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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六部 完整——by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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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蝶和她隔着一个座,这时候把一只白雪诱人的手臂伸过来,在她肩膀上一按,噗嗤一笑,说:「妳找了一个妹妹,就完全变成个大家长的模样了。说这些酸话做什么?我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来白吃一顿的,可不管别的。」

听得周围莺莺燕燕,都响脆地笑起来。

很快,伙计把热菜端上来。

头一道,就是热气腾腾的一大盘酱骨架。

接着就是氽白肉、猪肉炖粉条、地三鲜、锅塌豆腐、抓炒里脊、扒三白。

再加一条红烧河鱼,一盘香菇青菜,一大碟白菜饺子。

虽然算不上顶名贵的菜,但看起来热热闹闹,显出东道主的热忱来。

梨花亲自给宣怀风斟酒,说:「宣副官,今天我多了一个妹妹,可都是托您的福。我知道您不爱喝酒的,也不敢勉强,这一顿饭,只敬您这一杯。再接下来,请您随意,如何?」

她这堂子里磨练出来的交际的手腕,比舞厅里的跳舞明星也可以媲美,风流婉转,巧笑倩兮,很得人意。

宣怀风正怕应酬时要喝酒,听她这样说,顿时舒服了不少,微笑道:「多谢体谅。好,我饮这一杯。」

便饮了一杯。

梨花说:「不怕您笑话,我不是个会挣钱的人,今天这一顿,我是尽我的能力了。这一家馆子,我很喜欢它的口味,所以请人吃饭,都挑的这里。恐怕您嫌脏,特意多给了十块钱,叫他们做菜的师傅把东西弄得格外干净点。您意思意思,多少吃一口吧。」

宣怀风说:「妳这样费心,反而是我该不好意思。」

拿起筷子,左右看了看,十成里有八成是大荤菜,油汪汪的,若来的是白雪岚,那倒合他胃口了。

宣怀风挟了一块豆腐,又挟一块香菇,都吃了,对梨花说:「味道很不错。」

他吃了两个白菜饺子,便又亲自拿过酒壶来,斟了一杯,说:「我酒量不好,刚才一杯,再加这一杯,就该撤酒杯了。这一杯,我敬妳们姊妹,乱世里能够相遇相知,殊不容易。来,祝妳们这可贵的姊妹之情。」

他是主客,又是席上唯一一个男宾。

一举杯,倒惹得座上的女子们都举起杯来凑热闹,包厢里顿时撞了许多串风铃般,响起各种清脆动人的笑语。

大家一起饮了一杯。

梨花把喝空的杯子放下,悄悄扭过半边身子。

宣怀风一看,她倒像在拭泪,有些惊讶,小声问:「妳怎么了?」

梨花轻轻摇了摇头,抬着睫毛,瞅了宣怀风一眼,好一会,才低声说:「您不知道,我心里实在感激您。为着拿我们取乐,面上敷衍我们的客人,我见得多了。但您……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像您这样的人,我原以为只是写在书里的。」

小飞燕坐在梨花身边,也发现梨花神情不同,料想她是触景伤情,便把身子探过来,握了梨花的手,软声道:「姊姊,妳别哭。以后我们是姊妹了,妳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吧。」

梨花反握了她的手,说:「妳真是一个好妹妹。」

往小飞燕脸上一看,却忽然神色一动。

这二等馆子,为了省本钱,包厢只在中间挂了一个电灯。小飞燕刚刚进来时,梨花也没注意,这时候一抬眼,正好小飞燕又转过来,脸被电灯照着,顿时被梨花瞧出了问题。

梨花说:「哎呀,这是怎么弄的?撞着什么了吗?」

轻轻扶着小飞燕的头,往灯光下看。

她的额头,肿了一个小小的包。

周围那些女孩子们听说了,都探头过来看,问:「怎么了?」

小飞燕被这些人盯着,很不好意思,笑着说:「只是我刚才坐汽车来的,不小心在座位上栽了一下,正巧撞到车门上。这一点点事,回去很快就好了。」

梨花说:「妳也真不小心。再这么不留神,姊姊可要为妳伤心的。」

粉蝶看她们姊妹感情如此好,很是羡慕,把手上拿着吃饭的木头筷子,反着在小飞燕脸上轻轻一戳,笑道:「妳得了这个姊姊呀,可真占了大便宜了。瞧瞧,才正吃结拜宴,这就为妳伤心上了。幸亏妳说得明白,是不留神自己撞的,要是在公馆里挨了人家的打,让妳姊姊知道了,不定要提刀子上门,为妳讨公道呢。」

小飞燕咬着细白糯米牙,笑得甜甜的,说:「公馆里的主人,都是很有知识的。我现在伺候的男主子,又不伺候女主子,怎么会挨打?」

粉蝶问:「妳觉得只有女主子打女佣吗?」

小飞燕说:「这我是有经验的,女人打起女人来,那才叫不留情。我从前几乎就被团长太太打死了。」

粉蝶反驳说:「男人打起女人来,还不是一个样。我们楼里一个姊妹,被一个什么司令叫了条子,到他行馆里伺候,无端端挨了好几个耳光呢。」

这件事,舒燕阁里的姑娘们都是知道的。

听粉蝶说起,都很气愤,纷纷骂那军阀太欺辱人。

她们只是弱质女子,又干了这一行,受气挨打都无可奈何,只能在背后骂两声出气。这下姊妹们坐了一桌,又都喝了一点酒,说起这个叫人不甘心的事来,一时竟把当主客的宣怀风晾在一边了。

骂了好一会,便一致都同情那遭了毒手的同行。

其中一个姑娘,叫写意的,就问:「到底玉珠的病,好一些没有?」

粉蝶说:「哪里那么容易好?听说那几个耳光是当兵的打的,手掌比蒲扇还大,一点力气也没留,打得嘴角都裂了。她又受了很大的惊吓。我昨天去她房里一趟,她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神情呆呆的。和她说十句话,她连一句都没回。」

另一个姑娘做了一个神秘的表情,轻轻说:「我听妈妈请回来的大夫说,玉珠捱的耳光很重,怕是这个……」

举起一根食指,对着耳朵指了指。

写意问:「不会是把耳朵打聋了吧?」

话一出口,便吃惊地举起手,捂了自己的嘴巴。

姑娘们物伤其类,一桌子顿时安静下来。

粉蝶轻轻咬了咬牙,含着恨说:「这姓展的,总有一天死在路上,尸首让野狗吃了去才好。」

宣怀风在一旁静静听她们说着,也觉得那军阀很是可恨,应该狠狠惩处,只是一群女人说话,他一个男人不好插嘴,此时听见粉蝶提起是姓展的,不由一愣,脱口问:「是广东军的人?」

粉蝶说:「可不是。就他们这伙人,现在可威风了,但凡他们叫条子,是决不能不应承的,略应晚一些,就拔出枪来,要打要杀,比阎王爷还霸道。上次写意已经有客人约了,要请她到街上玩,不料那边的司令派了大兵过来,叫写意的条子,一说另有客人约下了,那大兵顿时闹起来呢,说他们司令搁得起钱。」

写意提起前事,犹有心悸地拍拍酥胸,说:「别提了,那次可真是吓死我了。妈妈怕惹出事,叫我把苏二爷给推了,先应酬这班恶客。不过,那位展司令粗鄙归粗鄙,花起钱来,却是一点也不在乎。也不知道他哪弄这么多的钱。」

梨花到底是要面子的,见姊妹们在饭桌上说起客人花钱的事,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宣怀风一眼,站起来,一边帮大家斟酒,一边笑着说:「妳们呀,没上菜的时候嚷饿,上了菜,只顾着说话。等一下席散了,没吃饱,可不要在背后嘀咕我。」

众人这才想起,桌上有个英俊漂亮的男客,是不该胡说这些楼里事故的,顿时掩了嘴,只拿些没要紧的玩笑话来说,吃吃喝喝起来。

梨花对小飞燕说:「妹妹,妳多吃一点。女孩子丰润些,才讨人喜欢。」

帮她挟了一块鸡到碗里。

小飞燕微笑着多谢,低下头慢慢吃着,藏着眼神不让人看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席上的人说广东军如何霸道,像这件事和她也有关碍似的,一颗小心脏倒怦通跳了几下,很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回过头来,又心忖,她们说的是司令,那自然是展大哥的叔叔无疑。

叔叔做的事,和侄儿不相干啊。

这样想了,才把神色回转过来,依旧和梨花说亲密话儿,吃菜。

吃饭的时候,宋壬就铁塔一样,守在宣怀风身后,离着宣怀风不到三步的距离,本来梨花进了房就请他也坐下,宋壬不肯。

现在见吃到半路了,宣怀风又不怎么动筷子,估计已经吃饱,宋壬就走上去,弯了腰在宣怀风耳边说:「宣副官,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总长说了,晚上回来,还有公务上的事要交代您。」

他故意没把声音放太轻。

梨花在宣怀风身边坐着,立时就听见了,转过头来问:「怎么?宣副官还有事要办?」

宣怀风和一桌子脂粉香飘的女客同席,其实很不自在,想着来过一趟,也已经可以了,便顺着宋壬的话,点头说:「确实还有一些公务要办。」

梨花大概是知道他心思的,很识趣,也没有多加挽留,亲自把宣怀风送到馆子外。

小飞燕却问:「宣副官,我可以晚些回去吗?」

宣怀风想起早上她说的事,问:「妳是要给妳姊姊买礼物?」

小飞燕点点头。

宣怀风说:「那妳留下吧,陪陪妳姊姊。」

梨花听了,好奇地问:「什么礼物?」

小飞燕便朝梨花露着小白牙,害羞地一笑。

宣怀风代她回答说:「她今天预支了薪金,说要给妳买一份礼物呢。这可见她这做妹妹的,对妳的心了。」

梨花又惊又喜地看着小飞燕,说:「这怎么行?我当姊姊的,还没有送妳礼物呢,倒要妳给我送东西。」

小飞燕说:「别说这种话了,妳问问宣副官,我是诚心诚意的,连这个月的薪金都向账房先借用了。等吃过了饭,我们到街上走一走,我非要买一个妳喜欢的礼物不可。」

宣怀风便让小飞燕留下,自己和宋壬上了汽车。

汽车还没发动,宣怀风又把车窗摇下来,对小飞燕说:「女孩子出门,还是小心一些,我留个护兵下来,要他跟着妳。晚上妳就跟他一道回公馆,要是路远,就坐黄包车,到了大门,叫门房帮妳给车费。」

指了车门外的一个护兵,对他说:「你今晚就当一回护花使者吧。」

护兵听见「护花使者」这个时髦词,觉得挺新鲜,又挺有面子,心想着,和宣副官做事还真不错,就算给他使唤去给女人当跟班,心里面也舒坦。

便敬个礼,雄赳赳气昂昂地回答说:「是!」

宣怀风笑着把车窗摇上,汽车就在他们面前开走了。

回到公馆,没想到白雪岚已经回来了,还洗过了澡,穿着一套白绸睡衣,头发半湿,浑身有着一阵清爽干净的味道。

他正坐在小圆桌上,对着桌上几张写满字、画满图的大纸思考,把一枝美国钢笔的尾巴衔在牙齿中间,无意识地咬着。

抬头透着窗户看见宣怀风从院门那头过来,白雪岚便把钢笔从嘴上取下来随便往柜面上一丢,又将那一堆纸乱七八糟地归拢了,全扫到一个抽屉里去,再把抽屉合上。

等宣怀风推开房门,他就迎上去,一双眸子乌亮精明,淡淡笑着说:「好家伙,准你去吃一顿饭,吃了大半个钟头。我临走前说的话,你都忘了吗?啧,这一身的女人脂粉味。」

在宣怀风脖子上嗅嗅,故意把眉头皱紧,捏着鼻子说:「不行,都要把人熏坏了,快给我洗干净。不洗干净,不许你碰我。」

挥着手,一副要把宣怀风打发了的模样。

宣怀风好气又好笑,说:「也不知道有什么喜事,把你乐成这样,一见面就拿我开玩笑。真的那么大脂粉味吗?」

自己往自己身上闻了闻,似乎真有一股很腻味的香。

他说:「好罢,我就去洗澡。」

进了浴室,惊喜地呀了一声,从浴室里探出半边身子说:「你真的买了一个法兰西浴缸回来?这么快就装好了?」

白雪岚笑道:「有钱干什么事不快?看中这法兰西浴缸,洋行还说不敢卖,是一个富商已经定下的,我打了个电话过去,人家当即就答应让给我了。抬回来,驳一根热水管子过去就行了。今晚就用一用,好不好?」

宣怀风说:「我从前在英国读书,公寓的房间也有浴缸。冬天泡在热水里很舒服,夏天用,就太浪费了。我还是站着洗吧。」

白雪岚说:「管他呢。难道以我们的本事,连洗澡的热水钱也会发生困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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