茶。” 老板娘这才急急忙忙去给几人拿茶杯和茶水。 对于杨晟真实的身份,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如今也开始起疑,不过倒是没打算现在揭穿他,三人与汪云焕同坐一桌,待老板娘提着茶壶过来,杨晟道:“放下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汪云焕打量着杨晟,有些疑惑道:“你不只是声音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与我大师兄如出一辙。” 杨晟因为陆靖华那番话正有些不安,如今也只能勉强笑道:“我与杨兄确实投缘。” 汪云焕似乎犹豫了一下,终是选择打消了怀疑,一是因为此人容貌,二是因为以大师兄的坦荡性格,不可能刻意对他隐瞒身份。 上官谨鸿其实已经一头雾水,如今这局面看来,若面前此人真是靖云派弟子,那他并不认识杨晟,只能说明杨晟对他们撒了谎;如果杨晟并没有伪装身份,那此人就不该是靖云派的人。可是就是杨晟本人,也承认了对方的身份,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杨晟之前对他们撒谎了。 如果杨晟不是杨晟?那他就不是靖云派的大弟子了,想到这里,上官谨鸿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陆靖华。 陆靖华本来漫不经心看着桌上茶杯,此时抬起头来,对上官谨鸿微微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于是上官谨鸿低下头去逗弄怀里的雪球,他取下腰上别着的竹筒,竹筒里面装的是鲜肉,都是这一路准备来喂雪球吃的。 汪云焕有些渴了,他连喝了两杯茶水,放下杯子时一抹嘴,说道:“杨兄弟,说来刚才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有什么问题请尽管开口,只要是能说的,我言无不尽。” 杨晟微微一点头,道:“不知方才那些人为何要与少侠为难?” 听杨晟问起,汪云焕才道:“我乃是靖云剑派门下弟子汪云焕,方才你见到那几人是青龙帮的人。” 杨晟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仍是问道:“青龙帮与靖云派结了仇?” 汪云焕却是奇怪道:“大半年前,淮北东山之事你未曾听闻?我还以为中原武林无人不知了。” 杨晟解释道:“我长居虞南,已经许久没有踏足中原。” “原来如此,”汪云焕点了点头,“其实这事武林中算得上人尽皆知了,事情还得从去年淮北夏家被害一事说起……” 汪云焕自夏邹化一家十七口被害,杨晟和秦霄竹被掌门派下山说起,其间过程与杨晟所知并无二致,只是提起燕鹤归之死一事,愤然道:“那登徒子不知被何人所杀,却诬陷到了我秦师兄头上!”之后又说到杨晟在夏家为质,燕定天赶赴夏家,杨晟却突然失了踪。 “虽说燕定天一口否认是他谋害了大师兄,可是大师兄怎么会突然就失去了踪迹,整个夏府聚集了那么多武林高手,却能任我大师兄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大师兄一定是被青龙帮的恶贼害了!”说到此处,汪云焕情绪激动,眼眶也有些发红。 杨晟也只能垂下目光,他不是擅长伪装之人,想要假作难过,却害怕被对方看了出来。 不过汪云焕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道:“大师兄失踪之后,青龙帮的人仿佛疯狗一般,咬住我靖云派不放。掌门师伯于是让我师父下山,去与燕定天面谈,燕定天根本是个蛮不讲理的莽夫,他非要让我秦师兄偿命不可,我师父一怒之下,也让他们交出我大师兄来。他们自然推说不知大师兄下落,最后大家谈不拢,两边不欢而散。之后青龙帮便与我派结下仇来,他们本是个小门派,难以与靖云派抗衡,燕定天便四处笼络招人,收留了不少江湖败类,凡是见到了我派门人,都不肯轻易放过。” 杨晟轻叹一声,没想到他那一走,却给靖云派留下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思及此处,他不由问道:“既然杨兄不知下落,那么那位秦少侠呢?他如今可好?” “秦师兄?”汪云焕不知想起什么,微微蹙眉,“他本来随我师父回了门派,后来却坚持要下山寻找大师兄,这两、三个月都没有消息了。” 杨晟听到秦霄竹在找他,一只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 汪云焕说完话,停了下来,端起茶水又一口气喝了两杯,问道:“对了,还不知道杨兄弟你们是从哪里来?打算去什么地方?” 杨晟看了一眼陆靖华,道:“这两位是我朋友,我们都是从虞南青瑶过来,想要在中原游历一番。”青瑶就是青衣族与汉族人杂居之地。 陆靖华没有说话,上官谨鸿却是对汪云焕微笑了一下,神情颇为友善。 “游历?”汪云焕好奇道,“打算游历什么地方?” 杨晟还没开口,却听陆靖华突然说道:“哪里都行,若是有机会,也想去靖云派做做客。” 汪云焕闻言大笑,“那好,只要你们来了,报上我的名字或是大师兄的名字,一定会有人好好款待几位。”说完,又遗憾道,“可惜我现在还有事要做,没有办法与你们一道回去。” 杨晟问道:“敢问少侠还有何事?”他心里有些担心,怕是靖云派有事。 汪云焕却没有直说,大概始终是有些顾忌他们,只说道:“师父吩咐我下山来做些事,办完了再回去。不过,如今有个比靖云派更好的去处,几位若是感兴趣,不妨去见识一下。” 杨晟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却仍是装作好奇的模样,道:“哦?” 汪云焕笑了笑,“二月十七,正是三年一届的棋麓山赏剑大会,到时天下高手和天下名剑齐聚,乃是中原武林一场盛会。” 若是换做以前,杨晟定是欣然往之,只是如今心不在此,于是敷衍笑道:“听来倒是不错。” 汪云焕道:“自然是不错,若不是师父有吩咐,我也想要去一趟的,说不定还能见到秦师兄。我秦师兄是个剑痴,虽然流浪江湖寻找大师兄下落,这等武林盛会想必却不愿错过。” 杨晟忽然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还记得那时在客栈,秦霄竹听他提起赏剑大会便是一脸向往,按理说,三年一届,这一次遇上了,他不该错过才是。 想到此处,杨晟突然动了动心,想要往赏剑大会去一趟。 汪云焕见杨晟不说话,于是道:“不知杨兄弟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若是没有,在下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杨晟连忙拱手道:“多谢少侠。” 汪云焕闻言,一摆手道:“你既是我大师兄的结拜兄弟,你我便也兄弟相称好了,不必那么客气。” 杨晟点点头,其实他有心想要问汪云焕究竟有何事要办,如果方便,他希望能帮这个师弟一把,可是如今问得越多,怕是越惹得对方怀疑,他只有压下疑问,对汪云焕道:“汪兄幸会,愿他日有缘再见!” 汪云焕也拱手道:“再会!”随即他又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拱了拱手,以示告辞,便起身离开了。 三人一直等到汪云焕走远,身影消失,杨晟又倒了一杯茶喝掉,他知道,现在是该考虑如何对陆靖华与上官谨鸿兄弟俩解释自己的身份问题了。 杨晟迟迟没有开口,陆靖华突然说道:“不急,你可以慢慢编造一个身份告诉我们。” 杨晟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不料上官谨鸿突然握住他的手,道:“没关系,你不是杨晟也好,不管你是谁,我都要你做我的妻子。” 杨晟抓住他手背,轻轻推开,“谨鸿别胡闹。” 上官谨鸿连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晟犹豫许久,他兄弟二人这般说了之后,他只觉得继续瞒骗反倒不妥,还不如开诚布公的好,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我就是杨晟。” 见兄弟两人都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杨晟继续道:“你们还记得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吗?” “天命谷?”上官谨鸿道。 提到那个地方,杨晟有些说不上来是痛是怕的感觉,他叹一口气道:“天命谷易昀非。” 陆靖华目光扫了一眼杨晟放在桌面下的手,他发现他提到易昀非这个名字的时候,捏紧的拳头竟微微有些发颤。 没人知道易昀非带给了杨晟一段什么样的经历,那是黑暗而无望的,让他几乎无法找回自己的可怕回忆。 可是杨晟还是要说,他觉得是时候对身边这两个人坦诚,他说道:“我是杨晟,但是你们看到的这张脸并不是杨晟。” 上官谨鸿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陆靖华也蹙起眉头。 杨晟抬起头看他们,“杨晟本来不是这个模样,你们刚才听到我汪师弟所说的,杨晟在夏府失踪,其实并不是被燕定天所害,而是因为被易昀非带去了天命谷,关起来折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给我换了一张脸。” 上官谨鸿突然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他看着杨晟,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靖华伸出一只手来,捏住杨晟下颌抬高。 杨晟没有反抗,却说道:“不必看了,我找过很多遍了,这不是一张普通的人皮面具,没有接口,无法撕开。” 陆靖华手指在他下颌和耳边摸索,果然没有找到面具的边缘,他沉默着,不知相信还是不相信。 杨晟却是深深地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易昀非,还有没有别的人有办法帮我恢复容貌。”令他不知所措的其实远不止如此,如果真不能恢复容貌,他又该不该回门派,该不该继续以杨晟这个身份活下去?而他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们,又岂是轻易能舍弃得了的? 陆靖华突然道:“你有没有试过用刀?” 杨晟看他一眼,有些疑惑,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用刀将这张脸皮划下来?” 上官谨鸿听得毛骨悚然,“不行!不能试!”他狠狠瞪了陆靖华一眼,握住杨晟的手,“杨晟你别做傻事,不管你长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你。” 杨晟突然笑出声来,他问上官谨鸿:“那你又知道我真实容貌如何?” 上官谨鸿随着他话问道:“如何?” 杨晟嘴唇动了动,忽觉有些不忍,对于自己过去的容貌,他虽不觉得好看,却也从不嫌弃,以他的性格,配上那副容貌正是合适不过;然而对上官谨鸿来说,一直迷恋的无非是现在这张脸罢了,要是突然告诉少年他所喜欢的,其实是个不存在的虚妄,对他来说,未免有些太过狠心。 杨晟那些话于是没有出口,他希望能换种方式,让上官谨鸿慢慢明白,慢慢放开。 回过头来时,却发现陆靖华一直盯着自己看,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那层虚假的表皮,看清真实的杨晟一般。 杨晟没有回避,只是突然觉得心慌,如果他真的没有办法恢复容貌了,那么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将永远无法知道他的真实容貌,那么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杨晟,又是不是真正的杨晟呢? 第31章 离开茶肆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杨晟并不急着赶路,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说不妨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来。 陵沙江畔最大的镇名叫雾陵,因为处在交通要地,向来繁华,往来商旅行人皆是不少。镇上有个铁匠铺子,杨晟去寻了把普通的铁剑,当做防身武器,他本来还想要让铁匠帮他铸几把飞刀,可惜铁匠手艺不够,难以打造出杨晟需要的轻薄的小飞刀来,杨晟便也罢了,免得被人猜出他身份来。 之后在外面的小面摊上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去客栈投宿。 客栈掌柜常年在这雾陵镇上,见识了不少各种各样的客人,但是看到杨晟时,还是不由多看了两眼。 要了三间上房,一人一间,杨晟回到房间里,点燃蜡烛,坐下来犹豫着该如何是好。他有许多事情想要做,就像是恢复容貌,或是化解靖云派和青龙帮的仇怨,可这些又非他目前力所能及。思来想去,他最想的还是先去见一见秦师弟。可是如果真能在赏剑大会见到秦霄竹,自己又该怎么做才好,究竟应不应该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杨晟心绪复杂,看天色不早,便熄了蜡烛上床去休息了。 初回中原,明明只是一江之隔,气候仿佛都要变得凉爽干燥起来,况且相比荒郊野外露宿,杨晟只觉得床被干净松软,要睡得舒服许多。 这一觉睡到半夜,杨晟陡然间惊醒过来。并不是因为听到什么声音,只是长年的警觉使得他在危险来临时自然便醒了过来。 果然下一刻,一柄亮晃晃的刀,自床被砍了下来。 杨晟连忙一个翻滚避过,手在床上一撑,跃下床来的同时将睡前放在床边的铁剑握在手中。 偷袭之人穿着黑衣,黑布蒙面,看不出容貌来,可是他动作迅捷,丝毫不给杨晟喘息的机会,一刀接一刀砍下来。 杨晟自服下凝雪,内力恢复之后,又自觉精进不少,可是面前这人招式凌厉,武功丝毫不输杨晟。 杨晟看他身形,忽觉有些疑惑,便是这一分神,被那人一脚绊倒在地,刀朝着他脖子砍下来,杨晟下意识便使了一招飞云击月将人逼开。那黑衣人退后几步,接着又提刀砍过来。 杨晟接连施剑招相挡,突然便觉出不对来,这人的招式套路似乎与白天围攻汪云焕那些青龙帮的人一模一样,而自己抵挡的剑招,便也是照着自己指点汪云焕的那些剑招一一使出来。 杨晟一剑逼开黑衣人,退后两步靠在房门上,道:“住手!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也停下手,直接干脆地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然后伸手接了面上的黑布。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虽然朦胧,却仍能看得清人的脸,面前的人竟是陆靖华。 杨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绷紧神经,他握着剑的手动了一动,没有松开,问道:“你干什么?” 陆靖华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只是想试试你。” 杨晟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沉声问道:“想试什么?我是不是靖云派杨晟?你的结果是什么?” 陆靖华答道:“你用剑的习惯,和内功运行的方式,看起来和白天那个靖云派弟子并无区别。” 杨晟道:“我杨晟行得端坐得直,岂会冒充他人身份?” 陆靖华竟轻轻哼笑一声,“你忘了你一路也隐瞒我们许久?” 杨晟停顿片刻,道:“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你们没有问起,我也不知当如何说起。” “易昀非为何要这么做?”陆靖华问道。 杨晟缓缓摇头,“若是可以,我也想要知道。” 陆靖华右手一扬,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来,他的动作很快,待杨晟看清时,刀锋已经自他脸颊边上擦过,杨晟下意识便往后躲。 那一刀并没有伤到他,可是就在杨晟躲避小刀的时候,陆靖华突然伸手点了杨晟几处穴道。 杨晟顿时动弹不得。 陆靖华抓住他肩膀,将他扔到床上,自己半跪在他身边,小刀抵住杨晟脸颊。 杨晟并不十分害怕,语气还算平静,“你想做什么?” 陆靖华回答道:“我想看看这层面具之下是不是还有一张别的脸。” 杨晟冷静看着他。 陆靖华忽然问道:“你会舍不得这张脸吗?既然本来不是你的,就是毁了也无所谓吧?” 杨晟突然垂下眼帘,随即又看向陆靖华,“你说得对。不如你来试试,我也想要知道,到底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最多不过就是毁了这副容貌,这一副杨晟并不稀罕,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和妨碍的容貌。 冰冷的刀锋触及杨晟的下颌,陆靖华一直注视着杨晟的双眼,见他并没有躲避的神情,双眼微微眯了眯,锋利的刀刃将他下颌划出一条极细的口子。 杨晟只觉得轻微的痛楚,血珠便逸了出来。就在杨晟以为陆靖华打算用刀生生将他整张脸划下来的时候,陆靖华却突然收了手,他将刀丢在一边,埋下头去,用舌舔了舔杨晟下颌的那处伤口。 杨晟不由一震。 陆靖华却接着将他那处伤口含入唇中,轻轻吮吸。伤口不大,鲜血很快没有继续流出来,陆靖华松开口,抬起头来看到杨晟震惊的双眼。 陆靖华突然伸手摸了摸杨晟的眼睛,然后坐了起来,一只手解开他的穴道。 杨晟连忙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摸下颌的伤口。 陆靖华道:“不必着急,伤口很小,几乎看不出来。” 杨晟却是问道:“为何不动手?” 陆靖华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对你如今这张脸并没有什么意见,你自己如果真想要试一试,就自己动手吧。如果可以,我也想要看看你本来的容貌。” 杨晟闻言,伸手捡起了陆靖华丢在床上的小刀,而陆靖华却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杨晟看着那锐利的刀锋,上面还沾染了一丝血迹,他发了一会儿怔,最终还是将那把刀丢开了。 一夜过去,天亮之后,杨晟对着铜镜看自己下颌的伤口,划破那处极细也极小,若不仔细看的话,确实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并不像是活人身上的伤口,更像是在一个死人身上划了一刀的模样。 杨晟后半夜并没有睡好,出去客栈大堂时,上官谨鸿一眼便见出他神色有些憔悴。 上官谨鸿坐在桌边,已经让小二去上早饭来,他问杨晟:“没休息好吗?” 杨晟看他一眼,“昨晚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 上官谨鸿被噎了一下,看一眼坐在旁边的陆靖华,才低声道:“哥哥说他要去试探你武功,叫我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 杨晟暗叹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小二正好端着稀饭和馒头上来,陆靖华伸手拿过一个馒头递给杨晟,杨晟伸手接了下来,道了一声:“谢谢。” 上官谨鸿见杨晟脸色不好,又偷偷看了看陆靖华,见他哥也面无表情,于是不说话了,伸手挠着雪球的脑袋。 吃完饭,杨晟对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说他的打算,“我想去一趟棋麓山赏剑大会。” 上官谨鸿似乎有些惊讶,“你不回靖云派?” 杨晟犹豫片刻,说道:“我肯定会回门派,不过我想先找到我师弟,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秦霄竹那种不管不顾的性格,在外面闯荡久了,怕是要惹出事情来。只有找到了秦霄竹,与他一起回门派见师父,才能想办法将燕鹤归被杀一事澄清,化解与青龙帮的纠葛。 杨晟又对陆靖华二人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意去,并不强求,我记得你们说要去中原寻找母亲的遗物。” 上官谨鸿闻言,连忙道:“我陪你去赏剑大会!” 杨晟知道他做不得主,只是看向陆靖华。 陆靖华神色平淡,他放下筷子却许久没有说话,显然也是在犹豫。 上官谨鸿有些害怕陆靖华不肯再与杨晟一道,忽然间开口:“赏剑大会是否天下名剑聚集?” 杨晟应道:“棋麓山赏剑大会乃是天下第一铸剑世家棋麓山庄所举办,棋麓山庄将三年来铸造的好剑全部展出供人观赏,随后便是出价竞买,价高者得。此盛会每三年一届,会吸引许多爱剑的江湖中人,自然也不乏带著名剑前往的剑客,的确称得上天下名剑聚集。” 上官谨鸿于是道:“哥哥,说不定赏剑大会能见到娘的遗物?” 陆靖华冷声反问:“你觉得会?” 上官谨鸿立即道:“无论如何总能陪着杨晟走一趟,说不定能帮他找到他师弟。” 杨晟闻言,笑了笑道:“谢谢你了,谨鸿。” 上官谨鸿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陆靖华见他俩说笑,总算是拍板,“去棋麓山走一趟吧。” 从雾陵到棋麓山,路途并不远,三人骑马,不过是三天的路程罢了。那时汪云焕也是念及棋麓山就在附近,才对杨晟提起了赏剑大会。 与在虞南时的心情不同,杨晟纵马在山林大道时,又找回了几分往日侠气,对于陆靖华半夜里偷袭试探他一事,也逐渐便释怀了。 杨晟想,大概一切都会逐渐好起来,生活也能慢慢回到正轨。 棋麓山赏剑大会,三年一届,说是赏剑,其实就是卖剑。商家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所以赏剑大会对所有人开放,无需请柬,只要造访,便能得到接待。 棋麓山庄占地极为广阔,几乎盘踞了整片棋麓山,三人驻马在隔壁山巅,望过去时只见殿廊画栋、宫阁嶙峋,极为壮阔。 上官谨鸿不由感叹一声:“大概皇宫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杨晟笑着看他一眼,“你没去过京城?” 上官谨鸿道:“我从小在边关长大,哪里见识过京城是什么模样?” “边关?”杨晟有些好奇,“虞南边境?” 上官谨鸿摇头,“在接壤西蛮的边境。” 此时,陆靖华突然出声唤道:“谨鸿。”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冷硬,上官谨鸿却是闭上嘴不再多说了。 杨晟知道他们在避忌自己,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拿他们当作朋友,将一切和盘托出,对方却还是忌讳他,不由心里有些不舒服。交朋友贵在交心,若是一直心存顾忌,又怎能放心一路走下去。 杨晟有些无奈,只能希望随着交往愈深,他们终有一天能够真正信任他。 从这边山头,下去棋麓山庄不过是半天时间,距离赏剑大会正式开始还有两天时间,不过客人陆陆续续到达,棋麓山庄已经开门迎客了。 因为赏剑大会已经举办了不少次,棋麓山庄上下已经是有条不紊,山庄门口出了迎客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不小的管家,他接待过许多江湖人士,眼光老辣,只是一眼就能多少分辨得出来人的家世和江湖地位。毕竟是做生意的,若只是来凑个热闹,却不肯掏银子买剑,这样的客人自然不会讨主人家欢心。 他见到杨晟三人时,一时有些拿不准。看衣服打扮,三人都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可是许多江湖人都懂得财不露白,尤其是准备了银子来买剑的,更会小心低调。他看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容貌气概皆是不凡,而杨晟那般模样,更不像是普通江湖人,不由便疑心杨晟是这两人带来的娈宠,而这两人该也是有些家世的公子哥。 管家犹豫片刻,还是示意让小厮带他们去一个环境不错的偏院住下,而那之前,要先由三人签名帖。 杨晟最后一个,他见到之前的陆靖华和上官谨鸿皆是写的假名,一人写作晋华,一人写作晋鸿,于是自己便写了个杨辰上去。 放下笔时,杨晟突然想起,问那管家道:“敢问老人家,棋麓山庄可曾来了一位姓秦的年轻客人,容貌俊朗,背上背着一把剑,惯常着白衣。” 管家仔细思索一番,才答道:“照公子说来,如此出众的年轻侠士,若是看过应当有印象才是,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未曾见着。” 杨晟微微有些失望,还是道谢道:“多谢老人家。” 第32章 棋麓山庄几乎占据了整片棋麓山,位于大虞境内偏南之地,满山青翠树木茂密成林,流水温泉也是遍布山野。棋麓山庄里面更是亭台楼阁、雕栏飞扬,一钻一瓦皆能看出工匠用心,如此山庄倒不像什么武林世家,更像是皇家别院,避暑休憩的好去处。 门口的小厮带着三人去偏院休息,经过名剑堂前的大院子时,只见到一柄足有三丈高的铁剑伫立在地,剑柄朝上,直冲云霄。 杨晟曾见过一次,陆靖华和上官谨鸿却不由驻足,多看了两眼那柄巨剑。 领路的小厮不由露出得意表情,道:“这是太老爷在世时,集齐山庄的铁匠一起铸造了五年而成的剑,名为太一,今年距离太一铸成已有五十年了。” 小厮说完,未能听到三人齐声赞叹,不由有些失望,于是抬手道:“几位请随我来。” 他带着他们去了位于山庄南面的一个偏院,这附近全部是一间紧挨着一间的小院子,大概都是给客人准备的。 偏院里面正好有三间房间,那小厮道:“抱歉诸位,这些日子棋麓山庄客人太多,每日里丫鬟会定时来送水送饭,收拾打扫,可是不能贴身跟着伺候,诸位就请便了。山庄里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内院有女眷居住,后院是藏剑阁所在,都已注明非请勿入,还请各位勿要乱闯。” 杨晟知道棋麓山庄的规矩,对那小厮拱手道:“多谢这位小哥。” 小厮点点头,对杨晟显得不是那么客气,离开时还斜着眼睛打量了杨晟一番。起初他在山庄正门前见到杨晟时,也惊讶于杨晟的容貌,可是后来见着管家看杨晟的眼神,心里也猜测出了几分,不由就添了几分轻蔑。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棋麓山庄迎来送往,见识了各色各样的江湖人士,带着仆从婢女排场极大的不少,带着妻妾娈童男宠的也有,纵使美貌无双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躺在别人身下看人脸色过活,比起他这山庄仆役来说,并没有尊贵多少。 等小厮离开,过了些时候,便有丫鬟仆役送了热水过来,三人连日赶路风尘仆仆,清洗一番过后,自然有人提着食盒将晚餐送来。 三人一起用过晚饭,便各自歇下了。 到了第二日,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到达了棋麓山庄。 吃过早饭,上官谨鸿缠着杨晟,让他陪他一起在山庄里逛一逛。一路走来,杨晟见到了许多熟识的江湖同道,可惜他无法相认,而那些人大多会用一阵惊叹诧异的眼光打量杨晟。 其实杨晟若是天生这般容貌,或许早已经习惯,不会在乎旁人打量的目光了;只是这般突如其来的改变,使得他有些难以适应,纵使他努力使自己坦然以对,面上的笑容也有些不自在。 上官谨鸿不喜欢旁人看着杨晟的目光,便不自觉上前一步挡在杨晟面前。却不知如此一来,使得杨晟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他兄弟两人的男宠。 杨晟知道上官谨鸿出于好心,便笑了笑也没有提醒他。 上官谨鸿有些好奇前院那把巨大的铁剑,想要再去看看,两人刚刚走到前院时,迎面便见着棋麓山庄的小厮正领着客人朝前院走来,那客人排场不小,竟还带着仆役,坐着软轿而来。 上官谨鸿兴致勃勃,想要动手摸一摸那铁剑,突然便听到有人喊他:“年轻人。” 上官谨鸿回头看去,见到那软轿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下来,软轿上面的人探着头正和他说话。 上官谨鸿奇怪道:“怎么?” 那是个中年男人,衣饰华贵,大拇指上套着个玉扳指,腰上还挂着一个碧绿的玉佩,他伸手指了杨晟,问上官谨鸿:“这小家伙是你带来的?” 杨晟却是认出了那中年男子,此人姓常,名生富,是虞东之地一名大财主,他本不会武功,可是手下养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打手,而且喜欢结交江湖中人。此人财大气粗,上一次赏剑大会时,杨晟与他攀谈过几句,他号称最爱收集天下一切奇珍异宝,若是见到喜欢的东西,花再多钱也要弄到手上。那时杨晟便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借故离开了,不再深交。 此时,见到常生富将手指向自己,忽然觉得不妙。 果然,在上官谨鸿不知所以点了点头之后,常生富“呵呵”一笑,道:“年轻人,开个价卖给我如何?” 杨晟顿时觉得荒谬无比,上官谨鸿却还未能明白,奇怪道:“卖给你?什么卖给你?” 常生富依然是一副笑模样,伸手指了杨晟,“自然是他。” 上官谨鸿顿时变了脸色,怒道:“你说什么?!” 杨晟拉住他手臂,“谨鸿,随我回去。” 常生富笑眯眯看着杨晟,却仍是对上官谨鸿道:“我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你的什么人,不过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拿钱买不到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底线罢了。年轻人,你可以尽管出个价。” 上官谨鸿显然气得不轻,但是杨晟一直拉着他劝他走,不让他冲动。 上官谨鸿听常生富说出如此狂妄一番话来,忍不住冷声道:“用你的全副身家来换,我也不会答应。” 常生富总算是微微敛了笑容。 杨晟拉着上官谨鸿离开,见他仍是气愤难平,劝他道:“我都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你又何必在意?” 上官谨鸿正要说话,突然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他腰间别着一双铁锤,气势汹汹对着杨晟和上官谨鸿道:“常老板没有让你们走。” 这人杨晟也见过,是常生富养的打手,名叫卢惯,杨晟曾见过他和人交手,知道此人力道极大,武功也是不俗。 常生富见卢惯挡下了杨晟他们去路,假惺惺说道:“卢兄弟,不要如此无礼。” 卢惯闻言,干脆将铁锤取下来,拿在手中,重重互击一下。 那一下铿锵有力,杨晟也觉得耳边一阵震颤。 上官谨鸿自然不会怕他,下意识便要将杨晟拉往身后。 那给常生富引路的棋麓山庄小厮眼见着两边客人要打起来了,便有些着了慌,急忙道:“诸位都是来棋麓山庄作客的,还请给我家庄主一个面子,不要在山庄里动手。” 常生富坐在软轿上屁股也没抬一下,伸手捋了捋衣袖,凉凉说道:“卢兄,还是算了罢,主人家不高兴了。” 卢惯用铁锤在胸口锤了一下,“打坏了东西,陪主人家银子便是了!” 常生富闻言一笑,对那小厮道:“小兄弟你听到了,今日里若是损了你棋麓山庄一草一木,我常生富都双倍赔偿给你。” 小厮心急,正要再次阻止,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淡然道:“哪里来的客人如此刁蛮不讲理?我要是主人家的话,就直接请他离开了。” 这前院许多人一起转头看去,只杨晟听到那人声音,便是一怔。 原来是另外来了客人,由棋麓山庄的仆从带领着要去偏院,经过前院时,便见着这许多人在此处纠缠不休。 那位刚到的客人排场也不小,虽然没有软轿抬着,不过他全身上下一副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把扇子,风流模样尽显。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中年男子,除此之外便是四个女扮男装的妙龄少女。那些少女个个美貌,便是穿着男装,也是娇笑声不断,丝毫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 常生富见那人似乎身份不简单,便没急着动气,而是问了一句:“阁下哪位?” 那青年书生微微一笑,扇子一挥轻轻扇着风,道:“不才在下筑梦阁楼雀星是也。” 常生富顿时神色一肃。 楼雀星的名字,这里众人除了上官谨鸿,大都是听过的,筑梦阁算是江湖中亦正亦邪的一片势力所在,混着江湖却很少跟江湖人打交道,做着生意,又不避讳黑白两道。楼雀星是筑梦阁阁主,名字武功都只是传说,几乎没有人曾见过他。不过不知为何,楼雀星一直有个外号在江湖中广为流传,那便是风流书生,传闻他豢养了无数少男少女,为人银乱不堪。 常生富估量着面前这书生的身份,有些怀疑,却又不敢轻易否认。 可是在场众人之中,只有杨晟知道这人哪里是什么楼雀星,这人分明就是云墨规!他或许是仗着楼雀星没在江湖人中露过面,就连容貌也不曾伪装,只穿着一身书生的长衫子,故作一派斯文风流的态势。 常生富给卢惯使了个眼色。 卢惯一点头,抬起锤子朝云墨规肩上打下去,嘴里吼道:“楼雀星是个什么东西!从来没有听过!” 他动手也只是为了试探面前的书生,并没有尽全力,只是没想他一锤击下来,云墨规只是手腕一动,将折扇挡了一下,卢惯便感觉到一股强大气劲袭向自己,握锤子的那只手不由自主朝后高高扬起,手中的铁锤也飞了出去。 领路小厮一声惊呼,连忙伸手遮住了嘴。 云墨规轻轻哼笑一声。 常生富顿时露出个笑容来,甚至从软轿上起身,站在地上,拱手道:“原来是筑梦阁阁主,久仰大名,失敬失敬。”随即又对卢惯道,“卢兄弟,不要对楼阁主无礼。” 云墨规却不理他,而是朝着杨晟看来。 杨晟嘴唇微微一动,险些便将那声“云师叔”叫出声来。 云墨规并没能认出杨晟来,他只是如同旁人那般,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了杨晟一般,颇有兴致的模样。 只是杨晟能分辨得出他那情绪并不及眼底,他只是要将楼雀星的风流姿态做到十足罢了。 这时,为常生富领路的的小厮察言观色之下,终是小心翼翼道:“常老板,我带你去偏院休息吧。” 常生富对着他和颜悦色点了点头,又对云墨规道:“楼阁主,在下就先告辞了。” 云墨规扇子一扬,“慢走。” 常生富离去时,仍是忍不住狠狠剜了杨晟一眼。 等常生富离开,杨晟拉了上官谨鸿手臂,“谨鸿,我们也回去吧。” 上官谨鸿没有察觉云墨规有何不妥,只以为是个路见不平的江湖人罢了,便点点头道:“走吧。” 云墨规并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只是当杨晟经过他身边时,忽然用折扇抵住杨晟下颌,逼得他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片刻,云墨规松开杨晟,笑了笑道:“请吧,两位小兄弟。” 上官谨鸿有些不悦,却见对方没有太过逾矩的举动,心里记着陆靖华吩咐他不得惹事的叮嘱,最终愤然牵起杨晟的手一起离开。 云墨规看着杨晟离去背影,忽然转头问身后一名中年人道:“若是换了你,方才那少年是不是一定要弄到手?” 那中年人容貌清秀,也是长衫打扮,听云墨规问他,应道:“未必见得。” 云墨规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33章 回去之后,杨晟想到云墨规,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当然不会认为云墨规是来凑这个热闹的,但云墨规到底在图谋什么,杨晟又无法得知。 第二天,杨晟便不再离开偏院,只待安稳渡过,接下来赏剑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棋麓山庄东侧有一片大的试剑场,所谓试剑场,不过是主人家卖剑的展示场罢了,试剑场四周修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围做一个半圆将名为试剑台的展示台围在中间。 而这座位安排,自然也是有讲究的,正对着试剑台的都是好位置,用来招待贵客的,而远一些的,二楼三楼,便是安排一些凑热闹的无名小辈。 上回杨晟来时,借着靖云派大弟子的名声,还得了个二楼正中偏左的位置,这一回待遇显然要差些,虽是一楼,不过偏僻许多。可是相比起来,也还不算最差。 赏剑大会一共有三天时间,一般来说,第一天会卖出二十把剑,这些只能算是棋麓山庄这三年铸剑中的上品,第二天会有五把剑,皆是名剑精品,而第三天,则只有三把剑,其中最后一把,才是本届赏剑大会的极品。 三年前那柄极品鬼啸,便由常生富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下来。当时杨晟正在燕鹤归的座位旁边,向他讨了一杯酒喝,燕鹤归见到常生富那般模样,颇为不屑,冷声道:“真是暴殄天物。” 陆靖华和上官谨鸿都是第一次来赏剑大会,似乎都被引起了几分兴致,连陆靖华也一直望向试剑台之上,等待着主人家将剑取出来。 而杨晟则不是那么关心,他戴了一顶斗笠,拉低了遮住半张脸,朝中间的方向看去,他想以秦霄竹的身份,待遇或许跟三年前的他相差不远。 可是这小楼里人太多,许多客人都带着仆从,人来人往,谈笑说闹,仿佛置身一个大戏园子。 杨晟在一楼没有见到秦霄竹,于是从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他往正中间张望,依然未能见到秦霄竹,不过却是一眼见到了云墨规。 云墨规一行人太过显眼,那四名美貌女子一直说笑不停,惹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朝他那个方向看去。 云墨规坐了个好位子,几乎是正对着试剑台,他的目光虽然是落在试剑台上,不过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其中一名女子自他身旁的桌上拿起一颗花生,剥了壳喂到他嘴里,他张开嘴含了进去,然后笑着摸一把女子的手背。 就在杨晟看着云墨规停下脚步的时候,试剑台之上,棋麓山庄的主人家露面了。棋麓山庄庄主齐蕴五十有二,膝下一子一女。棋麓山的赏剑大会已经举办了二十多年,却是在齐蕴的手上才发展至了这般规模。 齐蕴只是如同过往一般说了一些欢迎各位江湖朋友到来的套话,接下来又介绍了赏剑大会流程,便宣布赏剑大会开始。 首日待售的二十柄剑放在铁架上,一起被推了出来。 棋麓山庄两名俊秀的侍女一同上台,一一为众人介绍这二十柄剑的名字,并说若是有意,可以上台试剑。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试剑台之上,就连云墨规也缓慢打量着台上那些剑。 杨晟将斗笠压低,他害怕自己的目光会引起云墨规注意,身体转向试剑台的方向,却还是注意着云墨规的动静。 忽然,杨晟见到云墨规左手在身旁桌面上轻叩两下,然后拿起扇子来摇开,扇了扇风。便见到他身后跟着的一名黑衣随从动作极轻巧朝后退去。本来这楼上人就又多又挤,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一个人悄然离开,只有杨晟看到了,并且选择了跟上去。 只见那黑衣人施展轻功,避开人群一路朝后院方向而去。因为赏剑大会的缘故,棋麓山庄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在试剑场伺候着,黑衣人经过之处,一路上皆是安安静静,没有人注意到他。 杨晟见他轻功厉害,不敢跟得近了,只远远缀着,见着那人朝着后院藏剑阁的方向去了。 藏剑阁是纯铁浇筑的两层小楼,楼前挂着牌匾,写有“藏剑阁”。杨晟尊重主人家的意思,听小厮嘱咐不能到后院,便没有动过念头过来,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棋麓山庄的藏剑阁。顾名思义,这两层高的铁楼里面,应该珍藏着山庄铸造的许多宝剑。 藏剑阁前面有两个人把守,只见那黑衣人从怀里取出黑布蒙在脸上,动作迅疾如风,接连将两人放倒,然后伸手推了推藏剑阁的铁门。 铁门自然一动不动,门上其实还横杠着三把大锁,黑衣人伸手捏了捏铁锁,随即便松开了手。 杨晟栖身大树之上,将身体掩在树叶枝桠后面,见那黑衣人无法撼动铁门,似乎打算离开,不由微微松一口气。 却没料到,此时突然在藏剑阁外出现了一名女子,她指着黑衣人,正要惊叫出声,便见那黑衣人身形一晃,已经站在女子身前,卡住了她的脖子。 女子叫不出声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黑衣人问道:“藏剑阁的钥匙在哪里?” 女子摇头。 黑衣人似乎有一瞬间犹豫,杨晟便注意到他手上青筋绷起,竟是打算直接将那女子掐死。 杨晟一惊,不敢耽搁,伸手揭了头上斗笠,朝那黑衣男人右手飞了过去。 斗笠毕竟太大,杨晟出手时便引了那人注意,他回身一脚将斗笠踢开,不过也放开了那几乎被他掐死的女子。 杨晟自树巅扑身而下,同时抽出背后长剑,朝着黑衣人胸口一挑。 黑衣人连忙闪避,可是杨晟手中长剑接二连三挑向他胸口颈前,黑衣人显然武功不如轻功厉害,几招过去便萌生去意。 趁着杨晟换招的间隙,他猛然后退,一个翻身跃上旁边墙头。杨晟连忙追过去,不过那黑衣人轻功太厉害,这一次又是为了躲避杨晟追击,很快便没了身影。 杨晟猜测他多半是去给云墨规回报消息,但是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对上云墨规,追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杨晟站在原地,犹豫一下没有再去试剑场,而是回去了自己所住的那个小偏院。既然棋麓山庄和云墨规两边的人都见到了他,躲肯定是躲不掉的,此事定然还有后续。 果然,杨晟刚刚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子,棋麓山庄便来了人,说是庄主有请。 杨晟暗叹一声,对那传话的小厮道:“请带路。” 赏剑大会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那小厮带着杨晟却并没有去试剑场,而是朝内院走去,直到进了一个大院子,走到中间的大屋子前,将杨晟请了进去。 那里面应该是内院的小堂屋,正中坐着的是棋麓山庄庄主齐蕴,身旁两男一女,其中那名女子,正是在藏剑阁前,险些死在了黑衣人手上那名女子。 女子见到杨晟,上前一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杨晟连忙拱手,“路见不平乃是江湖人本分,姑娘不必多礼。” 女子笑了笑,对杨晟介绍了自己身份,原来她竟是齐蕴的女儿——棋麓山庄的大小姐齐若馨,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个是她的夫婿,也是入赘齐家的姑爷,名叫赵翔,另一个则是她弟弟,齐家少爷齐若堂。 “杨辰?”齐蕴唤的是杨晟留在名牌上的名字,“杨公子是第一次来棋麓山庄?” 杨晟应道:“是的。” 齐蕴又问道:“敢问公子怎会在赏剑大会之时出现在藏剑阁救了小女?” 杨晟道:“我今日在赏剑大会之时,见到一名黑衣男子形容鬼祟,偷偷摸摸从试剑场离开,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 他说的平淡,齐蕴分不出真假来,不过毕竟是齐小姐的救命恩人,总不好先将人怀疑了去,于是点了点头问道:“公子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黑衣人当时蒙着面,齐若馨没能见到他容貌,不过杨晟是见着了的,他却并不打算现在就向齐家人和盘托出,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而且那时在试剑场人太多,只看到他的背影,没能见到容貌。” 齐蕴看向齐若馨。 相比齐若堂这个儿子,齐蕴似乎更信任他的女儿,棋麓山庄做主的,也多是这位大小姐。 齐若馨对齐蕴道:“爹,既然杨公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请他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们慢慢再查,那人总归是这次来的客人里面的,我不信把他揪不出来。” 齐蕴点了点头,对杨晟道:“多谢杨公子了,赏剑大会还未结束,公子可以回试剑场继续观赏,若是不愿,我便叫人送你回去休息。” 杨晟道了一声多谢,随即便从内院出来,由之前那带路小厮陪着去了试剑场。 刚一走进试剑场,杨晟便注意到了一道视线,他忍不住抬起头,见到云墨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身前栏杆之上,正看着他。 见杨晟往自己看过来,云墨规竟然笑了笑,抬起右手,拇指轻轻擦过嘴唇。 这仿佛是一个挑逗的动作,由筑梦阁楼雀星对着一个美貌少年做出来,再合适不过,偏偏杨晟却知道那不是楼雀星,云墨规这个动作,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杨晟回到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身边,上官谨鸿奇怪道:“去了哪里?” 杨晟摇摇头,“随意逛逛。” 上官谨鸿又问:“找到你师弟了?” 杨晟闻言,不由抬头望去,他仍是没有见到秦霄竹,难道他们都估计错了,秦霄竹根本不会来赏剑大会? 台上的二十柄剑已经卖出去十柄,剩下的也即将卖出,上官谨鸿道:“棋麓山庄铸的剑果然是不错的,我倒是好奇最后那把会是怎样的神兵利器。” 杨晟想起三年前那把鬼啸,对上官谨鸿道:“确实值得一看。” 剩下的十把剑也全部被人买走,赏剑大会第一日就此结束。 杨晟几人没等众人离开时便先走了,回到院子里梳洗一番,很快就有人送来晚饭。送饭的丫鬟还多给杨晟他们准备了一个食盒,里面全部装着点心,说是齐小姐吩咐的。 上官谨鸿以为是那齐小姐不知何时看上了杨晟,显出些不悦来,不肯吃送来的点心。杨晟只是笑笑,将点心分给陆靖华,两个人吃掉了。 晚上睡到半夜,棋麓山庄突然起了变故。这些日子天干物燥,不知是何缘故,后院竟然走水了。 杨晟从床上起来,推开房门出来看,只听到许多脚步声在朝着后院方向跑去,还时不时有人叫道:“快拿水过去!” 上官谨鸿和陆靖华也被吵醒了,不过陆靖华并没有出房门来看,上官谨鸿倒是探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当听说是后院着火,上官谨鸿打个呵欠,“后院离这里远着呢,应该没事的,山庄那么多人,自己会灭火的。” 杨晟点头,“你去休息吧。” 上官谨鸿又关上了房门。 杨晟站在原地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后院看看,他隐隐觉得不妥,害怕是有人故意放火。 杨晟走出偏院,见到山庄的人都在往后院跑去,他跟在那些人身后,却是不那么着急,朝着后院方向走去。 渐渐的大多人跑到了前面,与杨晟拉开一段距离,杨晟朝前面看,但是黑暗中并没能看到有火光冒起,大概火势并不如想象的大。 走到花园荷池之上的白玉围廊时,杨晟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他脚步一慢,见着面前寒光陡然一闪,立即消逝。 便是那一瞬间,杨晟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去,朝着方才那闪光之处缓慢碰触,忽然觉得指尖一凉,缩回手时,见到食指指心多了一条血口。 原来竟然有人在此处绷紧了一根锐利的银丝,黑暗之中根本难以察觉,杨晟若是走了过去,便能生生将他的头割下来。 杨晟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反手抽剑一斩,将那丝线斩断,却不敢轻易再动,抬起头来朝四周看去。 忽然,便见着前面湖心亭之上,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长衫,容貌斯文清隽,正是跟在云墨规身后一同进入棋麓山庄的中年人。 只见那中年人阴测测一笑,下一刻十数根细丝线自他袖口而出,朝杨晟面前袭来。杨晟刚才见识了那丝线威力,身体根本无法碰触,连忙用长剑斩去。好在那丝线锐利太过,反而不够柔软,被长剑一斩便断落两截,掉在地上。 然而中年人袖中似乎源源不断的丝线流淌而出,杨晟根本就斩不尽,他只能不停后退,同时挥舞着手中长剑。 待杨晟退到花园角落,那些丝线纷纷扎入他身后墙壁,将围困其中,杨晟抬剑要斩,突然中年人手中多了一柄玉箫,他将嘴唇抵在萧口,用力一吹,里面竟然又射出两条蛛丝般的细线,直直将杨晟双臂捆住。这回细线柔软许多,只是捆住杨晟双臂,却没有伤他。 中年人双手一扬,将他许多丝线收了回去,只留下捆住杨晟的细线,将人往身前一拉,随后伸手捏了一把杨晟的脸,笑道:“随我来吧。” 中年人为了防止杨晟逃跑,收了他的剑,并且点了他两处穴道,使得他无力挣扎,然后将人抱起在怀里。 后院的喧哗声逐渐轻了许多,大概是火已经被灭了。 中年人却是朝着与杨晟所住偏院相反的方向走去,之后进了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人把守,正是白日里探视藏剑阁的黑衣人,他看了一眼杨晟,什么都没有说。 中年人抱着他,走到中间的大屋子前面,敲了敲房门。 里面传出来云墨规的声音,“进来。” 中年人抱着杨晟进去,云墨规正坐在床边上,手里翻着一本书,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杨晟,随即又漫不经心转开视线。 中年人道:“人带回来了。” 云墨规道:“辛苦楼阁主了。” 那中年人,也就是真正的楼雀星,笑了笑说道:“云先生何必那么客气,叫我雀星就好。” 云墨规闻言也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楼雀星问道:“不知道云先生打算如何处置这少年?” 云墨规冷哼一声,“多管闲事,不必留了。” 楼雀星却是道:“既然如此,不如便送给在下了吧。” 云墨规知道楼雀星好美色,虽说怕他美色误事,不过这般顺水人情,该做的自然还是得做。 云墨规正要点头,忽然听到杨晟怒喝道:“放开我!” 云墨规只觉得他声音与自己那师侄十分相似,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抬手挥了挥,示意楼雀星将人带走。 第34章 杨晟被楼雀星抱出去时,那一声“云师叔”险些脱口而出,可是就在那瞬间,杨晟却回忆起了在破庙最后和云墨规分开那一天,云墨规想要杀他的情形。 心里猛然冷了下来,直到楼雀星抱他进了隔壁房间,四个衣衫单薄的少女一起围了上来,叫道:“阁主。” 楼雀星轻笑一声,抱着杨晟一直走到床边,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几名少女都好奇探过身去看,还有人竟伸手摸了一把杨晟的脸。她们都只穿了一件薄纱,露出纤细的胳膊以及白皙的大片胸脯。 杨晟不由红了脸,闭上了眼睛。 几名女子仿佛发现什么惊奇的宝贝似的,都娇笑起来,有人掩嘴道:“我看他长这般模样,还以为是伺候人的,没想到竟然脸皮这么薄!” 楼雀星挥了挥手,“哎”一声,“都出去了。” 几人似乎不甘愿,却不得不应道:“是,阁主。”然后纷纷朝屋外走去,最后一个女子离去时,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房间里只剩下杨晟和楼雀星两个人。 杨晟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按上自己胸膛,手指轻轻勾开衣襟。他陡然睁开眼睛,冷冷看着楼雀星,道:“楼阁主,你也算是江湖中有名有望之人,真要做这般龌龊勾当?” 楼雀星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笑道:“这怎能算龌龊?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罢了。” 杨晟道:“我并非女子。” 楼雀星却是道:“你是男是女,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杨晟听他这般说话,只觉得羞辱不堪,胸口激烈起伏,道:“有本事放开我,我们正大光明比上一盘。” 楼雀星哼笑出声,“我们已经交过手了,你不过是我手下败将罢了,还有什么好比的?只不过,你的武功比起我想象的,倒是要厉害不少。” 刚才那外面荷池,杨晟确实不是楼雀星对手,只不过那时他还少了趁手的武器,若是飞刀在手,想必楼雀星没有办法那么轻易胜过他。 不过就像楼雀星说的,他不能要求楼雀星给他几柄飞刀,就算放了他再交手,他也不是楼雀星对手。 杨晟沉默着没有说话,楼雀星却已经将他衣襟拉开,露出一片白皙细致的胸膛。 楼雀星一只手支在下颌上,打量着杨晟胸膛,赞叹道:“果然美人当不分男女,一样诱惑人心。” 说完,他用手指捏住杨晟胸口淡色红点。 杨晟脸色微变。 楼雀星乃是用中指与食指夹住他乳尖,大拇指轻轻按下去打着旋。 杨晟受了如此刺激,乳尖缓慢挺立起来,他紧紧闭住嘴唇,强行忍受那异样的感觉。 楼雀星突然有些好奇,“你没有与人做过?” 楼雀星阅人无数,各种男男女女都曾见过,见得多了,自然就容易分辨,哪些是真的生涩,哪些不过是做戏。其实他并未太过深入试探杨晟,不过是看他屈辱表情,突然便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 杨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楼雀星却在想,若他猜得对了,那反倒是有些奇怪了。 楼雀星忽然松开手来,“你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勉强,我只会教给你,什么是极乐,让你忍不住反过来求我。” 杨晟恨声道:“你不如杀了我。” 楼雀星笑了笑,道:“不必着急。” 他从床边站起身来走往房门边上,打开房门朝着外面轻轻呼唤一声。片刻后,一名少女送了一个绣花锦囊过来,楼雀星接到手上,又关了房门。 他走到桌面,从锦囊里取了一个青花小瓶出来,拔下瓶塞,将瓶口对准桌上油灯,滴了一滴瓶中之物在灯油中。 霎时间,整个房间里弥漫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楼雀星放下瓶子,站在桌边看着杨晟,说道:“此乃醉乡,筑梦阁中的姑娘们都喜欢这东西,今天让你试试。” 说完,楼雀星竟然在桌边凳子上坐了下来,并不打算过去杨晟身边。 杨晟暗道不妙,他本来心里有所衡量,想要找到机会看能不能挣脱束缚,若是迫不得已楼雀星真要对他行苟且之事那时,他宁愿让云师叔知道他的身份,哪怕是死在师叔手上,也好过受人屈辱。 可是如今这种形势,使得他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正要说话,忽然便听见院子外面似乎有许多脚步声朝着院子的方向走来。 楼雀星自然也听到了,他动作甚至比杨晟快了一步,闪身至床边点了杨晟哑穴,随后将食指抵在唇前,道:“嘘,乖乖别出声。” 杨晟根本没有办法出声。 这时候,那些脚步声已经进到了院子里面,外面传来齐若馨的声音,“楼阁主,歇下了吗?” 隔壁云墨规的房门打开,杨晟听到云墨规应道:“还未睡下,齐小姐这么晚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楼雀星也自床边离开,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站到了云墨规身后,就像个普通的手下一般。 齐若馨与丈夫赵翔一路,还跟着棋麓山庄十几个下人,看起来声势着实不小,她先是打量了一番院内众人,随即对云墨规道:“这么晚打扰诸位实在不好意思,只是刚才后院起了一场火,不知道可曾惊扰到诸位?” 云墨规道:“原来刚才是后院起了火?我倒是听到外面纷纷扰扰许多人经过,却不知是出了事,可有人受伤?” 齐若馨摇摇头,“火势不大,棋麓山庄上下没有人受伤,不过这几日客人太多,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特地前来问候诸位是否安好?” 云墨规看了看身旁众人,道:“有劳齐小姐担心了,我们这里无妨。” 齐若馨却没有离开,而是问道:“所有人都在这院子里了吗?” 云墨规应道:“还有些人已经睡下了。” 齐若馨忽然伸出一只手,身后有人递了本册子在她手上,她将册子翻开,道:“这里是各位客人进入山庄之时登记的名册,但凡此次赏剑大会的客人,全部登记在册,为了确保客人安全,还是劳烦楼阁主将睡下的客人请出来,让小女人看看是否有缺漏。” 云墨规闻言,淡然一笑,道:“好。” 那四名少女都被唤了出来,除此之外便是楼雀星和另一名随从,独独少了白天探查藏剑阁的那个黑衣人。 齐若馨对照著名册,奇怪道:“这位沙誉可是与楼阁主一路的?怎没见到他人?” 云墨规看向那名随从,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沙誉方才说去了茅房,还没有回来。” 齐若馨抬起头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那随从道:“应当不会,他只是说肚子痛罢了。” 云墨规笑着对齐若馨道:“齐小姐若是觉得不放心,便让人随我手下去茅房看看,就知道人在不在了。” 齐若馨闻言也笑了,道:“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只要知道客人都安全,我们就放心了,这么晚了,不打扰诸位了,大家好好休息。” 云墨规一拱手,“多谢齐小姐。” 齐若馨带着人转身离开,只是合上名册之时,示意手下人在沙誉此人的名字上做了一个记号。 后院火灾,齐家人问候为虚,查探日间的黑衣人为实,这么一路试探过去,凡是可疑之人,通通作下记号,以待继续查证。 待齐若馨离开,云墨规问道:“沙誉回来了吗?” 那名随从应道:“刚刚回来。” 云墨规一点头,“都来我房间。” 楼雀星回过身,先回到自己房间推开房门,房内香气已经浓郁,杨晟躺在床上,因为被点了穴道,不能言不能动,只是脸色晕红,满身大汗。 楼雀星知道他难受了,走到床边解了他的穴道,同时听到杨晟一声低吟。 楼雀星伸手抹了抹他额头的汗水,对他说道:“稍事忍耐。” 说完,楼雀星便起身离开,房间里只留下杨晟一个人。 杨晟双手被捆住,可是身体已经可以动弹,他卷曲起双腿,急促地喘息着,痛苦地想要寻找纾解的方式。然而没有办法,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之下,疲软无力,甚至解开了穴道他也无法挣开绳子。 杨晟挣扎着,自床上翻身,摔倒在了床下,趴在了地上。 隔壁云墨规的房间里面,云墨规坐在床边,问沙誉道:“藏剑阁情形如何?” 沙誉应道:“灭火之后,齐蕴确实试图打开藏剑阁进去察看,不过被后来赶过来的齐若馨阻止了。” 楼雀星问道:“那钥匙在齐蕴身上?” 沙誉想了想,“是,可能也不全是。” 云墨规道:“怎么说?” 沙誉回想那时情形,“齐蕴是第一个赶到的,他却并没有立即开门,而是等他儿子齐若堂到了之后,对下人说‘去请大小姐来’,等到齐若馨赶来,齐蕴才说‘若馨,打开藏剑阁我要进去看看’。” 楼雀星敲了敲桌面,“三把钥匙,齐家三人,一人一把。” 沙誉没有说话,却是看向云墨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隔壁“嘭”一声响动,接下来便是衣料摩擦的声响,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众人沉默下来,只楼雀星轻笑一下,不以为意。 第35章 云墨规看了一眼楼雀星,没说什么,而是沉默着思索了片刻,说道:“三个人,三把钥匙?” 楼雀星忽然道:“不如直接动手,来硬的。” 云墨规想了想却摇摇头,“棋麓山庄人太多,不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楼雀星闻言,没有说话。 云墨规看着面前三个人,道:“刚好三个人,一人一个,去试探一下,能找到藏钥匙的地方最好,不能找到便算了。今天是赏剑大会第一天,我们还有时间,不急着打草惊蛇。怎么样?没问题吧?”最后那个问题,却是朝着楼雀星问的。 楼雀星笑了,“你云先生的吩咐,我当然没问题。” 云墨规一点头,“那好,有劳各位。” 云墨规话说完,三个人都离开了他的房间,留下他一个人,自床边取出一副画轴,展开了铺在桌面上,却是棋麓山庄的地图。 中间用朱砂笔画了一个圈的,就是藏剑阁。 云墨规用手指点了点那处,沉声道:“破云刀、逐月剑。” 话音落时,他又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低吟,那一声一声的痛苦吟叫,听起来像极了杨晟。那一日在坡面,云墨规确实起了心要杀杨晟,后来听到天命谷的人来了,便将杨晟留在那里独自离开了。以天命谷中人的手段,云墨规猜到杨晟大概不会有好下场。 有时候,云墨规会时不时想起来自己被困在靖云派后山那些日子,对他来说,其实是非常煎熬的,幸亏遇到了杨晟。杨晟自从第一次在后山见到他,就经常悄悄进到他被困的山洞,有时给他带些水果,也烤过兔子和山鸡给他吃。杨晟会陪他说话,甚至和他一起研究出了那套飞刀手法,以至于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痛苦煎熬。 若是杨晟肯乖乖听他的话,那他也不会那么对他。他愿意将这个师侄带在身边,一享统领武林的威风。 云墨规想着杨晟,怔怔看了地图许久,等到回过神来,突然心里起了几分暴戾,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楼雀星的房门一推便开,杨晟趴倒在地上,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呼吸之间全部是灼热的气息,想要舒缓却找不到渠道,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迷香,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可怕。 云墨规还未进门已经闻到了奇异的香味,他伸手一挥,袖摆带起一阵风将油灯吹熄,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朝着床边走去,床下杨晟卷曲着身体,只能看到一片阴影。 因为看不清,反而那人给他的感觉更像杨晟了。云墨规走过去,伸手成爪,强劲的内力将杨晟几乎从地上吸了起来,被他掐住了脖子。 云墨规伸直手臂,杨晟因为双脚踩不到地面而用力挣扎,窒息的痛苦反倒是缓解了迷烟的效果,他在黑暗中恢复了些许神智,问道:“什么人?” 画面似乎跟许多年前在靖云派后山山洞里的一幕重合起来,云墨规也曾经这么掐过杨晟的脖子,那个小个子的少年挣扎着,仍是使足了气势问他:“你是什么人?” 可是如今的云墨规并不打算跟他废话,他想要直接解决了这个人,他伸手一挥,杨晟被他甩了出去,身体撞在桌子上,甚至撞断了两根桌腿,然后人滚到了墙边,不再动弹。 云墨规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埋下身想要拉他手臂时,忽然见他手臂一挥,原来他身体往后滚动时,顺手捡起了地上一桌腿撞断时留下的锋利木片,将手上捆着的细线割断,此时当做小刀一般朝云墨规手上划过来。 云墨规下意识退后一步,便见着他手腕一翻,竟将那木片当做飞刀一般送了出来。 云墨规虽然转身避开了,可是避开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教杨晟的那套飞刀。当时他们在山洞里,他用小石头代替飞刀作暗器,朝着杨晟的方向打过去时,杨晟侧身一避,他说道:“几乎所有习武之人,都会习惯于这个方向避开你的飞刀,所以你应该知道,第二把刀该从什么方向飞出去。” 果不其然,第二块木屑已经朝着云墨规面前飞了过来。 可惜杨晟手中没有第三块木片了,他双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被已经走到他身前的云墨规抓着手臂提了起来,然后被拉扯着,扔到了房间外的院子中间。 屋外月色算不得十分明亮,可是借着从旁边房间透出来的光线,一草一木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间房门偷偷打开了一个缝,听到响动的几名少女探头来看,云墨规冷冷道:“滚回去。”她们又连忙将房门关上。 杨晟躺倒在地上,没了力气,他睁开眼看着天空,茫然地喘着粗气。 云墨规问他:“你见过杨晟?” 杨晟听到他的话,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云墨规又问:“他教你的飞刀?” 杨晟朝着云墨规的方向看去,目光有些涣散,看人也是模糊不清的,可是他能认出那个人是云师叔,同时他也发现了楼雀星这个迷药的可怕之处,他竟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让云墨规摸摸自己。 云墨规见杨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随后又察觉他下面长裤被顶了起来,甚至有些濡湿,他目光迷离,脸色泛红,分明是春情勃发的样子。即使明知道是因为楼雀星药物催情的作用,可云墨规还是嫌他姿态难看,竟然抬脚踩在了他腿间。 剧烈的疼痛使得杨晟一时间连头皮都跟着扯得痛了,那瞬间他也清醒了不少,他突然就想起了在破庙里,云墨规虽然没有杀他,却是将他留给了天命谷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杨晟突然就觉得那股疼痛扯着连心脏也开始犯疼了,他艰难说道:“杨晟已经死了。” 云墨规闻言,面上表情不变,却更加用力踩在了杨晟身上。 杨晟将那声痛吟强行咽了下去,他又说道:“他被易昀非他们杀死了。” 云墨规却是信了他这句话,他那天从破庙离开时就能想到的,杨晟的结局不是正该如此? 只不过,云墨规仍然没有放开杨晟,“你还没回答我,你的飞刀刀法是哪里学的?” 杨晟不肯应他。 云墨规知道,这套飞刀会使的人只有他和杨晟,面前这少年能够学会,肯定是因为杨晟的缘故。 可是云墨规并不愿意见到这套飞刀自别人手中使出,他松开踩住杨晟下身的那只脚,忽然眼神一暗,一脚朝着他肩上踩去,竟是想要生生踩断他两只手。 这时,忽然听到院门前传来楼雀星的声音,“云先生。” 云墨规于是收回了即将踩下去的那一脚,回过身来,“雀星?如何?” 楼雀星往院子里走来,并没有朝地上的杨晟看上一眼,而是对云墨规道:“齐若堂已经睡下了,齐蕴似乎也并没有再让人来找他。沙誉留在藏剑阁那边了,但是估计今晚不会有收获。” 云墨规点了点头,“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楼雀星这才看向地上杨晟,问道:“可要我将他送到云先生房间去?” 云墨规闻言,轻轻一笑,“不必了,我自己来。” 楼雀星于是自云墨规身边走过,回了自己房间。 云墨规伸手将杨晟提起,带回了他的房间。 杨晟受了些伤,不过不重,最难受的还是方才的迷药,即使剧烈的疼痛,也只能带来一时的缓解。 云墨规将他扔在墙角,就没有再管他了,站在桌边借着灯火再仔细看了一遍棋麓山庄的地图,随后将画轴卷起来收了回去。 杨晟靠坐在墙边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仰起头不断喘着气,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够挨过那可怕的迷药效果。 突然,云墨规走过来伸手抓他。 杨晟试图躲开,可是动作迟钝,哪里是云墨规的对手,他被云墨规抓起来,扔到了床边上。杨晟身体趴在床边,双腿跪在地上,突然觉得不好,撑住床沿想要起身,可是被云墨规从身后按住后背,让他无法起来。 杨晟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人脱了下去,下身陡然间一阵凉意,同时便感觉到身后一阵剧烈疼痛。 杨晟甚至过了一些时候,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什么,炙热的巨大的硬物将他身后填满,不顾强行进入带来的伤口,竟然就这么直接动作起来。 杨晟气急攻心,猛然间吐出一口鲜血来。 可是很快的,最初那阵痛楚过去,与他心里相违背的,是身体上的畅快感觉,那几乎使得他身体颤抖起来,不自觉想要迎合。 云墨规的动作丝毫没有温情,只是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背不让他动,然后便是冷酷的抽动,就连呼吸声也没有变过。 杨晟前面硬得更厉害了,他看着床单上染着的自己的鲜血,最终选择了闭上眼睛,甚至将身前在床边上轻轻磨蹭。 不知过了多久,杨晟身体一颤,积攒了一个晚上的痛苦总算是释放出来,他紧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甚至嘴唇都咬出血来,可还是抑制不住身体颤得厉害,一切都在云墨规眼前无所遁形。 那一下过去,杨晟几乎无力支撑身体,身后的鞭挞还未停止,他既然无力抵挡,就只能承受,待到一股暖流拍击在他体内,他眼前一花,身体松懈软倒下来。 云墨规自他体内抽出,杨晟伸手撑住自己,没有倒在地上。 云墨规整理一番,自床头下摸出一个小锦囊扔到杨晟面前。 杨晟听到一声脆响,那锦囊里像是装了些铁片一般,他忍不住好奇,还是伸手去将袋口拉开。里面放着的,竟然是十来把轻薄剔透的飞刀,那些飞刀看来并不似普通的铁石铸造的,看来似冰似铁,不知究竟为何物。 云墨规忽然道:“这套飞刀主人已逝,你拿去用吧。” 杨晟看着云墨规,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才在外面花园,他的杀意已经显露无疑,杨晟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丢了性命,可是他如今不仅不杀自己,反而还示起好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令他突然间改变了打算。 云墨规却是继续说道:“你只要乖乖听话跟在我身边,我就留你不死。” 杨晟不应,只是缓缓垂下了目光。 第36章 云墨规点了杨晟的穴道,不让他离开,却也不给他清洗整理,只让他睡在床边脚踏之上。 杨晟身后受了伤,鲜血与经验混合在一处,黏腻难忍,而且因为那时气急,受了内伤,胸口一阵阵闷痛,身下是又冷又硬的脚踏,他受了那般羞辱,哪里能够睡得着,只能一整晚瞪着眼睛直到天明。 天亮时,云墨规让人送了热水进来,然后将杨晟衣服脱下,把人直接抱进水里坐着。他不给杨晟解穴道,明知道杨晟动不了,却没有帮他清洗的意思,拿了一个水瓢,舀起水来从他头顶淋了下去。 杨晟只能闭上眼睛,任由热水一遍一遍自头顶冲刷下来。 过了片刻,云墨规将手里的瓢一扔,忽然伸手解了杨晟的穴。 杨晟身体一软,抬手撑住浴桶边缘,抬起头看向云墨规。 云墨规走到旁边,擦干净了手,对杨晟道:“自己洗吧。” 杨晟下意识便想要去摸飞刀,手抬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一丝不挂,他抬手抚了抚闷痛的胸口,尝试着理顺体内的真气,决定按捺下来再寻找机会离开。 他伸手探到身下,那处伤口已经凝结,可是碰触到还是会觉得刺痛。他脸色有些发白,强忍下羞辱与难堪,用手指将里面污秽抠了出来。 洗完澡,杨晟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看向自己被扔在地上的衣物。 云墨规将搭在椅子上的浴布扔了过去。 杨晟这才站起来擦干净身体,然后自浴桶里跨出来,走到旁边将自己衣服捡起慢慢穿上。 昨晚云墨规给他的那一袋子飞刀正挂在腰带上,杨晟穿好衣服时,伸手扣住两柄飞刀,一前一后朝着云墨规的方向射了过去。 云墨规本来坐在床边翻着一本书,看也没有看杨晟一眼,只是飞刀射来之时,抬手一挥,用书卷过两把飞刀,手一抖“啪嗒”落在地上。 杨晟手中又扣住两把飞刀,横在面前。 云墨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手飞刀?” 在云墨规看来,杨晟这手飞刀手法太过熟练,就像是已经使了十几年了。 杨晟自然不会应他,就是在云墨规想要杀死他那一次,杨晟也没有过如此愤怒的情绪,那时候更多的只是觉得难过。可是云墨规如今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折辱他,即便在云墨规眼里他只是个陌生人,他仍是觉得痛楚难当,恨不得与云墨规同归于尽。 只是当理智回笼,愤怒的情绪很快便消散下去,他现在根本不是云墨规的对手,所谓同归于尽,到最后只是白白让他丢了性命而已。 云墨规看出他情绪松动,手里的飞刀也握得不是那么紧了,轻笑一声,“怎么?不杀我了?” 杨晟开口问道:“你要怎么才肯放了我?” 云墨规却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跟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杨晟忽然想起云墨规之前让他回靖云派帮他取逐月剑谱一事,下意识便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云墨规看了他一眼,竟然道:“什么都不必做,听话便好。” 杨晟冷声道:“你把我当做你养的狗?” 云墨规闻言,不知为何笑了一下,他想到当年的杨晟,确实像只小狗一般,千方百计想要讨他欢心,师娘给他缝了一双新的靴子,也拿来献宝一般送给了自己,“你只需讨我开心就好。” 杨晟听他这么说,却以为是要自己做他男宠,顿时有些心凉。过去那些日子,杨晟也并没有忘记,他记得自己第一眼在山洞见到云墨规便惊为天人,只觉得他比靖云派里师父和那些师叔们都要厉害,自己千般崇拜万般讨好,最后却换来这么一个结局,怎能不觉寒心?那时若是云墨规一掌拍死他,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许多。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杨晟听到人说:“云先生,赏剑大会时候到了。” 云墨规一整衣服,道:“知道了。” 他打开房门,见到楼雀星、沙誉几人已经等在门外,他问楼雀星道:“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内力暂时消散?” 楼雀星看一眼屋内杨晟,笑得意味深长,拱手道:“要人内力消散不难,不过依我所见,这小美人太过刁钻,武功也不弱,散了他内力并不保险。云先生要留下他,还是点了他穴道较为妥当。” 云墨规突然回身,连点了杨晟身上几处穴道,他动作太快,杨晟连躲都来不及躲,已经动弹不得。 云墨规将他抱起来,放在了床上。随后,对门外几人道:“我不能一直点他的穴,他身边的人不要留,让他安心待在我身边。” 杨晟陡然心里一惊,云墨规却已经走出房间,伸手将房门关上。 所有人似乎都从院子里面离开了,只留下杨晟一个人,他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动,尝试着想要冲破穴道,可是云墨规内力太强,杨晟就算强行冲破,至少也得花上好几个时辰,那时候赏剑大会定然已经结束了。 可是杨晟始终不愿束手待擒,哪怕有万一的机会,他仍想要尝试。 大概整个棋麓山庄的人都聚集去了试剑场,这处小偏院宁静异常。杨晟闭上双眼,催动着内力,忽然,听到屋外传来轻微动静。 虽然很轻,杨晟还是捕捉到了,他猛然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房门但是没能撞开,随后,便是用力一下,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杨晟朝门口看去,见到站在门外推开房门之人,竟然是上官谨鸿。杨晟顿时松了一口气。 上官谨鸿怀里还抱着雪球,他朝房内看,一眼便见着杨晟,急忙跨了进来。他扑至床边,看着杨晟,紧张道:“杨晟你没事吧?” 杨晟冲他眨了眨眼睛。 上官谨鸿明白过来,“你被点穴了?” 杨晟又眨了一下眼睛。 上官谨鸿扶他起来,伸手想要帮他解穴,可是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解开杨晟哑穴。 杨晟喘一口气。 上官谨鸿惊讶道:“好厉害的点穴功夫!” 杨晟道:“那人武功太厉害,我们不是他对手。” 上官谨鸿闻言顿时有些紧张,“怎么办?我去叫我哥来!” 杨晟急忙叫住他,“先带我离开!” 上官谨鸿随即反应过来,“哦,对!”他将杨晟抱了起来,雪球被挤住了,惊叫一声挣扎着爬到杨晟胸口趴着。 上官谨鸿抱着杨晟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和我哥分头出来找你,全靠雪球才能找到你。” 杨晟看了一眼怀中雪球,正想问他陆靖华去了哪里,忽然便注意到上官谨鸿停住了脚步。 杨晟朝着上官谨鸿目光所在看去,见到云墨规的那名随从正站在屋顶上看着他们,似乎是早已埋伏好了,那人一只手自腰侧抽出一把弯刀来,手腕一转,弯刀明晃晃一闪,人便至屋顶飞身而下。 上官谨鸿将杨晟推开,雪球也跟着一下子缩进杨晟怀里。 杨晟无法站稳,倚住一棵大树坐了下去。 这一次云墨规身边除了楼雀星和沙誉,剩下的就是这个人了,楼雀星武功不言而喻,沙誉的轻功也是绝顶厉害,可是这人杨晟还是第一次见他与人交手,并不清楚他实力如何。 只见他招式灵巧,手中弯刀闪过阵阵银芒,朝着上官谨鸿身上各处要害砍去,分明是要人命的打法。 而上官谨鸿手上没有武器,无法徒手接他刀刃,只能避其锋芒,一连过了几招,双方都没显出明显优势来。 忽然,杨晟见着上官谨鸿一手抬起,另一手划了一个半圆,两手虚抱,以内力夹住那人刀锋。 那人一怔,回手想要将刀抽出去,抽了一下竟然没能抽动。 上官谨鸿手腕一转,内力竟然挟住弯刀转了一个圈,随即他左手扶住右手虎口,往前一推,将那人连人带刀往后推了好些距离。 杨晟见他招式十分眼熟,猛然忆起是陆靖华在天命谷时,曾对钟离阳使过一次。那一次武功深厚如钟离阳,也被逼得步步后退,当时杨晟便惊叹这招式厉害。 那人连退数步,陡然间停了下来,脸色一变,双眼瞪大。 杨晟不明所以,却见他踉跄着脚步,忽然身体往后扑到,这才现出身后一人身影来。原来竟然是陆靖华,在他后退之时,生生拧断了他的椎骨。 杨晟有些惊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陆靖华杀人。他自己并不是没有杀过人,只不过除非十恶不赦非杀不可之徒,他轻易不会要了人性命。可是见到陆靖华如此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杨晟心里也是一揪,不由想起那时在天命谷,陆靖华也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片刻间便要了两人性命。 陆靖华并不知道杨晟想些什么,他快步走至杨晟身边,伸手帮杨晟解穴。 雪球本来在杨晟怀里,这时候连忙窜到了杨晟领子后面,探着头看陆靖华。 陆靖华一下子没能解开杨晟的穴道,也微微露出些惊讶神情。 杨晟道:“点穴人武功很厉害。” 陆靖华微微蹙眉,让上官谨鸿过来,由上官谨鸿一手抵在陆靖华背后,将内力传了过来,集两人之力,才解了杨晟穴道。 杨晟全身一松,连忙撑住地面,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雪球又从杨晟身上窜回了上官谨鸿身上。 杨晟起身,看着地上那人尸体,想起被云墨规知道了,定然会惹上麻烦。他想要叫陆靖华和上官谨鸿跟他一起离开,却又担心不知云墨规打算对棋麓山庄的人做什么,自己还是该提醒他们注意才是。 陆靖华却突然道:“我们昨晚见过齐小姐了。” 杨晟不明所以,朝他看去。 陆靖华道:“如不出意料,今天的赏剑大会,齐家人应该会先下手为强。” 杨晟明白过来,齐若馨昨晚将整个棋麓山庄的客人都探查了一番,心里应该了怀疑之人,今天大概是打算在赏剑大会先动手。 可是她怀疑谁?云墨规?只不过云墨规岂是那么轻易算计的? 杨晟心里惴惴不安,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完,他便朝着试剑场的方向跑去,只是刚刚跑出两步,便感觉到身后摩擦疼痛,顿时脸上又红又白,不禁捏紧了拳头。 而此时试剑场上,果然如杨晟所料的,云墨规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算计的。 云墨规站在试剑台上,旁边则是置剑木架,无柄精品名剑置于架上,他一把一把抽出来把玩,忽然叹道:“棋麓山庄铸剑的功力确实大不如前了。” 而同在试剑台上,被楼雀星用丝线松松勒住脖子的齐若馨骂道:“狗贼!” 整个试剑场,赏剑大会的所有客人都中了迷药,软倒在座位之上,眼睁睁看着云墨规几人走上试剑台,牵制住齐家人,却没有人有办法阻止。这些迷药,本来是齐家人想要用来对付云墨规一行的。 齐若馨心里怀疑云墨规,也即是她以为的楼雀星,给他们的茶点中下了药,却没想到云墨规几人始终不碰茶点。齐若馨心急,她丈夫赵翔出主意道:“山庄里备有厉害的迷烟,无色无味,不如先将所有人迷倒了,拿下了楼雀星,再给大家解毒。” 齐若馨担心自己计划被云墨规几人识破,情急之下应了赵翔的主意,结果迷烟一出,所有人都晕眩到底,偏偏云墨规、楼雀星他们却安然无恙。她不知楼雀星身为筑梦阁阁主,最为擅长各种旁门左道、迷药毒物,哪里轻易便会着了他们算计。 这一来,倒是方便了云墨规,他径直走上试剑台,拿下了齐家人,逼问藏剑阁的钥匙。 藏剑阁大门三把钥匙,因为昨夜失火,齐蕴和齐若堂觉得不放心,都把钥匙带在了身上,只需一搜便搜了出来,只齐若馨那把不知收在了哪里。 即便以性命相威胁,齐若馨仍是不肯交出钥匙,她恨声道:“你有本事杀了我,棋麓山庄那么大,给你三个月时间你也未必翻得出那把钥匙来。而那把锁乃陨铁精钢锻造,莫说刀砍,就是火烧百日也难以烧化。你若无本事将这里的人全部杀掉,你筑梦阁楼雀星定然会为中原武林人人得而诛之!” 云墨规闻言,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好狠的齐大小姐。” 楼雀星道:“不如让在下脱了齐小姐的衣服,让大家好好看看,钥匙是不是在齐小姐身上。” 云墨规抬手阻止道:“齐小姐性格刚烈,不会为这般小事妥协,依我看来还是要找到令她愿意妥协之人才好。” 云墨规话音落时,便见到沙誉用剑抵住了齐若堂的胸膛。 齐蕴瞪大双眼,大叫一声:“若堂!” 云墨规轻笑道:“听闻齐少爷乃齐家独子,不知道齐小姐会不会为了齐家的血脉妥协?” 齐若馨急怒道:“卑鄙!” 云墨规看向沙誉,沙誉一点头,运起内力将长剑往下一压,便见着齐若堂胸前衣服沾了些鲜血。 就在此时,忽然见到白光一闪,一柄飞刀破空而来,竟然将沙誉手中长剑断作两截。 杨晟出现在了试剑场,大声喝道:“放开他!” 这时,有人见了杨晟露出的那一手暗器功夫,惊异道:“是忠义十三刀?” 顿时便有见过杨晟之人反驳道:“怎会?他根本不是杨晟!” 云墨规走过去拾起地上飞刀,轻轻往空中一抛,复有接住,“你用我送你的飞刀来对付我?” 杨晟已经又扣住两把飞刀,沉声道:“云墨规,放开他们。” 一听到云墨规的名字,在场所有江湖中人,顿时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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