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一世安》——by作者:碧晗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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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楼是芙蓉街上一家其貌不扬的酒楼,门面不大,半旧的招牌,门外装潢亦是一般。林苏身着淡青锦袍,银冠束发,眉眼含笑,温润如玉。萧景琰着一袭淡蓝长衫,头戴玉冠,面容冷竣,不怒而威。多年的帝王生涯,天家威严早已深入骨髓,令人望而生畏。几日来,二人早已成了淡月楼的常客。刚到门口,迎客的小童忙跑过来恭敬行礼,“二位公子来了,快往里面请。”林苏微微一笑,与萧景琰相携而入。
酒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装潢考究,一应器具古朴高雅。二人来到临窗的老位置落座,林苏招手叫来小二,点了些特色点心小菜,待要点些酒水,却被萧景琰拦了下来。今日飞流有事,未曾跟来,便一再叮嘱萧景琰看好林苏,不准他饮酒。这是蔺晨交待过的。飞流不喜蔺晨轻薄,却深知他是个尽职的好大夫,对他的医嘱坚决执行决不通融。林苏在他的监督下,竟是滴酒未敢沾过。
萧景琰见他闷闷不乐,便知他酒瘾又犯了,不禁遥头。林殊少年时便好酒,经常拉着萧景琰偷偷遛出去找酒喝,酒量却是奇差,三杯下肚,一准醉倒。每次喝醉都是萧景琰将他背回去,被他吐一身亦是司空见惯。林殊回家后免不了要挨父亲一顿责罚,他却不长记性,下次照样喝醉。萧景琰往往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而妥协,当时萧景琰还住在祁王哥哥府中,至今他还记得祁王那无奈的语气“景琰,你总是惯着小殊,别把他给惯坏了。”少年萧景琰便会为小殊辩驳“不会的,小殊只是年纪小,任性胡闹罢了。大事大非面前,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着呢。”一旁的祁王妃嫂嫂便会笑他“景琰打小便宠小殊,只可惜小殊是个男孩子,不然娶回来给景琰当王妃再合适不过了。”当时萧景琰立即脑补出身着衣裙头戴钗环的小殊是何模样,应该还不错,哪天一定要让小殊打扮起来试试。
林苏心情不好,见萧景琰神游天外,嘴角含笑,时不时的瞅自己几眼,不由焦躁起来,“笑什么笑,我脸上长了朵花不成?”
“那倒没有,我正在想你戴花的风采。”“你才戴花呢!”他抬手便去打萧景琰,却被捉住了手不放。萧景琰小声戏谑道“大厅广众之下,林宗主请注意形象。”林苏手被他握住,掌心传来融融暖意,待要挣脱,怎奈力不如人挣脱不开,不由得红了脸,低头不语,讪讪的也不看萧景琰。萧景琰见他白晰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心道:小殊的性子比少年时确是温顺了不少,这要搁少年林殊,怎会轻易认输,早就又咬又抓的了。萧景琰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乖顺模样,倒是有些不忍,便放开了他的手。
林苏抬起头,揉了揉酸疼的手掌,随即飞了个眼刀给萧景琰,咬牙道“真是头蛮牛,就会欺负我,反正我如今也打不过你了。”
说罢,也不理他,随手捏了块桃花酥细细咀嚼起来。萧景琰见他气呼呼的,赶忙陪笑道“小殊,对不起。我不该这般没轻没重的。手还疼吗?”说着,便要拉过他的手细看,那人却躲开了。口中嗔道“真啰嗦,我又不是女人,哪有那么娇气。”萧景琰见他笑意盈盈,唇红齿白,薄怒轻嗔,不由瞧得呆了。
此时酒楼内早已满员,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座位上聊天。侧耳听来,多是讲江左盟和宗主梅长苏的。孙老先生自十年前开始讲江左传奇至今,已讲了无数遍,可是回回满员,次次座无虚席。
只听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正与同伴侃侃而谈“梅宗主是我自小崇拜的偶像,我是听着他的传奇故事长大的,从第一次听到他的故事开始,我便立志做一个对大梁有用之人,如今十年寒窗苦读,虽说资质愚钝,所学有限,我还是准备参加来年的春试。当今圣上刚正不阿治国有方人尽其才,大梁国富民强四夷来归,我辈有幸生逢盛世,何其幸哉!只可惜天妒英才慧极易夭,麒麟才子英年早逝!每每思及,悲痛之情难以言表!”
林苏听他说的真情流露,闻者动容,显是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并无丝毫虚情假意。有关梅长苏的记忆,林苏还是模糊不清。只是少年林殊张扬任□□恨分明,一心要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光明磊落的好汉。最是讨厌阴谋诡谲工于心计的谋士。是以他一向排斥身为梅长苏的自己。可是近日在廊州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的所见所闻,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懵懂幼童,人们提起梅长苏皆是赞不绝口,敬重爱戴之情溢于言表。原来世间之人是如此看待麒麟才子的,原来民意如此。天道昭昭,公道自在人心!渐渐地,郁积多年的心魔终于解开了!
萧景琰自是知晓他的心思,因此日日伴他来此,欲借民众之口使他解开心魔,不再自苦。如今见他的眉头日渐舒展,显是终于思虑明白,心中不由得大喜。这聪明绝顶之人钻起牛角尖来,要拉他出来还真是不易!
萧景琰曾问他,你若想知道以前的事,我讲给你听便好,为何偏偏要跑到这来听人当故事讲呢。林苏道,这些事蔺晨早已跟我讲过,只是他口才虽好,当时并不在金陵,许多事也讲得不甚清晰。你讲起故事,太过枯燥无味,哪有讲传奇的先生讲的生动。萧景琰听后默然不语。原来林殊也是如此在意别人的评价。
是以,他们日日来这淡月楼听传奇,直听了十多天。今天是最后一天,讲完今天,孙老先生便要回家养老,不再出来抛头露面。
不知何时,银发如雪精神矍铄的老者已来到他的位子上,站稳身形后,将惊堂木一拍,开始讲起了今天的故事。
大梁元佑六年秋,三路大军压境,梅长苏随军北上,运筹帷幄决胜大渝敌军。
孙老先生不愧是讲传奇的高手,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感人,满楼的听众敛声静气鸦雀无声。讲到最后,梅长苏埋骨僵场,大军得胜回朝,太子殿下将北境大军赐名“长林军”,以此来纪念梅长苏。孙老先生讲完后,悄悄离去。台下听众尚沉浸其中唏嘘不已,有些人已泪流满面。谁也未曾注意到萧景琰和林苏何时离开的。
萧景琰与林苏携手出了淡月楼,径直骑马去了郊外的西山。一路策马狂奔,和煦的春风在耳边猎猎吹过,心中抑郁之情稍稍缓解。
山脚下鲜花盛开,芳草茵茵,溪水潺潺。二人将马放在山脚,步行上山。林苏内力未复,不多时便已气喘如牛,只好坐下歇息。萧景琰倒是气息平和,脸色平静。
再往上攀登之时,萧景琰伸手拉起林苏,与他一路向上,半个时辰后,终于登上了山顶。山虽不高,却已是城郊的至高点。站在山顶俯首下望,廊州城尽收眼底。
苍山之巅,二人手牵手,并肩而立,宽大的衣衫迎风飘扬。岁月如梭,数十载光阴弹指一挥间,二人几经磨难,初心未改,赤子之心长存。
林苏转过头望着萧景琰,那鬓边的银丝分外惹眼,不由叹息“景琰,我们都老了。”
萧景琰看着林苏依旧年轻的面容,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小殊,我确实老了,你却依然年轻。”
林苏听他语气中充满落寞,便伸出手摸了摸萧景琰的发髻,“景琰,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回金陵后还要多注意身体,保重自己。”
“小殊,你跟我回去吧。母后想见你。你亦曾答应过要陪我看遍这大好山河。”
“景琰,我们这不是在看大梁的大好山河吗?”林苏狡黠一笑。
“那不一样,小殊,你要是能回到金陵,我们也可经常相聚,该有多好。”
“景琰,如今你贵为君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廊州也是在大梁的土地上,我们虽不能时常相见,看到的却是同一片蓝天,同一片河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要我们彼此安好,只要大梁安好,其它的便不要再奢求了吧。”
“我让景睿和豫津同去北境戍守了,想想真是羡慕他们。我们年少时,不也是希望携手走遍大江南北,同为将军守卫边疆吗?可惜,景禹哥哥不在了。你又几经生死,早已离开金陵。我却被困在皇城不得自由!你以前不愿重返金陵,是怕世人说梅长苏一介江湖谋士立于朝堂有损大梁颜面。现如今,你也看到了天下百姓对梅长苏的评价。民意如此,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可是如今我已面目全非,不再是梅长苏。你如何向世人证明,梅长苏还活着。”
“那就恢复你林殊的身份吧。总会有办法的。”
“林殊,林殊要是活到现在,总得有四十多岁了,你看我有这么老吗?”
“你看起来确实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说你是林殊儿子还差不多。”
“那我岂不是要喊你萧大叔了。”
林苏被萧景琰给气得咬牙切齿地喊他“萧大叔。”
“萧大叔,以后我们一起出门,别说是兄弟了,就说是叔侄吧。”
“那你可是吃亏了!”
“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公论。虽然我还是记不清有关梅长苏的事情,但是我现在觉得梅长苏也很好。这个心魔现已放下,你只管放心。我不想去金陵,只是近乡情怯,金陵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是我的故乡,那里有太多的回忆,我不想去触碰。况且,以我现在的模样回到金陵,恐怕会有些故人认出来,到时如何解释我到底是谁。是林殊梅长苏还是林苏。静姨对我一向视为己出,是我不孝,这些年竟没有回去探望她老人家。哎,只要我还活着,假以时日,我总是要去看望静姨的。”
☆、人间四月天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大梁佛法兴盛,各地兴造寺塔之风尤盛,其中金陵更是寺院林立,不胜枚数。金陵城郊的众多寺院之中,尤以城北的云居寺盛名最着。云居寺位于北郊的千佛山中,千佛山自古为佛教圣地,山中寺院林立终年香火兴旺。千佛山顾名思义山中佛像众多,成千上万。山中险峰无数,幽谷纵横,环境清幽静谧,是灵气汇聚之地,是故众多信徒于此处兴建寺院潜身修行,时日一久,便形成了规模。
时值四月下旬,金陵城中的桃花早已凋谢殆尽,随风逐水而去。云居寺中的桃花却是开得正艳,满树芬芳,满目绚烂。
每日前来寺中礼佛烧香的善男信女不绝于途,有些步履匆匆,只来得及多瞅几眼这开满枝头的明艳的花儿便即离去。也有些人礼佛后会流连于花丛之中,好好赏玩一番之后方才离开。
云居寺中现任住持方丈法号慧觉,是位得道高僧,现已八十余岁高龄,却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慧觉方丈精通佛理,医理,药理,见闻广博。只因勤于修行,甚少会客,很少有来访者能够睹其真容。是以若能与高僧得有一面之缘已是佛缘深厚福泽不浅,若能得其相邀来至方丈室中品茗小叙者更是凤毛麟角。
今日方丈室中却迎来了两位女客。其中一位已年过花甲,头发花白,其容貌却是清丽脱俗温柔娴静高贵大方,全然不似上了年岁之人。另一位英姿飒爽气势夺人高贵之中自有一股令人敬畏之气势。两人皆是难得一见的美貌佳人,却是两种孑然不同的气质,一个温婉大方,一个英气勃发,一静一动,相得益彰。二人皆做寻常布衣钗裙打扮,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出身份高贵者方有的磅礴之势。正是微服上山的太后娘娘和霓凰郡主。
三人正襟坐于蒲团之上,少顷便有寺中僧侣奉上茶来,霓凰郡主道谢后端起茶杯慢慢啜饮。太后也端起杯子细品了一番,然后放下茶杯,笑道“大师的茶果与别处不同,清冽之中自有甘甜之味,茶道如禅道,饮茶品茗与礼佛参禅确有相通之处。”慧觉方丈慈眉善目,白须飘飘,精光内敛,颔首微笑,“施主所言极是,品茗如参禅,人人慧根皆有不同,故同一杯茶,于不同人口中品出的味道亦会不同,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此而已。”
霓凰郡主闻言放下茶杯,击掌笑道“好一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师此言于我心有戚戚焉。”慧觉道“施主女中英杰,巾帼不让须眉,虽是一介女流弱质,却是心怀江山天下,胸有亿万甲兵,文可治国,武可安邦。老衲今日有缘一睹穆将军风姿,深感荣幸。”
霓凰郡主冰雪聪慧,听闻慧觉之意竟已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心中暗暗叹服。她本是驰骋沙场的将帅,向来行事光明坦荡,胸怀宽广,此次与太后微服来到寺中,本意只因二人身份高贵,不愿大肆张扬兴师动众而已,却也无意要刻意欺瞒。她端起茶杯,轻抿了口茶,含笑望向太后,只见太后轻轻晗首。当即放下茶杯,向慧觉拱手道“并非穆霓凰有意相瞒,实是不想惊扰寺中诸位禅师清修,故未挑明身份。还望大师海涵。”慧觉抚须而笑,“老衲久仰郡主威名,今日得以一睹郡主风采,不免话多了些。二位贵客今日来到敝寺,恐不只为烧香品茗而来,但请直言无妨。老衲定会全力以赴。”
霓凰道“今日霓凰前来,确有两事相求,一是听闻大师乃当世得道高僧,见闻广博,于医学药理之术尤为精通,特来求问。二是霓凰一位故人不日来访,因他最喜桃花酥,而城中桃花花期早过,唯有贵寺桃花尚在盛开,故来求取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