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王朝》六部 完整——by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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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人没回答,只是砰砰敲门。
其实不说也能猜到。
在戒备森严的白公馆,这个钟点,这样霸道的敲门方式,除了白雪岚那拈花惹草的流氓,还会有谁?
宣怀风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你走罢!我锁门了!」
外面恍若未闻,仍是大声敲门。
宣怀风也不理他,翻身躺下,拿枕头蒙在头上,心忖,你尽管敲到天亮,我反正不开。
只是砰砰的敲门声,仍一声声传进耳里,似乎要敲到天长地久,吵得宣怀风再也没有一丝睡意。他忍了五六分钟,终于耐不住丢了枕头,刚重新坐起来,门外那讨厌的敲门声竟然停了。
走了?
宣怀风正发愣,正对床的窗户忽有黑影一闪,碰地一下,猛地跳进一个人来。
他跳是跳得很快,却又似乎脚步不稳,落地时手掌往身边的梨花茶几上一晃,把几个小摆设小杯子全扫到地上,顿时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宣怀风又惊又怒,说:「白雪岚,你干什么!」
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摇摇晃晃到了床前,一屁股坐下。
一阵酒气袭来,醺得宣怀风几乎醉倒。
白雪岚伸臂来揽。
宣怀风哪里肯让他碰,一巴掌打开他的手,生气地说:「和那些女人饮酒作乐,喝醉了,你还有脸来?」
白雪岚一笑,打个酒嗝,口齿不清道:「如此时光,醒也何妨,醉也何妨。」
宣怀风说:「你真醉也好,假醒也好,都给我一边去。真当我好欺负吗?」
白雪岚又呵呵一笑,摇头晃脑,满口酒气地吟一句,「床前央及半时辰,等下观瞻越可人。我不,呃,不欺负你,呃,欺负谁?」
完全是醉态了。
宣怀风俊脸绷得紧紧,说:「你是打定了主意耍酒疯了,是吗?」
白雪岚哈地一笑,忽然张开双臂,朝着宣怀风一扑。
宣怀风赶紧后退,白雪岚扑了一个空,面朝下跌在床垫上。
就这样不动了。
宣怀风只以为他在耍花招,跳下床,警惕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
等了半天,白雪岚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他渐渐放下戒心,凑过去看了看,把手拍拍白雪岚。
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宣怀风叫了两声,「白雪岚?白雪岚?」
白雪岚还是趴着不动。
宣怀风把他翻过来,一看,竟然已经沉沉睡了。
这倒把宣怀风弄得一怔,气也气不起来,笑也笑不出,瞪了喝得大醉,睡得舒坦的白雪岚好一会,才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这人,竟使出如此卑鄙,又如此浑然天成的一招。
一个人,就有再多的道理,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抗议,对着一只地地道道的醉猫,也只能活活憋回去。
宣怀风在心底大骂可恶。
决定丢下这男人,自己找别的空厢房睡去。
正要走,见白雪岚大半身子躺在床上,两只脚吊在半空,还穿着两只皮鞋。
宣怀风便顺手帮他脱了皮鞋,丢在地上。
正又要走,没想到临走时,再看一眼,不经意瞧见白雪岚身上的白缎长袍皱皱的,脖子上扣子还紧紧扣着。
这样睡,也不知道会不会勒到脖子,呼吸不畅?
宣怀风犹豫一下,又俯下身,轻轻帮他把脖子上的扣子解开。
手一碰到白雪岚的脖子,白雪岚便转了转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满脖子湿湿的,似乎出过很大一身汗。
这样睡过去,明天岂不生病?
宣怀风怔了片刻,那股无奈之极,窝囊之极的滋味,实在非言语可形容。
再叹了一口气。
只好去浴室里接了一脸盆热水,拧了热毛巾来,给白雪岚擦脸擦身。
白雪岚穿着衣服时显得修长,其实骨架大,很有分量。醉酒的人身子最沉,要抬起他半身擦后背,费了宣怀风不少力气。
默默地,把这只横行霸道,不可理喻的醉猫给料理好,宣怀风自己也累得够呛。
这时候,哪还有出去另找空厢房的精力,毛巾往脸盆里一扔,索性倒在床的另一边,闭上眼睛就睡了。
饮酒的人都知道。
平常千杯不醉的人,一旦真醉了,那后果很是严重。
白雪岚这一醉,非同小可。
不但敲门、跳窗户、胡言乱语的事,通通忘得精光,还倒在床上,呼呼一觉,直睡到大中午。
第二天,过了十一点钟的样子,他才慢慢睁开眼,头疼欲裂地起来。
仔细一看,发现自己居然是睡在好些天没进过的卧室里。身上衣服已经换过,皮鞋在地上,袜子也不知被谁脱了,一个装着水的脸盆放在床边,盆里浸着一条毛巾。
地上一滩碎片,像是打碎了什么小玩意。
白雪岚吃惊之余,又颇为欢喜,只是不知道宣怀风到哪里去了,赶紧忍着头疼起来,摇铃找人来问。
听差说:「宣副官一早就出门了。」
白雪岚问:「去哪?」
听差摇头,「不知道,宣副官没说。不过宋队长是跟着一道去的。他们坐的还是那辆林肯轿车。」
再问别的,听差更是不知道了。
白雪岚猜想宣怀风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工作,打了一通电话到海关总署,接电话的人到处找了一圈,回来报告说:「没见到宣副官。也没同僚说今天见到他。」
白雪岚忽然感到不安。
他昨天实在饮多了,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更不记得宣怀风对自己那千年难得一遇的伺候。
便很担心。
是不是那人气极了,竟至于离家出走了?
不过,宣怀风是带着宋壬的,宋壬总不会任他作傻事。
白雪岚一时找不到宣怀风,也无计可施,心不在焉地叫人摆午饭,恰好管家过来,给白雪岚报告了几件公馆的事。
等白雪岚给了指示,管家随口又提起另一件琐事来,说:「昨天宋壬,跑后面把小李给打了。」
白雪岚一听,自然明白缘由,笑道:「打都打了,还能怎么样?宋壬就是这样一个炮仗脾气,我看小李也不敢找宋壬要这个公道。」
管家说:「可是,小李似乎有点委屈。他向总长报告,也是他的分内事,怎知道会因为这个挨打呢?」
白雪岚说:「好罢。你叫他过来,我和他说两句。」
管家就去把小李叫了过来。
白雪岚看了一眼,果然是鼻青脸肿的,想着他也是对自己诚实,着实说了几句抚慰的话,又叫管家去帐房取五十块钱,当是医药费。
小李本来很怨自己倒霉,现在得了总长亲口夸奖,又有钱拿,肿着的脸顿时也有了几分笑意,连连向白雪岚鞠躬,说:「谢谢总长。」
白雪岚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你不是开林肯汽车的吗?怎么今天没跟着出去?」
小李说:「我挨那几拳头,到现在瞧东西还模糊的,就不敢轻易开车。要把汽车撞坏了,或撞到人,我承担不起那个责任。所以和悦生打个商量,换了他今天开那辆林肯汽车。」
白公馆里有几辆汽车,当然不止小李一个司机。
悦生也是一个开车很稳妥的。
白雪岚又问:「宣副官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李摇头,说:「今天我并没有见过宣副官的面,要说确实的消息,我并没有。只是,昨天从年宅回来时,宣副官有问我一句,识不识雅丽番菜馆的路。」
白雪岚略略一沉,问:「是枫山那头的那一家?」
小李见他注意起来,很觉得受了几分重视,高兴地说:「当然是,雅丽番菜馆只有那一家。总长,您知道,这城里城外的上等菜馆子,我都熟路,没一家不会去的……」
白雪岚却没心思听他吹嘘,截着他的话问:「城里这么多饭店,他都不去,偏到城外干什么?」
小李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约了什么人做东道吧。」
白雪岚问:「约了谁?」
他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无异,但小李被他眼光一扫,心头却陡然有些颤颤,彷佛回答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来,就犯了什么罪过似的,刚才的一分得意都吓飞了,老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白雪岚又问:「他昨天在年家,有遇到什么人吗?你仔细想想。」
总长说明了要「仔细」,小李自然不敢不仔细,低了一回头,绞尽脑汁地想了,掰着手指说:「真的,没有什么人。宣副官进门,我就一直坐在车上,那车就停在年家大门口,要有外人进来,我准能看见。后来宣副官扶着年太太出来,还说我把门口占住了,年家的汽车开不过来,要我把车倒退一点。年太太坐上车走了,宣副官才又进去了。」
白雪岚却听出问题来了,问:「年太太都出门去了,他还进去干什么?怎么不立即坐车回来?」
小李说:「像是他姊夫年处长在家里吧。」
白雪岚目光一凛,猛地站起来,吓得小李蹭地后退了一步。
「备车,把护兵们都叫上。」白雪岚沉声说:「我要去一趟雅丽番菜馆。」
第七章
宣怀风这一天醒得特别早。
他睁开眼时,白雪岚还在身旁沉沉睡着。
虽然对这男人心里还有疙瘩,更不满意他借醉耍赖的手段,但宣怀风醒来后的目光,就不自觉定在那张英俊安逸的睡容上了。
大概人初醒时,精神上浑浑噩噩,心肠也比清醒时要略微柔软,不那么刚硬。
又大概一个人睡着时,尤其是白雪岚这样的男人睡着时,总能显得比醒着时乖巧安静,毫无防备,让人情不自禁地温柔。
这两个大概加起来,便让宣怀风昨晚的一肚子气消失了八九分。
房间里少了白雪岚几天,积了一屋子的不安气息,如今,看着他大模大样地躺在床上,香甜地睡着,那些不安就灰一般地被吹走了,无影无踪。
一切,就像回到了未吵架前的那一刻。
彷佛一个难过的梦,一睁眼,就看见了满窗户的大太阳,那样明亮,令人可喜。
宣怀风有着自律的性格,向来不赖床的,醒了就应该下床洗漱换衣,可他这一刻却丢了自己的习惯,想懒洋洋地在床上待一会了。
在软枕头上撑起手肘,托着头,微笑地注视着白雪岚。
清晨神秘的静谧中,这成了一种新鲜的享受。
笔直的鼻梁下方,喷出的气息悠长均匀,随着那呼吸,结实胸膛缓缓地起伏。
宣怀风在满溢的温柔满足中,忽然生出一分诗意的灵感,这些在平常理所当然的事,竟也似乎看出了奥妙。
虽只是安静的睡容,那呼吸,那胸膛起伏,如此简单,却已经给人极大安慰。
这里面,藏着澎湃的生命。
白雪岚澎湃的生命。
宣怀风在心里惬意地叹了一句,忍不住伸出手,把修长的指头在白雪岚乌黑的鬓间抚了一抚。
怕把他吵醒了,又缩回手,继续撑着头,静静享受属于自己的这一分欢乐。
孙副官说的话,真是值得深思,人生并不是数学题,算不出来一二三四。
就拿他自己来说,开始那么生气,那么委屈,狠狠地想着要和白雪岚结束合作,分道扬镳,现在又如何呢?
只是白雪岚喝了几杯,往床上一躺,连一句简单的道歉都没说,事情就似乎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