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真】——by---作者: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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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该认得你左手的字,报信的又是琅琊阁的鸽子,有了你活着和在琅琊阁这两点,信的内容是不必写了。”
飞流快步跑了进来,见蔺晨在看一张纸,就凑上来也看了一眼,他捉过许多只鸽子也看过一些信,“不对。”
蔺晨揉揉飞流的脑袋,“他是想说,这收信人与写信人的位置似乎是倒了。不过错就错了,等会你自己亲手交给他吧。”
见景琰不解,蔺晨便解释道,“他上个月,在北境找到了一点东西,你那张朱红铁弓。”
“!”
那张弓虽然断过一次不能大力开射了,但景琰一直随身带着不曾离身,直到坠崖之后人事不省。
“飞流知道你宝贝它,所以那十几日里即使逃得狼狈也一直带着那把弓,可我接你们的时候因为麻烦就把那张弓不小心扔了”蔺晨顿了顿,笑着添了半句,“和我的扇坠儿绑在一起。”
“……”
“林殊虽然不认识我的扇坠,但他该能猜到冬天还会带着扇子去大渝战场的只有我,所以那小子是一刻没停的往琅琊阁来了。”
飞流也适时地说,“苏哥哥,山脚。”
从北境到琅琊山寻常人骑马要走大半月的路程,林殊不到十日就到了。
蔺晨见景琰的神色不安起来,便嘲笑道,“怎么了,都死过两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怕的?”
“说实话,要是不想见林殊,我便让他在山中迷路个三五天的。这个地方,能是好山好水好风景,也能变成穷山恶水陡峭峰。”
“……我只是不知如何对他道歉。”
“他骗你一次,你瞒他一回,你俩谁都不欠谁的,绝配。”
“若不是我让聂铎去南境相助霓凰,霓凰也不会背弃与小殊的婚约……我终究害了他。”
蔺晨自诩天纵英才别人说了一句自己就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十句,可眼下他居然被景琰一句话说愣了。
“你啊,你,萧景琰。”
他指着躺在床上的病人,嘴开了又闭上,最终妥协了,“我跟你说,以林殊这个速度再有一个时辰他就能到了,等会儿这句话你可别跟他说。”
“为何?”
蔺晨正襟危坐,严肃地说,“我怕他听完舍不得揍你,拿我撒气……不过有言在先,他揍我我是一定会还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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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由童子引着一路走到了景琰的房中。
蔺晨端着药碗在屋外站着,他本以为屋内是哭声质问声一片,谁知两人就这样坐着神色平静地说话。
“我听说这次大渝派使臣议和割地,言侯并未前去。”
“为了挫大渝的锐气,让豫津去的,他不愧是言氏一族,‘言’字上真不输父辈风采。”
“只是大渝的那个军师,仍然是个威胁。这些日子我细想当日战局,那军师用兵很是不凡,无论如何大渝军队都不该舍聂锋部转攻于你,即使是你身为太子,舍弃东军五万人和两名大将的代价也太过巨大。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一定觉得,你对他们来说,还有比太子这个身份更大的威胁。”
“那个军师,记得一些以前的事。”
景琰从蔺晨口中晓得林殊与皇兄从父皇的信中得知一切,也不再多做隐瞒,“曾经……我为帝时,对大渝用过几次兵,兵临过王都之下,大约他是记得这些,对于我加倍忌惮防范。”
——大渝不会放过这个几乎把他们逼上绝地的皇帝。
景琰为帝二十载,大梁逐渐脱离积弱颓势,而大渝因为一连串的意外和天灾国力日衰,有北燕的威胁,让他们不得不对梁国屈服。
而景琰却拒绝了大渝的联姻,二十年中三场举兵皆是对大渝而战,梁国几乎未有损耗,反而得了大渝的臣服和五个州郡。
个中原因,自有大渝一直觊觎梁国疆土屡次滋扰之故,余下的景琰虽没说,但林殊也明白。
与大渝的两战,景琰失去了林殊和梅长苏。
林殊道,“此人太过危险,一定要除去。”
“他已经死了。”
“他将我困入穷地之时我就用随身的佩剑掷向他,虽然未能取他性命,却也让他受了重伤。”景琰说到那日的事时神色淡然,但字里行间仍然可想见当日惨烈景象。
“只要我不当皇帝,他的预言再无依凭,加上大渝本就不太相信天数命理,用他只是看上了他身为军师的才能。此次大渝本来就是孤注一掷,大败之后又赔上了两个大将的性命,他是以犯人身份被押解回去的,没到都城就伤重不治了。”
“今天的第二碗。”蔺晨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走进去,林殊顺手把药碗接了过来,拿走药碗里的勺子递给景琰放在左手中,景琰也道了声谢再仰头一口喝下。
“你倒是知道他的习惯。”
林殊笑,“他不爱吃苦的。”
蔺晨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林殊对蔺晨道,“多谢你救了景琰。”
蔺晨摇头,“不是我,是飞流救了他。”
“飞流也是……”
“我从未给飞流下过命令。”蔺晨说,“我只是叮嘱过他,顾好自己的性命,再顺便保护萧景琰。”
“其他事,我让他自己凭心决定。”蔺晨狠狠捏了捏正在剥橘子的飞流的脸,“偷偷跟你的萧景琰去北境,是他自己的主意。”
“所以不是我让飞流救,而是飞流想要去救他。”
飞流知道蔺晨在说自己,可他如今表情很认真,似乎在说的是正经事。
他们的正事飞流听不懂,就低头吃橘子,吃完之后把手里的橘子皮给蔺晨看,“吃完了。”
林殊拿了一个最大的橘子放在他手里,郑重的跪坐在他面前,看着他漆黑纯粹的眼睛。
“我们的话可能你有些听不懂,不过你要知道,你救了很多很多人。”
飞流偏偏脑袋,指了指景琰,“一个。”
“不对,很多人,包括我。”林殊说,“谢谢你带他回来。”
飞流从未被人如此郑重的道谢,于是高兴地拉住林殊的手,看向蔺晨,满脸得意,“苏哥哥!”
蔺晨看了林殊一眼,才俯下身来对他说,“对,你苏哥哥在夸你,你很了不起。”
————
蔺晨和飞流走后,留下一室静默。
一阵从山涧而来的清风吹过,吹乱了桌上的白纸,其中一张写着字的短笺飘了起来,被林殊捏在手里。
那是景琰刚刚写给林殊的“信”。
只有两个字。
水牛的殊和火人的琰。
林殊将信纸牢牢攥在手里,一直强自压抑攥紧的拳头终于忍不住狠狠的捶在地上。
“我曾经发誓不会放过害你的人……可到头来再看,伤你最深的是我们,对你最狠的是你自己。”
林殊这一年来守在冰雪之地,想着从十九岁起景琰的变化。
每一件事,每一句话。
“天下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他像是在自问,又像是问景琰,“只再错一步,天地间就再也没有萧景琰这个人了。”
“小殊。”景琰平静地打断了他,“你们都好,这就够了。”
景琰说得轻描淡写。
林殊却听得心如刀割。
这一世,每个人都好。
他颤着声音问,“……那你自己呢?”
听到这个问题时,萧景琰迟疑了一下,像是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今的场面,倒像是许多许多年前,自己站在梅长苏面前,红着眼睛,质问他为何不能做回林殊。
而此刻他心中平静得如同山谷间的湖水一样,而林殊红着眼睛,却是要哭了。
统领过十万大军的主将,金陵最耀目的少年,在景琰的记忆里,可从不轻易落泪。
于是他笑着安慰林殊说,“……我会好的,等再休养一阵,我就回金陵去。”
“你回去做什么!”
看着如此质问的林殊,景琰愣住了。
“等伤好了,你就走吧。”林殊低下声音说,“想去哪里都好,我陪你。”
“可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回去。母妃皇兄,还有你都在金陵,你让我去哪里?”
“留在这里,蔺晨很好,他不会害你,不会像我们那样伤你。”
“小殊……很多事,你不知道。”景琰看着远处的淡青色烟雨中的山,当年的林殊也是在这里,看的是同样的风景。
而他身上,受的是自己千百倍的苦痛。
“当年易地而处之时,我也做过很多错事,而那时的你也并未怪我。”
“我所做的事情是我想做,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景琰说,“就像有人活着为了权力,有人为了钱财,我和他们一样,也是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彻头彻尾的为自己而活。”
“能用此身换得你们平安,再看到你神采飞扬的站在我面前,你不知我有多高兴。”景琰怕林殊不信,伸手搭住他的手,“真的,小殊。”
搭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左手苍白细瘦得让人心惊,不再是记忆里那只能握剑挽弓,温如白玉的手。
林殊怔怔地看着那只手。
想象着景琰永远不会告诉他的,这些年他受过的罪和苦。
以前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至少会哭。
可他现在连哭都不会了。
“你右手是伤了筋骨,我看书时记得南境那里有一种草药,治疗这种伤有奇效,你等我去给你找来。”
在听到南境时,景琰神色明显黯然了。
他连自己的伤势都说得如此平淡,林殊想不到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神伤。
“小殊,对不起,霓凰要和聂铎成婚了。”
“……”
景琰避开林殊的目光,“他们在上一世是不熟悉的,那时是你派卫铮前去解围。这一世南境一战,卫铮尚在你身边供职,我只能派聂铎去相助霓凰。霓凰后来也与我说过,聂铎会来南境帮她训练水军,可我并不知道……她会喜欢上他。”
“我知人心会变……可我想不到她会变。”
是他害了林殊,使他错失与他约定过来世共游江湖的女子。
他不敢想林殊会如何难过伤怀。
“景琰。”林殊打断了他,“你喜欢我的。”
这是他从没想过宣之于口的秘密,前世它随着帝王的棺椁一同入葬,深深埋在黄土之下。
却不想林殊将它挖了出来。
摊开放在了阳光之下。
林殊的手贴在景琰瘦削的脊背上挡住了他的退路,“你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现在我也告诉你一件你一直不知道的事。”
他凑上前在景琰苍白的唇间轻而浅地亲了一下,看着景琰那如深潭静水的眼睛。
“早在十九岁之前,我就喜欢你。”
“这种感情不是剥一身皮肉换一个名字就能改的。”
“你觉得只有十九岁的萧景琰才能喜欢林殊,可你忘了正因为此刻的你,现在在你眼前的才能是我。”林殊抓着景琰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心跳声和暖热的体温一起传递到了景琰的指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