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王朝》六部 完整——by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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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拿起筷子,端着碗,便痛快利落地吃起来。
白云飞不好光看着主人家,也拿起筷子,少少吃了几口菜就停了,拿起酒壶帮白雪岚倒酒。
白雪岚立即伸手过来,把面前的酒杯一翻,反盖在桌上,说,「那酒是为你预备的,我不喝。」
白云飞看他脸色没刚进门时那么糟,说话也大胆了些,瞅着他问,「不会是酒里有什么新鲜名堂吧?」
白雪岚一眼瞅回去,淡淡道,「要对你怎样,用得着在酒里弄花样吗?我戒酒了。」
白云飞倒能忍气吞声,受了他一句冷话,自然而然地手缩回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来慢慢的饮。
白雪岚吃饱了,搁了筷,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也是缓缓的一口一口小啜。
房里灯光亮堂,两人静静隔桌坐着,十分安分,全没有外人想象中的迤逦风光。
这样默默了许久。
白雪岚一盏茶吃完了,才抬起眼,打量着白云飞说,「你不是说给我解闷吗?呆坐着干什么?过来吧。」
白云飞问,「真的要我过去?」
白雪岚说,「难道我特意请你过来,就是要你离我远远的坐着?」
白云飞站起来,走到白雪岚身边。
白雪岚一只手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一拉,他就跌坐在白雪岚膝上了。
白雪岚的嘴刚好抵在白嫩嫩的后颈边,张口在上面咬了一下,热热的鼻息喷在脖子肌肤上。
白云飞发出一点声音,动了动脖子。
白雪岚腾出一只手,拧住他的下巴,让他把脸转过来对着自己,两人的唇瓣几乎只差着半个拳头的距离。
白雪岚眼里闪着邪火,盯着他,咬牙下了决心似的把唇往前面送了送。
白云飞以为他要吻上自己。
四片唇几乎要贴到一起时,白雪岚忽然又改了主意,硬生生停下动作。这么亲近的距离,白云飞满耳都是白雪岚沉重的呼吸。
白雪岚把眼睛紧紧闭了,俊美的每一根曲线都抽紧的脸,像古罗马铁铸的雕像一样。
好一会,他重新把眼睛睁开。
里面可以称为火焰的东西仿佛都不见了,冷清得仿佛冰天雪地一般。
他松开了抱住白云飞的手,看着白云飞,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白云飞只好还他一个苦笑。
自己站起来,又回到刚才的位子上坐好,才说,「没本事给您解闷。那我今晚的用途,应该是当一块过桥的踏板了?」
白雪岚冷静了一会,重新露出平日优雅着戏谑的姿态来,淡笑着说,「你倒很乖。刚才我要是真的来了兴趣,你又怎么和别人交代呢?」
白云飞也不扭捏,坦然地道,「你指的是奇骏吗?他这一点上很有风度,从不过问的。何况我这个行当,总不能不出来应酬一下。凭心而言,他也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只是胆略差了一点,免不了受家里管束。」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被揉搓得有些凌乱的缎子长袍,举手时,宽大的袖口略微往下吊着,露出半截白净的手腕。
白雪岚瞧见了,不由问,「他不是送了你一只金表吗?怎么不见你戴?」
白云飞默默笑了一笑,把手垂到桌下。
白雪岚也知道他一些家事,问,「又送到当铺里去了?这又是令舅干的事?照理说,他不该缺钱才对,你每个月的包银都是他代你管着的吧?上个月我还和天音园的老板说,你现在是大红大紫的人了,包银也该涨一点,想来他也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云飞诧道,「我正为这事奇怪。本来就想涨包银的,只是不好开口,没想到天音园那头主动就给我加了两百块钱,现在一个月能有八百。原来您当了我的贵人,这可多谢了。」
白雪岚说,「不过一句话的事,不值什么。不过,八百一个月,难道还不够使吗?一般人家,足可过的安安康康,连老妈子也请上得两三个。」
白云飞便又默默的。
白雪岚温和地说,「你不用不好意思,令舅和令舅母都是吸鸦片的,我也知道。但就算两人都吸鸦片,那玩意四块钱一两,一个月花个两三百就尽够了。我问这些多余的话,只是担心你,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自己也染上了什么不好的嗜好。要这样,就真让我失望了。」
白云飞静静听着。
起初也就淡淡的,听到后面,眼里竟有了雾气。
半晌,抬起眼来,强笑着说,「您今天能说出这番话,足见盛情。请您放心,我虽然现在唱戏,倒也并没打算破罐子破摔。就算是客人,也只挑那些有知识的,看着不错的来往。至于鸦片那种害人害己的东西,更不会去碰。」
白雪岚点头道,「你有这一点灵性,那就很好。」
白云飞说,「不过,您说鸦片四块钱一两,那就大错了。这几个月,因为您的海关打击鸦片,到处都短货。物以稀为贵,烟鬼的瘾头上来,只要能吸一口,卖老婆卖房子都肯的。所以现在一两鸦片,二十块都有人肯花钱来买,竟翻了四五倍的价钱。」
白雪岚露出深思的神色,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毒入得深了,只能刮骨疗伤。既然刮骨,自然有些人要疼一些的。」
白云飞说,「至于我舅舅和舅母,更是另一种情况。有一种比鸦片还厉害的新玩意,叫海洛因,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白雪岚微微一愕,双目神光电射,沉声道,「海洛因流进城里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白云飞被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的凌厉霸道气势所慑,未免有些心惊,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仿佛被牵进了不该过问的大事里,暗暗懊悔自己多嘴,匆匆地说,「我怎么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冒头的?只知道舅舅吸上了,比鸦片还过瘾。可它比鸦片贵多了,鸦片四块钱一两的时候,它就要三十块钱一包。现在价钱更到天上去了,有时候弄一包,足足要八九十钱。这不是要人的命吗?那块金表当了三百五十块,也只够他们过四五次瘾的。」
他瞥了一眼白雪岚,低声道,「这段日子,别说卖毒的,就只是吸的抽的那些人,有钱的要多花钱,没钱的犯了瘾的更惨,通通都恨透了您。我人微言轻,只劝您一句,多少也为您自己留点退路才好。」
他说这番话的时间,白雪岚脑子里已经电光火石般把走私商、大烟馆、警察署、本署下人员……那些乱七八糟一挂钩的龌龊关系扫了一遍,眸子冷冷的,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泰然自若道,「你上的新戏不是《梨花魂》吗?好几年没听这本子了,倒挺新鲜,你唱一段让我过过耳。」
过了这个要命的话题,白云飞自己也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那我给您唱一段,不好可别见笑。」
取玻璃杯倒了温开水,喝一口润了润嗓子,刚要开口,忽然瞧见白雪岚脸色微变,把手举起来猛然截下,做了个警醒的停止动作。
白云飞骤然一惊,压低声音小心地问,「怎么了?」
白雪岚指指窗外,「听。」
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白云飞只好也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会,果然,一丝若有若无的音调,柳絮般的从窗外飘进来。
白云飞问,「这是什么乐器?倒不像二胡。」
白雪岚笑道,「这是梵婀铃,洋人的玩意。你常常听着二胡琵琶锣鼓的,忽然听见这个,难怪分辨不出来,其实有时候收音机里也会有一两首梵婀铃的曲子。」
他此刻的笑,和刚才的笑完全不同。
这是心底里出来的,脸上看起来轻描淡写,眼神却温柔得像雪化了又被春风拂过一般。
白云飞了然地说,「贵公馆里面有这么大本事,连洋乐器也摆弄得好的,一定是宣副官了。」
白雪岚虽然仍是笑着,却颇有些苦涩,说,「你不懂,他这是在发火,对我宣战呢。」
白云飞见他这样,心里竟也有一分酸涩,可他既然是名角,自然也懂如何掩饰心事,轻笑着赞叹,只说,「您越这样说,我对他越发仰慕。天底下发火,对人宣战的人多了去了,谁能把火发得这么浪漫雅致?谁又能用梵婀铃曲来宣布战告呢?」
这正中白雪岚心中块垒,倒让他感到十分痛快,大笑出来。
「好,」白雪岚站起来,「我们去瞧瞧这个让你仰慕的人吧。」
白云飞坐着不动,摇头道,「我也去?恐怕不适合?」
白雪岚被那梵婀铃的曲子催促着,心早生了翅膀飞走了,听白云飞不打算去,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把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一拍,脚下生风的走了。
白雪岚出了房,追着梵婀铃悠扬的音调。
夜月下的公馆比白天宽阔幽远,月影中亭台楼阁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泼墨山水一般,在这甯静的山水画中闪耀着若干灿烂,那是廊下,屋檐下,挂着的成串的电灯。
一石一树,一草一木,甚至每一面红漆栅栏窗户,都在昔日王府古老沉默的显赫中苏醒过来。
梵婀铃动人的音符则是这一切的灵魂。
如同全场最美艳的女子,被众星捧月似的,半嗔半怨地斜挑着丹凤眼,舒展着流云袖。
连白雪岚也不禁在惬意的习习凉风中,脚步由疾而缓。
深长的呼吸。
后花园的牡丹已经开败,正开得盛的反是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淡淡花香拌着飘渺的梵婀铃,是一杯能醉人的香茗。
走到小院门外,他静静转过拐角,站在正挂着花串的槐树影下。
那个人已经在他视线之中,潇洒飘逸的背影如玉树临风。
演奏的姿态极美,缓缓拉动琴弓,奏出赋予这王府灵魂的重生般的优美曲调。
白雪岚觉得自己也沐浴其中,重生其中。如火凤凰般,重生之后,便有无限生机都在血管里潺潺流淌,浑身说不出的劲,诱发蓬勃的冲动。
有那么一瞬,他想直直冲出去,从后面抱住他心爱的那个英俊高贵的男人,把脸深埋在他肩膀里,嗅他身上的香气。
但,此刻的气氛微妙的阻止了他。
这实在太美好了。
夜风、花香、梵婀铃、动人的背影……他不禁想象自己和宣怀风已经成了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而现在,他正坐在一串串槐花下,品着茶,听着宣怀风为自己而拉响的梵婀铃,等待宣怀风偶尔一转身,向他投来的一抹微笑。
只是这样一想,他就觉得无比的快活。
纵然知道只是空想,但白雪岚向来是很愿意让自己快活的,空想既能让他快活,他就执意地这样想,环着双手,倚着小院半旧的木门,凝望着宣怀风的背影,享受这一点难得的耳福。
他像鬼魅一样安静,可是眼神实在太过灼热。
宣怀风拉着梵婀铃,渐渐地觉得背上一点点发烫起来。
他停下演奏。
弓一离弦,整个王府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都没了,安静得令人不禁想屏息。
宣怀风一手提着梵婀铃,一手拿着琴弓,缓缓把身子转过来,在深沉苍穹下隔着十来步,对上白雪岚迷人的微笑和充满占有欲的视线。
心里有一股难明的欣慰,又忽然小鹿乱撞似的砰砰乱跳。
嗓子有点干渴般的发紧。
白雪岚就那么微笑,就那么看着宣怀风,他实在太厉害了,简简单单的,总能不言声就诠释出内在的东西,仿佛宣怀风已经深深爱上了自己,而自己也深深爱着宣怀风,那是只有彼此热恋的人儿之间才会有的亲昵、温柔、骄傲、占有。
宣怀风在他的视线下,手里的弓弦轻微地颤抖。
他曾经无数次盼着从奇骏身上领略到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这么煽情动人的一幕,让人完全招架不住。
奇骏……
宣怀风虚脱般的在心里叫了一声。
这唯美浪漫的一刻,如果发生的对象是奇骏,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可为什么偏偏是白雪岚?
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上的琴把。
意志猛烈地摇摆,就像喝醉酒的人想克制醉意,走出一条笔直的线。
可是,太艰难了。
完全不可能。
这一刻的白雪岚深深地诱惑着他,宣怀风可以抗拒他英俊的外貌,抗拒他显赫的权势,抗拒他暴力的手段,抗拒他各种狡猾可恶的诡计,唯独无法抗拒他这一刻的凝望。
他就凝固在白雪岚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