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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琴记完本——by萧九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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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午时刚过,裴府门外来了一位大夫,声称是来给裴云惜看病的,裴明惜见裴云惜独自一人在院中弹琴,走去问裴云惜:“好端端的,怎会有大夫上门替你看病?”
裴云惜摁住琴弦,心知为何,道:“有大夫?那便请进来吧


大夫进门,替裴云惜把脉,说是心思过重,阴气沉积,“开两贴调理的药,喝上几天,便能好

平日里切莫过劳过思,不利调息


裴明惜幽幽地看了一眼裴云惜,道:“过劳过思?”
裴云惜暗暗咳了一声,颇为窘然,低声道:“许是弹琴弹多了


“房`事亦可舒缓身心,不过切忌过度

”大夫别有深意地瞟了裴云惜一眼,“公子还年轻,无须过虑


裴云惜急道:“这番话,你无需与薄公子说道,大夫


大夫咳了一声:“在下自有医德,无须担忧


随即他开了药方便离开了,裴云惜深觉自作孽不可活,摸了摸惨淡的面容,无辜地望着裴明惜,后者偷笑一声,道:“我去抓药,你便好生休养


裴云惜只得莫名其妙地养起了病,午后夜里,薄肃都差人送来吃食,皆是些滋补糕点,随盒附赠字条一张,皆是些叮嘱话语

裴云惜心下一动,耐不住提笔回话,差下人送回食盒时送去


两三日过去,裴云惜气色渐渐润泽,而家中的宴席已置办得差不多,到了这日傍晚,大门被人哐哐凿着,开门一看,竟是裴文惜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路上赶得及,灰头土脸,亦是消瘦不少,怀里揣着上任文书,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给裴老爷和裴何氏看,一时间一家人热泪盈眶地抱在一处哀嚎痛哭

裴何氏高喊老天开眼,喜得连连擦泪

裴明惜拉裴文惜回屋洗漱更衣,再回前厅吃饭


除却五弟外,裴家人又聚齐了

裴文惜中了举人,似乎较之从前成熟了些,眼中褪去了稚气的计较,多了分世事的掂量


“二哥,幸而乡试那日`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我,如今我将要走马上任,都托你的福

”裴文惜确实相当感激裴云惜的点悟,若没他的话,自然不会有之后的成就


裴云惜摇摇头:“好坏皆是你自己的造化,我不过是路过提点,算不得什么


裴文惜又道:“方才大哥与我说了家中的变故,五弟不成器,亏得二哥撑着,弟弟在此要敬二哥一杯

”说罢,他起身敬酒

裴云惜无法,也得站起,顺了他这杯酒


裴老爷道:“如今因祸得福,皆是云惜功劳,日后这笔债,自是竭力奉还夏公子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裴云惜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裴明惜刻意地去看他,见他郁郁寡欢,不由得叹气


翌日,裴府门口点起了爆竹,挂起了硕大的红灯笼,垂下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对联,于是乎全临安都知晓裴家三子高中回来了,终于给裴家长脸了


这下子不巴结都不行,前阵子不肯借钱的那些个人家又腆着脸乐呵呵上门送礼

一时间裴府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裴老爷自是记得落难时哪些人冷眼旁观,但他贺礼照收不误,心里可是算计着

待门口宾客进得差不离了,刚想转身入府,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裴老爷,请留步


裴老爷疑怪着回头,却见台阶下立着一主一仆,怔愣片刻,恍然忙道:“这不是……这不是薄公子么!哎呦呦,薄公子怎大驾光临寒舍?实在是、是荣幸之至!”
阿萍抱着绸布包裹的贺礼,上前道:“裴老爷,我家公子听闻裴三公子高中,特来贺喜


裴老爷惊骇之至,忙伸手迎道:“多谢、多谢薄公子抬举,实乃文惜的福气啊!”
薄肃淡淡地看着他道:“我是来寻云惜的


“云惜……?”裴老爷狐疑着,问道,“这,云惜多日未出府邸,薄公子寻他作何呢?”
“自然是好友相叙了,裴老爷!”阿萍耐不住烦,抢话道,“不知可否替我家公子引路呢?”
薄肃对裴家有恩情,裴老爷一直铭记在心,若不是当日他出面令霍龄改娶夏梦桥,也不会有如今的裴家了


“自然,薄公子请进!老朽这便为您引路


薄肃点点头,随着裴老爷入府,府中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有好事者好奇地望着薄肃,只因他凛然有别于他人的气势,身形走动间便散发的高贵,实在是引人注目


裴云惜不喜这种场面,故而没有出席,一个人躲在屋中弹琴

忽听得有敲门凿凿,他起身前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人,怀抱一长物


“慎言……?”
薄肃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沉沉的绮思,“我来看看你


裴云惜一时呆住,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自是令尊引路,光明正大进来

”薄肃见他面容略带消瘦,不禁抬手抚摸,“你这几日病瘦了


裴云惜一惊,连忙将他拉入房中,阖上门来,“小心被人瞧见!”
薄肃踉跄了一步,抱住怀中的东西,道:“你怕?”
裴云惜心神不定,小喘着道:“若是被爹娘撞见,自是不妥

慎言你身份显贵,不该与我、嗯,不该……”说着声儿渐渐小了,裴云惜自知失言,慌乱地别过头去


薄肃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掰过来,淡淡道:“这便是你心中所想,云惜?”
裴云惜懊恼地咬住下唇,死死地嵌出一排齿痕,眼中波光流转,薄肃靠近他,将怀中的长物塞入裴云惜怀抱,又道:“此琴赠你


裴云惜低头一瞧,撩开绸缎一看,“这、这不是渌水……?”
“正是,如今是你的

”薄肃声音冷冷的,话语却截然相反,“前几日见你弹起渌水最是应手,想它配你最好不过


“可此琴价值连城,我收不得,它与云汉——”
“它与云汉是夫妻琴,你得渌水,我拥云汉,岂非美事?”薄肃微微勾唇,“此前,你为我制寄情以定情,如今我赠你渌水许终生,可好?”
“你……”裴云惜霎间羞红了脸,他万万想不到薄肃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足以惊世骇俗,慑人心魄


薄肃道:“我伤过你,怕你不再信我,如今琴心似我心,云惜,还愿信我么?”
裴云惜心中早已化成一潭春水,心旌荡漾,甜入心扉,抱着渌水晕晕乎乎的,薄肃上前搂住他,隔着琴吻他,边亲边唤他名字,裴云惜忘我地依偎着他……
两人自是少不了一场温存,裴云惜和薄肃在床榻之上缠绵难分,恍如梦境

他怎能料到竟有一日,自己会和心上人在房中相拥而眠

薄肃搂着他在一旁浅眠,裴云惜则是毫无睡意,扭头看见桌上的渌水,心下一阵激荡


然而下一刻他便想起了那五百两,心中钝痛不已,他已感受到薄肃的追问,像是问他讨要承诺,可他却是不敢给,若能问问薄肃除了真心,他的身子能不能也给他,便好了


一觉到了夕阳落满庭院,薄肃醒后,裴云惜细致地伺候他穿衣洗漱,薄肃任他摆弄,末了道:“若能日日如此……”
裴云惜笑笑,道:“怎能日日如此,慎言不日便会回京吧


薄肃闻言,微微蹙眉,道:“回京?”
“不回吗?”裴云惜淡笑着,替他竖发,望着镜中的他


薄肃沉吟片刻,道:“此事,无期


裴云惜登时心下一沉,他想,此事该是早已知晓,为何心中仍如刀绞?
无期无期,无定归期,他何日将走,自己竟也无法知晓


送薄肃出府,阿萍早已在门外候着,裴云惜痴痴地望着他英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府便见裴文惜被大伙儿灌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裴明惜想搀他回屋,反倒被他拽得东倒西歪,裴云惜忙上前帮忙搀扶,裴文惜被两位兄长架着往后院走


裴文惜嘴里念念有词:“大哥……大哥你……有所不知……我能回临安任、任职……多亏了那谁……”
裴明惜无奈地和裴云惜对视一眼,哄道:“谁?”
“是……是那戴、戴大人呐……哈哈……他在皇上面前说、说让我回、回来……”
裴明惜一怔,竟不走了,裴云惜亦是诧异,问道:“文惜,是戴大人谏言让你回来的?”
裴文惜胡乱点头,口齿不清道:“戴、戴大人说……他和大哥……是、是挚交呢……哈哈哈……大哥厉害……厉害!”
然而裴明惜脸色却是惨白,他和裴云惜安置好裴文惜后,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到院中


裴云惜道:“大哥,你和戴大人——”
“毫无干系!”裴明惜脸色沉郁道,“本就云泥之别,还是不要多做妄想为好


裴云惜见他心硬如铁,又道:“可戴大人分明还……”
“我已心死,莫要提了,云惜

”裴明惜突然口气放软,好似哀求


“我想我和薄肃或许也——”
“不要胡猜,云惜!”裴明惜劝道,“薄公子肯为你再来临安,做了如此多诚心之事,本就无可与竹君相比,你何必担忧?”
“但他们皆是高门子弟,恰如大哥所说,云泥之别,我亦是不敢攀附……况且,薄肃已说过归期未定,想来他还是会走的,我、我还是莫要太抱期望为好


“云惜你……”
裴云惜轻轻摇头,苦涩一笑,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薄肃何日离去未曾可知,翌日惜音的造访又令裴云惜大吃一惊,只因惜音哭嚷道:“师兄,师兄,大事不好!琴舍的琴都被鼠蚁啃坏了,师父正大发雷霆要唯你是问呢!”
裴云惜自是不可置信,扔下杂务即刻随惜音上山,缘是方摒甫一回山,便入琴舍查看爱琴,却见不少琴身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啮齿咬痕,顿时惊诧呆愣,捧着琴好一会儿没缓过劲儿来,等回神,便是气急败坏地寻惜音来,差他唤裴云惜上山


裴云惜路途中得知琴舍惨状,自是愧疚万分,悔恨不已,若非自己松懈怠慢,琴舍也不会遭殃,这下方摒要打他骂他,甚至是逐出师门都不为过


裴云惜气喘吁吁地冲到琴舍门口,大喝一声“请师父责罚”,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师兄你——”惜音一骇,没料到裴云惜跪得如此痛快,他还当他会狡辩一番,至少,委屈地申辩一句


方摒从琴舍跨出,见裴云惜狼狈地跪在面前,哼了一声,骂道:“还当不当我是你师父?当不当这些琴是身家性命?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裴云惜咬着牙低头,懊悔道:“师父,是徒儿之过,徒儿领罪


方摒见他爽快认错,心中倒是愈发不悦,喝道:“陈香的弦被祸鼠咬断,你心中不痛?!”
裴云惜登时浑身一颤,热泪一滚,砸落地下:“师父……陈、陈香它……徒儿当已安置妥当,未曾想……徒儿知错,是徒儿粗心大意自以为是……”
“未曾想、未曾想!为师离山数月,你说你回来过几次?琴艺是不是全然荒废?你是不是不想再学琴,不想继承为师的琴斋了?!”方摒怒气冲冲,拂袖道,“你好自为之,跪着想想吧!许是为师太过放纵于你,令你整日游荡松懈,无所事事!”
说罢,方摒气极离去,裴云惜强忍着伤心跪在青石板上,自他入师门以来,方摒从未如此严苛地呵责于他,想来是对他失望之极


“师兄,师父走了……你、你起来吧……”惜音含着泪,难过道


裴云惜只僵直着背摇摇头,不肯起

惜音想他内心愧疚,跪跪可以消除一些罪业

然而这一跪,便是一整个白日,几个时辰下来,裴云惜早已是浑身颤抖,支持不住,但他强撑着不肯起

惜音过会儿便来看他,劝他起来,裴云惜死活不肯


“师兄,你这般会跪坏身子的,赶紧起来吧,这天,这天阴得很,怕是要落雨了,快些起来吧!”惜音急得团团转


碰巧这话让路过的方摒听见,他大喝道:“让他跪着!给为师醒醒脑子!你心疼他,问问他心不心疼那些琴!”
裴云惜顿觉羞耻,攥紧拳头跪着,双腿早已毫无知觉,身子飘忽,脑子发胀


轰隆隆几声滚雷,天迅速地阴了,正如惜音所言,倾盆大雨瞬间倒下

裴云惜登时淋个透湿

方摒叫惜音进屋伺候他,别管裴云惜,惜音还替师兄求情,想替他撑伞


裴云惜耳边满是雨水声,眼睛被雨糊得睁不开,浑身凉的透心,简直比落入梦池还要难捱……
他心想,许这是老天爷对他三心二意不潜心修琴的惩罚吧!
雨越落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暗的乌黑,唯有琴舍的烛光隐隐透了出来


正当他神智半昏半醒快要倒地时,一双手搂住了他,将他横着抱起……

第二十九章

裴云惜清醒时,唯独一双眼可动,身子已是软绵麻木,再无抬臂之力

他晕头晕脑地迷瞪了半晌,才觉察出此处是他的卧房

只因帘帐挂下,遮了外界的模样,使得他好一阵陌生


他是如何躺到床榻上的?莫非是师父……不,或许是惜音拖他进来的


“薄公子……”
忽的,裴云惜听到了方摒的声音


“方老先生,适才在下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还望老先生多加考虑

”是薄肃冷淡的声音


裴云惜亦是惊诧万分,何时薄肃竟来了,还与他师父同处一室?
“薄公子,这本是本门的私事,轮不得你来多管,但老朽念在……念在我这傻徒儿多年忠心服侍的份儿上,还是要多言两句

”方摒沉着脸,捋着须,眸光深邃,“这世道上,善琴者多寡欲,多情者易败德,要想将琴艺练到至高境界,必定得灭人欲,老朽这徒儿自小单纯寡情,一心向琴,饶是他家中杂务繁多,亦能收心练琴,实在令人安心

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错,你又与我说,你们二人因琴生情,老朽能否这般判定,他是因情怠琴,失了一位琴者的操守和责任?”
“此言差矣,方老先生,在下与云——”
“且慢,老朽还未说完,薄公子有所不知,惜琴自小爱琴如命,早已立誓继承老朽衣钵,这九曜山的山庄等我死后交付于他,琴舍的数十宝琴自是归他

若他愿为红尘情爱抛舍这一世信念,老朽着实无话可说

”方摒言罢,冷笑一声,仿佛是嘲笑,又恍若不屑


薄肃紧抿着唇看着他,久久无言

想起方才从雨中捞起昏迷不醒的裴云惜时,他的心惊得几欲撕裂,若非他紧赶慢赶上山来,亦不知裴云惜还要跪到几时,要是把这双膝盖跪烂了,他怕是心疼得都要滴血

亲自替裴云惜擦拭干净,换上衣衫,抱他上床,后脚方摒便跨了进来

他对薄肃不请自来的方式抱有微词,但好歹是赏识过的年轻人,方摒口气还算客气

待薄肃忍不住质问他时,方摒才明白这位贵公子为何冒雨前来

薄肃先是称赞了一番裴云惜的琴艺与人品,又转而说起两人的际遇,最后道出裴云惜与他情投意合的实情

方摒不吃惊是假,但胜在他经世已久,何等大风大浪未曾见过,断袖之癖他是明了,也不曾低看

只不过这事放到自己宝贝徒儿身上,似乎有些不妥……
“修琴者不能为俗世所累,若薄公子执意用情于惜琴,还得问问他的意思吧

”方摒嗤笑一声,“情爱压身,使人昏智,怎能静心修琴?薄公子,莫要害了惜琴才是


薄肃不悦,微蹙眉峰,冷言道:“恕在下从未听闻修琴需绝情绝爱一说,断却七情六欲的人,只能是庙宇之僧侣,从未有修琴者必须如此


“想来薄公子对于修琴之道,认识尚浅,老朽很是愿意与你磋商数日,探讨一番

”方摒客气道,继而话锋一转,又道,“老朽罚了惜琴,只因他玩忽职守,犯了门规,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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