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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兀自瘦——by苏城书生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06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未定/未定

 第一章 楚州城在昆仑山脚下,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城,城里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些,不见多也不见少。楚州城的秋天极爱下雨,薄凉的雨,低眉敛眸的檐下芭蕉,还有青竹的折伞,在青瓦白墙间随处可见,温润而安逸。 城东有一间小小的酒馆,酿酒,卖酒,却从来不留人喝酒。酒馆门前一棵柳树,两株芭蕉,在细雨中蒙上淡蓝的光晕。每日傍晚,尤其是雨天,竹帘后就有清冽醉人的酒香缓缓流溢出来,飘散到整个小巷,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浓烈清新。 竹帘轻响,有人进来时,我刚刚放下手里的酒勺。 “店家,可有好酒?”清冽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犹如秋雨点梨花的雅致冷清。 我转过身去,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淡青色的竹伞已被收起,低垂着握在手中。一身白衣沾着淡淡的水雾,晕开朦胧的光华。乌黑墨发用白玉冠束起,严谨清雅。俊逸的脸上剑眉英挺,带出一丝凛然贵气,沈黑的眼眸温润柔和,似是揉碎了这楚州城初春十里的桃花香,暗藏其中,风华流转。刀削般的薄唇微微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瞬间柔和了他一身冷冽的气息,让人不觉如沐春风,平添几分好感。 我收回自己打量的眼神,点头道:“有,不知道公子要什么样的酒?” “梨花白,或是竹叶青。”他笑着道。 我让他先坐了,转身去后院的地窖里拿出两坛酒来。 在木桌上放了两个杯子,我拿起酒壶为他倒酒,倒完了用酒壶的壶嘴点着两杯酒,道:“这杯是竹叶青,这杯是梨花白。” 他拿起酒杯送至唇边,唇角的笑意渐浓,“我听人说店家只卖酒,却从不留人喝酒。” 我头也不抬地拿起另一杯,道:“今日下了雨,留下公子不是请公子喝酒,而是避雨。”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酒壶见底,他站起身,看了看外面,道:“雨停了。” 我坐在一旁,想了想,道:“公子是刚来这楚州城吧,可找到了寄宿的地方?” “还没有,”他笑了笑,“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店家的酒。” 我抬头看着他道:“我缺一位账房先生,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他笑如春风:“青沐,叫我郁白。” 我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来了?” 他笑着看我一眼:“天上那些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拿起酒杯晃了晃,道:“我一个小小的酒仙,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他的笑意微敛,幽黑的眼直直地看着我:“酒仙……酒酿得确实不错。”他修长如玉的食指轻叩了一下酒杯的杯沿。 我笑了笑,“你该不会是因为怀疑我才下来的吧?我一个酿酒的,怎么劳烦得动天命神君?” “一千七百年未见,你的酒酿得还是那么好,你的嘴也还是那么毒辣。”他的笑容有些无奈。 我将酒杯放下,看着他,道:“弑神剑真的丢了?” 他的脸上笑意全无,“涅盘台被毁,妖界有妖魔潜入天界偷走了弑神剑。” “涅盘台无缘无故会被毁?这千万年来不都是好好的吗?”我皱眉。 他的眼底暗沈,“凤帝涅盘之时,魔君硬闯昆仑山,混战之中涅盘台被毁。” 我笑了笑,“这还真是一笔烂账。” “现在天界已和魔界联手,决定找回弑神剑。我这次来,就是来寻找弑神剑的。它的气息就在昆仑附近。”郁白道。 “天帝真的怀疑是妖界所为?”我问。 他微微皱眉,“妖帝闭关已三千年,妖界事务全权交给了七大长老打理,各个长老势力不均,争斗不断,难保不会出些事。” 我玩笑道:“那就把妖帝揪出来,让他好好管管他的小妖精们。” 郁白轻笑,“连他在哪里闭关都不知道,去哪儿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见他出现,天地间也全无他的气息,不少人都猜测,或许他早已灰飞烟灭了。” 我点点头,“你真的要在这里住下来?” “目前是这样,弑神剑的气息在附近,但却不能准确地判断究竟在哪里。只好从周围挨个找起。”郁白道。 我感慨道:“那也真是得费不少的劲啊。” 郁白笑得眉眼微弯,伸手按上我的肩头,“那就得多靠你了,青沐兄。” 我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挥开他的手,“郁白兄,除了你的吃喝拉撒,其他请出门左拐径直向前好走不送。” 郁白笑出了声,笑声渐止,他看着我眼神微深,低声道:“放心,我不会牵连你的。你的酒可不能失传。” 我调转开视线,不与他对视,站起身道:“我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吧。” 说着,我转身走进后院,郁白跟在我身后,打量着四周。 后院不大,也不算小,青瓦白墙的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里一张大理石桌,三个小石凳,旁边是一棵柳树,碧叶青翠欲滴,姿态挺拔修长,枝条低垂,依依扶风。 从柳树旁边过时,郁白道:“你还留着它?” 语气里说不出是叹息还是留恋,让清冷的嗓音添上一层莫名的暗哑。 我没回头,看了眼那柳树,道:“四季常绿的仙树哪能随便砍了?” 郁白气息微敛,“当年……” “你就住这间吧,”我突然开口,指着一间屋子,“我不知道你要来,也没有打扫,你用法术清理一下吧。缺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找。” 郁白点了点头,神色漠然,“我在外面施了结界,你不必担心鬼怪的侵扰。”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打开门进屋的一瞬,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哑:“今夜,该是青花醉开封的时候了。” 我愣了愣,嗓子干疼,“你……” 他转身,唇角微弯,眼神却强硬得不容人拒绝,“我会记得给你留一扇窗。”说罢,关上了门。 我转身离开,不觉苦笑了一下。 以温柔为名的强硬霸道,郁白,你当年说你知错悔改,可是你真的知道哪里错了,要如何悔改吗?你我如今的境地,不是你一手逼出来的吗?为何……你不能放我一条路走…… 夜色降临,苍穹绛紫,泼墨留白,一轮清月。 弱柳低垂下,我携了一壶酒,靠在了柳树上,郁白坐在对面,将我手中的酒壶拿了过去,斟满两杯,递了一杯给我。 手中的酒清明澄澈中掺着一丝碧色,悠悠飘荡间,聚合散开,挽出一朵盛放的青花。 郁白轻啜了一口,如画的眉眼微弯,笑如春风,“青花一醉,风流不悔。这酒的味道……千年未变。” 我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低声道:“酒是死物,变不了,人却是活的,总会变的。” 手腕一紧,清冷的梨花香靠近。 梨花没有香气,但是这种清冽安逸的冷香,只能让我想到梨花。 低沉沙哑的嗓音响在耳畔:“你我是仙。” 我闭上眼,没说话。 熟悉的唇舌压上来,我微微张开嘴,任他长驱直入。 微凉的手伸入我的衣襟,熟稔的揉捏游走,让我微微颤抖。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看着他冷冽中压抑着情欲的俊美侧脸,声音近似叹息:“郁白……你当我是什么……” “呃……啊——哈……嗯……”没有等到答案,身下的刺痛让我呻吟出声。 我无力地垂靠在他的肩上。 千百年前,每一次欢爱,我总会问出这个问题,而压在我身上的人总是笑着回答:“你是我的仙,千年万年,灰飞烟灭,不变。” 而如今,我已再得不到这样的誓言。 我被按倒在大理石桌上,腰身被托起,双腿无力地支撑着,迎合着身后人的冲撞。 我紧紧抓住桌沿,指尖被磨出血来,呻吟和喘息交织在一起。 月色稍暗,秋雨忽降,而我们却交缠得更加紧密。 雨水落在我赤裸的身上,冰凉的湿意与火热的肌肤相接令我颤抖着。 我用尽双腿的力气缠上他劲瘦的腰,微微抬起上身,紧紧地抱住他,大声地呻吟哭泣。 他冰冷俊美的面容在这场寒雨中,模糊不清。 第二章 雨过天晴,晨光熹微,楚州城潮湿的空气中掺杂一丝清沁心脾的幽然花香。寒蝉声调婉转,惊醒街巷的静谧。 我走出酒馆,将门口的竹帘卷了起来,残余的酒香悠悠流散。 郁白坐在柜台里,拿着笔在账本上勾勾划划,鬓角的发丝从白玉冠中滑出一缕,垂在耳侧,柔和了他冷冽的脸线。 我找了一本闲书,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了起来。 郁白抬头看了我一眼,含笑道:“你也有看书的时候,着实难得了。” 我打了个哈欠,翻了一页,道:“不看书还能做什么?今日不想酿酒。” 他将账本收好,拿着一壶酒坐了过来,“这个时节最适宜酿什么酒?” 我眼也不抬,“除了青花醉,什么都行。” 郁白的眸光微沈,却不减唇畔笑意:“你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他,淡淡道:“我若是惹恼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郁白眸光低垂,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你认为呢?” “会。”我不假思索道。 郁白笑意更浓,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店家,来一坛醉清秋!”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伴着笑声走了进来,平凡干净的眉眼盈满笑意,爽朗直率。 “今日有喜事?往常你可从未买过一坛酒。”我笑着站起身来去取酒,打趣道。 书生咧嘴笑道:“我大哥今天回来了,他最喜欢喝这酒,我就寻思多带一些回去。” 我笑了笑,为他拿出一坛酒来。 “这位是……”书生看见一旁坐着饮酒的郁白,问道。 我将酒递给他,笑道:“这是我家账房先生,新招的。看看,有没有你大哥好看?” 书生还真多看了几眼,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还、还是大哥好看……”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看了眼郁白毫无变化的温润笑容,送书生出了门。 转身回来,放下了竹帘,郁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低声道:“他是妖。”肯定的语气。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瞒不过你的眼。” “你将画在竹帘上的符咒卷起来,是为了方便他进来?”郁白道。 我坐回桌边,叹了口气,“他从未作恶。” 郁白看着我良久,忽然抬手在竹帘上又加了一道咒符,转身回了后院。 深夜,月影重重,城郊的大宅院里被枯木纵横的阴影笼罩着,显出一丝诡谲。 我一眼看到隐在结界里的白衣男子,瞬间移了过去。 郁白一抬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带进了怀里,我挣了挣,没有挣脱。 他压低声音道:“你跟来做什么?”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低声道:“他不是坏妖怪,你……” 我的嗓子瞬间失声,我抬眼,看见他布满阴霾的眼神。 他温润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狠意:“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我垂下头,没有说话。千百年的时光悠然而逝,而千百年前的过往,却仍是留了下来。 突然,结界外有一丝妖力的波动,我立刻抬眼看了过去。 大宅院的木门早已红漆斑驳,有些破败。推开时,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人。 年轻书生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苍白毫无血色脸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光彩,但笑意仍是满满的,他冲他身后说着什么,然后一个红衣男子跟着走了出来。 火红的衣衫似烈焰燃烧,妖娆的面容连牡丹都自愧不如。 我有些惊讶,这是火狐?一般的火狐自身灵性都不足,无法进行真正的成仙修炼,所以都法力低微。但是这只火狐却拥有妖界少见的高墙妖力,可与狐王媲美。但是我记得狐族的规定是只有雪狐才有资格成为狐王的。所以这只火狐便不会是狐王,那他为何会拥有如此高的妖力?这书生是只白兔精,与这火狐是什么关系? 我正在思索时,腰间却忽然一紧。我看向郁白,见他脸色阴沉。 摸了摸脖子,发现禁锢没了,我问道:“怎么了?” 郁白一拂袖,我们就回到了酒馆的后院,他将我放开,在石桌边坐了下来。 “为什么……没杀了他们?”我坐下,犹豫地问出口。 郁白漠然道:“我本就没打算杀他们。” 我讶异道:“那你为何要去那里?” 郁白眸色转深,道:“那书生身上……有弑神剑的气息。” “你是说他拿了弑神剑?”我问。 郁白摇头,“不可能。弑神剑杀气太重,他一个小小的精怪,拿不起。而且他的身上只是略微有那股气息,只能说他接触过。” 我垂下眼帘,“你要留下他找线索?” 郁白微微点头。 “弑神剑到底是什么?”我抬眼看他,道。 郁白闻言唇角微弯,含笑道:“三界传言,得弑神剑者,可统一三界。” 我嗤笑一声,道:“这和凡间武林江湖上什么宝贝秘笈不是一样了?说什么得之者得天下,惹得黑道白道争得头破血流,却原来什么也不是,白白涂炭了生灵。” 郁白笑了笑,道:“事实上,弑神剑没什么太了不起的。它杀不了人,杀不了妖,杀不了魔。” “但是,它可以杀神。”我接道。 郁白点头含笑,“它只有这一种用处。” 我皱了皱眉,“这玩意儿是谁造出来的?”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郁白答。 “这种东西天界不是应该保护得好好的吗?怎么能让妖魔有机可乘?”我问道。 “四方神兽,北斗七星,十万天兵,伤亡难计。”郁白的眼神暗沈。 我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理石桌面,道:“看来这妖怪也挺厉害。” “或许……不是妖。”郁白沉吟道。 “那是什么?”我看向他。 郁白沉思,没有回答。 我想了想,道:“明日,你要去哪里查找吗?” 郁白道:“明日我再上昆仑。” 我点了点头,翻手一变,一壶酒出现在掌中,我笑了笑,将酒抛给他,他伸手接住,抬眼看我。 我眨了眨眼,“送行酒。” 郁白展颜笑道:“为何我有种一去不返的感觉?” “错觉。”我笑道。 第三章 清晨露湿衣角,乳白色雾气缠上山腰。 我送郁白一直到昆仑山的半山腰,他看了眼直上的台阶,停住了脚步。 “我会在这里布下一个结界,无论发生什么,山下都不会受到波及。你回去吧。”郁白没有看我,一挥袖,一道淡蓝色的屏障将我和他隔了开来。 我伸出手碰了一下结界,被弹了回来。 我看向郁白:“我觉得此行你会有危险。” 郁白轻笑:“少乌鸦嘴,我若是遇到危险了,谁回去给你记账?” 我分辩道:“我会记账的。” 郁白笑道:“你会记错账。” 我还要再开口,郁白却敛去笑意,淡淡道:“回去。” 语气很淡,却强硬得不容辩驳。 我站在原地不动,郁白随手招来一朵云,跃了上去,直往山顶。 他没有回头。 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微微垂下眼帘,“出来吧。” 书生苍白的脸上端肃严谨,声音也是呆板低沉的,“一切都已妥当。” 我点了点头,在他转身离开时,我开口道:“他是谁?” 书生的脚步一顿。 他明白我口中的“他”。 书生低垂下眉眼,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乞求的神色:“别杀他。”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细长的瓷瓶,丢给他,他抬眼看我。 我笑了笑,声音压低,透出一丝冷意:“让他喝了,少添乱。” 书生握着瓷瓶的手一抖。 “没了这个,还会下一个,你该明白。”我淡淡道。 书生转身消失了。 我看了看四下无人,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面前淡蓝色的结界上画出一道咒符。抬手聚起幽蓝色的火焰,我对着结界上咒符的地方扔了过去。 结界破出一个洞来,我的五脏内腑狠狠揪在一起,一口血吐了出来。 果然法力低微,身体连这点反噬都承受不住。也是郁白的结界足够强大,即便在他刚刚施展的时候动了手脚,也很难弄开。 我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进了结界,又将漏洞补好,一步一步地踏着石阶向山顶走去。 走了多少级台阶我都数不过来了,正午时分天色却渐暗,大概是要下雨了。 我实在走不动了,身体越来越差,便是一个小小的散仙,却是连精怪都不如。 我找了一块山石,靠坐下来。 或许我真不应该上山来,即便郁白有什么危险,他作为天界第一战神都应付不了,何况是我?根本就是来垫背的。其实无论千百年前还是千百年后,我们都没有改变,他依旧带着温柔的强硬,我依旧阴奉阳违。我看不透他,他也看不透我。走的明明是一条路,却是不同的归处。 我苦笑了一下,这一次又该是什么结果?两败俱伤吗? 忽然,肩膀被一股力量攫住,我的思绪拉回,身体猛地一僵。 “你想要知道什么?”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慢慢转过头去,没有人。 “我就在这儿。”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山石,“你是妖精?” 山石的苍老声音里含了一丝笑,“昆仑山顶有几个妖怪敢上?” “现在妖魔肆虐,昆仑山也不会太平。”我道。 “错了,昆仑山只有此时才是最太平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淡淡的叹息。 “为何?”我讶异道。 “你就是来问这个的?”山石没有回答,却是有些奇怪地问我。 我笑了笑,“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前生今世。”他的声音低沉缓慢。 我心中一颤,莫非…… 我伸出手在山石上摸了摸,摸到一处坑洼不平的地方,我拂袖,将尘埃除去,山石上显出一行字来—— 三生石,浮生记。 我脱口而出道:“你是三生石?”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我恭敬道:“失敬了。” “年轻人,无妨。” 我笑道:“既然是机缘碰上,我倒真是得劳烦您了。” 苍老的声音笑了一下,“老夫三千年只醒来一个时辰,能让你遇上,确是缘分。你想问来生,还是前世?” “我不想问自己的。”我道。 “那你想问何人?” 我毫不犹豫道:“天界天命神君,郁白。” 山石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想问他的什么?” “今后……生死。”我缓缓道。 山风盈满我的衣袖,凉意渐入骨髓。 我向山脚下慢慢走着,在天色全暗之前回了楚州城。 酒馆里一片幽暗,我找了灯点了起来,昏黄的光映满整间房。 腰间一紧,温热的怀抱从身后靠了过来。 “青沐,你还是这么不听话。”轻轻的叹息落在耳边。 我放松身体,靠进他的怀里,下颔突然被捏住,我被强迫着半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眸光沉静,却幽深暗黑,令我的心猛地揪紧。 “你在山上看到了什么?”他沈声道。 我定了定心神,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眉梢微挑,“你说呢?” 他微抿唇角,笑意微冷,“把不该看到的都忘了,别让我有做些什么的借口。” 我眉眼一勾,抿嘴轻笑,“你想做什么?” 他修长的十指轻轻抚上我的脖子,然后慢慢舒展手指扣住我的咽喉,慢慢缩紧。 他微微低头含住我的耳垂,轻声道:“若是要你死,也要我来杀。” 脖子上的手猛地向下,衣衫尽裂。 我的双手被他幻化出的捆仙索捆住,我闭上眼,放软了身体,屋内刚刚点上的灯火瞬间熄灭。 等喘息与低吟声平复,我被郁白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他坐在床边,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衫,垂着眼看我,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我脸颊,眼底情绪漠然。 我想了想,道:“昆仑山上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手指一顿,“你察觉到了?” 我淡淡道:“正午的时候,妖气外泄出来了。” 郁白的手指向下,按上我的腰,轻柔地揉着,“妖界内乱,昆仑山上有一场决战。” “内乱?”我有些惊讶。 郁白微微点头,“是妖界大长老与三长老。本来决战是想看两人中谁能最先进入天界,将天兵天将杀个片甲不留。但是似乎发生了些意外,改成了两个人的内斗。” “谁赢了?”我问。 郁白唇角轻勾,温润清冷的面容显出一丝邪气,“我赢了。” 我微垂下眼帘,“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昆仑山上?他们身上有弑神剑的线索?” 郁白笑意微敛,“他们沾有弑神剑的气息。今日上昆仑,我的目标本不在他们,谁知道他们愿意自己送上门来,给本神君一个便宜?” “仍是找不到弑神剑的一点线索?天帝该给了你时限吧。”我问道。 郁白道:“不急,线索总会有的。” 我抬眼,恰巧看见他唇角暗含的笑意。 第四章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从街上卖梨的王大娘家要来些梨花,从院子里的水井中打上一桶清水,搬了个板凳靠在柳树下,清洗梨花。 一旁的石桌上,郁白铺开一张宣纸,变出一方砚台和一块墨,细致地研起来。看样子是要作画。 我漫不经心道:“今天天气不错,你不出去查查线索?” 郁白笑了笑,温和如春暖花开,让我有一瞬心神恍惚,他淡淡地笑道:“不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的美人,不适合出去,倒是挺适合泼墨作画的。” 听出他话里的调笑,我哼了一声,继续清洗手里的梨花。 他看了看我,拿起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笔,笔尖滑动,他开口道:“你要酿梨花白?” 我头也没抬,“不,我要酿梨花酿。” 他挑眉轻笑,“一字之差,差别并不大吧。” 我拈起手边一朵梨花,道:“梨花白比梨花酿多一份甘甜纯净,梨花酿其实是很烈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你的酒都不是寻常口味。别人家的梨花酿与梨花白可不是这般的。”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开口道:“我一直不知道你最喜欢喝什么酒。” 郁白的手似乎顿了一下,他放下毛笔,将桌上的揉成一团,丢了出去,一拂袖,又是一张干净的纸铺在了桌上。 他再度拿起笔来,描画起来,语气很淡,“你可知道昆仑山巅的千年雪顶?” 我点头,“听过,却从未见过。我上过昆仑山顶,却不见千年的雪顶,大概是传言吧。” 郁白唇角轻笑,“这其实是真的。千年雪顶,千年不融。但是却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它融化。” 我抬眼看他,弯起唇角,“你该不会说能融化千年雪顶的是酒吧。” 郁白轻笑道:“不是酒,酒有很多种。但是能融化千年雪顶的只有一种,青花酿。” 我看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白满意地放下画笔,看了看桌上的画,对我道:“我若是说我只是想带你去试试呢?” “那就走吧。”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袖。 他抬手,将那幅画好的画收进了袖子里,笑了笑道:“晚上再去,景色最好。” 我挑了挑眉,看了眼他的袖子道:“画好了,不给我看看?” 郁白拿起桌上的酒杯,垂下眼轻笑,“你不稀罕。” 看着他淡淡的神情,我的心间没由来一阵疼痛,口中干涩得要命。 我随手拿起一朵梨花放进了嘴里,清凉的暗香充斥着心脾,让我想起郁白身上清雅冷冽的香气。 唇角一湿,我猛然回过神来,正对上郁白沉静的黑眸,似乎氤氲着淡淡的白雾。 “甜吗?”他压低声音问道。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逆光站着,浑身似乎笼上了金色的浅光,宛如天神一般。 好似那些年,云端的他一样,强大,冰冷,可望而不可即。 他轻舔了一下我的唇瓣,直接吻住我,强势地掠夺我口中的气息。 退开时,他眉眼微弯,哑声道:“这味道……千年青花酿……也不过如此。” 我靠着他的肩膀,闭了闭眼,道:“听说昆仑山顶……有一面观尘镜。” 他的手揽住我的腰,“你想要?” 我点头,默然不语。 他低笑了两声,“若你今晚乖一些,为夫就替你取来,可好?” 我伸手抱住他,温顺地答道:“好。” 夜晚,乌云遮月。 郁白与我驾云上了昆仑山顶。世人所见的昆仑山顶其实并非是真正的山顶,山外有山,昆仑山顶仙阶之上九十九级,才是真正的山顶,那里覆盖着千年冰雪。 站在冰雪上,向下望,除了茫茫一片云雾,什么也没有。 郁白对我伸出手,“青花酿,带来了吗?” 我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青瓷酒壶,递给他。 他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走在厚实的冰雪上,我可以感觉得到有丝丝寒气从脚心窜了上来。 他将青花酿随意洒在雪盖上,最后剩下一口,含在了自己嘴里,拉住我的腰,吻了过来,一口清凉的酒水在我们的唇舌间游荡,最后不知咽进了谁的喉咙。 他的唇贴着我的面颊道:“冷吗?” 我靠进他的怀里,不在乎被他像保护女子一样圈护着,轻声道:“你要等雪化?” 郁白招来一朵素色的云,让我坐在上面,笑了笑道:“算是吧。” 我看了看四周,道:“这地方真不好,向下什么也看不到,向上也是漆黑一片,除了雪还是雪。” 郁白漫不经心道:“这地方还算是好的了,我闭关的地方比这里更是……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轻笑一声,不再说下去,我也没问。 郁白的真身是一条银龙,喜寒,这里的寒气奈何不了他,但是我隐隐约约记得郁白闭关的地方好像并不凉爽。 郁白握住我冰凉的手,抬至唇边,吻了吻,将我搂进了怀里,低声道:“闭上眼,睡一会儿吧,等雪化了,我叫醒你。” 我笑道:“若是永远也化不了呢?” 郁白轻笑:“不会。” 我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我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做了一个很模糊的梦,梦里山水如画,白衣如画。 郁白叫醒我的时候,我看着周围有些怔愣。 围绕着我们,凡是青花酿洒过的地方,都盛开出一朵朵青碧的莲花,雪色皑皑,碧莲如洗,原本漆黑的夜空现出繁星皓月,清透的光芒洒满我的全身,一缕悠然的冷香绕上鼻尖。 我转头看郁白,有掩饰不住的惊愕:“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郁白浅笑:“我从来没想要找些什么,这是赠与你的,喜欢吗?” 我微微点头。 郁白翻手,一把古琴出现在他的膝上。 他按上琴弦,唇角含着笑意望向我。 我恍然想起,千百年前,青山绿水,白衣胜雪,长剑素琴,语笑嫣然,两缕青丝,已结白头。 琴音潺潺入耳,仿若冷香侵体,四周青莲随音律而动,摇曳生姿,花瓣轻展,素净如云。 骨节分明的十指按压拨挑,琴声如飞花溅玉,盈落心头。 天地苍茫,白雪成霜,只有这悠扬清冽的琴声破开苍穹深处,柔光乍现。 柔亮的光芒中,碧色的莲花轻轻晃动,仿若翩然而舞,白衣的男子端坐在花间,面容俊美,温润如玉,清越的琴声从指间倾泻而出,迷醉人心。 琴音渐低,一丝寒意从心底生出,青莲微微颤抖。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这一瞬,天地寂静无声。 郁白抬眼看向我,我怔怔地对上他的视线。 沉静的眼眸,只有大雾茫茫。 他唇角轻勾,笑若春风,手指微动,一声华丽清扬的曼妙琴音流泻而出,一扫胸中凄郁,顿觉天地开阔,心思徜徉。 琴声歇止。 我走到他身边,道:“今日是何日子?” 郁白轻笑:“为我送行之日。” 我盘腿坐下,一仰头,倒在了莲花间,望着苍蓝的天空,“你要去哪儿?” 郁白眉梢微挑:“想我?” 我看了看他,道:“酒馆最近生意不太好。” 郁白的笑容消失,“你想跟我走?” 我闭上眼,没有答话。 郁白淡淡开口,语气说不出的苍凉渺远:“当年你说下这个愿望,如今我替你圆满。今后,你我再不拖欠,过往随风吧。” 我猛地翻身坐了起来,大声道:“随风个头!你白白上了老子这么多次,给老子种出这几个破花来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做梦!” 郁白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此行实在危险。” 我冷冷道:“弑神剑杀的是神,不是我这种由凡人修炼成的小散仙。” 郁白看我一眼,道:“你以什么身份跟着我?” 我勾住他的脖子跨坐在他的身上,柔声道:“……侍从。” 郁白将我揽进怀里,我抬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五章 楚州城的东北,是一座有名的城,平阳城。平阳城的名气不在繁华富有,而在鬼怪横行。 换句话说,平阳城,其实是一座鬼城。这里面与平常的城镇毫无二致,但是这其中与人摩肩接踵而过的,却全都是化成了人形的妖怪。 他们在这里生活,繁华的街市,来往的人群,看似平常,却妖气冲天。 郁白在进城之前,就给我下了层结界,收敛了仙气,带我进去。 我们找了一间客栈歇脚,客栈老板是一只老鼠精,小眼睛眯起,精打细算的模样。他化成了人形,但在我与郁白眼中,仍是老鼠的模样,看到一只老鼠打着算盘算账,我不由轻笑出声。 老鼠精看了我一眼,笑道:“二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 “从楚州城来,路过此地。”郁白道。 老鼠精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楚州城?!二位是从楚州城而来?” 我与郁白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郁白问道:“有何不妥?” 老鼠精裂开嘴笑了笑,“二位别逗我了,二位从哪儿来的我都信,就是不能是从楚州城来的。” “为何?”我问道。 老鼠精笑道:“这楚州城千八百年前就没了,二位还能是楚州城的人不成。” 我心中一凉,想再问些什么,却被郁白拉住了手,他冲我微微摇头,我装作突然头晕的模样靠在他的肩上,他对老鼠精温和地笑了笑:“内子有些累了,店家可还有上房?” 老鼠精也没多疑,殷勤地笑道:“有,有,还有一间。”说罢,扬声叫来小二,带着我们往二楼去了。 在房中关上门,又布了一层结界,郁白才转过身来,坐在了桌边。 我仍未从刚才的事中缓过神来,有些怔。 郁白握住我的手,低声道:“这其中定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或许无碍。” 我深吸了口气,道:“我们今日上午离开的楚州城,不可能没有了。” 郁白沉吟道:“这平阳城四通八达,虽然妖孽横行,却很少有害人的妖怪,在这天下间也是数得上的繁华城镇,不可能是因消息闭塞,而不知晓有楚州城的。况且,两座城池相邻,不可能没有来往。” 我闻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子,向外望去,“这个方向,应该是可以看到楚州城的。” 我聚起一点法力,极目远望。 一片荒芜。 郁白从身后抱住我,低声道:“我们好像被人算计了。” 我垂下眼帘,“郁白。” “嗯?”他靠近我的耳边。 我低声道:“你知道你何时会死吗?” 郁白轻笑:“我是神仙,可不是算命的。” 我道:“其实楚州城没了最好。” “为何?”他道。 我笑了笑,唇角有些僵硬,因为有人告诉我,你会死在楚州城内。 我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伸出手,握住了他横在我腰间的手。 晚间吃完晚饭,郁白将我抱进怀里,笑道:“想不想去看看夜市?” “夜市倒是看过不少,妖怪的夜市却还没看过。”我笑了笑,道。 他松开我,笑了笑,“换件外衣,多穿一些,夜里风寒。” 我找出一件暗色的披风,穿好了,和郁白一起出了门。 路过楼下大堂时,老鼠精从柜台后抬起小眼睛来看了我们一眼,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道:“两位客官是要去夜市上逛逛?” 我点了点头,“我看这平阳城的夜市繁华得很,想去逛逛,顺带买些地方特产。” “哎呦喂!”老鼠精脸一皱,“两位今儿就别去了,改日再去吧!今儿可是十六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月圆之夜!那吃人的妖怪可又要出来了!” 我看了郁白一眼,问道:“什么妖怪?” 老鼠精向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哭丧着脸道:“两位就别问了,总之,这夜市今儿可去不得啊!” 郁白温和一笑:“明日我们就得离开了,错过今夜,就再没有机会再来了。多谢老板挂记,我们小心些就是了,这夜市我们还是想去看看。” 老鼠精长叹一声,也不再多说。 我们出了客栈,随人群进了夜市。 摆摊的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男男女女人来人往,嬉笑怒骂充斥耳中。 郁白握着我的手,紧紧地把我拽在他身边,以免走散。 我传音给他:“这里确实有些奇怪。” 郁白对我温柔一笑,笑里掺杂些安慰意味,他传音回来:“周围这些人全是凡人,你看他们都是双眼无神,脸色苍白,身体冰冷。” 我更紧地反握住他的手:“你觉不觉得他们有意无意地在看我们?” 郁白突然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我。 随着我们动作一停,周围的人都像是被瞬间定住一样,僵住了。 一团黑雾将苍穹上一轮明月慢慢遮住。 阴风阵阵,四周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郁白面容含笑,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能得天命神君之邀,在下荣幸之至。”一团黑雾突然出现在半空,渐渐聚成一个人形,宽袖长袍,黑衣朴素,面容苍白。 男子从半空缓缓落在地上,四周的人像是受到指令一样,齐齐后退到男子身后。 郁白轻笑:“阁下不妨自报家门,天命手下不斩无名之将。” 我不禁想笑,一脸温文尔雅,怎么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 男子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十分僵硬,脸上被灯光照得半明半暗,显出几分诡异,“在下,妖界无咎。” 郁白笑意不变:“原来是妖界五长老。不知五长老愿不愿意回答天命几个问题?” 无咎道:“你不是想杀我吗?” 郁白笑道:“但在杀之前,还是要找些杀你的理由才好。” 无咎挑眉:“哦?那在下是不是应该助神君一臂之力……”话音未落,我的咽喉被猛地攫住,一股大力扯得我向前跌去。 郁白的手动了动,我却没能抓住。 我的身体向前,被无咎单手抓住脖子,慢慢提了起来,窒息感撕扯着我的胸腔,我用法力缓慢地调整着气息。 无咎对郁白挑衅地笑笑:“不知道神君对这个理由满不满意?” 郁白的右手慢慢抬起来,一簇冰蓝色的冰焰从他的掌心升起,越燃越旺。 他的声音温润中带着一丝刺骨冰寒:“放了他。” 无咎但笑不语,另一只手幻化出一柄长剑。 郁白脸上的笑意全无,白衣无风而动,隐隐的煞气从他周身显现出来。 他沈声道:“放开他。” 无咎慢慢举起剑,剑尖直指郁白。 刹那,风静,人动。 第六章 白光与蓝焰碰撞发出刺眼的光芒。 我被无咎用定身术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光亮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直跃上半空,缠斗在一起。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郁白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右手翻转间一道道蓝焰射出,左手横空一划,凌空破开一道巨大的冰刃,直劈向无咎。 无咎双手张开,撑出一道淡紫色的屏障,却只堪堪削弱了冰刃的力量,余力打在他躲闪不及的身体上,他的身体一震,嘴角缓缓淌下暗红色的鲜血。 他的眼睛诡异得发亮,嘴角微翘,冰冷的笑容令郁白皱起了眉,抬手又是一道冰刃。 无咎见状,立刻向后急速退去,冰刃紧追而上,就在即将砍上时,我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直直地冲向冰刃,我浑身僵硬,无法躲闪。 找人做挡箭牌这一招尽管很老了,但是依然屡试不爽。 锋利的冰刃反射的白光一瞬间刺目无比,我睁大眼睛,看见了无咎唇角意味不明的笑意和郁白眼中的惊慌。 这个时候想要收回冰刃,根本就不可能了。九天冰刃凝聚了大量神力,一旦挥出,根本就无法收回。 郁白的眼神一沈,身形骤然而动,待再看清他的身影时,已然到了我的眼前。 他周身燃起蓝焰,冰刃一下子砍在他的肩上,却因为蓝焰的抵挡而无法再深入。鲜血从他的肩头流下,染红他雪白的衣襟。 一道蓝光包裹住冰刃,刹那间,冰刃粉碎。我僵硬着微微仰头,正对上郁白的眼镜,波澜不惊,却有一丝缱绻。 与此同时,无咎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闪到了郁白的身侧。 长剑白光,直取眉心。 郁白闪身一躲,伸手握住了长剑,寒气四溢,瞬间冻住了郁白的手。无咎微微眯眼,一手弃剑,另一手呈鹰钩状袭向郁白的面门,郁白手中蓝焰幻化成细长丝带,缠向无咎的手臂,所过之处燃起冰蓝色的火焰,灼烧血肉,深可见骨。 无咎身形一动,移向我的身后,郁白立刻断了手中的蓝色丝带,不想伤我。 无咎双手聚出数道冰箭,射向我。 我看向郁白,郁白微微一笑,突然将我向后推去,撞上射来的冰箭。 无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手一顿,一圈蓝焰已经将他围住,射向我的冰箭瞬间融化。 郁白一把将我捞进怀里,解开了定身术。 我趴在他的肩上,将随身带的灵药仙草化成汁液,洒在了他的伤口上,“还好吗?” 郁白微微一笑:“无妨。” 郁白带着我落在地面上,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笑道:“我真不应该跟来,倒成了你的累赘。” 郁白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道:“留在我身边,总归是安全些。” 我笑了笑,抬眼看向被火焰困住的无咎,对郁白道:“杀了他?” 郁白对我温和一笑,却在手中聚出一道蓝光,化成丝带,缠住了无咎的脖颈。 他苍白的脸色瞬间通红。 我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皱眉。 忽然,一柄长剑贯穿了郁白的胸膛。 鲜血滴下。 蓝色的丝带一断,无咎从半空摔下。 我瞪大了眼睛,我想我的眼中此时一定满是错愕和惊异。 郁白慢慢转头看向我,抬起手,按住了我握住长剑的手。 仿佛闪电击过一般,我麻木的右手猛地一抖,迅速离开了剑柄。 “我……”我的喉咙艰涩得挤不出声音,从右手传来的麻痹瞬间席卷全身,令我无法动弹。 郁白的眼神中有一丝伤痛闪过,但更多的却是疑惑不解,他的声音低沉清冷:“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杀你?还是……为什么骗你?郁白……其实,我…… “啊……” 一阵剧痛袭击了我的脑袋,我艰难地抬起手想按住头却是一把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嗓子一瞬间火辣难耐,全身的法力被束缚住,无法施为。 窒息感在我的胸腔炸开,力气被渐渐抽干,渐渐昏黑的视线中,我看见郁白的身体被黑雾缠绕,脸色苍白。 我的眼前已然模糊,忽然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我浑身一震,死死扼住喉咙的手瞬间恢复知觉,无力地垂下,我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稳住身形,我费力地聚起全身的仙气,在自身五步距离内撑开一个结界,下一刻,碎石沙尘如巨浪般呼啸而来,结界外一片灰暗,看不清任何事物。 我凝神搜寻着郁白的气息,却被一股强大的妖力隔断。 一声龙吟,惊破苍穹。 我猛地闭上双眼,浑身颤抖,吐出一口血来,费力撑起的结界瞬间粉碎。 地面陷落,我的身体急速下坠,突然腰间一紧,我在灰黄的沙尘中微微睁开眼,银白色的龙尾缠绕在我的腰间,将我向上一甩,落入了一个怀抱。 沙尘落定,天边一声惊雷,大雨倾盆。 我看了看四周,方才还繁华热闹的街市,不过片刻已经成为一片荒芜的土地。不远处,一滩鲜血上匍匐着一只断了气的灰毛老鼠。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道:“这狐狸怎么变成老鼠了?” 郁白单手幻化出一把青竹伞,遮在我的头顶,看了眼那只老鼠,道:“那是我们住的客栈的老板。” 我愣了愣,回想刚才的情景,道:“是他控制了我?他有那么强的妖力?” 郁白点了点头,“这座城也是他幻化出来的。” “那只狐狸呢?”显然周围没有第二具尸体,依郁白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郁白轻笑:“他是被那老鼠精偷去了内丹,要挟了,幸得他没有对你下杀手,不然……”我浑身凉飕飕的。 “那你把他放了?”我问。 郁白意味不明地笑着向我脚下看了,“留给你养怎么样?” 我低头,就看见一只毛球紧紧地靠在郁白的脚边,乌黑的毛发。 “黑狐狸?”我有些讶异。这还真是没见过。 毛球睁开细长的眼,瞥了我一眼。 我从郁白的怀里退开,弯腰抱起毛球,一挥手,除去了他身体上的脏污,抱进了怀里。 我揉了揉毛球身上厚厚的光滑毛发,感叹道:“不错不错,晚上睡觉抱起来一定很暖和。” 郁白在一旁看了眼闭着眼小憩的毛球,又看了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看来我真得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吃狐狸肉了。” 我怀里的狐狸狠狠地颤抖了一把。 当晚,郁白叫来了土地公临时盖起一座小院,顺带了一个狐狸窝。 我看着花白胡子一脸笑眯眯的土地,问道:“土地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界?” 土地摇着大大的脑袋笑道:“自然知道,这里正是平阳城啊仙君,呃……虽然被神君……嗯……那个平了,但是这里确实是平阳城。呃……不知仙君何来此问?” 我看了眼郁白,这个土地总不能是假扮的吧。 郁白温和地笑着,却总让我有一股凉意。 他对土地道:“你在这里做土地有多长时间了?” 土地眼珠子转了转,道:“少说也一两千年了,从平阳城一出,我就被派往此处了。” “这些年来,这里可还太平?”郁白继续问道。 土地脸上有一丝为难道:“这满是妖怪的城,有什么太平不太平的。安分些的日子,过往路人也大多平安,不安分时,丢几个人也实属平常,上头也从没管过。小仙法力低微,更是管不了啊。” 郁白微笑道:“我没说要罚你。” 土地笑得点头哈腰:“多谢神君,多谢神君。” 郁白道:“这平阳城周围的事,你知道多少?” 土地道:“方圆百里,小仙多少还都知道些。” 郁白挑眉:“那平阳城的西南可是有座楚州城?” 土地面露疑惑:“楚州城有是有,但是不在这平阳城的西南啊。” “那在哪儿?”我脱口问道。 土地指指脚下:“就在这儿啊。这平阳城一千多年以前,就叫楚州城。后来一场神魔大战,荡平了楚州城,不少幸存的妖怪被天命神君的伏魔阵聚集到这里,困了起来,成了平阳城。”土地转头看看郁白:“神君您不记得了?” 郁白掩去眼底一丝惊诧,笑道:“时间太久,早已不记得了。” 土地笑道:“神君事务繁多,难免的,难免的。只是……”他顿了顿。 “只是什么?”我心底有意思不好的预感。 他看了看郁白,犹豫道:“只是……只是小仙听说,那场大战中……神君您……” “神魔大战中,天命神君为设下伏魔阵,自毁真身,灰飞烟灭。”我缓缓说道,心底一沈。 土地一惊,转头看我,“……确是如此。” 郁白眸色转深。 我扯了下嘴角,对土地笑道:“当年神君没死,只是受了重创,闭关了一千年而已。如今我们来,就是查看一下这里的伏魔阵可还完好。” 土地面上的疑惑散去,对我道:“这伏魔阵……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什么光景。就是这妖怪要是进了城,就再也出不去了。” “只能进不能出?”我问。 土地点头。 “最近几日平阳城可有异常?”我想起那老鼠精来。 土地想了想,道:“这几日,城里的妖气好像越来越强了。外来的妖怪没多少,但奇怪的是妖气却增长很快。其他的……小仙便不知道了。” 郁白点头,挥手让土地退下了。 我瞬移到房间里,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郁白跟着我到了房中,坐在了桌边。 我看了看他半边被血染红的衣衫,道:“伤口好些了吗?”那冰刃弄出来的伤口不易愈合,便是日日仙气滋疗,也要耗费些时日。 郁白抬眼看我,微微笑道:“没事,过几日便好了,倒是这一身衣服脏了。”说着,手指微动,淡蓝色的光华笼罩他的全身,光亮散去,一身染血的白衣已然换成一件淡蓝色的织锦袍。 我叹了口气,看着床帐顶,道:“事情好像有些乱了。” 郁白笑笑:“再乱,也会有个头。看来楚州城就是这个头。” “你相信我们现在到了千年后吗?”我问。 半晌,才响起郁白的声音:“不信。” 第七章 群山环绕的荒野之上,只有一座小院孤零零地伫立着。竹篱笆,常青藤,还有一院的花草,郁白还幻化出一棵青翠的柳树,并着一方石桌三个石凳,虽然比不上楚州城内我的庭院,但也是别致小巧,很有些隐居山林的温馨清逸。 我从柳树上摘下一些叶子,变出酿酒的工具,在小院里酿酒。 郁白闻见酒香从屋里走了出来,倚在门框上对我笑,“你还真是个酒仙,到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本职。你这酒现在酿了,能放哪里存着?白费这些工夫了。” 我摇了摇头,用酒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坛里的酒,对他道:“我酿的是柳叶春,用了西王母当年赠的玉露,马上便能喝了。不需要存着多少年。” “柳叶春?有这酒吗?”郁白问道。 我笑了笑,道:“我是酒仙,这世上有的酒我可以酿,没有的我自然也可以让它有。” 郁白笑了笑,神色有丝无奈。 我将坛子里的酒倒进酒壶,又摇了摇酒壶,斟了两杯酒。 我拿起其中一杯,对郁白道:“来尝尝。” 郁白眉眼含笑,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酒,喝了一小口,眼神微闪。 我问道:“如何?” 郁白笑了笑,一饮而尽,“确是好酒,只可惜,甜味过浓,有失清冽。” 我拿过另一杯,喝了一口,点头:“是有些甜了,想来是今日的天气不合适吧。” 郁白轻笑出声,一手将我揽了过去,“酿不好酒怎么怪这天气,怎么不说你手懒了?” 我靠着他,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天气确实不好。” 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你在担心?” 我微微垂下头,没有答话。 他半抱着我坐在石凳上,忽然道:“你那日上昆仑山,看见三生石了吧。” 我愣了愣,点了点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郁白笑笑,“因为我也看见了,还问了些事情。” “你问的什么?”我看他道。 郁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问的我是怎么死的?” 我的心中一跳,点了点头。 郁白摸着我的头发,温声道:“我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你不会想要知道。难得你现在还会想要打听我的事情。” 我道:“你不想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郁白笑道:“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我皱眉:“可是不会有人来告诉我们。你不会想要回天庭去问吧?” 郁白轻笑了两声,看着我眸光渐深,“你觉得我们现在离得开这里吗?” 我心底一凉,“为什么离不开?” 郁白站起身来,微微后退了几步,掌中凝起一道紫光,直射向地下。 瞬间,紫光向四周扩散,方圆数十里被紫光圈成一个圆,围困住的正是平阳城的范围。 看着我惊愕的眼神,郁白有些凝重脸色缓和了一些,露出一丝笑意来,翻手收了紫光,四周恢复成之前的一片安静。 “这是什么?”我问道。 郁白笑道:“伏魔阵,是不是很大?” “你……什么时候设下的?”我诧异道。 郁白无奈地笑道:“设下伏魔阵需要聚天地灵气,用真元镇阵。我要是把真元掏出来了,我还能在这里与你说话?” 我疑惑地皱眉:“那这是谁设下的?这三界之内除了你和三界三位至尊,还有谁的法力能设下一个伏魔阵?” 郁白笑意微敛:“而且这个伏魔阵还是千年前设下的。虽然威力不减,但已有些损坏。” “你相信我们是到了千年后了?”我挑眉。 郁白笑着摇头:“当然不信。之前我以为这是一个幻境,但脚下伏魔阵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这若不是个幻境,就必然是我们被人算计了。” 我笑道:“谁能算计的了你?” 郁白笑着拈起我的一绺头发,轻轻落下一吻,看着我微红的面色,他伸出手来轻轻滑过我的脸颊,低沉的声音有一丝叹息:“天地之间,能算计的了我的,也只有你了。” 我挑眉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再算计你一次?” 郁白握住我的发丝,笑道:“什么也说不好,不是吗?”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看了看四周,道:“这伏魔阵降的是妖魔,我们为何出不去?” 郁白道:“神魔本就没有界限。伏魔阵降的不仅仅是妖魔,还有心魔。”他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我笑着看他:“你有心魔?” 郁白轻笑:“谁说神仙就一定是无欲无求的?有欲有求的,便一定会有心魔。有了心魔,又怎么逃得出这伏魔阵?”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死?”我拿起酒壶,再倒一杯酒。 郁白笑得莫名:“总会有人看不过去的。”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甘甜渐苦。 一连几日,下起了大雨。 天空中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拉着郁白道:“你去让布雨的散了吧,这天气不好,我酿不得酒。再说这雨下了也是白下,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谁承得这雨水?” 郁白笑道:“不是我不想让他散,只是我出不去这伏魔阵,法力受限,如何来告诉天上布雨之人?” 我皱眉:“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郁白摇头。 我叹气道:“堂堂一个天命神君就只有这点能耐。” 郁白将我揉进怀里,笑得别有深意,“酿不得酒,就陪我做些别的事,不一样是消遣吗?” 说着,一只微凉的手就探进了我的衣领。 我横了他一眼,顺从地靠了过去,任由衣衫落地。 他的手有些凉意,触上我的身体,带来一丝战栗。 他微微低头吻住我,唇舌交缠,我的脸渐渐涨红。他的手四处游走,慢慢贴上了大腿内侧的肌肤,轻轻揉掐着,一丝丝颤抖的酥麻窜了上来。下身被一把握住,轻轻揉弄着,我惊慌的呻吟从纠缠的唇齿间泄了出来。 他含住我的双唇,顺着嘴角向下,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啮咬着我的喉结和锁骨。 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扭着身体想要躲闪开,却被他紧紧压住,动弹不得。 他凑在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扑洒到我的颈间,低沉清冽的嗓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暗哑:“乖,别乱动,小心我弄疼你。” 我迷蒙着眼睛侧头看了看他,一张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眉眼含笑,一把将我的双腿分开,举了上来。 他一手握住我的腰,一手在我的股沟间滑动着,哑声道:“自己弄湿它,嗯?” 我喘息着,看着他,眼神有些困惑。 他吻了吻我的眼角,手指按上入口,“自己来。” 我恍惚得明白他的意思,将自己的手抬起来,伸进自己的口中,一根一根得将手指舔湿,然后探向身下。 他眯着眼看着我的动作,手指慢慢地套弄着我的前面。 我按了按自己已经有些松软的穴口,慢慢伸进去一根手指。 他忽然将我的一条腿抬至肩膀,在我来不及反应时,火热的硬挺猛地冲了进去。 “啊啊——唔嗯……哈……不、不要……手……嗯……”我大口的喘息着,被这种强烈的刺激冲撞得尖叫出来。 和火热的硬物挤在一处的还有我的一根手指,后面被撑得胀痛,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冲击上来。 他将我按倒在床上,快速地律动着,我的手指根本来不及抽出来,只能跟随着炙烫的硬物一起进出。强烈的羞耻感让我哭叫出来,他俯下身,温柔地吻着我的眼睛。 窗外大雨倾盆,窗内颠鸾倒凤,直至云开雨霁,方停歇下来。 我虚软地躺在郁白的怀里,他将热粥一勺一勺送进我的嘴里,另一只手在被子里,为我按着腰。 “还疼吗?”郁白柔声道。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试试。” 郁白轻笑。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我与郁白对视一眼,郁白将我放倒在床上,低声道:“我去看看。” 他出了门,我半倚在床头,从窗户望了出去,正看见一个年轻的书生进了院子来,爽朗的笑容,苍白的脸色,十分熟悉。 第八章 我拿出一颗丹药,递给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却依旧有着清爽笑容的书生,“吃了吧,止血,还能恢复些力气。” “多谢。”书生微微喘了口气,笑着道谢。 我神色淡淡地边为他包扎胳膊上的伤口,边问道:“你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书生笑容有些担忧:“我是来找……我哥。” 我的手顿了顿,继续缠纱布。 “找到了?” 书生眼底一片落寞:“没有。” 包扎好了伤口,我坐在一旁,为他倒了杯茶,“怎么惹上这些妖怪的?” 书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我没看出来他们是妖怪,他们好心招待我,我……我也不好意思推拒……” 我笑出了声,“那他们要吃你,你怎么就推拒了?” 书生眼帘低垂,轻声道:“我要去找我哥,不能死。” 我心中一动,却没有表现出来。 我将茶递给他,“喝口茶压压惊吧。” 书生脸色微红,有些慌乱:“多谢……我……麻烦你们了,你们……得罪了那些妖怪,会不会有危险?” 我看着他有些担心的神色,笑笑:“没事。正巧他手痒,拿这几个妖怪练练手。” 书生点了点头,担忧的神色去了一些。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叫我云杉就好。” 我笑了笑,“我是青沐,外面打妖怪那个,是郁白。” 云杉点头笑得憨厚:“你们都是好人。” 我笑着在心底叹息,你知道好人与坏人到底要如何区分吗?呵。 “你今后有何打算?”我问,瞥了眼窗外,郁白似乎很有兴致,并不急着杀掉这几个妖怪,反而逗弄着玩,看来他还真是无聊透了。 云杉沉思了片刻,道:“我还是想继续去找我哥。” 我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有些了悟,状似不经意道:“你与你兄长感情很好?” 云杉耳尖微红,声音有一丝羞涩:“他、他对我很好,我……” “你对他不好?”我笑着挑眉问道。 云杉的脸色一白,黯然道:“我确实……对不起他。” 我皱了皱眉:“你做了什么事对不起他?” 云杉笑了笑,有些无奈,“正是因为不知道,我才没办法哄他回来。” 我笑道:“这么看来,他脾气不好吧?性情也有些反复无常?” 云杉微微点头。 我漫不经心道:“那你还管他做什么?他脾气不好就是很会欺负老实人,你就白白的让他欺负?冷冷他,等过些日子,他自然就会回来了。” 云杉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担心他。” 我笑笑,不再搭话,有些事情点到即止才好。 “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看,晚饭时再给你送饭来。”我站起身道。 云杉感激地点点头,“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我……” 我挥挥手打断他:“不用什么报恩,我们不缺这个。” 云山愣了愣,笑着点头。 我出了门,就看见郁白干净利落的一道蓝光让那些妖怪彻底化了飞灰。 我走到他身边,他伸出手来将我揽进怀里,我温顺地靠在他的肩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爱上轻轻拥着我,我也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切理所当然,没有丝毫违和。但是这一切看似安静祥和的外表下,人心却是越隔越远。我不说,他不提,但这一切却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郁白摸着我的头发,问道:“他还认得你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认得了,不过他还记得他有一个兄长。” 郁白用指尖缠绕着我的发丝,良久才道:“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我不在意道:“不是没办法离开吗?” 郁白笑了笑,“你猜这书生是从哪里来的?” 我皱了皱眉:“我没问,该不会是楚州城吧。” 郁白轻笑:“没想到你也有变聪明的时候。” 我横了他一眼,问道:“你问过他?” “不问就不知道?”郁白笑着看着我,“我从不会放任来历不明的人的接近。” 我挑挑眉,“那就是说楚州城现在还在?” 郁白眉头微蹙:“他从楚州城出来已有半月了,若我们所在的是楚州城,那他是从哪里出来的?我们几天前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抬手按上他的眉心,轻轻揉了揉,“别皱眉,老了怎么办?” 郁白怔了一下,握住我的手,贴到我的唇边,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青沐说起情话来也是这么动听?” 我看着他盈满笑意的眸子,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垂着眼帘道:“你若是想听,多少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郁白直起身,轻轻摸着我的脸颊,淡淡道:“留着这些话,等找回了弑神剑,你要让我听上千年万年。”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晚饭是我送去给云杉的,菜色很简单,青菜豆腐,米饭和粥。 我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对他笑道:“这些还吃得惯吗?实在是没有好东西了。”我与郁白是神仙,吃与不吃都无碍,所以一直没有准备饭菜,这些全都是让土地临时找来的。 云杉连忙道:“吃得惯,我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吃得了苦的,这些就很好了,还是麻烦了二位。” 我看着他的笑容,眼神渐渐冷下去,漠然开口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杉愣了一下,“青公子……你在说什么?” 看着他一片茫然的神色我心中一跳,上前两步,我紧紧地盯着他,低声道:“你不认识我了?” 云杉笑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不认识呢。” 我面上浮现出笑意,后退了一步,笑道:“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可不成,饭菜都快凉了,你快些吃吧。早些歇息。” 云杉送我到门口,我看他一片澄明的眼底,心渐渐沈了下去。 站在院子里,我靠着柳树,摘了两片牡丹花瓣,放在嘴里轻轻地嚼着。 好像有些……出乎意料了。难道这场争斗里,除了我们二人,真的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吗?看来这里是必须要离开了。 “在赏月色?”我闻声望过去,郁白拿着一壶酒,笑意满眼,暖如春风。 我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笑道:“你看这儿有月亮?” 郁白眼底闪过一丝促狭,“那你是在思春?” 我一脚踹过去,他侧身躲过,笑得宠溺无奈。 “少胡说八道,”我白他一眼,“好歹你还是天命神君呢,天上地下的翩翩佳公子,怎么这个德行?” 郁白搂住我的腰,将我半压在树上,眉梢皆是笑意,声音低哑道:“我什么德行你又不是没见过,是不是,嗯?” 我看见他眼底那一抹邪气,笑道:“思春的是你吧,郁白大人?” 郁白轻笑,我抬手夺过他的酒壶,直接灌了一口酒。 郁白眼神一闪,低头就吻了上来,甘冽的清酒送入了他的口中。 他眸色转深,看着我道:“以后若是不会酿酒了,就来为我暖酒,如何?” 我微微喘着气看他,笑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郁白笑着摸摸我的发丝,忽然道:“明日我们就离开这里。” “怎么离开?”我问。 郁白笑得意味不明:“你只需睡一觉便可。” 我皱眉,却没再问什么。 第九章 次日一早,我就站在院子里看郁白在一旁凝神闭目。 云杉从屋子里走出来,我对他做了个“小声点”的口型,他会意地笑了笑。 我走过去,凑到他旁边,压低声音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云杉似乎有些奇怪,问道:“你们要走了吗?” 我点头,“我们一会便离开这里,你若是要走,我们或许可以送你一程,若是想要留下,这处院子就交给你了。” 云杉道:“我要去找我哥,最晚明日就离开。”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就再住一晚吧。” 云杉点点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郁白,问道:“郁公子是在做什么?练功?” 我笑了笑道:“他在凝神聚气,你想要离开这里轻而易举,而我们还需要费些劲。” 云杉疑惑道:“这是为何?” 我道:“因为你是凡人,而我们不是。” “你们是妖怪?”云杉问道。 我眯了眯眼睛,笑道:“害怕?” 云杉无所谓地笑笑:“妖怪也分好与坏,你们就算是妖怪也是好妖怪,怕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 “那为何人能出去,妖怪却出不去?”云杉皱眉问道。 我淡淡道:“不止妖怪,神仙也出不去。这里有困住妖魔的伏魔阵,不仅仅是普通的妖魔,心魔,也困得住。凡人七情六欲是三界常理,而神仙一旦有了,就是魔障。” 云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其实是神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道。 我皱了皱眉,随即笑道:“是吧。” “那郁白是在破伏魔阵?” “没错,他……”我猛地住了口,心底一股凉意渐渐爬了上来。 刚才那句话,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云杉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耸人的诡异。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刺骨的冰凉缓缓穿透我的身体,我慢慢低下头去,一把剑穿透了我的胸膛。 不远处,凝神聚气的郁白猛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抬起冰冷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我的身后,眼底杀气翻涌。 “弑、神、剑。”他咬牙,一字一顿道。 我想笑,弑神剑不是只能杀神吗?我只是一个小散仙,弑神剑能伤了我多少? 云杉猛地将剑从我体内拔出,我身上的束缚被解开,胸口鲜血喷出,我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郁白危险地眯起双眼,两道蓝光射出,云杉横剑,小院瞬间夷为平地,两道蓝光与他手中的弑神剑相接,刹那碎裂。 趁着云杉抵挡蓝光之际,郁白将我拉了过去,用法力为我治疗胸口的伤口。 我按住他的手,喘了口气,道:“你还是先和他打吧,不是说弑神剑杀不了散仙吗?我……” “闭嘴!”郁白一声呵斥,说不出的愤怒。 我愣了一下,随即窝进他的怀里,任他治疗。 他一手要与云杉相抗,另一手要为我治疗伤口,应接不暇。再加上他方才凝神之时被打断,已是耗损了真元,受了伤,这样下去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我胸前的伤口只稍稍愈合了一些,他法力一撤,立刻又恢复原状。 我伏在他的肩头低声道:“走吧。” 郁白对我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好。” 只这一瞬,郁白浑身聚起紫色的光芒,衣袍无风自动,高高飞扬,我紧紧地抱住他,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只看见云杉举着弑神剑直直地刺了过来。 我慌忙伸手去握剑刃,却像是只抓到了空气一样,剑刃从我的手心穿过去,没有对我造成丝毫损伤,也没有丝毫停顿,刺入了郁白的心脏。 鲜血染红了我的眼睛。 天旋地转,我紧紧地抱着郁白倒下来的身体,发出嘶哑的吼声,一瞬间,天雷滚滚,大雨倾盆。 细雨迷蒙,青翠的柳树舒展开纤细的枝叶,款款摇摆。青瓦沾染浅碧柳色,片片堆积,掬起一汪泠泠净水。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到街巷的最里面,不大的门面,半卷的竹帘,有酒香从门内缓缓溢出。 郁白坐在柜台内,修长的十指拨着算盘,清脆的响声有种欢愉的节奏。 我封好坛子,用法术移到了酒窖,就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酒,抬眼看着郁白。 还是那样俊美的面容,还是那般清冷温润的神色,脸色却是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带着唇色也是苍白的,病态,却不柔弱。他生来就带着威严与高傲,温润君子不过是种表象罢了。 那日郁白还是打开了伏魔阵的地下通道,我带着他逃了出来,通道长到似乎没有尽头,最后我昏倒在了地上,醒来时却发现正躺在楚州城我的家中。这一切蹊跷,诡异,但是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郁白昏迷了半个月才行了过来,他的伤口我根本束手无策,天界现在大乱,我无法上天,在昆仑上敲了很久的鸣天钟也没有哪个神仙下来。 他醒过来了,但是伤口却还是没有愈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每天还是会流血。灵丹妙药,仙草圣品,都试过,也毫无效果。 郁白说,弑神剑的伤口没办法愈合,每天都会流血,习惯就好了。 我没有答话,却依旧每天拿回一些药材,在他的伤口上试一试。 我看着杯中淡蓝色的酒水,叹了口气,道:“郁白,你……不打算再找弑神剑了吗?” 郁白笑了笑,依旧温润和煦,却有些苍白,以致有些莫名的冷淡,“找不找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在那个人手里应该很安全。” 我皱眉:“你认得云杉?” 郁白轻笑出声:“那不是什么云杉,他藏得太深了,连我都没有立刻认出他来,若不是他发难,暴露了身上的气息,我也认不出的。” 我放下手的酒杯:“他是谁?” 郁白嘴角笑意渐浓,“老熟人,魔君。” 我心里咯!一下,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为何要为难我们?” 郁白笑意渐敛:“这或许不是为难,而是保护。” 我不解地看向他。 郁白漫不经心道:“你今日还去敲鸣天钟?” 我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去,试试总是好的。” 郁白道:“别去了。没有人会下来。” 我笑道:“当然没有人会下来,下来的是神仙才对。” 郁白面上一片漠然,“青沐,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我心底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郁白淡淡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妖界已经与魔界和天界的盟军开战了。而如今的人界,就是他们的战场。我们,已经成了弃子。” 第十章 我的身体一僵,却仍是笑道:“你堂堂天界第一战神天命神君能成为弃子?开什么玩笑。” 郁白笑了笑,有些无奈,道:“若是没有千年前的事情,或许我也不会成为弃子。他们既然不能肯定我会站在哪一边,那就不如杀了我,以免我投靠敌方,更难对付。” 我指尖有些颤抖,却仍是伸出手去握住他微凉的手,哑声道:“是不是我害了你?” 郁白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我说过,我甘愿。” 我抬头问道:“这场战争会进行多久?” 郁白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或许会中途修好,也或许会等到妖界完全覆灭,或者天界魔界完全覆灭的时候。” “那人界呢?”我问。 郁白的语气里带出一丝哀愁:“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人界就早已消失了吧。” “我们在这里等死?”我问道。 郁白轻笑:“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我摇了摇头,对上他的视线,道:“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郁白的神色一僵,面容瞬间阴沉下去,他冷声道:“那不是你该知道的。” 我凉凉地笑道:“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该不该?” 郁白看着我,眸中神色难辨,半晌方道:“观尘镜在那株柳树下。” 我迅速站起身,向后院跑去,身后远远地传来郁白的声音:“明日你我上昆仑。” 昆仑,昆仑山上就是你我当年的终结,而今你让我知晓前尘往事,为何还要再上昆仑? 我来到柳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想起郁白亲手将小小的树苗栽进土里的情景,他笑着说等到柳树长到一人合抱还抱不过来的时候,他就辞去仙职,与我逍遥人间。可惜,他终究是食言了。或许那一天的时候,他就已经为后来做好了打算。 我手中聚起一道白光,犹如利刃,缓缓划开树干,绿色的汁液流了出来。我忽然有一种它在流血的错觉。 我将手伸进去,掏出了观尘镜。 青翠的柳树瞬间枯死。 我看着地上枯黄的树干和满地的黄叶,转身进了屋子。 手中的观尘镜,外表只是一面普通的菱花镜,镜框上雕刻着精巧却朴素的花纹。 我将法力注入观尘镜中,镜面开始产生阵阵涟漪,涟漪渐止,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次日,我走出了屋子,郁白站在院子里,抬眼看我。 我摸着他潮湿的衣角,皱了皱眉:“你在外面站了一夜?” 郁白道:“妖孽横行,观尘镜一出,有不少人惦记。我若不守着,你哪来的命活到天明?” 即便他身受重伤,可那些妖魔鬼怪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终究还是会累到他。 我淡淡道:“吃完早饭,我们就去昆仑山吧” 郁白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惊诧,“你还愿意……跟我上山?” 我笑了出来:“为什么不愿意?” 郁白看着我的眼中神色杂乱,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他弯了弯唇角,笑若春风,“走吧。” 我与郁白驾云到了昆仑山顶,依旧白雪皑皑,冰寒一片,几个月前种下的青花,早已不见踪影。 我看着白茫茫的天地,问郁白道:“那些花到底是幻境还是真的盛开过?” 郁白笑了笑,道:“你若是再舍得一壶青花酿,我可以让你再看一次,确定一下。” “是真的花开?”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问道。 郁白点头,“昆仑的雪是最适合栽种青花的。青花酿集蓬莱青花,仙人血,月露风华于一身,且千年酿造,汲天地灵气,是仙界上品酒水,也是浇灌青花的净水。你酿了这么久的青花酿,该不会不知道蓬莱青花是用昆仑雪种养的吧?” 我看着郁白有些促狭的笑,想反驳却实在找不到词句。从我修炼成仙起,我酿了三千年的青花酿,却从来不知道青花是如何来的,因为我所有的青花都是郁白当年为我取来的。他说他喜欢的人最会酿青花酿,他最爱喝青花酿,那时我与他初识,我花十一年的时间,学会了酿造青花酿。但是,他却告诉我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寒气渐渐侵透衣衫,我习惯性地向郁白身边靠了靠,却发现他身上比我更冷。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翻手变出一件狐裘,披在了我的肩上。 “你不冷?”我问道。 他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问道:“若你一个人留在人界,你会做什么?” 我漫不经心道:“该怎样还怎样。我一个小小的散仙,能对神魔大战做出什么改变?还是等死的好,临终之前把想做之事都做好了,就好。” 郁白笑道:“若是给你可与三界至尊相比的法力呢?” 我心中一跳,他知道了什么?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 我淡淡道:“那就隐居避世,那样的法力绝对可以避开这场神魔大战,而且只要我不说,不泄露,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力量。” 郁白指尖绕着我的发丝,微微笑道:“你果然很懒。”他的笑容里有一丝化不开的宠溺。 我奇怪道:“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些?” 郁白笑笑,“随便想到的。现在世道这么乱,能功成身退的又有几个?怕最后,一语成谶。” 我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却说不出是什么,只好伸出手拉住郁白微凉的手。 “你说,我能把它暖过来吗?”我的指尖滑过他的手背。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眉眼轻弯,“给你一个机会试一试。” 他修长的五指插入我的指缝,然后慢慢收缩,握紧。 我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手背,两只手将他的手围起来,微微前倾身体,靠进他的怀里,他单手搂住我,下颔抵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苍穹深处落下片片飞雪,寒风吹过,犹如蝶舞。 任由雪花落满了我们的肩头,郁白低沉清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青沐,你还愿不愿意陪我看千年万年的昆仑落雪,只做我郁白一人的酒仙?” 我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再问。似乎过了很久,寒风止,落雪停。 郁白松开我的手,按住我的肩膀道:“你在这里等,我去敲鸣天钟。” 我点了点头,招来一片云,坐在上面看着他向鸣天钟走去。 他站在鸣天钟前,浑身散发出一圈淡淡的蓝光。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郁白?”我轻声喊道。 他闻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对我安抚一笑,犹如春风。 我看着他的笑容,慢慢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他转过头去,手中幻化出一团蓝焰,猛地击向鸣天钟。蓝光四散,光芒冲天,巨大的钟鸣声响彻天地,震得我脚下的昆仑山都在颤动。 我在蓝光中睁不开眼,眼前阵阵眩晕,在倒下去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一朵云自天而降,一个绿衣仙人来到了郁白面前,而郁白回头看了看我,面色冷然。 第十一章 我坐在云雾缭绕的天界莲花池上,碧玉般的荷叶将我托起,我透过漂浮的云雾看着对面的绿衣仙人。 他面容温润,含着浅浅的笑意,抬手拈起一枚棋子,放在我两人之间的莲花棋盘上,自顾自地对弈着。 他将手边盛着白子的棋盒推到我面前,对我笑道:“与我下一局如何?” 我垂眸道:“若是我与你下一局棋,你就会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我倒是愿意。” 他闻言盈盈一笑,“这局棋因你开始,那么你就会看到你所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抬眼看他,将信将疑地握起一把棋子,随手撒在了棋盘上。 他微微一愣,无奈地笑道:“青沐,郁白还是没教会你下棋不成?你何必这样来戏弄我?” 我皱眉:“你认识我?” 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光芒,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下去,半晌,他叹了口气,垂眸道:“过去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淡淡道:“一千多年前,他杀了我。” 他微微皱眉,抬眼看着我,“知道这些就够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漠然道:“全部。” 他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看着我淡淡道:“过往如烟,不是吗?” 我笑了笑道:“这些你不必管,只要告诉我就好。” 他也笑了笑,有些无奈道:“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区区一个司命星君,怎能解得开天命神君郁白的禁咒?他在一千七百年前下了封存你记忆的禁咒,这咒符怕是无人可解。” 我将观尘镜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棋盘上,道:“你不需要解开我的禁咒,只要让它显出那些景象来便可。” 司命星君微微一愣,“他把观尘镜给你了?” 我点头:“我从观尘镜中看到了过去,只到他杀了我那处便不能再向前,我的法力也不能再支持。” 他将观尘镜拿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道:“或许不是你法力不够,而是这观尘镜上他也下了禁咒,致使你无法再继续看到过往。” 我皱眉道:“这禁咒也不可解吗?” 他微微一笑,“我闭关数年,如今是可以解除这禁咒了。但是,”他抬头看我,“我为什么要为你解开?” 我勾起一抹轻笑:“十壶青花酿。” 他眼底蔓延开无尽的笑意:“青沐,你还是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对吗?” 我笑而不语,他也不再问,只是将手放到观尘镜上,法力注入,镜面渐渐亮起,射出一道蓝光,浮在半空中,展开一幅画面。 青山连绵起伏,乳白色雾气如丝带缠绕在山腰上,渐渐弥散开来,氤氲出一片蔚蓝色的水光。小溪叮咚从山石间流泻而下,卷了碧树上飘零下的树叶悠悠向前。幽深的林木间栖息着不知名的鸟兽,轻微的窸窣声在巨大的山石背后响起。 突然一片火光席卷了这一片静谧的树林,霎时冲天的火光将天地淹没,在火光中一只通身雪白的凤凰浴火而出,尖利的凤鸣直刺苍穹。 白凤凰在天空中!翔一阵,落了下来,白光一闪,便成了一名眉目如画的白衣公子,凌厉的冷艳蕴在眉眼间,令人不敢逼视。 七名男子现身,恭恭敬敬地对白衣公子下拜,齐声喊道:“恭迎妖帝——”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转身甩袖离去。 而一位蓝衣锦裘的俊美男子却挡在了他的面前,眉眼微弯,笑若春风:“在下天界天命神君郁白,恭贺妖帝涅盘重生,今日里怕是要麻烦妖帝了。” 白衣男子皱眉:“什么意思?” 郁白轻笑道:“妖帝闭关多年自然不知,这妖界最近可是动荡得很。” 白衣男子挑眉道:“你是天帝那老头儿派来监视我的?” 郁白笑道:“妖帝喜欢,便可以这么想。”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抬脚要走,郁白再次伸手拦住他,白衣男子冷艳的眉眼透出一股逼人的煞气,“又要做什么?!” 对上男子的怒气郁白也不恼怒,依旧笑道:“不知妖帝该如何称呼?” “青沐。”白衣男子冷冷丢下两字,立刻离去。 我接过司命星君递来的一杯酒,他看着半空中的场景问道:“你可还记得这些?” 我摇了摇头,“我最近才记起我是妖帝,但我从不记得我曾见过郁白,我也不知道……曾经的我是这个性子。” 司命星君笑道:“什么性子?张扬不羁,暴躁易怒?” 我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山清水秀的妖界圣地,郁白得到了青沐的应允,住了下来。 从一幕幕闪现的画面中,可以看到,青沐在变,变得开始受郁白的一颦一笑影响,变得温和,变得平易近人,变得和郁白十分亲近。 那些日子像流水一样,眨眼而逝。青沐忘了,郁白似乎也忘了,妖界的动乱。 直到青沐被人设陷阱困在雪山中,法力全无,郁白才惊醒,在一片雪色中他紧紧地抱着奄奄一息的青沐,将全身的仙气注入到他的身体里,而他本为妖,无法接受太多仙气,恢复十分缓慢,郁白将金丹吐了出来,分了一半融入到青沐的身体里。 青沐醒过来,郁白却离开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因为牵连了妖界之帝,而被罚到东海之底,囚禁百年。这是他作为天命神君所能得到的最轻的处罚。 对于妖仙,百年眨眼而逝。 第十二章 百年浮生过眼,东海边却总有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日升月落,风过云散,伫立在那里,悠远的目光投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浓郁的蓝从海底缓缓晕开,要多深的目光才能望的见东海之底? 青沐靠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打渔回来的渔船缓缓靠近,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光着脚丫跑过来,停在面前。 冷漠高贵睥睨众生的妖帝眼底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笑得天真无忧,大眼睛里沾不到半丝尘埃,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漂亮哥哥,漂亮哥哥,你等的人还没有来吗?” “快了,很快就会来了。”青沐的声音低低的,沙哑而空旷,仿佛诉说远古童话的老人。 小女孩扁了扁嘴,“漂亮哥哥说谎!每次问漂亮哥哥,漂亮哥哥都说快了,可是都好久了,漂亮哥哥还在等,那个人好坏,让漂亮哥哥等!” 青沐眉眼微弯,笑出了声,温和道:“我是在说谎,但是这么久都等下来了,余下的时间,都算不得长了。他不是坏人,他很好,温和有礼,长得很好看,还会逗我开心。千万年我都一个人走过来了,头一次,想要人陪。”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仰起头,看着青沐浅浅的笑容。 远处传来呼喊声,青沐拍了拍小女孩的头,“你娘在叫你了,快去吧。” 小女孩点点头,向远处跑了两步,忽然回头,挠着自己的后脑,眨眨眼道:“那个人不来,漂亮哥哥为什么不去找呢?” 青沐的身体微微一僵。 海风从平静的海面上吹来,夕阳西沈,霞光如火,燃烧起整个海面。 “是啊,我为什么……不去找呢……郁白……”低低的声音消散在海风里,白色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东海之上。 东海深处的囚牢里,九天之上的天命神君手脚被玄冰的锁链锁着,四肢贴在墙上,低垂的面容被发丝遮挡,看不清楚神色。 “郁白。”青沐的身影出现在囚牢之外。 “你来了。”被锁住的人慢慢抬起头,眉眼风流,俊美非凡,百年的时间,没有抹去他眼中一丝一毫的情意。 “我带你出去。”青沐上前一步,一双眼仍是紧紧地盯着那人的脸,生怕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时候可还未到呢,别违抗天命,乖,回去吧。”郁白含笑,带了些嘶哑的声音里有说不尽的温柔宠溺。 “天命在我眼里算什么!”青沐清隽的眉眼带出一股冷厉,“我只要带你走。” 郁白无奈地笑道:“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青沐微微垂了眼,道:“我在东海边等了一百年,不想再等了。” 郁白凝视着囚牢外的人半晌,方道:“九天玄珠可以打开这扇牢门。” 青沐猛地抬起头,“九天玄珠在哪儿?” “涅盘台。” 之后的事,便如我所见。 我前去涅盘台盗取九天玄珠,却不料早有人布下了陷阱。 我被困在天帝的雷霆阵里向外看出去,郁白一身青衣折扇轻摇,一双含笑的眼看着我。九天之上传来天帝的声音—— “天命神君郁白护九天玄珠有功,将功赎罪,即刻返还天界,统领百官。” 郁白回天界的那一日,我被散去修为,赶出妖界,到了昆仑山下,做一个闲散的酒仙。妖帝本就是仙,妖仙,妖力全无,只余仙骨,便成了散仙。 千年间,郁白时常会下凡来,他抹去了我的记忆,与他再遇,我仍又是痴心妄想的倾心相待。那一段时光当真该封存入画。 竹帘,酒香,花柳,清月。 他眉目如画,温柔的笑意从眼底延伸到心间。 他给我了太多,也就注定有一日,他要拿走。 昆仑山,千年雪,青花酿,他一剑从我的后心刺入。 他紧紧地抱着我,温柔的声音落在我耳中飘忽遥远:“青花酿……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喝到了……” 所有的记忆在一刹那苏醒,所有的记忆又在一刹那消去。 之后的事情我不再记得,但是窥天镜里却仍在继续。 郁白将剑缓缓拔出,气息已断的酒仙慢慢倒在他的怀里。 在青沐灵魂离体的那一刻,郁白将自己的灵魂与他对调,他的元神进了青沐的身体。 天地变色,万年的劫数还是来了。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夹杂着地火的天雷劈下来,道道劈在青沐的身体上,而承受这些的却是郁白的元神。 九天之上化云峰有天机老人,洞察天道轮回。 没有人知道千百年前一身青衣的天命神君曾到了化云峰,问了天机老人一个问题。 每万年,天地会有一劫,今次,劫数在妖帝之身。 ——劫数在妖帝之身,那他就让他不再是妖帝,散去他的妖力,除了他的名号,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散仙。 天机老人说,你可以骗得了任何人,但是,绝对骗不了天与地,这是万物始宗。 骗不过,第一次骗不过,那么第二次呢? 我宁可让他恨我入骨,也不想看见他灰飞烟灭。 很多年之前,我还是妖帝的时候,有人对我说,仙妖殊途,终究会背叛。 那么多年我一直相信,如今却怀疑起来。 司命星君将观尘镜一收,笑着问我:“如何?” 我手掌一翻,化出一柄长剑,剑锋直指向他。 我挑眉笑道:“送我下去。” 司命星君无奈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威胁人?你可想好了,送你下去,你就再也上不来了,人界,已经成为了战场。” “是啊,战场上,他还缺个并肩的人,不是吗?”我笑着反问。 第十三章:驯服 寒夜,清月一轮挂于中天之上,银白色的月光充盈天地间。 树木葱茏,寂静之中只余风声微动,掠过碧玉般的叶子,撩起耳畔的长发。 我站在锁妖城外二十里的出岫山望天崖上,望向不远处黑云一片的锁妖城。 司命星君的占卜所示,郁白离开昆仑山后直奔了地处西南的锁妖城,而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在寻郁白之前,我去了一趟楚州城,百里荒芜,伏魔阵破,寸草不生。一片烧焦的土地上,我捡回了郁白遗落的一块玉佩,凤凰花纹。上面残留着他的气息,清冽安逸的冷香,梨花香。之后再往已经被毁的昆仑山涅盘台,果不其然,找到了郁白留下的含朱丹,我千万年的修为法力他能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偷来一半,已实属不易了。千百年前我跪在刑台上看他转身前往天界,云霞之上,他回头看我一眼,嘴唇微张,一道神识打入我的脑海,涅盘台,含朱丹。 现今我身上的法力虽说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不会在战斗中给郁白拖后腿了。 我看着坚不可摧的锁妖城,指尖弹出一道红光,不过半盏茶功夫,七道身影已然落在我的身后。 “恭贺陛下破关而出——”七人齐齐下跪。当年我盗取九天玄珠的事情早就被郁白瞒了下来,妖界的人只以为我是闭关修炼去了,没想到我早已修为散尽,若是他们知道,我恐怕还活不到现在。 我没有回头,冷笑了一声,道:“七位长老不是打得火热吗?还记得我这小小的妖帝?” 明显感到身后的人身子一抖,三长老狼虚急忙开口道:“陛下,不过是些误会,小打小闹而已。” “小打小闹……呵,好个小打小闹!闹到天界去了?!”我冷斥一声,浑身妖力暴涨,无形的威压朝七个人死死地压过去。 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们。 “陛下……”狼虚额上冷汗直流。 我抬手止住他的话,走到了五长老面前,“无咎,可还记得本殿?” 五长老无咎抬起头来,我将脸上的容貌幻化成在平阳城时的模样,无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满满的震惊与恐惧。 我将容貌变回来,转过身背对着他,漠然道:“回去自行领罪吧。” “……是。” 我从七个人面前慢慢走过,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的表情。 “没有人要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淡淡地望着他们。 半晌,最是沉默冷峻的大长老寒七开口道:“回陛下,天界涅盘台被毁当日,弑神剑被偷,天界怀疑我妖界,下天兵天将捉拿无辜之人,我等看不过去,不得已才出手的。” 我慢慢抬起手,一瞬间一道红色的光已将寒七的脖子紧紧勒住,吊在了半空中。 我没有看他青白起来的脸,翻手变出一壶酒,坐在一旁的山石上,悠悠道:“不说实话没关系,早晚我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养一群只会添乱的下属,还不如买两条狗,还会看家门。” “陛下……都是微臣的错,微臣……”低着头的二长老青画忽然开口,却被三长老木素打断。 “闭嘴!”与此同时,一道杀气凛然的青光直冲我而来。 我慢慢喝下一口清冽的酒水,一手却电光火石间抬起,手指翻转,青光尽散,木素的尸体从空中跌落下来,与他一同落下的,还有只剩一口气的大长老寒七。 “现在没有外人了,青画,说吧。”我淡淡道。 青画一旁三个跪着的人都倒了下来,血流一地。 “陛下……”他的声音发着抖。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然,下场等同这些叛逆。”我漠然道。 “是,”青画应道,继续说,“寒七所言,前半部分是真的,但是那些前来捉拿妖界中人的天兵天将是假的,一部分是魔界的人假扮的,一部分是木素他们的人。木素在您闭关的这千百年招揽了四长老、六长老、七长老,还有妖界的大部分势力,妖界说是由七大长老共同治理,其实早已是木素一人的天下了。他很有野心,不止想要妖界,他想要的是整个三界。凤帝涅盘之时便是他派人抢了魔界镇宝魔婴带到昆仑,引发了混战。魔婴被毁,魔界震荡,许多魔物失去控制,为祸三界。木素派人支援魔界,与天界开战,更不知从何处得到高人相助重创天界众位神君星君,趁乱盗取了弑神剑。但那高人突然发难,木素防备不及,受了伤,那人就带着弑神剑下了界,不知所踪。木素还运用各方势力挑起妖界内战,以便他伺机篡位。” 这话听起来倒是真的。我点点头,“木素他们几人的真身现在何处?”被我杀死的都是替身,危险临时,跑得比谁都快。 青画犹疑道:“这个……微臣确实不知,但木素自伤好后一直在打探弑神剑下落,其他几人,除七长老已死外,都跟随在他左右。” 我站起身,扫了一眼爬起来跪在一旁的寒七和无咎,淡淡道:“弑神剑,该在锁妖城内。” 青画道:“可是这锁妖城也如陛下所见,是出不得进不得了。” 我随手划起一道红光劈向锁妖城,红光在靠近锁妖城的上空爆裂开来,犹如火光四射。被这一击,锁妖城的上空缓缓浮现出一道道紫色的光芒,花纹繁复交错,是古老的符咒,上古伏魔阵。 我暗自皱眉,这里的伏魔阵,又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对青画道:“你们三人先下去好好休息,天亮便回妖界吧。妖界不可一日不管,带上我的信物,走吧。”说着,我从怀中拿出一块妖帝的象征青玉石来,丢给青画。 “陛下不随我等回去?”青画问道。 “明日子夜,我要进锁妖城。” “不知陛下要如何进去?”方才那一击显现出来的只是伏魔阵的冰山一角却已让青画有些惊心。 “我自有办法,下去吧。”我漠然道。 “是。” 青画没有多问,抱起寒七随无咎退到了树林里。 “出来吧。”四下里寂静,我看向一处阴影,开口道。 一阵悉嗦声,青衫的书生缓步走了出来。 “妖帝,别来无恙啊。”书生眉清目秀,笑道。 我淡淡看他一眼,道:“魔君很闲?” 魔君夜风笑道:“不闲,闲得话怎么会像妖帝一样到锁妖城来呢?” “有话直说。”我开门见山道。对于魔君我只限于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再加上他曾经用弑神剑刺伤郁白,我心中对他并没有好感。 “妖帝果然爽快,方才妖帝驯服部下可是让我大开了眼界。”夜风眉眼微弯,“妖帝说要进锁妖城,我却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想到办法进去。现下我若说我有办法进入锁妖城,但是要妖帝拿一样东西来换,不知道妖帝愿不愿意?” “什么东西?”我抬眼,问道。 “弑神剑。” 第十四章:入城 树影婆娑,月色微 清风徐徐扬起我的衣角,夜风一副眉清目秀的书生打扮,含笑看着我。 我顿了顿,笑出声来,“魔君说笑了,弑神剑不是一直在魔君手中吗?怎么倒找我来要了?” 夜风轻笑:“妖帝有所不知,弑神剑可不是一把剑。” “不是一把剑?” “对,不是一把剑,而是两道精魄,执剑者用自身法力将两道精魄凝聚在一起,方成弑神剑,杀神于无形。之前我所得到的只是其中一道精魄而已,而且那道精魄在我刺伤天命神君之际,已然破开伏魔阵,逃走了。”夜风道。 我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这两道精魄如今都在锁妖城?” 夜风含笑:“确是如此。” “既是如此,那魔君为何不亲自前往锁妖城?”我淡淡地笑着望过去。 夜风倚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树影斑驳,落在他的脸上,有着看不清的神色,“妖帝会这样问,必然已经知道缘由了。” 我笑笑,不置可否。能让堂堂的魔君望而却步的,估计就是那伏魔阵了。伏魔阵降伏妖魔,也能困住神仙,但它尤其针对的就是魔,妖与仙还在其次,况且,我虽然身为妖帝,但却是凤凰之身,妖仙之骨,虽受伏魔阵的影响,但绝对没有魔君那般厉害。 “妖帝可愿意?”夜风笑笑地看过来。 我微微垂下眼,道:“既是精魄凝成的弑神剑,那必有他自己的魂灵,我可以帮你把他带出来,但最后弑神剑到底是否认你为主,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夜风拍手道:“妖帝果然是个爽快之人!之后的事便不会再劳烦妖帝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抬眼看他,“那么……锁妖城,要如何进去?” 夜风一笑,手掌一翻,一个白瓷瓶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将白瓷瓶甩过来,道:“这里面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饕餮的精血,你只要在眉心滴上一滴,就可以一起凶煞之气强行突破伏魔阵的一个小口,空间不大,但应该足够你进入了。伏魔阵复原能力极强,你进去要快些才行。” 我接住瓶子,拔开瓶塞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连带着一股强烈的凶煞神气,仿佛恶兽破笼而出,令人脊背发凉。 我将瓶子收起来,道:“我明白了。魔君不给个时限吗?若我进去千百年也不出来,你岂不是白白苦等?” 夜风笑得眉眼微弯,没想到人人眼中凶气四溢的魔君居然是这般清秀瘦弱笑如春风的书生。 “这个时限不是我给的,是早有定数的,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人界必然覆灭,妖帝若是还不能出来,那便再也出不来了。” “那魔君便慢慢等吧。”我淡淡道。 夜风笑意不减,“告辞了。” “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事,喊道。 夜风顿住脚步,“妖帝还有何事?” “云杉呢?”我问。若是没记错,在平阳城时的云杉便是魔君假扮的。 夜风闻言挑眉:“那个书生?” “没错。” 夜风双眼微眯,笑道:“怕是很早就进了那座城吧,一路的,应当还有只火狐。” “多谢了,不送。”我开口道。 夜风不在意地摆摆手,银光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微风送来山野清香,一丝一缕清沁心脾,多少烦忧多少爱恨似乎都化成了一缕无影的清风,在这出岫山的云雾翻涌间消失不见。 我握着白瓷瓶的左手慢慢滑出云锦刺绣的白色衣袖,手指传来的细微的颤抖被我强行压下去。 我似乎是真的一刻也等不了了。 我将饕餮的精血滴在眉心,一瞬间强烈的凶煞之气冲击入我的脑海,身体里热血翻涌,一股股嗜杀的血气似乎要冲破躯体,爆裂开来。我的浑身都笼罩着血红的气息,双眼也渐渐变得通红。 我没有用体内的妖力与仙气压制下去这股凶气,而是迅速地驾起轻云,直掠向锁妖城。 越逼近锁妖城,那上空浮现的伏魔阵越发清晰,近了,才发现这真是比平阳城强上百倍的伏魔阵,共三层,天一层,气一层,地一层,牢牢地将锁妖城封死。要布下这样的阵法,寻遍三界,除了天帝,也只有郁白了。不过,不论他二人谁,想要布下这等同于同归于尽的伏魔阵,都会是元神尽毁,灰飞烟灭的下场。 想到这里,我心尖一抖,立刻加快了速度。 没有任何犹豫,我直接冲向锁妖城的半空。 黑云翻涌,紫色的光芒刺眼夺目,强大的仙气狠狠地冲撞在我身上,将我向外排挤。 我将精血之气运到最强,强行突入。 红光与紫光相接,光芒瞬间炸裂,天地间霎时一片耀眼。伏魔阵被破出一道小口,我强压下身体的痛苦快速挤了进去,只短短一刹那,伏魔阵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我浑身的力气霎时抽干,身体传来清晰的爆裂声,似乎是血管的炸裂,又似乎是骨骼的碎裂,一寸寸的疼痛犹如天雷加身,我紧紧咬着下唇,鲜血从我口中难以抑制地涌出,不用看也知道我一身白衣早已成了血红。再没有力气支撑,眼前一阵昏黑,我从高高的云上摔了下来。 晨光熹微,窗外草长莺飞,莺啼鸟叫。 有一缕凉风从红木窗外悄然潜入,掠过我的发丝。 我从床榻上慢慢爬起身,身体还有些疼痛,但显然已经好了很多,想必是有人为我治疗过。 我环顾四周,摆设简单,是一间普通的客栈。 身上已换了新的青衫,衣袖上似乎残留着一抹很淡的梨花香气。 “醒了?”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名白衣翩翩的俊美公子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我淡淡看他一眼,“你是谁?” 男子将饭菜放在桌上,如画的眉眼轻弯,清明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是怕欠我的工钱,就装作不认识我吗,我的酒庐掌柜?” 我怔了一下,随即跃了过去,一下子扑在他身上,将他压倒在地。 郁白没有闪躲,任由我伏在他身上,笑若春风地看着我,沈黑的眼瞳静静地映出我的影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有些抖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脸,低声道:“你怎么变了模样?你身上的仙气……怎么没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郁白轻笑,将我搂进怀里,吻了吻我的唇,调笑道:“真的没认出来?你问我是谁的时候,身子都抖了。” 我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靠进了他的怀里。 第十五章:开篇 素色的纱帐轻垂,月白如练,细细碎碎落在轻纱之上,宛若星光斑驳。 被子盖到腰际,我将一只手伸出纱帐外,清风如上好的丝绸,从我的指间滑过。 郁白单手搂住我的腰,将我牢牢锁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覆在我裸露在外的肩头上,慢慢抚过细白的肌肤上留下的青紫痕迹。 我微微动了动酸疼的腰,仰起脸,对郁白道:“没想到这锁妖城与其他的小镇无异,也是这般安详静谧。” 郁白清寒俊美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只可惜这祥和平静之下,却满是血腥毒辣。” 我向后靠了靠,紧紧靠住他,没有说话。 修长如玉的手指按上我的双唇,郁白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耳畔:“若你愿意,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便归隐山林,可好?” 我微微张嘴,含住他的手指,勾唇笑道:“自然最好。” 郁白紧紧盯着我的嘴,眸色转深,“青沐,你想起来了,你来找我,是还恨我吗?” 闻言,我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手指,一口咬下去,没有用力。 郁白慢慢抽出手指,“恨我吗?”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那两根手指已经深入到了我的身后,刚刚被过分开拓过的秘穴尚未完全闭合,轻而易举地含入他的手指。 我的身体一颤,瞬间泛起淡淡的红色。 “郁白……”我低声开口,“一千年是不够的……若你不后悔……余下千万年光阴,都给我吧……” 郁白抽出手指,火热的硬物抵上去,微微嘶哑的嗓音响在耳畔:“青沐,你知道你早说什么吗?” 我猛地向后一靠,将身后停在穴口的硬物瞬间含了进来,抖着嗓子回答:“自然……嗯……知道……” 双腿被分开,架在他的肩上,身下迎来狂热的动作。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随着郁白的动作摇动,仿佛秋风中一片枯叶。 那张冷峻清逸的脸上划过一丝汗水,郁白俯下身,与我吻在一处。 唇与舌的勾缠,拉扯出一缕银丝。 “青沐……”郁白低哑的声音叫我。 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半眯着眼,呻吟着。 “郁白……我……不恨……嗯啊……你……哈……” 接着,承受的是更加猛烈的进出。 肢体交缠,好似千百年的光阴,我只在这一刻,是真正拥有他的。 以后会如何,谁又知道呢?笑生笑死,生死由天,便是神明也改不了天道轮回。 缠绵之后,我换上一身苏绣青衫,靠在窗边,将带来的醉棠酒拿出来,为对面的郁白斟了一杯,清冽的酒香缓缓飘溢而出,半透明的酒水进入白瓷杯中,荡开一抹极淡的朱砂红。 我看向仍是变换了容貌的郁白,淡淡道:“醉棠酒,你应当还没喝过。” 郁白轻笑,执起酒杯,道:“确实没尝过,什么时候酿的?” 我抬手为自己倒酒:“你第一次带我到昆仑山看雪的时候。” 我慢慢喝了口酒,从杯沿处看他,“它在地下,很多年了。” 郁白举杯尽饮,唇角噙一抹湿润的酒色,“那个时候你还不是酒仙,但酿出的酒,已是极好了。” 我放下杯子,道:“寻到线索了?” 郁白含笑:“线索自然是有,只是抓不抓得住,就另当别论了。” 我皱了皱眉:“有为难的事?” 郁白神色不动,屈指敲了敲桌面,“你说这锁妖城如何?”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垂柳和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淡淡道:“不简单。” “但是它看起来很简单,不是吗?”郁白轻笑出声。 “幕后是谁?”我问。能把一个妖魔纵横的锁妖城伪装成这样的人,想必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不然郁白也不会来了这么多时日还没有什么动作。 闻言,郁白的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一只落水凤凰。” 我眉峰一跳,“若是我没记错,天地之间,三界之内,只有我一个人真身是白凤凰。” 郁白嘴角擒着难掩的笑意,“或许那就是你呢?” 我身体微微一僵:“什么意思?” 郁白握住我的手,敛去笑意,“我若说这锁妖城里的幕后人是千年后的你,你相信吗?” 我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就像平阳城和楚州城一样。”郁白淡淡道。 我垂下眼,不作声。 “天道轮回,时序大乱吗?”半晌,我开口道。 郁白轻轻一笑,沈黑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天命啊,谁也说不清楚。” “这会是一场恶战。”我淡淡道。 郁白笑着看我:“现在想回去可晚了,鸣天钟再也敲不响了。” 我挑眉:“谁说我想回去了?” 郁白笑着摇摇头,倾身抱住我,鼻尖碰着鼻尖,琉璃一般的眼满是沈淀的情绪,“青沐,你说,何为道?” 清冷的梨花香幽幽缠在我的心头,我默然不语。 郁白低沉温柔的声音继续道:“生与死,即是道。我与你,再长,也长不过天道轮回。”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心中一颤,道。 郁白低笑一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触上我的脸颊,“我说,你要和我在一处,就要死在这里。抗拒天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听你的话,倒是更想让我离开。”我抬起头看他。 郁白笑笑,不置可否。 我垂眼看着桌上半杯醉棠酒,清凌凌的酒水中,那点嫣红慢慢氤氲开来,仿若一瓣桃花,化在了水中,醉在了酒里。 子夜星辰暗,凉风潜入纱帐。 我躺在床上,睁开紧闭的眼,按上腰间横着的手臂,慢慢转过身面对我身后的郁白。 月光薄薄地从纱帐外透进来,我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无俦的面容,如今想来,这人清俊的眉眼,含笑的唇角,戏谑的眼神,一举一动,都牢牢地锁住了我几千年间的一切。他太强硬,又太温柔,他的温柔让你感受不到他的强硬,但那不代表没有。 我叹了口气,吻了吻他的唇角,翻身下床。 郁白纹丝不动,依旧躺在床上。他早已元神出窍,不知去了哪里了。 我下了三重结界,然后掏出傍晚接到的红纱,看了看,以掌心之火点燃,那红纱霎时化作一道红光窜了出去,我毫不犹豫紧追上去。 第十六章:迷阵 我抬手下了三重结界,然后掏出傍晚接到的红纱,仔细看了看,翻手以掌心之火点燃,那红纱霎时化作一道红光窜了出去,我毫不犹豫,紧追上去。 身后,床榻之上白衣的男子缓缓地,睁开了眼,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天幕漆黑,只余一轮孤月高悬中天。 我追着红光飞掠着,发丝同衣袂飞扬起来,带过凛冽的风声,寂静的街道上树影随风而动,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白日里安宁祥和,生机盎然的小城似乎一瞬间日薄西山,垂垂老矣,再点不起半分生气。 死寂,这才是锁妖城该有的。 忽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随风飘过来,我暗自皱眉。 红光带我飞向锁妖城的城东,越近,血腥气越浓。 我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明月,一抹凄厉的红缓缓缠了上去。 红光停在一条街道上,慢慢消散。 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鬼妖的气味,只有这越来越重的血腥气,竟让我这犯了不少杀孽的妖帝都有些作呕。 今天傍晚时候我毫无征兆地收到了那条红纱,这是我告诉云杉可以找到我的办法,没有人会知道,那么那条红纱的主人就是云杉,只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没有现身,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然,眼前白影一闪,我微微一愣,追了上去。 那是……郁白? 我下了数道结界,敛了气息远远地跟着郁白,即便这样我还怕他会发现我。但是方才他从我面前走过,是没有看见我?不可能,街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他怎么…… 在街道上走走停停,郁白似乎是在找什么,他的神色与往常不太相同,俊美的脸上满是阴翳,眸子冷如寒冰,浑身涨起一股煞气。片刻后,他猛地转身,走进了身后一条小巷。 我的脚步顿了顿,仍是跟了上去。 我跟得紧了些,他却依旧没有发现我。是没发现我,还是知道我在后面,任由我跟着? 我迟疑了一下,停在巷子外,总感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忽然从巷子里响起,接着是更多的尖叫惨叫呼喊,夹杂着血肉的撕裂声和骨骼的破碎声。 我猛地抬眼看过去,瞬间从头冷到脚。 月光里的郁白依旧一身白衣,却染满了血腥,他不断屠杀着这巷子里仅存的凡人,那如玉石般修长的手指快速地插入到一个又一个火热的胸膛中,将血红的心掏出来丢入血红色的嘴里。殷红的鲜血淌了一地,汇成小流,缓缓地流出小巷,流到我的脚边。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稳住颤抖的身体。这样的景象我不是没有见过,为了修成魔道有多少妖或人丧心病狂地屠杀凡人,食其心,比这还要血腥的场景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这不一样……现在,杀人的人……是郁白。 这就是他晚上要出来的秘密吗? 我向后退去,隐藏起来,看着郁白从容地抖了抖衣袖,去了一身脏污,缓步从巷子里走出来,那风流俊雅的姿态此时只让人心生寒意。 郁白出了巷子并没有立刻回到客栈,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客栈。 他从客栈的二楼翻窗进到了一间房里。 我敛了声息,探出一道微薄的神识,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郁白挑开了客栈床上的纱帐,只见里面躺着两个人,一个白衣风流,一个青衣淡然,相拥而眠。 那两张脸……不是我和郁白,还能是谁?! 看着郁白缓缓地靠近躺在床上的和他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时,我浑身的惊颤瞬间抽干,莫名的诡异让我淡然下来。 郁白瞬间抬手,击向床上的两人,蓝光覆灭,床榻上只剩下两件衣服。 他做完这一切,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然后他转头直直地看向我的方向,温柔的声音在这连风声都已消失不见的死寂夜里,显得格外诡异,“青沐,怎么又跑出去了?乖,来歇息吧。” 我迟疑了下,还是走了出去,进了客栈。 “我想吃宵夜。”我坐在桌边,看向旁边的人。 郁白含笑:“这么晚了吃什么宵夜,也不怕伤胃?” 我撇嘴:“以前你干嘛去了,不还是你惯得?现在来说教我。我饿了,赶紧弄去。” 郁白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顿住了脚步,“青沐,你看见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我看见了,你杀了这锁妖城仅存的凡人,吃了他们的心。”我淡淡道,语气里带了点无所谓。 郁白不解地回头看我:“你不怕?或者说……你不在乎?” 我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我实力相当,就算你有时可以胜我一筹,但我也未必就是输,我怕你做什么?那些凡人已经死了,就算不是你所杀,也迟早会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又何必计较?” 郁白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我要修魔。” 我白他一眼:“你若是不修魔,吃人心干吗?” 郁白走到我面前,微微俯下身,距离我只有四寸远,“你不打算杀了我?” 我毫不在意地看了看他的眼,“我是不打算杀。” 郁白满意地笑笑,直起身。 “……我不打算杀你,是因为我现在就要杀你!” 我慢慢站起身,与对面的人对视。 郁白的眼中慢慢涌上一股伤痛,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笑:“青沐,我们注定殊途,总是我对你用情至深,甘愿舍命,你也……从来都不置可否。青沐啊青沐,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有没有心不是你管的,”一道声音忽然从我身后响起,熟悉的清冷梨花香缓缓靠近,我心头紧绷的弦瞬间松了下来,一只手从衣袖下握住我冰凉的手,“他若有心也不是对你的,若是无心,那便由我给他。” 看清我身边的人后,对面的“郁白”眼神一动,却是面不改色道:“青沐……你是被这人骗了?他……” “长离,你不必再装了。我与他相处了几千年,怎么会连他身上的气息都辨不出来。更何况我的妖力早已恢复,你在我眼中无所遁形。”我淡淡打断他的话。 长离闻言神色一变,前一瞬还春风拂面下一刻就阴翳起来,黑雾缠上他的身体,瞬间变回了他原本的面貌,火红的衣衫,妖娆艳丽的眉眼,正是云杉口中的表哥。 “既然妖帝陛下和神君大人已然猜出我的身份,那么今夜,两位便走不出这锁妖塔了!”长离艳丽的眉眼杀气一动,瞬间四周的景象纷纷变换,原来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他这一点做的倒是天衣无缝,我还真没有看出这客栈是锁妖塔里。 “你杀得了我们?”郁白含着不变的笑意,问道。 长离冷笑一声:“你们的真身已被我毁了,我自认有这个实力收拾两个元神。” 不去理会郁白含笑望过来的眼,我漠然道:“到现在你看不出我到底是真神还是元神吗?” 第十七章:一层 长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冷笑道:“不愧是神君和妖帝,果然够厉害,看来我是被你们合伙骗了。不过,无妨,我杀不了你们,自由人杀得了。”说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我与郁白同时动手,却击了个空,只见黑雾骤浓,长离火红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猖狂的大笑:“哈哈——神君、陛下,我就不信这锁妖塔里的千万妖魔杀不了你们!你们就留下好好享受吧!” 长离的声音回荡在空洞死寂的锁妖塔里,激起地底深处凶兽的怒吼,锁妖塔内,百妖震动。 郁白抬手在我们两个身上下了三重结界,紧了紧握着我手的手,俊雅风流的眉眼含笑看着我:“如何?” 我无奈道:“还能如何?这锁妖塔只有一个出口,只有打破塔顶的五帝珠才能出去,可是打破了五帝珠,锁妖塔就倒了,万千妖魔被释放,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郁白轻笑:“想不到你也会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瞥他一眼:“现在不是取笑我的时候。” 郁白扫了一眼四周,锁妖塔内几乎无光,阴暗冷寂。与一般的塔稍有区别的是为了防止上下层的妖魔互相打斗勾结,将上下完全隔开,没有上去或者下来的楼梯,只有在每层有一座水池连通上下,但是这池子只有神仙能过,妖魔无法通过。 “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可不能总在这儿困着,先去第九层看看,便知道能不能出去了。”郁白道。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郁白轻笑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玉骨折扇,碧玉流翠,蕴着莫名的光华,九天云的扇面,绘着一幅青山绿水图,山影绰绰,云雾遮掩,别有一番超然脱俗的意味。 我疑惑道:“你什么时候也附庸风雅了?” 郁白眉眼微弯,笑道:“本神君本就风雅无匹,何须附庸?这是给你的。”说着,他将扇子塞进我手里。 “这是做什么?”入手是一片温润的玉质,让人留恋的光洁温润。 我抬眼看郁白。 此时,郁白沈黑的眼眸就仿佛上好的墨玉,温润中带着莫名的深邃,清清楚楚地映出我的身影,我心头一动,别开眼。 郁白握住我拿着扇子的手,含笑道:“你还记得在楚州城我给你做账房先生的时候,柳树底下,你问我画的什么吗?就画的这个,送你的,一千七百年的生辰礼。” 我闻言挑眉笑道:“一千七百年,只有一把普普通通的扇子?” 郁白笑着摇头,握住我的手泄出一丝仙气,流溢到扇面上,霎时扇面上的青山绿水变幻无穷,隐隐现出一个紫色的光环。 我怔了一下,道:“这是伏魔阵?” 郁白点头,“一个很小的伏魔阵,必要时候,助你一臂之力,可省去你不少麻烦。” 我伸手轻轻抚着扇面,淡淡道:“伏魔阵再小,也需要真元相护才能完成。” 郁白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道:“该走了。” 我叹了口气,收了扇子,没再说什么。他自损真元制作伏魔扇,一开始就应该知道骗不了我,或许,他根本没打算骗我。避而不谈,这才是他惯用的招数。 我与郁白并排向前走,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妖魔,只有一些在暗处潜伏着的红色眼睛,也因惧于我和郁白的法力而不敢上前。 这是锁妖塔的第一层,妖魔的法力不高,越往高处越难对付,传说第九层封印着比上古四大凶兽更可怕的妖怪,不知是真是假。 “想什么呢?”郁白伸手捏了捏我的下颔,眉眼含笑道。 我思索道:“你说第九层到底关了什么?若是真关了比上古四大凶兽还可怕的妖怪,那为何它打不破五帝珠的封印?” 郁白笑道:“若是想知道究竟封印了什么,去看看便知道了。至于他为何不打破五帝珠的封印,或许是因为他不想打破。” 我不解道:“为何不想?他不想离开锁妖塔,恢复自由之身?” 郁白嘴角笑意不改,但眼底却沉沉地含了一层莫名的情绪,“这我还真不知道了。” 我收敛心神,垂下了眼,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异样。郁白看起来像是知道什么,但又似乎不知道。 我们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座火红色的水池,旁边两个石狮,像是看守者,威严肃穆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之前暗中跟着我们的妖怪一靠近这里都纷纷逃了,似乎这里有什么让他们避之而犹有不及的东西。 郁白的脚步停在池边,平静无波的红色池水像极了一汪血水,散发出一股异样的味道。 立在池边,郁白雪色的衣角无风自动,悠悠飘荡若云锦,我上前一步道:“这是妖兽之血。” 郁白微敛了笑意,道:“这不是妖兽之血,这是鲲鹏的精血凝化而成的。鲲鹏乃上古神兽,气血中蕴藏着他残留下来的刚强猛烈的神识,妖魔不敢靠近,便是神仙来了,也要思忖思忖,稍有不慎,赢不了鲲鹏的神识,那就会被反噬元神。” 我点点头,道:“进入这池中才可以到第二层。” 郁白笑着看我,我与他对视一眼,弹指又加了一道防护结界。 “走吧。”郁白勾唇笑道。 素白的衣袖微扬,血池中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血水飞溅,落处妖魔惨叫。 我和郁白缓缓走入血池中,因为外面有防护的结界,所以飞溅的血水无法沾染到我们身上。 越往池中央走,越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步伐越发艰难。 我慢慢将体内的法力膨胀到最大,一举弹开那道强大的神识,站到了水池中央,握住了郁白的手,郁白转头对我微微一笑,脚下微动,瞬间结界破裂,血水翻涌而至。 郁白抬手撑起一道蓝光,聚成光柱劈向血水的正中央,四面涌来的血水纷纷缠上中间的蓝色光柱,旋转着直冲向屋顶,瞬间洞开一个出口。 我抓住郁白的肩膀,幻化出红色的丝带将我们缠绕在一起,跃入屋顶的洞中。 带我们上去后,脚下的出口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我收去丝带,道:“第一层这么容易?” 郁白摸了摸我的发顶,笑道:“越往上越难办,下面自然要容易,若是我们两个都被缠在了第一层,那三界之内还有几个人敢来?”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郁白的脸色比方才稍显苍白了一些,难道是他耗费真元制作伏魔扇还没恢复过来的缘故? 我看了一眼已走出一步的郁白,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眼底却是谁也看不透的变幻无常。 我笑了笑,眼底现出无奈的神色来,抬步,跟了上去,只这一步,瞬间天旋地转,慌乱间我只来得及看见郁白看过来的惊慌失措的眼。 第十八章:元神 只这一步,瞬间天旋地转,慌乱间我只来得及看见郁白看过来的惊慌失措的眼。 我快速地双手结印,凌厉的妖气爆裂开来,冲撞开四周的事物,然而,只一瞬,一切都平静了下来,烟尘飞扬中,我慢慢收起暴涨的法力,看了看脚下的石砖,有些疑惑。 刚才那一步有什么问题?为何我现在还在刚才的位置?发生了什么? 我看郁白还站在那里,手心里闪烁的蓝光映得他沈下来的脸有几分森然,煞气隐隐。 我看了看脚下,径直走了过去,道:“看不出是什么?” 郁白不答,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皱了皱眉,伸手抓他胳膊,“郁白,我回……”话音猛地顿住,我愣了愣,低头难以置信得看着我的手从郁白的胳膊处穿过,没有丝毫阻碍。 我心头一颤,猛地一下扑进郁白的怀里,却扑了个空,直直地越过他的身体。 我站定脚步回头,看着丝毫不动的郁白,心底发凉。 我是妖仙,白凤凰原身,不老不死,若真要说死的话,就是灰飞烟灭了。但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可以肯定这不是我的元神出窍,现在的我就和鬼魂一样,只是,是郁白都感觉不到的鬼魂。 此时,塔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隔了层层屋顶,有些不甚清楚,但仍能听见。 “若要换回妖帝,便劳烦神君到第九层来一趟了。”沉闷的声音带了点莫名的熟悉感,我却想不起到底是谁。 郁白闻言似乎是回过神来了,浑身四处乱窜的仙气和法力渐渐收拢回来。 “自当前往。”我第一次听见郁白说话会如此的咬牙切齿,阵阵杀意从这四个字就已经显露无遗。 郁白答话之后,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抬手捻了一个决,但似乎是什么也没得到,俊逸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随即便甩袖离去,直奔第二层的水池。 我没有迟疑,立刻跟了上去。 二层比一层不同,一路出现了许多敢于拦路的妖怪,然而郁白却像是战神一般,蓝光所指,所向披靡,任何妖怪都没有拦住他一步。 一片浓重的血腥气中,那人白色的衣袂翻飞如蝶,五指并拢,手掌如刀,寒光凛冽。蓝光缠绕间,冷厉的眉眼,冰寒的杀气,早已不是那副俊雅风流的贵公子模样。 杀伐果决,唯厮天命。 我飞快地跟在他身后向前掠去。如今的形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古怪,郁白要去的很可能就是陷阱,我无法阻止,只能跟随,幸好现在这样倒不影响我的法力。 很快,我们就到达了一座水池旁,这次的水池是深蓝色的,像深海一般,但却比深海浑浊很多,似乎掺杂了一些东西。 郁白站在池边,浑身凌冽的杀气终于稍稍收敛了起来。 “神仙血……果然好大的本钱,这才第二层。”郁白低低道。 我愣了一下,快步上前,果然,池水微微荡漾,一股又一股深厚的仙气流溢出来,只可惜是沉沉的已死的仙气。这大概是一些已经死去的神仙的血吧,这锁妖塔的建造者到底是谁?居然下了这么大力气。 神仙血的仙气重,妖魔固然不敢接近,但是其中蕴含的死气,连神仙也会被侵蚀。这是一道连神仙也过不去的通道,建造的人早就想过会有仙者前来吗?若只是为了防妖魔,大可不必如此。 这一道关……郁白能过得去,但是…… 郁白没犹豫多久,他无奈地笑了笑,柔和了脸上杀伐的气息,手掌蓝光升腾,“青沐啊青沐,就算明知是陷阱……我也要为你闯一闯啊……” 话音刚落,层层蓝光瞬间覆盖住他的身体,然后,他举步走进了蓝色的水池。 我心头一急,迈步出去,却发现毫无阻碍,这身鲜血仿佛对我这样的形态毫无影响。 想罢,我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郁白走得很快,但是步子有些艰难,他站到了水池中央,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结印,一道蓝光射在屋顶,屋顶却只慢慢现出一个黑色的小洞,显然不够人通过,慢慢,注入的法力越多,洞口开得越大,看着差不多的时候,郁白猛地收手,一跃而上,我紧追着他上去,到了三层。 然而,落地后,我却没有看到他的人。 四周空寂,毫无人气,我感觉郁白的气息就在附近,但是却无法捕捉。 “郁白……”我低低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我慢慢向前走,落地,没有脚步声。 四周的空寂仿佛是无底的洞。 “郁白,郁白!”我明知道他听不见,却还是停止不了呼喊。 心底莫名的涌起阵阵凉意。 “青沐,我在这儿。” 忽然,身后传来回答声,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心头一惊,立刻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猛地,胸口一凉,我瞬间僵住,低头看了看刺入胸口的剑,又慢慢转头过去,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这一切,都是幻觉。”我定了定心神,对眼前的郁白道。 然而他的笑容却没有分毫改变,温暖的,宠溺的,但是眼底却是寒冷的,他缓缓抽剑,“这一切都是真的,你还是太天真了,青沐。”他低叹了一声。 我的嘴角淌下一缕鲜血,我擦了一把,挑眉冷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你到底是谁,郁白在哪里?!” 郁白的笑容里多了丝无奈苦涩:“青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没有什么幻觉,我就是郁白。你还记得当初我上昆仑山遇见了三生石吗?你问我,我问了什么问题。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如今,我想是时候说出来了。” 我默然不应。 郁白似乎知道我不会搭话,径自说道:“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三生石,第一次,是在很久以前,我刚刚当上天命神君,寻访昆仑。当时我问了三生石一个问题,我问他,三界即将大乱,这大乱始于何人。你该想得到,他说了什么。” 看着我漠然的眼神,郁白嘴角挑起一个难以言喻的笑,“没错,就是你,妖帝,白凤凰,青沐。” 殷红的血色渐染我青色的衣衫,青与红,像极了青花酿和醉海棠,淡雅清致,却又令人心惊。 我冷冷地看着他,那张脸上满是我熟悉的痕迹,但是我却又不识得,“第二个问题呢?” 郁白笑了一下,嘴角有些僵硬,“第二个……是在你我同遇三生石的那次,我问,如何破解。” 我垂下眼帘,“他说杀了我?” “不,”郁白摇摇头,“他说,将你镇压在锁妖塔里。” 我默默地站着,没有答话,他的御仙剑刺出的伤口越来越大,无法愈合,我的法力随着流出的血液渐渐消散。 我闭了闭眼,“你是假的,我不相信。” 郁白苦笑道:“你这是何苦?面对长离的时候你说过,我的气息,你绝对不会认错。那么现在呢?” 我的手在袖子底下慢慢紧握成拳,却克制不住阵阵寒意涌上心底。 没错,郁白的气息我绝对不会认错,眼前的人就是郁白,但是他偏偏又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郁白。 郁白继续道:“从妖界的相遇,到后来千百年的纠缠,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天来的时候,我竟然会有些下不去手。还好,仙……总是无欲无情的。” 我慢慢睁开闭着的眼眼底一片清明,紧紧地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漠然道:“你不是郁白,同样的气息我无法解释,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郁白。” 郁白对上我的视线,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这么肯定?” “你到底是谁?”我冷冷道。 “郁白”无所谓地笑笑,随手一挥,周围景色霎变,白雾翻滚,金光隐隐,向下一看,原来我们竟在无数台阶之上。 “这就是锁妖塔顶,上面的金光是五帝珠,下面是三千级台阶,称之为三千世界。”“郁白”道。 我微微眯了眯眼:“你说这是第九层?三千世界……不是佛家才有的东西吗?” “郁白”笑着道:“这是第九层没错,三千世界也是佛家独有的。可是没有人说过,这锁妖塔的第九层……不是佛界啊?” 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这是我说不清楚,等郁白来了,他自然会告诉你。”“郁白”道。 “那你是谁?”我问。 “郁白”眉头微皱:“其实我也是郁白。正如我方才所言,当年郁白刚刚当上天命神君,确实见过一次三生石,他也问了那个问题,但是我骗了你。郁白当初是问了三生石两个问题。” “不是只能问一个吗?”我打断他道。 “郁白”笑着摇摇头:“天命神君司掌天道,三生石本就在他的管辖之内,别说两个问题,就是十个八个,只要在那一个时辰内,他想怎么问就能怎么问。” “他问的是那两个问题?”我问。 “是。但是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早就见过你了,所谓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他为了护你,将元神用九天禁术强行破裂成两半,其中一半没有真身,封于锁妖塔顶,守护五帝珠,也为你日后来此,埋下一条出去的退路。” “你就是那一半元神?”我恍然道。 “郁白”嗤笑一声:“确实是,但是千百年后的现在,我是我,他是他。他应该想不到那一半元神会有了自己的意识,与他为敌吧。” 我目光一凛,想要强行施展法力,却发现浑身都被禁锢起来,只留下胸前的伤口,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吞噬。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现在可是我威胁他的筹码,看看他在你灰飞烟灭之前,能不能找来吧。”郁白的元神说罢,一挥袖,半空中若隐若无的白雾间出现一幅画面,画面波动不止,最后渐渐清晰。 那是锁妖塔的第六层,浑身浴血的郁白,如画的眉眼只剩下寒锋般的凌厉,浑身煞气形成一层天然的结界,靠近十步之内的妖魔,杀无赦。 “若不是他突破鲲鹏精血时为了保你耗费真元,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沾了血,呵,傻子。”郁白的元神冷笑道。 我默默地看着半空的画面,忽然想起这么多年郁白的一举一动,或许无论他眼底有多深厚难猜的心思,归结到头,都只是为了我吧。 第十九章:身边 金光闪烁的云雾间,我的身体渐渐发凉。 郁白的元神将视线从郁白厮杀的画面挪到我的身上,嘴角带一点嘲弄的意味:“怎么,这就撑不住了?三帝之一的堂堂妖帝,说起来我本不会这么容易就将你抓住。若不是你妖力刚刚恢复,时强时弱,自身有损,又在锁妖塔内受到镇压,陷入幻术,心神大乱,我要得手谈何容易?本来我只打算唬唬他的,你在幻阵里他也不看不到,但是,这就是天意,你们今日,该亡在我的手里。” 我微微偏过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既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也自然给自己起了名字吧。” 郁白的元神挑眉:“没错,我为自己起了名字,就叫慕辰。日后,我还要换个好点的皮囊,真真正正地,做自己。”他的眼里闪过一抹亮色,仿佛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嘴角的笑意柔和下来。 “慕辰,你千百年都关在锁妖塔,应该并不十分清楚外界的事情吧。”我淡淡道。 慕辰笑道:“每隔几年就会有新的妖魔被关进来,他们带来的就是外界的消息,我虽然被关在这里,却不是一无所知。” 我微微笑了笑,微挑眉看他,“便是如此,你也一定没有听过妖帝的三大禁忌吧。” 慕辰饶有兴味道:“这还真没听过,你有什么禁忌?” 我的双手缓缓舒展开来,指如白玉,骨节分明,“第一,胁迫者必死……”,细长的指尖缓缓聚起一道道红光,“第二,挡吾者必死……”红光集聚到我的掌心,旋转生灭,“第三,恨吾爱者必死。”我的声音冰冷,缓缓落地,双手掌心,红光骤然放大,驱散云雾间的金色光线,天地之间,风起云涌,我身上的禁锢瞬间消失,足下白云缭绕,双掌托起,金莲刹那盛开。 对上慕辰震惊的眼神,我笑了笑,道:“第一次看见郁白的脸出现这种表情,也不枉我活了这么些年。” 慕辰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白袖轻扬,手掌翻转,御仙剑握在指间,“你竟然引金莲之火自焚,便是这样破得了锁妖塔的九层,你也免不了灰飞烟灭的结局,这可是玉石俱焚的招数。” 我无所谓地笑笑,道:“我又不傻,自然知道。灰飞烟灭之前我至少还有七个时辰,不是吗?千万年我都活过来了,孤身一人,直到碰见郁白,两个人相守的滋味尝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了。以后若是没了他,再多日子,也只是煎熬罢了。” 慕辰的眼中神色变幻,御仙剑寒光闪烁,片刻,他漠然道:“值得?” 我将掌中的金莲托在眼前,看花瓣舒展,一起一落,淡淡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慕辰将御仙剑收起,冷冷道:“三千世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拦不住你,你可以径自下去,但是这三千级台阶到底能不能到他身边,便是你自己的事了。无论神仙还是妖魔凡人,都有心魔,三千世界,看你走不走得出去。” 我低头看了看脚下掩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望不到头的台阶,笑了笑道:“心之所往,自然到得了。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性命。”说着,我指尖微动,红光伴随着金莲在掌心的旋转缓缓聚集。 慕辰冷笑一声,道:“你杀不了我。” 我挑眉道:“这么肯定?” 慕辰道:“你不会看不出,这千百年来我早已和五帝珠融合在一起,不然我也不可能在锁妖塔中如此随心所欲。你杀了我,不仅会使郁白另一半元神受创,也会毁了五帝珠。五帝珠毁,锁妖塔倾,妖魔现世,涂炭生灵,这必不是你所愿意看到的。” 我微微垂了眼帘,“确是如此没错,但是我杀不了你,不代表我不能将你炼化回原形。” 慕辰的眼底霎时闪过一抹惊慌,衣袖一扬,便要隐进五帝珠里。 说时迟那时快,我瞬间将手中的红光抛出,缠住他的身体,他拼命挣扎,御仙剑脱手落下,化作一道蓝光,跌下三千世界。 “青沐!你何苦……啊——”他挣扎着开口,却在下一瞬被惨叫淹没,他的形体渐渐模糊,声音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我的手心金莲缓缓绽放,将一缕缕蓝光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 等最后一抹蓝光散尽,手中的金莲凋落,现出一个蓝色的小球,便是郁白的那一半元神。回归到元神的形态,慕辰的意识便也没有了。 忽然,脚下传来震动,不大,却让我心头一惊,恐有变故,我立刻抬脚,步下台阶,只一步,眼前景色瞬间变幻,我陷入三千世界的幻阵之中。 若那是我抬眼看看,便能见到,头顶上云雾间,五帝珠的光芒闪烁变幻,在渐渐黯淡。 淡青色的天幕,飘下零星的蒙蒙的细雨,打湿巷子口低垂的芭蕉。灰瓦白墙长了斑驳的青苔,寥寥地带了些翠意。青石板路不宽不窄,笔直地延伸到巷子深处。一层薄薄的雨雾蒙在路上,仿若波澜微起的明镜,映出天上三两点雨燕斜飞,街道边柳枝依依。 远远地,巷子深处,散开阵阵酒香。 我站在巷子口处,微微发愣。 这熟悉的景色……是楚州城。 抬手接住些薄薄的雨水,微微的凉意渗入骨髓。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在三千世界之中,我倒还真以为回了楚州城呢。 我运起浑身的法力,却发现少得可怜,只如同我还是酒仙之时一般。三千世界,果然深不可测。 我向巷子深处走去,到了竹帘前停下,有酒香散开,遥遥的,淡淡的,好似三月的春雨。 我抬手要掀起珠帘,却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声音。 “师傅,该喝药了。”稚嫩的少年声音,说道。 药碗轻轻的碰撞声。 “喝了,也不见得会好。”听见这个声音我的手一抖,差点就掀帘而入了。这是我自己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与病态,仍是清清淡淡的,却好似历经沧桑,憔悴不堪了。 “师傅,你再这样熬下去,身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这青花酿又不急在一时,你何必这么着急呢?”小徒弟不解道。 一两声咳嗽声后,有人回答:“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估计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我如今就是一个凡人而已,生老病死,实属平常。只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在我死之前,我要再上一次昆仑山,再撒一次青花酿。即便……这一次,没有人再为我开一朵青花。” 那语气里的悲凉痴念,让我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第二十章:三千 “那个人呢?”小徒弟问。 回答的人低低笑了两声,笑声却比帘外的秋雨更寒。 “那人啊,早就不在了。我应了他,活着,哪怕只是凡人之躯。只是我损了太多元神,力竭至此,如今已经撑不住了,对他的承诺,信守至此,也就够了。他喜欢喝青花酿,临死前,我再为他酿一坛。” “那人……是葬在昆仑山吗?师父好像每年都会去山脚下拜祭。”小徒弟小心翼翼地问。 “不,不是。昆仑山那么冷,他之前闭关极寒之地,想必是早就厌倦了。他葬在哪儿……呵呵,我说,他就葬在这楚州城里……伏魔阵……到底什么才是魔……”声音渐渐低下去。 小徒弟没再说话,里面响起轻微的衣料摩擦声,然后,渐渐没了声音,一片寂静。 我半抬起的手,缓缓垂下,收在长长的袖子里。 我忽然想起司命星君送我下凡之时对我说的话,“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便是凡间俱灭,沦为弃子,他也不会死。说句难听的,这世间,能害死他的,唯你而已,青沐。” 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脑海中往事纷繁闪现,恍惚间竟然走到了昆仑山脚。 我抬眼看着巍巍山峦,心中渐凉。 上一次经过楚州城去锁妖塔,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昆仑,并没有上去。想来,这沧海桑田,万世轮回,不变的,也唯有这昆仑山了。 三千世界……究竟是心中幻象,还是日后的预言? 我缓步走上曲折的山路,山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细雨,盈满我的衣袖。 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再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了昆仑山顶,千年雪封,却不是真正的千年雪顶,以我现在的法力,根本上不去千年雪顶。 我引来一缕白云,坐在上面,向下望去,云雾白茫茫一片,千年万年不曾散开。 万千烦恼,都在这一瞬散尽。如若有人相伴,我宁愿长坐昆仑之巅,看云起云落,日月轮回。 只可惜,人生哪有那么多事事如意? 郁白还在外面等我,要想离开这三千世界,唯有破解自己的心魔方可,但是……我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我下了昆仑山顶,顺着曾经的小路走下,停在三生石旁。 “妖帝陛下。”忽然,耳畔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一怔,心中一颤,“三生石?” “正是吾。”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我疑惑道:“千年一刻,正是此时?” 三生石回答:“这本就不是俗世凡间,三千世界,三千生灭,已没有时间之说,我在此,是专等妖帝陛下的。” “你从凡间来?”我心中疑惑更甚。 “我是三千世界中的我,而不是凡间的我,世殊时异,三界无穷,哪里有世事轮回,哪里便有我,妖帝陛下何必追根求源?”三生石淡淡道。 “那你为何等我?”我问道。 三生石道:“我只想劝妖帝陛下一句,便留在三千世界,不要再出去了。” “为何?”我问。 “如若您想看到这三千世界中的结局,便出去。” 山风吹得我心底微微泛凉。 我皱眉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现今看到的,都是我离开这里之后会发生的?” 三生石似叹了口气:“便是如此。” 我微微一笑,道:“三千世界是佛法至高,三千生幻,三千生真,如今的你我都怕只是幻境,你又要我如何来相信我所见到的就是日后的一切呢?” 三生石无言,半晌,方幽幽叹道:“妖帝陛下信与不信,非我所能管的了,但是,天命神君必会死于楚州城,死于您之手,您该是知道的。” 我默然不语。 三生石继续道:“世间万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命是如此,神亦莫为。天命神君逆天改命,本就是万劫不复之结,平和安稳,都只是所愿罢了。” 我开口道:“若是我不离开这里,他会如何?” 三生石道:“妖帝陛下请看。” 话音落,半空中聚起一团云雾,云雾渐渐散开,露出澄明的画面。上面郁白白衣染血,一路厮杀,脚步停在了第九层。 三千级台阶已然消失。 佛光普照,金莲之上,我佛慈悲。 郁白悲怆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年万年,浓墨之中,深入骨髓。 一朵金莲,在他的眉间缓缓盛开。 佛祖低沉的声音飘渺虚幻,从虚无的空中传下来,“忘了吧。” 画面变幻,停留在青山绿水间,一白衣人拨弦而歌,红衣少女倚在花间,含笑回望。 再下一刻,大红色铺天盖地,常穿白衣的人红衣一袭,丰神俊朗,眼底笑意绽放,无尽欢悦,却只对着面前花容月貌的少女。 辰时三刻,天命与花神喜结连理。 这才是月老册上定下的姻缘。 面前的云雾渐渐消散,现出昆仑山的皑皑白雪。 我靠坐在三生石上,微微垂下头,发丝凌乱,遮住我眼前的景象。 “妖帝陛下,你可曾想过,即便你是妖仙,凤凰真身,三帝之一,也终究是妖。仙妖殊途,天道为也。更遑论,男子相恋,本就违背天伦。”三生石的声音飘飘渺渺,不甚真实。 我微微扬起头,看着远处灰蓝的天穹,低声道:“我从来都不信仙妖殊途,天命难违。只是……我想知道,为何明明我们都在努力靠近对方,却都在渐渐背道而驰?” 三生石沉默许久,才轻声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心怀之物,与神君不同。” 我笑了笑,有些无力,“或许吧。” 我站起身,忽然听见“啪”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我转身看过去,是那把伏魔扇。 我弯腰拾起来,触手温润,就好似郁白之人一般,展开扇面,青山绿水,泼墨留白,风流文采,尽显其中。 山水之间藏了一行小字,之前匆忙收起来便未再看过一眼,倒是没有发现,如今细细看来,是一行蝇头小楷。 ——情之所至,甘之如饴。 那一瞬间,这一片墨色,似乎是我望进的郁白的眼。 我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他所作所为,他心中所想,我都不清楚,不知道。或许他到底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做这些的原因。儿女私情从来不会束缚他的手脚,他为我逆天改命,是他甘愿为之。 确实,我和他心中所怀之物不同,他的心中,除了我,还有三界众生。 而如今,是我,让他背弃了他的苍生。 但是,他却说,情之所至,甘之如饴。 我将扇子缓缓收起,紧紧握在手里,闭上眼,一丝清凉划过眼角,却在山风之中,瞬间干涸。 我想,无论最后是生是死,我都要走出去。这个选择不是留给我的,而是留给郁白的,而他,早已做出了决定。 第二十一章:并肩 瞬间耳边呼啸声一变,再睁开眼时,四周云雾缭绕,我转身抬头,看见三千级台阶高耸入云,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走完了它。 不再多做停留,我直奔锁妖塔第七层,心中的感应,郁白应该在那里。 奇怪的是我刚刚挪动一步,便从云端直直坠下,待四周景物清晰,眼前便有石碑上写着:锁妖塔,第七层。 即便心中疑惑,我也难以解释锁妖塔中布阵的玄妙,况且我急于寻找郁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进了第七层,却并没有遇见任何妖魔鬼怪,自然也没遇见郁白,但是心中所感他分明就在这里。我引了五帝珠的佛火金莲之火,便不会再困在幻阵之中,所以眼前所见必然是真实的,那……郁白呢?莫非他陷进了幻阵? 我慢慢向前走,四周安静得诡异。 忽然,不远处传来水滴的滴答声。 一声一声,更显空旷寂寥。 我心头一动,循着声音走过去,转过一面奇怪的佛像,我的脚步瞬间停住,心头发颤,我的双眼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刺痛。 佛像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池中央耸立着高高的祭台,祭台浴血而立,凄红满眼。台上站着两个人,青衣的人长发披散,浑身是血,紧紧抓着白衣染血的人,狠狠地咬在他的脖子上,贪婪地吸食着众生觊觎的天神之血,清俊的脸上带着异常的痴迷。白衣的人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苍白的指尖轻柔地抚过伏在肩头的人的发丝,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却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画的眉眼间安逸祥和却难掩狂喜之色,仿佛期待了整整一生的乐事终于一朝达成。在他的后心处,青衣人的手伸了进去,紧握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举在眼前。 我浑身冰冷,本来颤抖的手脚在右手握住伏魔扇的那一瞬镇定下来,折扇开合,法力注入,青山绿水间紫光乍现,伏魔阵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祭台上响起,化成我的模样的妖怪现出原形,伏倒在地,没了气息。不过是只小小的血鬼,却用血腥气掩盖了身上的气味,成功地骗过了心神大乱陷入幻阵的郁白。 郁白睁开眼,眉眼间迷乱的神色瞬间消失殆尽,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向我,眉眼微弯,笑若春风。 我跃上祭台,紧紧抱住他,将那颗心送回他的胸中,手掌按上去,为他疗伤。 他站立的身体微微摇晃,却反手将我抱住,苍白的唇碰了碰我的唇瓣,“青沐。” 我仰头狠狠吻上去,咬破了他的唇瓣,血气在唇齿间,我贴着他带血的唇,轻声道:“罚你的,认错了我。” 郁白唇角笑更浓,眼底闪出些光彩来,“是我大意了。” 我们相拥坐下,我俯身贴上他血肉模糊的颈侧,一点一点,将鲜血舔净。 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我在他耳边叹了口气,道:“脖子都要咬断了。” 郁白慢慢抬起手来碰了碰我的脸,低笑道:“咬断了,就难看了,嫌弃我?” 我闭了闭眼,轻声喃喃道:“不,不嫌弃……不嫌弃你……不嫌弃……” 郁白抬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向他,幽深墨黑的眸紧紧地看着我,“青沐,我没事。” 我没有言语,垂了眼帘,靠在他的肩头。 他的指尖绕起我的发丝,清冷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说不出的安心,“你去了第九层?” “去了,又回来了。”我淡淡道。 “他肯放你回来了?”郁白道。 我直起身,从怀中取出那半个元神,送入他的心口,淡淡笑道:“自然是我赢了他。” 郁白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掩了下去,“你都知道了。” 我微微点头,淡淡道:“在你心中,我能与天下苍生并重,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为我逆天改命,破坏了三界天道,使众生受难,最后要平息这场灾难的却不是我,而是你。天界的弃子,一开始便不是这样吧。你是心甘情愿成为弃子的。” 郁白无奈地笑了笑:“我本打算着一切结束,便告诉你。” 我紧紧地看着他,道:“从你送我回天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再活着回去了吧。你让司命给我看的观尘镜中,只是所有一切的片角而已,以为这样就能骗了我吗,郁白?” 郁白静静地看着我,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下去。 “我并不是你所看见的那般,温柔多情,好像没有脾气。天命神君,与天枢破军一样,主杀伐。你虽为妖帝,却没有杀过什么人,手上没有沾过血,而我杀戮千年,早已冰冷无情,煞气天成。我与你一处,从一开始就错了。”郁白淡淡道。 我挑眉道:“你后悔了?” 郁白闻言,笑意浮上唇角,“你说呢?” 我微微笑起。 ——情之所至,甘之如饴。 他的伤口愈合,我收回手来,他展臂,将我牢牢锁紧怀里。 我靠在他的胸前,低声道:“郁白,我们或许道不同,但不一定就会是殊途。我也可以保护你。” 郁白在我头顶轻笑了一声,一吻落在我的发顶,“好。” 我在祭台上布下结界,和郁白等他的法力稍稍恢复,便飞身直往第八层。 第八层的入口,郁白已换下了一身带血的衣衫,素白的长袍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微微扬起,脸色仍是苍白,却含了淡淡的笑意,俊美无俦。 他握住我的手,侧过头看我,道:“这扇门后面,或许是上古的凶兽。” 我点了点头,抬眼看他:“那又如何?” 他看着我,笑了笑,“小心些。” 我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该小心的是你才对。” 郁白笑笑,拉着我推开石门。 石门洞开,霎时一片金光耀眼。 炫目的金光中,我慢慢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金莲朵朵,莲台之上,佛祖端坐。 我压下心底的惊讶,转眼看了看同样惊诧的郁白,郁白与我对视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墨黑。 但是我却意外地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这佛祖是真的,也就是说,锁妖塔的第八层,关了九天神佛。 第二十二章:神佛 金光笼罩,金莲盛放。 我和郁白站在第八层,面对着九天神佛。 莲台之上的佛祖慢慢睁开眼,看向我们,那双温润的眼睛像是蕴含了苍生万物,景象万千,变幻无穷。 “天命。”遥远飘渺的声音传来,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郁白敛了神色,应道:“佛祖。” “你逆天改命,违背天道,致使三界祸乱,生灵涂炭,你可知错?”佛祖淡淡的声音蕴含着说不出的威严,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压在了我的身上。 郁白抬眼看着莲台之上,唇角含了淡淡的笑意,道:“知错,却不悔。” 佛祖闻言,默然无声,半晌,开口道:“你可知本座为何困于锁妖塔之中?” 郁白道:“不知。” 佛祖道:“三界之内,无论仙凡,皆有心魔。由是则生心,由是则成魔。哪怕是佛,亦有心魔。” 郁白淡淡道:“心中有波澜,方可成魔。佛祖心中,也难以一片澄明吗?” 佛祖道:“心中无尘,佛法之论,但成佛者亦为人。既是人,哪里会没有欲望。妄念痴缠,爱恨情仇,本就是看不透,也不该看透的。天道所予,都有其存在的缘由。” 郁白道:“既是如此,佛祖又为何拦我?” 佛祖道:“心魔之最,你可知是什么?” 郁白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半晌寂静,我只坎肩郁白白色的袖袍微微飘荡。 终于,佛祖似乎是低低叹了一声,“它成了。” 郁白浑身一震,发丝掩映下的双眸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寒意,仿佛利剑,瞬间出鞘,寒光所指,杀戮无情。 “它在哪儿?”郁白的声音冰冷如霜。 佛祖道:“你若要想赢它,便不是自损千年修为这般简单了。” 郁白闻言,轻笑一声,前一瞬还寒意凛然的眉眼立刻柔和下来,温润如玉,“可是问三界之间,不是只有我才能与它一战吗?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不需要选择是否向前。”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仍是心底阵阵发寒,我有种奇怪的预感,能将佛祖锁进锁妖塔的,不会只是郁白的半个元神那么简单,而郁白与他一战,不会输,也会两败俱伤。 佛祖道:“它已在第九层之上,锁妖塔内万千妖魔尽为它所用,五帝珠毁,他便出世了。” 郁白淡淡道:“何时?” “子时。”佛祖道。 说完,佛祖便慢慢闭上了双眼。 郁白转头看我,我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这双摸黑的眼无论有怎样的寒冷与煞气,在对上我的时候,总是暖的。 “即便你现在离开,我也会追上去。”我漠然道。 “你呀。”郁白无奈地笑着叹气。 我道:“你现在法力不济,我跟着去,可以帮帮你。再者,你若是死了,我至少知道。” 郁白吻了吻我的眉心,轻声道:“好。” 他说好。 然而下一瞬,他却突然从我面前消失,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剪影。 我愣在原地。 他竟然骗了我…… 我苦笑,说起来,他总是瞒着我,却从来没有骗过我。他宁愿不说,也不会骗我。而今时今日,他竟然骗了我。 我面对着九天神佛缓缓跪下,声音平静无澜:“佛祖,他不会再回来了。” 佛祖默然不语,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我静静地跪着。在金莲撑起的结界里,借助金莲之火的我根本没办法走出去。 许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他……有心魔吗?” 那一刹那,佛祖睁开了双眼,我清清楚楚地在他澄明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三千众生,皆为一人。佛法之道,不过如此。 “天命,是没有心魔的。” “为何?” 佛祖慈悲的眼注视着我,一瞬好似千年,“因为你不是他的魔,而是他的神。” 我浑身一颤,缓缓伏倒在地,重重扣下一个头,然后直起身,对上佛祖的双眼。 “佛祖,你可知他于我而言为何?”我道。 佛祖默然摇头。 我抬起一指抹去眼角的泪,粲然笑道:“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凡人,三千世界,唯爱一人。他,就是我的苍生。” 瞬间,金莲生灭,结界消失。我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佛祖缓缓闭上的双眼,走向第九层。 每一步,眼前都有云烟缠绕,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在下天界天命神君郁白,恭贺妖帝涅盘重生,近日里怕是要麻烦妖帝了。 是谁,白衣翩然,丰神俊朗,青山绿水间拦在我的面前,笑弯一双墨黑的眸。 ——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冰寒海底,唯一温暖的,好像还是你的眉间。 ——青花酿……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喝到了…… 你回来,多少青花酿,我都酿给你。我还没有告诉你,楚州城的院子里,我在柳树底下埋了十几坛,等到入秋,就可以开封了。 ——我宁可让他恨我入骨,也不想看见他灰飞烟灭。 如今,我并未恨你入骨,却将灰飞烟灭了。 ——若是要你死,也要我来杀。 话说得硬气,我任你来杀,你却偏偏做不到。戮尽苍生,却偏偏杀不了我。 ——若你今晚乖一些,为夫就替你取来,可好? 郁白,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顺从你了。本就是我的错,为何要你来承担? ——当年你说下这个愿望,如今我替你圆满。今后,你我再不拖欠,过往随风吧。 过往随风,若真能随风,这世间该有多少凄风冷雨? ——天地之间,能算计的了我的,也只有你了。 你明知我算计了你,为何还要上当? ——留着这些话,等找回了弑神剑,你要让我听上千年万年。 这些话还在,只是你我还有千年万年吗? ——青沐,你还愿不愿意陪我看千年万年的昆仑落雪,只做我郁白一人的酒仙? 我愿意,但你在哪儿? ——真的没认出来?你问我是谁的时候,身子都抖了。 不是我认不出你,而是我害怕,你已不认得我了。 ——生与死,即是道。我与你,再长,也长不过天道轮回。 什么是天道轮回?三界众生,是为天道。你就是我的道。 ——他若有心也不是对你的,若是无心,那便由我给他。 你失信了,你给我的心,又拿走了。 郁白,七个时辰,我还剩下三个时辰,想来陪你。 第二十三章:魔神 第九层已是一片焦土,四处漆黑,都是天雷扫过的痕迹,三千世界已然变成碎片。 我越过郁白手中闪烁变幻的蓝色火焰看见他对面迎风而立的红衣人,眉目妖娆,一股黑气萦绕在他的眉间,他的眉心处开着一朵小小的红莲。 长离抬手抹去嘴角的一抹鲜血,挑眉看向我,“天命,你的帮手来了。” 郁白慢慢侧过身,幽深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对他笑笑,缓慢地抬起手,手心处一朵金莲缓缓凝聚,盛开。 对上郁白震惊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悲凉的视线,我淡淡道:“还有三个时辰,别赶我走了,郁白。” 郁白无言地看着我,墨黑的眸中光影浮浮沉沉,浓重的雾气在他的眼中散开聚拢,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长离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除了在看到我手中的金莲之时露出了一丝诧异,他的面上毫无波澜。 良久,郁白叹了口气,眼底弥漫的雾气渐渐散去,如画的眉眼闪过一丝无可奈何,他向我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好。” 他话音刚落,我就飞掠过去,抓住了他的手,“你之前也说好,还是走了。” 郁白含笑:“同样的招数不能用第二次,知道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很久以前,你说过不会骗我,你可失信了。” 郁白微微低头碰了碰我的鼻尖,嘴角带着化不开的笑意:“怎么,还要罚我不成?” 我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道:“回去跪搓衣板。” 郁白伸手半揽住我的腰,含着清清浅浅梨花香气的声音含着笑意落在耳畔:“好,娘子。” 我将手伸到他的衣襟里拧了一把他的腰,转头间,却看见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痛色,我微微抬起手,看见指尖沾染上的血色。 我有些发愣地抬头,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不着痕迹地抹去了指尖的血。 他含着笑意看着我,将我的手收入他的掌心。 “我给你们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两位可叙完旧情了?”长离冷笑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回过神来,看过去。 “你是妖,没想到也能修成魔。”我看着他身上高涨的魔气,道。 长离眉眼妖娆,轻轻一笑,道:“这时间有什么不可能?” “魔神现世,必有因由。你是为什么而来?”郁白道。 长离的眼神微沈:“自然是弑神剑。” “不过是一把剑。”我淡淡道。 郁白道:“却是把三界众生觊觎的剑。” “如此说来,你还没有找到弑神剑?”我问道。 长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等杀光了你们,千年万年,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来找。” 郁白神色冰冷:“你的胃口太大。” 长离的指尖窜出一道黑色跃动的火焰,“三界一统,谁不想要?” 我和郁白同时抬起手,掌中冰蓝与金光闪烁。 我挑挑眉道:“我就不想。” 黑色的火焰瞬间已到眼前,“你想不想是你的事,我想,我便要做,看这三界之间,谁敢拦我!” 狂妄的声音夹杂着呼啸而至的烈风扑来,黑色的火焰高高燃起,张牙舞爪直冲过来。 我和郁白跃空而起,分到两侧,掌中光芒更盛,分射向飞来的黑火。 魔气与金光交织间,我看不清楚郁白的处境,只见到一抹红影飞速冲向了郁白,应当是长离。 我加快手上的动作,掌心足下金莲大片大片的盛开,无数的魔气被吸进金莲之中,金莲凋落,又再次重生,眼前浮起佛经梵文,一道道打在虚空流窜的百魔身上,刺耳的惨叫接连不断地响起,一阵阵黑雾在半空中消散,又再次聚集。 这些从长离体内窜出的妖魔好似无穷无尽,永远也杀不完。 我将伏魔扇反手握在掌中,一手金莲绽放,一手缓缓打开伏魔扇,将强大的法力注入其中,只见青山绿水之间紫色的光芒愈盛,一个小小的伏魔阵缓缓现出,光芒所到之处,魔气立时消散。 更多的妖魔纠缠上来,我渐渐有些力竭。 我知道,三个时辰,该到了。 我将全身的妖力暴涨出来,隐隐的,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沸腾的跳动。 忽然,一道紫蓝的闪电划破天穹,下一瞬,九十九道天雷落下,所有魔气瞬间消散,妖魔的影子荡然无存,天地,刹那寂然。 我手中的金莲缓缓凋落。 我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九十九道天雷闪烁着紫蓝色的光芒,被郁白单手握在掌心,天雷形成一座牢笼,将长离困在其中,一身红衣烈烈随风。 我看着郁白冰冷俊美的侧脸,和那如画的眉间缓缓沁出的鲜血,只觉得浑身都冷了。 “天命,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一道阴冷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蔑视与狂妄从雷电中传来。 九十九道天雷忽然被割开一道凌厉的伤口,红色的人影带着满身闪烁的雷电站立于虚空之上。 郁白手指微动,身影一闪,站在了长离的对面,天雷随之而至,夹杂着冰蓝色的利刃劈向长离。 天地之间电光闪烁,阵阵轰鸣震耳欲聋。 我浑身的法力渐渐流失,我咬破手指,滴下的血滴化成一片红色的丝巾,倏然飘向远方。 看着红巾安稳地飘出锁妖塔,我舒了口气,半跪在地上,展开伏魔扇,施了三层结界。如今我已没办法去帮他,那至少别让我成为别人手里的把柄,牵制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当年就应该好好地听老长老的话,好好地修习法术,不仗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强大法力和凤凰真身而如此自负。 妖力未完全恢复,大损了我的元神,又接二连三地强行动用不稳定的法力,我此番,也算得上是自尝苦果。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传音给郁白一句平安,仰起头,看半空中白影与红影在道道天雷之中,浴血厮杀。 郁白,天雷引,你也该…… 第二十四章:剑魂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我盘膝坐在地上,靠着伏魔扇的保护慢慢聚起一丝妖力,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去。三个时辰到了,若是我此时死了,那么郁白就必输无疑了,现今看来郁白还是占上风的,要赢,只是时间问题。 忽然,掌心传来一丝波动。 我摊开手掌,一缕红光在我的手心越燃越盛,我将红光从指间弹出,落在地上,忽然撕开了虚空,一个面容平凡苍白干净的书生从一片虚无之中走了出来,跪在我的面前:“妖帝陛下。” 我看着他微微闪向半空中的视线,淡淡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云杉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我伸出手在他的眉间一点,让他看见长烟身上笼罩的魔神气息。 “这是……”云杉的眼里掩不住震惊。 “魔神。”我言简意赅道。 云杉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平日端肃严谨的神色早已不见。 我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道:“当初我给你的玉神露,你并没有给他喝吧?”当初我再次看见长烟的时候,就知道,云杉到底是没有听我的命令。 云杉错愕道:“那是……玉神露?!” 我看向半空中缠斗的身影,漠然道:“我第一眼看见长烟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身上魔神的气息,郁白不是妖魔,没有我清楚,长烟身上的不是妖气,而是魔气。但那个时候魔神还不成气候。若是你能早些给他喝了玉神露,也不至如此。” 我无奈地笑了笑:“如今你是害了他,也是害了我们啊。” 云杉跪在地上,半晌无言。 我撑起一丝力气,慢慢站起身,“也罢,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或许你错就错再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看见我站起来摇摇晃晃,云杉急忙来扶,“陛下……” 我摆摆手,对他说:“无妨,只是有些累了。云杉,今日离开锁妖塔,我会封了你的记忆,以后你就好好去凡间过日子吧。” “可我……”云杉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道:“放心,你不是什么妖怪,只不过我在你身上放了些东西而已。等我将它拿走,你依然还是凡人一个。以前种种,算是我青沐对不住你了。” 说着,不待他反应,我一掌将他击昏,指尖移到他的眉心,点开了最后一朵金莲。 红蓝的光芒从他的眉间射出。 郁白当初对我说云杉身上有弑神剑的气息,他错了,云杉身上没有弑神剑的气息,他的身上,只有弑神剑。 我右手虚虚握住两道精魄,用力一扯,两道精芒从云杉的眉间射出,最后消失不见。我用法力封了他的记忆,将他送出锁妖塔。 半空中的两人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长烟一个闪身已经到了我的结界之外,一弹指,三层结界碎了一层。 郁白挡在我面前,接下长烟的第二击。 “你对他做了什么?!”长烟隐隐发红的眼珠混杂着一抹乌黑,他艳丽的脸扭曲着,怒吼道。 我边用法力凝聚起手里的两道精魄,边冷冷道:“我自然不会害他,他只是个给你傻傻卖命的穷小子罢了。我用他至少还了他一世平安富贵,你又给了他什么?用不着此时来惺惺作态了,他身体里的弑神剑已经被我取了出来,不值得你再利用了。” 长烟疯狂地大喊一声,更加凌厉的进攻朝着我层层劈来,郁白撑开结界,迎下他的攻击。他甚至没有对我拿着弑神剑表现出一丝惊讶,难道他早已经知道了吗? 来不及我多想,弑神剑已然幻化成形,薄如蝉翼的冰蓝剑刃锋利不可挡,我挥剑指向长烟。 长烟瞳孔一紧,却凉凉笑道:“弑神剑杀得是神,又怎么杀得了我?” 我浅浅笑开:“魔神不是神,是什么?” 长烟身体一僵,却猝不及防地朝我发动攻击。 我闪身躲过第一击,靠向郁白身旁,郁白伸手揽过我,“还好吗?” 我闻着他衣襟上的血腥味,难以想象他完好无损的衣衫下是怎样的伤口。 我抬头笑了笑,将弑神剑塞进了他的手里,在他微愣的目光下,我道:“这本来就是你的。” 在握住弑神剑的这一刻,我的脑海中已展开纷繁的影像。 我的记忆从没有出现过偏差。观尘镜没有骗我,我涅盘之后,与郁白的种种都是真实的。但是司命却隐瞒了我。在我涅盘之前,在我还不是妖帝的时候,我就已与郁白相识。 我还能清楚的回想起来,昆仑山上,青花盛放,雪色之中,白衣的男子眉目如画,屈指拨弦,仙曲飘渺。他对我说,青沐,你还太小,不懂得什么是情爱。他为我酿一壶最清的青花酿,指尖抚过我的眉间,绕上我的发丝,笑得温柔,青沐,我得走了,等着我,嗯? 后来,我站在昆仑山顶,看见天穹之上,血色弥散,黑云滚滚,郁白一身白衣闲散,独独一个人,却好似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冷下去的眉眼凌厉无比,手执弑神剑,杀伐果决,这才是他。蓝光笼罩中,他才是真正的天神。而我,只是个小小的酒仙,不会酿酒的小小酒仙。我怎么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我离开了楚州城,错过了那场震惊三界的神魔大战。 天命神君郁白殒,千古伏魔阵成,楚州城更名锁妖城,建锁妖塔。郁白虽亡,天命不老,执念尚存,他要寻回我,于是便成了这千年的幻局。而千年后的我,已破除禁锢,涅盘重生,贵为妖帝。他存了天地一魂,前来寻我。 如今看来,当初我夺得弑神剑,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有了弑神剑相助的郁白很快就将长烟制服,一剑透过他的眉心。 血色染就红衣,那双狭长的凤眼在满满的难以置信中慢慢闭合。 三界一统……多么可笑啊。众生各有各的生存之道,何苦强求万种归一?有浮生半盏,清酒一壶,白衣相伴,所求亦无求,才是欢喜极致。 我感觉到身体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心下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靠着郁白。郁白的指尖抚上我的发顶,“青沐,回楚州城吗?” 我扯开一抹僵硬的笑,“回,怎么不会?”即便与你的一缕魂魄过一世,我也认了,谁让你早已知我,情之所至,甘之如饴? 这时,谁也没有看到,那一瞬间,高高的天穹之上五帝珠散发出的光芒中掺进了一丝黑气,而更浓的黑气慢慢朝着我所站的位置爬了过来。 第二十五章:赌约 我与郁白相依站在焦黑的地面上,日月在这一瞬仿佛都变得长久不可磨灭。 我站直身体,无力地笑了笑,看着他缓缓皱起的眉,开口道:“回,怎么不回?只是……郁白,我回不去了。” 我慢慢抬起手,最后一朵金莲在我的手心黯淡了光芒,缓缓凋落。 “我死了啊,郁白。三个时辰,到了。” 我笑笑,话音刚落,后心却忽然一疼,眼前景象霎时颠倒错乱,我看见郁白瞬间沈下去的脸色和微动的唇瓣,却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瞬间,天地昏暗。 等到疼痛消失,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但是法力却也跟着消失了,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凡人的感觉。 这是……已经灰飞烟灭了?还是到了什么地方? 我试探着在虚空中踏出一步,却发现脚下是平地的感觉。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后背划过一丝凉意,我飞快地转身,一把握住了冰冷的剑刃。 四周的黑暗霎时散去,我扫视一眼,竟是在一个有些眼熟的山洞里。 被剑气和剑刃割伤的手流下血来,滑过冰蓝色的剑刃,没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什么地方?”我似乎根本没有在意现下两人生死相对的局面,开口问郁白道。 云锦白袍,玉冠束发,很难得看见握了剑的郁白还是一副温柔轻笑的模样。凝视着我的墨黑的眼眸沈淀着一丝丝一缕缕的柔水,醇厚不改。 和他对视总让我有种错觉,好像他的痴情千年万年都是如此,不曾有一刻的更改,也不曾有一刻的显露。 郁白闻言唇角笑意更浓,弑神剑的光芒淡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缕蓝色的轻烟笼回他的袖中。 他上前一步握我的手腕,我微微侧身避过,淡淡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郁白含笑道:“一切都结束了,你昏倒在锁妖塔上,我便带你回了昆仑山,这是很久以前我们住过的那个山洞。” 我漠然点了点头,眼神却没有起一丝波澜。 “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郁白眼神微变:“你不信我?” 我唇角轻勾,冷笑道:“我有什么理由信你?魔神。” 郁白闻言神色不动,眼底却掠过一层淡淡的暗影,声音冰冷下来:“青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歪头对他笑笑,“自然知道。这是你编织出来的幻境吧,不错。方才郁白那一剑刺过去之前你应该逃出来了一半的元神。是我们大意了,应该先给你一个封印的。” 郁白的眼神阴鹜,带着森然的冷意看着我,仿佛前刻还深情款款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很聪明。” 我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郁白笑笑:“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的机会。” 我道:“我会抓住这个机会的,但是在这之前,能不能请你把这张脸换换?” 郁白眼里含了一丝玩味的笑,“你的胆子很大。” 我挑眉道:“谢谢夸奖。” 魔神微微挥手,已换成了长烟的模样,站在我面前,“对着天命,你下不去手?” 我漠然道:“明知故问。” 魔神眼神微冷:“你不怕本座杀了你?” “已死之人,还怕什么?”我淡淡道。我确实是不怕的,堪与五帝之力相比的魔神即便外表再怎么温和有礼,骨子里也是嗜杀血腥的,他要想杀了我,比碾死一只蚂蚁都简单。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杀我,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是这样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魔神哈哈大笑,道:“那老头子没选错,你这小娃娃还算有点妖帝的风范。既然如此,本座给你这个机会。我们打一个赌。” 我抬眼看他:“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魔神道:“本座从盘古开天到如今,活了何止万年。多一些少一些都是无妨的。” 我淡淡道:“既是如此,你自行了断不就成了?” 魔神笑了声,道:“那多无趣。” “你还不想死。”我淡淡看他一眼,“你若是真的想死,便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你还是想好好活着,完成你一统三界的霸业。” 魔神的眼神微沈:“你或许说的对,又或许不对。本座只问你,这个赌,你打还是不打?” 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得点点头,“好,我打这个赌。不知道是怎么个赌法?” 魔神的笑意里掺杂了些邪肆的感觉:“很简单。我给你一个幻境,重温你与天命的过往,我将剩下的一半元神寄宿在天命体内,若是你能杀了幻境里的天命,那你就赢了。如何?” “听起来不错,开始吧。”我笑道。如果幻境里的是魔神的元神,即便那是郁白的幻象,我也可以毫不留情。只是,总觉得很不对劲。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幻。 泠泠的烟雨,青瓦白墙,柳色染尽街巷的每一寸屋檐,我站在巷口,凉风带着寒意微扬起我的潮湿的发丝,袖口沾了薄凉的气息。 这是昆仑山下逆了四时的楚州城。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已久累的心还是放下来。 腰间忽然一热,头顶遮过一把竹折伞来,有温热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低低的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怎么不带伞?” 我强迫自己放松僵硬的身体,慢慢转过身,低垂着眼:“忘记了。” 熟悉的修长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湿凉的手握进手心里,“回去?”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郁白,你带了弑神剑吗?” 郁白碰了碰我的脸颊,将我更紧地抱在怀里,“带了,怎么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道:“你都还没给我看过。” 郁白轻笑:“想看?” 我笑道:“三界之内,有谁不想看?” 郁白吻了吻我的眼角,温声道:“好,回去看。”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拉着我的手,撑着一把伞,慢慢走回酒庐。 一路烟雨迷蒙,遥遥的,可以从伞沿下看见不远处的昆仑山,静默无声的模样。 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响起轻微的水声。门前的竹帘湿了,掀起时碰撞出闷闷的响声。 郁白将我拉进卧房,找出干爽的衣物来,递给我,“你先换下湿衣服,小心染了风寒。我去给你端一碗姜汤。” 我坐在床上,光着脚笑着踹他一脚,“婆婆妈妈。” 郁白无奈地笑着抓住我的脚腕,墨黑的眸子看过来,薄唇在我的脚腕落下一吻,“很凉,快换吧。” 说罢,转身出了门。 我猛地攥紧了床上的衣衫。 太真实了,魔神虽然将元神封进了郁白的体内,但是无论是意识还是气息,他都还是那个郁白……我必须要赶快杀了他,不然…… 第二十六章:结束 郁白打开门的那一刻,仿佛带进了江南的烟雨晴岚,微凉的寒气让我的指尖有些发抖。 关上门,他将姜汤端到床边,放在一旁,无奈地看我:“怎么不换衣服?” 我没动,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有雾气渐渐漫开。 郁白无奈地笑了笑,坐到床边,将我半揽进怀里,解我的衣带,“怎么了?魂不守舍。” “没有,”我闭了闭眼,“只是有点累。” “你这酒庐老板既不会酿酒又不用算账,闲得都发了霉了,怎么累了?”郁白调笑道。 我没说话,任由他为我换好干衣,将姜汤端到我的嘴边,“喝吧。” 我摸了摸碗沿,“热。” 郁白的指尖闪过一点蓝光,“凉了,喝吧。你身体不好,必须要喝,这件事可没得商量。” 我接过姜汤,啜了一口,还算可以,就一口气喝了下去。 郁白收起碗,出了门,很快又回来,换了衣服,上床抱着我,“既然累了,就好好歇着,天色晚了。” 我埋进他的脖颈,低声道:“我想看弑神剑。” 郁白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住我的下颔,道:“你呀。”眼底里是无奈的宠溺。 我微微退开些,郁白手掌一翻,一把冰蓝色的剑出现在他的手心。 “我可以摸摸它吗?”我尽量表现得小心翼翼,问道。 郁白含笑,“自然可以。” 我强按下指尖的颤抖,慢慢握住弑神剑的剑柄。 然后。 血色染红了白衣。 我仿佛看见什么碎在了我的眼前。 郁白半躺在榻上,单手抱着我,眉眼间俱是笑意,胸前冰蓝的光芒直透心脏,鲜红的血潺潺流出。 郁白动了动身体,眉间掠过一丝痛楚,笑意却分毫不改,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唇角,“青沐,活着。” 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住。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我忘记了!不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刹那间,一切景象褪尽。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握着弑神剑,刺过郁白的心脏,郁白脸上温柔的笑意,从我体内窜出的魔神疯狂的大笑,以及最后,郁白取出自己的金丹,聚起我的魂魄,对我说,青沐,活着。 然后,他的身体一寸一寸的。 灰、飞、烟、灭。 “啊——”狂怒的吼声从我的胸膛发出,好像要爆炸一样,泪水瞬间落满我的脸颊。 郁白…… 郁白,郁白…… 郁白! 郁白—— 天道轮回,众生寂灭。 我仿佛看见那一年,你我最初最初的相识。 垂杨紫陌,烟雨楚州。我坐在竹帘轻响的酒庐前,看见你一身白衣,撑一把碧色的伞,缓缓向我走来,眉眼间含了淡淡的笑。 你说,小酒仙,我是天上派来教你酿酒的。 等到千万年后我已将你遗忘,却还是没有忘记当年的青花酿。 何时再上昆仑巅,看千年雪色柔,青花兀自瘦。 不是说回楚州城吗?是那个你编织的幻境,还是这个妖魔横行的地方? 楚州早已不在了。 我始终不明白,世间情爱,不都是十分简单的吗?喜欢或不喜欢,仅此而已。为何我们,就偏偏不能? 我一直以为我比不上你的天道,但你却为我倾覆天命,舍弃天道。 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情意深深浅浅,捉摸不透,但最后,却是生死甘愿的真相。 我一直以为终会有那一日,待楚州城的花都开了,我们可以再回去,你敲打着算盘,我执起酒勺。相视一笑,好似千年万年。 郁白,你骗过我多少次,我已经不想再计较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一次,你是不是在骗我?灰飞烟灭,其实是假的吧。你骗我,我会原谅你的。 郁白,骗我这一次吧。我青沐没有求过什么人,这一次,我求求你,可好? 这一生太长太久,若是可以,我宁愿只是一个凡夫俗子,酿酒为生,偶尔仰头望着高远的天穹,或许可以看见那白衣的一角。如此一种,未尝不好。 人妖殊途,我若为你而醉,便是毁了道。 何为道? 生与死,即是道。 我与你,不过浮生千年相伴,再长,长不过天道轮回。 那么,天道轮回,又是什么? 我默然闭上眼,抬起手按住了眼睛。 魔神已死,郁白用他的金丹为我聚魂之时,便已趁魔神得意的松懈将其封印弑杀。 五帝珠碎,郁白留下的伏魔扇上紫光浮动,伏魔阵渐渐扩大,覆盖了整个锁妖城。 千年伏魔阵,最后的一层,隔了一千年,终于被补上。 九州妖灭,四海升平。 没有了五帝珠的锁妖塔没有倾倒,我拾起掉落在地的扇子,缓步走上最高层的台阶。 据说那里封印着世上最强的妖魔,却不是魔神。 我站在锁妖塔的顶端,只看见了一只小小的锦盒。 心底没有一丝的起伏。 我慢慢将盒盖打开,一瞬间颓然跪倒。 我仰望着天穹,看见青鸟盘旋而过,为天下苍生送去福音。 就好像那一年,我在昆仑山顶,看见他驾云而去,那时的天,也是如此,苍白空洞,却蓝得彻底。 我慢慢睁大眼睛,鲜血从我的嘴角缓缓流下,落在我手中的锦盒里。 盒中,躺着一朵枯萎的青花。 天道的魔,只是一朵青花。 第二十七章:归来 昆仑山四季雪落,直通天穹。有传说昆仑山顶有一架天梯,可以直到仙境,无数人前往访求,却偏偏求而不得。 楚州城在昆仑山脚下,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城,城里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些,不见多也不见少。楚州城的天气是逆了四时的。不寒不热,温润得很。偶尔落雨,打湿了檐下芭蕉,还有青竹的折伞,散开淡淡的安逸的气息。 城东有一间小小的酒馆,酒馆门前一棵柳树,两株芭蕉,在细雨中蒙上淡蓝的光晕。每日傍晚,尤其是雨天,竹帘后就有清冽醉人的酒香缓缓流溢出来,飘散到整个小巷,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浓烈清新。 竹帘轻响,有白衣人进来,衣袖上沾了微湿的雨气。 “天色不早了,还没睡??”白衣公子悠然浅笑,如画的眉眼沾了薄薄的雾气。 坐在桌边拿着酒勺的青衣男子抬起眼来,淡淡地看他一眼,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未到时辰。” 白衣男子嘴角的笑意愈浓,放了伞,径自走过来,一手握住青衣人的手腕,一手揽过越发消瘦的腰,叹气道:“又瘦了。” 青衣人任他抱着,也不言语。 白衣男子微微弹指,便瞬间移到了卧房之内。 起身翻出件衣衫披在青衣人的肩头,将人复又揽进怀里,细细密密地抱着,“你的身体大不如以前,小心些好。” 青衣人凉凉地看他一眼,“我这是为了谁才弄成这样的?” 白衣男子揽着他的手臂瞬间缩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青衣人垂下眼帘,片刻后,偏转过头,吻上白衣男子的唇。 缠绵轻柔的吻,最后分开时,白衣男子墨黑的眼底笑意难掩。 “你走了两月零十一天。”青衣人淡淡道。话音里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和委屈。 白衣男子修长的指尖缠上他的发丝,低声道:“天界有事,我也推脱不了。以后便不会了,新任的天命神君已经来了,以后可用不到我了。” 青衣人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真的?” 白衣男子吻了吻他的眼角,“我说过不会再骗你。” 青衣人的一手伸进白衣男子的衣领,含了笑意的清俊面庞贴在白衣男子的脸侧,道:“为了凝聚你的元神我可以走遍了三界,花了几千年,你要是天界那帮老头子拐跑了,我岂不是很冤?” 白衣男子眼神微动,按住他作乱的手,声音微哑道:“你耗神太多,还未好。” 青衣人轻笑:“就算这样也死不在床上,你轻些,不就成了吗?” 白衣男子无奈地笑了笑,手指微动,挑开了层层青色的衣衫,单薄白皙的身体显露在眼前。 纱帐落下,春意渐起。 待暧昧的呻吟声远去,郁白将被子盖在青沐的肩头,温声道:“睡吧。” 青沐微闭上眼,抓住郁白的手,“不许跑。” 郁白失笑道:“你在这儿,我还能跑去哪儿?” 青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合上眼睡了过去。 郁白将人抱在怀里,看着窗外泠泠的烟雨,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元神重聚,睁开眼时,看见的那个浅笑,苍白无力,却痴情至此。 没有了的楚州城,弹指可以再造一个。哪怕这只是幻境。你愿与我相守,不就是真实的了吗? 没有了妖力的妖帝只是一个小小的酒仙。 而不再做天命神君的郁白,只是一小小的账房先生。 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你跟我,到天地寂灭的那一刻。 很久很久以前,郁白第一次看见那个单薄的青色身影时,站在他身旁的司命星君转过头来,对他说,你的劫数到了。 原来,真的到了。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情之所至,甘之如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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