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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六部 完整——by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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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不觉如何,倒是宣怀风脸薄,有些窘迫起来。
白云飞怕宣怀风不好意思,忙介绍道,“这一位福兰芝,福老板。在首都里,现在名气是很大的。”
玉柳花大概和白云飞有些熟,便微微地横他一眼,嗔他说,“白老板,你也偏心。怎么一样是客人,你只介绍她,就不介绍我?难道只要杜丽娘,就丢了柳梦梅?”
这样一提,宣怀风便有些印象了。
初次见玉柳花,就为的白雪岚要请他听《牡丹亭》里的一出《秘议》,玉柳花反串的柳梦梅。
这福兰芝,正是当时演杜丽娘,倒是唱得极好,听完后,宣代云还着实夸赞了几句。
宣怀风看那福兰芝,被玉柳花这样一推,又被白云飞这样一介绍,仿佛有些尴尬似的。
他是在英国留过洋的人,不自觉地学习了一种尊重女性的温柔,便不想她尴尬下去,微笑着解围道,“原来是福老板,你的戏很好,我看过。听说你原在上海,现在是留在首都了?”
福兰芝却仿佛是不大爱说话的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了宣怀风一看,只是抿着唇,笑了一笑。
玉柳花却笑着对宣怀风说,“她留在首都,还不是因为您吗?”
宣怀风奇怪地问,“这怎么说?”
玉柳花说,“她本来只在上海唱的,恰好到首都来办理些私人的事务,被白总长请了来讨您的高兴,扮演那杜丽娘。既然是登台子,这些行头好不容易置办齐全了,总不能真的只唱一场。所以我们商议着,再做一番合作,多唱几场罢。不料这一唱,倒是很受欢迎。天音园也表示,愿意和她签合同。所以她后来,是决定不回上海了,留在首都。如今我们两个,是很好的一对合作呢。”
宣怀风恍然道,“原来如此。只是,上海也是不错的大城市,福老板在那里辛苦打下的基础,这样放弃了,会不会有些舍不得?”
玉柳花现在,大概是做习惯了福兰芝的代言人,便说,“她其实早就想离开了,能在首都落脚,那是求之不得。上海那地方,洋人太多。有一些爱慕东方女子的金发碧眼,让她招架得头疼。我就说,这一张脸蛋,大概是专招惹洋人的,在首都消停了一阵,还以为安生了呢。谁知道,最近又不知哪里来的一个花花肠子洋人,总是……”
福兰芝臊了,把手帕往玉柳花脸上一拂,埋怨道,“够了,够了。谁也没问你,你就说个没完。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你的两幅字画呢?白老板就在这里,还不拿出来,把正经事办了?”
玉柳花和她的关系,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是很密切了。
玉柳花便听了她的话,拿出两个小小的卷轴来,递给白云飞,笑道,“白老板,劳驾了。”
白云飞便拿了到木桌子上,慢慢展开,仔细地打量起来。
宣怀风看他要做生意了,自己这些人搁在这里,又没有帮助,只能添乱而已,就对孙副官说,“我们回去吧。”便向白云飞兄妹告辞,对两位女红角打个招呼,往店外去了。

第四章
宣怀风可以和孙副官宋壬他们悠闲地吃饭探朋友,白雪岚却是没有这等福气的。他清早离了公馆,竟是被人抽打的陀螺似的转起来,脚不点地办他的事务去了。
在他身边跟随的,都是他从山东老家调过来的人手,既忠诚,又能保守秘密,所以他上午究竟有何等的作为,外人一概不知。
办完了几件事,白雪岚回到海关衙门,屁股挨到海关总长专用的大椅子上,才觉得肚子一阵咕咕乱响。
幸亏海关的钱在他盘算下,一向是顶充足的,还有一个全日办事的伙房,专门伺候饿肚子又不想到外头下馆子的海关衙门里头的官老爷们。
这伙房都算官中费用,吃饭不用钱,海关里一些贫穷的小官僚,就常常蹭这一点油水,在衙门里吃了饭再回家,也不失为节省的一个方法。因此伙房里,每日总要预备一批米菜。
听见总长说饿了,这真是难得巴结的机会,伙房哪有不尽心的?赶紧做了热腾腾的八菜一汤送过来。
白雪岚正要享受八菜一汤,又想起宣怀风再三提醒的条陈来,忙叫了一个护兵,吩咐说,“宣副官做的几份文件,落在汽车上了,你去取来。”
护兵跑到楼,把文件拿了过来。
白雪岚便一手拿着文件看,一手筷子往嘴里放菜,看了一页,忽然哈哈一阵笑,击着桌面叹道,“写得好,如此文章,正该用来下酒!”
外头护兵听见这样大动静,把头探进房门里,问,“总长,是要酒吗?”
白雪岚笑道,“一边去,没你的事。”
护兵赶紧把头缩回去了。
白雪岚便又再看下去,只觉得上面条条道道,都讲到自己心里去了,比挠中了痒痒还舒服。而且那纸上千百言,一笔一划,端端正正。
果然是字如其人了。
这样的文,这样的字,这样的人,是属于他白雪岚的。
天底下哪里有比这更叫他得意的事,是以他得意起来,连饭也忘了吃,丢下筷子,如饥似渴地捧着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地读。
又思忖,今晚回去见了宣怀风,要怎样大大的表扬一番,又要怎么罗曼蒂克一番,才算相得益彰。
正琢磨得兴致勃勃,桌面的电话却响了。
白雪岚接了电话,原来是总理府打过来的,要他立即去一趟。
白雪岚坐汽车过去,因为他和白总理的关系,到了总理府,那就等于到了自己半个家里,也不用在大门等着通报,径直上了二楼白总理的书房。
白总理果然就在书房里等他,见了面,也不许他坐,当面就是一顿臭骂。
白雪岚从容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英国大使那头,又把电话打到堂兄这里来了。”
白总理看他这无所谓的样子,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想把手头的烟斗敲到他头上去,后来到底忍住了,重重坐回椅子里,烟斗里塞了半簇好烟草,燃着起来,长长吸了一口,半晌,才沉着脸说,“你也有段日子没见往伯父伯母了,下个月,我准你的假。你回家探望探望两老。也替我向我父亲问候一下。”
白雪岚知道堂兄的打算,是要给自己避祸的意思,这里头的回护,他多少感动,便不再嬉皮笑脸,踱到白总理案前,低头沉默一会儿,缓缓说,“目前的局势,看起来是有点危险。不过我料着,要自保,还是可以做到的。”
话一出口,白总理冷笑着问,“自保?你如何自保?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明里暗里得罪多少人?暗里的且不说,只说明里的,对着那些外国商人,别人都退让些,能过去就过去,偏你白雪岚有本事有胆色,今天扣这个,明天查那个,把外国商会得罪便了。那些洋人,岂是好相与的?个个背后都有他们的政府撑腰呢。”
白雪岚说,“他们就是仗着有洋人政府撑腰,坑蒙拐骗,利诱胁迫,欺压善良,无所不为,把我们中国人,当猪狗一样践踏。这样的事,别人可以不管,我们是政府的人,如果也当睁眼瞎,还让老百姓怎么活?”
白总理砰地把桌子一拍,瞪起眼说,“你还有理了?”
白雪岚却是最知道他堂兄脾气的,这种时候,如果服了软,那是要被堂兄搓圆按扁的,倒不如强硬到底,便昂着脖子,一脸正义地说,“不错,我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我代表着国民政府的海关,看见违法乱纪的事,我不管,谁管?你就是打死我,我就是认这个死理!”
白总理把桌子拍得一阵乱响,气愤道,“反了!反了!”
把手掌也拍得发痛了,那气愤也发泄出来几分,他就停止下来,叹了一口气,去摸搁在桌面的烟斗。
白雪岚一个箭步往前,把烟斗先拿在手里,打开桌上精致漂亮的银烟草盒,取出一簇烟草塞进去,又将白总理手边放着的外国打火机拿来,燃好了,才递给白总理。
这一连串的动作,是格外的麻利。
何况,他又是双手递的,简直是罕见的极尊敬的态度了。
白总理一愕,便接了过来,抽了两口,嘴里吐出白白的烟雾,氤氲了书桌前的方寸空间,悻悻说,“用不着好一阵,歹一阵,你这些前倨后恭的伎俩,我很熟知,不会上当。又有什么要求?我声明在先,你就算说了,我也未必会允的。”
白雪岚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靠近了些,附在白总理耳边,说了几句。白总理听了,思忖了一会,咬着烟斗嘴,含糊地说,“若只是这事,倒无关紧要。”
白雪岚忙道,“多谢堂兄。”白总理觉得,自己对这个兄弟,实在太纵容,对一个掌握国家经政的大人物来说,是有些伤颜面的,所以又把脸沉了下来,对白雪岚说,“别忙着道谢。一码归一码,我们把前头的事说完。洋人那头,我尽我做堂兄的义务,再帮你支撑几日,然而,你满首都的禁毒,抓走政府里的那些官员,还有官员们的亲戚,到底要怎么样?真是个混世魔王,里里外外,都给我得罪齐整了。”
白雪岚把两手垂下,拿出办公事的正经态度,回答说,“关于这个,海关已经有章程了。”
白总理却对他堂弟一贯做事不顾后果的雷霆手段,颇有点忌惮,警告说,“怎样一个章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知道,你骨子里头,是有一股邪性的。当年小小年纪,你就敢下命令,把人点天灯。我告诉你,这是首都,天子脚下,不是你可以胡闹的地方。你要滥杀,我绝不同意。”
白雪岚苦笑道,“总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先数打我一顿板子,这算什么?”
白总理冷笑道,“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依我看,那天晚上抓了许多人,也未必个个都有罪,总有你错抓的。如今你看看。”
他拿着烟斗,伸到半空中,指着窗边大木柜里一个宗卷。“这里头,财政部、教育部、警察厅、指挥部……国民政府里几个要紧部门,几乎齐了,都是来上书喊冤的。几个总长也和我诉苦,他们有的下属,或是下属的亲戚,还蹲在海关的牢狱里,出了这样的事,底下的人,还怎么安心办事?你大概,是想着把抓到的那些人,全部狠狠地处置掉。我把话先放在这里,这些人,别说不知道有没有罪,就算有罪,为着政府的稳定,你也是一个都不许碰。”
白雪岚听着,反倒笑了,把手摆了两摆。
白总理把话截在他前头,斩钉截铁地说,“你大概是要和我争辩,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了。去你的,老子不和你玩这些官面文章!如今稳定大局,才是要紧的,别的,你一概动心思。”
白雪岚笑道,“我白雪岚,今天真是被人冤枉得厉害了。具体章程,没说上一个字,你就认定了我是个刽子手,唯恐我把天下人都杀绝了一般。”
白总理反问,“你难道不就是一尊杀神?既然你摆出这个姿态,我倒问你,你具体的,是怎么的章程?”
白雪岚说,“总理,你总算问到点上去了。”
便把随身带来的公文包打开,从里面轻轻松松地抽出两张文件纸来,对白总理用着敬语说,“请您过目。”
白总理接过来,看了几行,那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就舒展开了,再往下读,唇边竟渐渐弯起微微的一点,仿佛很欣然的模样。
白雪岚观察着他的神态,从容地问,“这样处置,总理觉得如何?”
白总理刚刚劈头教训了他一顿,拉不下脸说什么好话,只是把两张文件纸轻轻放在桌上,坐回椅子里,呼呼地抽着烟斗,沉吟着说,“要真按这样来处置,也就罢了。”
白雪岚微笑着问,“您觉得这方法,是不是很周到?”
白总理横他一眼,反问,“人是你抓的,现在你不过是想了一个方法,给自己擦屁股,你还想在我这里,得到一些夸奖不成?”
白雪岚笑道,“倒是我要主动坦白。人是我抓的,但方法,却不是我想的,而是我一个下属想出来的。这份条陈,也是他执笔的。我觉得,海关衙门里,能有一个如此竭心尽力办事的人,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了。我作为海关总长,面上也有光。”
白总理哦了一声,垂眼往那文件纸上,又再仔细扫了扫,认同道,“这一首字,很端正干净。字如其人,想必其人,做事也不会拖沓糊涂的。”
虽只是一句话,但对白雪岚来说,爱人得到承认,那是比他自己得到承认,更要高兴一百倍的事。
顿时心花怒放。
在白总理面前,没有掩饰的必要,便把自豪的笑容,都绽放了出来。
白总理是很少见他这样一张傻脸的,大略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对头,眉头微微一拧,问白雪岚,“你说的那位下属,我猜着,不会是那位专门惹事的副官吧?”
白雪岚纠正道,“副官就是副官,怎么前面要加上专门惹事四个字?他哪里惹过什么事?都是事情招惹他。堂兄这总对人抱着成见的毛病,也应该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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