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两人曾对面和曲,共谈琴事,又曾同塌而眠,肌肤相亲,怎么也算较为熟悉吧?但他离去时,从未想过知会自己,那他回来,自然也毫不在乎他的感受
裴云惜总道薄肃是瞧不上他这等商贾之子,不屑与他为伍,可内心却已隐隐将薄肃归为相交知己一侧他明知这世上能遇见一个志同道合,琴瑟相契的人有多难,多不易,却因着那门第的鸿沟,硬生生无视他,歪解他,甚至扭曲他
世间最糊涂者,莫过于当局者
西大街,柳居
裴云惜站在大门口,一月未来,柳居如故,除却那紧闭的大门裴云惜拍响门环,静静地等候不多会儿,门开了,一个下人探出头来
“何人,何事?”
裴云惜道:“在下裴云惜,想拜见戴洺洲大人”
那下人诡异地看着裴云惜,道:“我家大人已回京一月余,早不在府上”
“那……薄肃薄公子可在?”
“薄公子?”下人的神情更加奇怪了,“薄公子他不过是来临安小游,回京后怎还会来?”
若不是这下人直白话语瞬间捏碎了裴云惜朦胧的希冀,怕是他还要傻傻地暗示自己,等他们回来,可以再……
“是吗?打扰了”
砰!
门无情地关上,徒留裴云惜一人在柳居大门外傻站薄肃没有回来,意味着贺廉没有被捉去那贺廉会去哪里呢?
之后几日,裴云惜每日都会出门一趟,去贺廉的住所敲门但那门从未应声而启开始裴云惜还十分担心,甚至起了报官的念头后来一想,若官府查出贺廉出逃薄府的事,岂不是自找麻烦?他还试图询问周边的邻里,但每个人都说许久未见贺廉了
如此过了半月余,裴云惜收到了裴明惜的信,他道路途顺利,已抵达京城,下榻会馆,因而忙提笔写信,报个平安,择日往戴府送上拜帖,登门拜谢
想来货队用马车赶路,自然是快于徒步的让裴文惜跟着货队走,果然是明智之举
裴云惜读完裴明惜的信,稍稍安心,他真心希望裴明惜能顺利见到戴洺洲然而此时家中却又出了一事,那便是裴宸惜与裴玉惜顽劣不堪,逃了铺子的管账学习,溜出去玩耍阿眉不敢将此事告知裴老爷和裴夫人,他代铺子的掌柜来求裴云惜出面管教
“是吗?宸惜和玉惜去了何处?”裴云惜沉吟片刻,锁紧了眉头
阿眉愁眉苦脸道:“顺兴赌坊”
“什么?!”裴云惜大惊
他赶忙出府,赶去顺兴赌坊,这赌坊赫赫有名,是临安城中最大也是最黑的赌坊,饶是裴云惜这等不沾赌博的人,也如雷贯耳裴宸惜与裴玉惜两人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居然跑去这等吃骨扒皮的地方,简直作孽
待裴云惜快要赶到顺兴赌坊门口时,却远远瞧见那门口围了许多人,大家喧闹低呼,隐约夹杂着什么惨叫声裴云惜心神不宁地拨开人群,却见是一群高大强壮的男人正手持木棍,凶狠地殴打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那蜷缩着地上满身尘土的男人嘴边全是血迹,痛苦地呻吟着,场面惨不忍睹,但无人上前
“你他妈还不还钱!?嗯?!”为首的打人者说着便是毫不留情地一脚飞踹
地上的男人滚了一圈,快要说不出话来,“求、求求你们……我、我没钱……了……”
“没钱?呵,没钱还敢再来赌?兄弟们,给我打!”
话音刚落,四五个男人又冲上来,丝毫不顾人性命,如同宰杀一头家猪一般,往死里打那男人
裴云惜看得心惊肉跳,暗暗倒吸凉气,却眼睛一晃,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大哥?!——”
那打手当中,有一人听见裴云惜的呼声,迟疑片刻,回了头
“真的是你,贺大哥?!”裴云惜瞪圆了眼珠子
贺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脸上冷漠的神情却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他停下动作,把手上的棍子往身后一藏,似乎欲盖弥彰
“云惜……”
地上那奄奄一息的男人被几个打手拖走了,他们自然不能真的将他打死,毕竟他还要还债只是地上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贺廉没跟着他们走,而是沉默着来到了裴云惜跟前没想到一月余不见,再见竟是这等血腥的场面裴云惜为他担惊受怕,却不曾想他安然无恙,还做起了这等营生
“云惜,你是不是瞧不起大哥了?”贺廉见他面色不善,不动声色地问道
裴云惜怔愣了一下,回神,茫然地摇摇头,“不……不是……”
贺廉叹气道:“我知道,你定是瞧不起我,呵呵,可除了这等伤天害理的营生来钱最快外,我已别无他法”
“贺大哥你——”裴云惜有些不敢置信,“你急需用钱?”
贺廉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们这等富家子弟怎能明白我的处境?那所破屋的主人见我掏不出明年的租金,便将我赶了出来巡逻队的差事能有几文钱?我怕是哪一日饿死,也无人会知”
“我可以借钱——”
“借?我怕我是还不起的!自力更生才是最好的!”贺廉打断他,理直气壮道,“云惜,人各有命,你不会懂的只有这等肮脏灰暗的营生,才能使我不被发觉,又能果腹肚皮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没有!贺大哥,我并无此意……”裴云惜被他说得愧疚,顿觉自己太过天真愚昧,“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以为薄肃回京了,你便可得自由,没想到……”
“云惜,你是好意,我明白但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我选择这行,便是无悔死后下了地狱,也是应该!”贺廉说得决绝,让裴云惜无力反驳
本来,裴云惜可以介绍贺廉到自家铺子做事,但他已察觉贺廉似乎不想接受他的施舍,便悻悻地闭了嘴
“再见,云惜”贺廉无奈地低下头,“若你还能原谅我……”说罢,他便转身离去,手上的木棍沾着血迹,闪闪发光
裴云惜久久无法平静,街上人来人往,似乎无人关心他的发呆或许是他想得太过简单,说到底,自己确实从未为衣食住行发过愁,个中滋味,无法体会
等他回神,恰好看见裴宸惜与裴玉惜两个小崽子说说笑笑从赌坊蹦跶出来,他一把拎过两人,拖回了家中,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裴宸惜还不服气,大嚷道:“我还赢钱了呢!为什么不能玩?”
裴云惜气结:“谁唆使你们去的?赌钱是有趣的事吗?”
裴宸惜嘟囔道:“我才不告诉你呢……”
“你说什么?”
“唔,二哥,我们就是随便玩玩嘛”裴玉惜小声帮衬
裴云惜道:“若哪天你们输得分文不剩,便知道这玩玩的代价!”
“好啦好啦,我们不玩了,可以了吧二哥?”裴宸惜不耐烦地敷衍道
裴云惜很少训诫他们,因此也拿他们无法,只能放了他们而后几日,见两人老实不少,裴云惜也就放松了督查之后想到贺廉,他也只能无奈叹息,虽然理解贺廉的处境,他却无法苟同他的做法催债打手的营生,实在是血腥折寿,令人畏惧两人曾欢笑交心,没料到竟有一日形同陌路
又过了些许日子,便立冬了裴云惜等来了裴明惜的第二封信,而这封信却满目萧条,字里行间都是落寞原来裴明惜送了拜帖,却得知戴洺洲被戴侍郎派去别地视察,不在京中而拜帖恰又被戴洺仁瞧见,他竟亲自上会馆,大闹一场,弄得裴明惜尴尬万分,狼狈不堪戴洺仁又道他大哥已有婚配,叫裴明惜趁早死了这条心,莫要执迷不悟
云惜,至此大哥已心如死灰,背水一搏,却输得丢盔弃甲,颜面尽失只愿来年开春,文惜试后,速速回杭,莫再多留伤心之地
裴云惜摇头叹气,大哥实在是太过软弱,戴洺仁的话能有几分相信?不见到戴洺洲本人问个清楚,怎能算数呢!若这样轻易放弃,实在是太可惜呀
就在他干着急时,阿眉送来了另一封信,裴云惜拆开一看,便觉字迹眼熟
亲亲吾爱云惜:
见信如唔
我已在京城安顿妥当,家中生意打理顺畅,霍龄那厮亦是被我训得服帖,至此你是否十分敬佩我呢?短短数月,我甚是想你,心道若你进京陪我,该是多好?
故我寄上银票数张,作为路上盘缠,愿你给几分薄面,上京寻我,好叫我带你见识一番京城的繁华世界我知你定不会拒绝,可对?
梦桥 亲笔
读完此信,裴云惜不禁泪湿眼眶,他一直对夏梦桥的出嫁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的错没想到这家伙口气丝毫未变,似乎活得相当快活这真是令人欣慰
裴云惜受他的鼓动,拿着那几张崭新的银票,思索了一夜,终于做了个决定
裴何氏得知他亦要赶赴京城,大吃一惊,面露难色道:“云惜,你一人上路,怕是不好吧?”
“梦桥邀我前去,权当是去游山玩水吧”
裴何氏欲言又止:“可是这一路花费巨大,家中已掏出不少钱给你大哥和三弟,若你也……”
裴云惜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掏出银票,坦然道:“梦桥替我备了盘缠,娘亲不必担忧”
裴何氏哑口无言,只能任他由他
准备几日,裴云惜便雇了一辆马车,带上少许行李启程了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膝上的寄情光亮夺目,早已被他擦净
一路上,寄情的琴音悠扬飘荡,回响在进京的路上
第十八章
经历半月颠簸,裴云惜抵达京城那日,天空中飘下小雪这是入冬以来,京城下的第一场雪
帝都的繁华那是临安远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光那街道就比临安宽上许多数不清的奢华屋宇和朱漆高门,令掀起马车帘子的裴云惜不禁赞叹微雪点点,隆冬的寒意一丝丝渗透进体内,裴云惜迫不得已放下帘子
他搓了搓手,试图取暖,手背上已有青红肿块,怕是再冷些,冻疮就要彻底发作了他一介南人,没有体会过干冷,御寒能力较差,再加上每日弹琴,时常冻得手都伸不直,弹到弹不动
因此,他还担心过夏梦桥的处境,怕他在京城冻坏了,后一想,霍家难不成还能冻着他?
霍家在京城亦算是大名鼎鼎,随处拉一个路人随便一问,便知晓了霍府的地址裴云惜到达霍府门口,通禀了下人,没一会儿,夏梦桥便欢天喜地地跑了出来
“云惜!——”
“梦桥!”
两人亲热地拥在一起,裴云惜不禁泪热眼眶,数月不见,甚是想念两人自小结识玩耍,从不曾分离如此之久夏梦桥还不停地在耳边念叨:“云惜啊云惜,我等你等得好苦!还怕路上有豺狼虎豹将你吞了!”
“你就不能念着我好点?”裴云惜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夏梦桥松开他,细细地盯着他的脸,伸手捏了把,“瘦了,路上受苦了”
裴云惜道:“你胖了,看来过得不错”
夏梦桥眨巴眼,得意道:“我怎会委屈自己?霍龄让我主持家中内务,他那些个姑啊姨呀,姐呀妹的,个个被我治得服服帖帖我算是看明白了,他霍家不比我夏家好哪儿去”
“豪门深宅,难免事多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喂,刚来就冲我讲大道理?啊呀,你的手都快冻坏了!快随我进屋暖暖”
夏梦桥命人搬下裴云惜的行李,送到厢房,两人进了前厅,屋中火炉熊熊,暖意四伏裴云惜解下披风,好好地焐了会儿手,这才血色回春
夏梦桥便在一旁讲述着这几月来他的经历,原来,霍龄娶男妻的事霍家是反对的,奈何霍龄如今已独立半边天,又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就连他老爹都奈何不了他霍老爷还有几房妾室和子女,家中为了财产亦是明争暗斗夏梦桥没想到自己是出了自家火坑又跳进霍家火坑,气得要命,刚来就打算回杭霍龄又求又哄,又亲又抱,他才勉强答应留下
“梦桥,你大可回来!怎还留下受苦?”裴云惜心疼道
夏梦桥摆摆手,一派轻松,道:“我是装的啦,我来了就没打算走吓吓霍龄那厮罢了我当务之急自然是打理家中的业务,处理米行的事霍家那群少爷小姐,我稍微用点手段就把他们吓趴下了,哈哈……”随后,他说起了如何逗弄那些个少爷小姐,直拍大腿狂笑,裴云惜见他如此快活,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许久,下人来报晚饭时间到裴云惜问:“霍龄呢?”夏梦桥不在意道:“他有大事要办,这几日都不在府上”
“大事?”
“是大事,我都不敢打扰,你可知他还有个宫廷御用调香师的称谓?薄皇后是真喜爱他,破格给他这个商贾之士加了官,命他专为自己调香过几日,薄皇后要去万梅园赏梅,命他随行,他正研制新香打算到时献上”夏梦桥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我当他只会溜须拍马,哪知还有此等本事,啧啧”
裴云惜对霍龄只有极差的印象,没想到竟还有令人刮目相看一面,“原来如此,难怪他在京城能站稳脚跟梦桥,你跟了他,或许……”
“或许还不错,是吧?”夏梦桥见他忸怩犹豫,知他还在顾虑当初的事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咯,一切造化都有定数,何必顾影自怜唉声叹气呢?”
有时,裴云惜真是艳羡夏梦桥的豁达与宽广,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遇事迎刃而解,不像自己,徘徊彳亍,错失多少机遇
这夜,夏梦桥邀他喝酒,酒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天宫楼的梨花酿,味道果真是不同凡响,两人喝得酩酊,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翌日,霍龄问过下人,循着一丝酒香推门而入,见两人熟睡不醒,起了歹心,爬到床上打算调戏一番,怎料一脚被夏梦桥踹到了地上
“唉哟……唉哟真狠呐!”他满地打滚
夏梦桥捂着脑袋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他,“一身的香味,就猜是你你想干嘛?”
霍龄嘿嘿一笑:“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咯何况有两个美人在床,妙哉”
夏梦桥冷笑一声:“你敢碰云惜一下,我就把霍府卖空!”
霍龄一抖,冷静下来,“娘子,别呀!”
裴云惜慢慢转醒,亦是头痛欲裂,“怎了……”
“再睡会儿吧,云惜”夏梦桥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让他继续睡,裴云惜本就旅途劳累,不堪重负,又睡了过去夏梦桥下床把霍龄拎出厢房,呵呵冷笑,“怎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睡在铺子里呢”
“这不……想娘子了吗?”霍龄嘿嘿两声,淫`笑着将手摸到了夏梦桥的腰上,“回房,亲热亲热?”
“你兴致倒是不错,新香调制好了?”夏梦桥不动声色地掐住他的手,“云惜来了,少动手动脚,污了他的眼!”
霍龄不悦道:“敢情我二表弟竟比我重要?诶……你这是吃醋了?二表弟原本可是要过我的门儿——”
啪!
夏梦桥赏了他一个小巴掌,鼻尖对着鼻尖,凑近了威胁道:“看来你贼心不死咯?”
“呃,别别啊,娘子,我不是开个玩笑吗?何必如此严肃呢?”霍龄嬉皮笑脸搂住他,无赖地亲着他的侧脸脖颈,道,“我回府是想告诉你,万梅园的梅花提前开了,明日皇后娘娘要赏梅宫里的公公来通知我,说是要我带上新婚的娘子一道去,皇后想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