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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琴记完本——by萧九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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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竹君是戴洺洲的字了,裴云惜屏息想道


“慎言啊,今夜这么多文人雅士,你就没有欣赏的?”
“……没有


“是吗?”戴洺洲沉吟道,“其实我真的想将弹琴的裴云惜裴公子引见给你,他大哥性情温和友善,想来他也不差,你真的不见见?”
“他……?”
裴云惜听见他们在谈论自己,心脏骤然紧缩,呼吸停滞


“他和他大哥来此的目的,我想你不应该不知晓才对

”那人冷冰冰道,“他们脸上挂着虚假殷勤的笑容,实在令人看着反胃


裴云惜霎间脸色雪白


“那裴二公子,犹如妓子般被人围看,还微笑弹琴,更是糟蹋一手好琴

”那人继续严酷地做着点评,“为了蝇头小利前来出卖技艺,怎称得上琴艺人品俱佳?”
“薄肃!”戴洺洲低喝道,“你怎可在人背后如此诋毁他人?裴家公子是我邀请来的,如何算作是前来卖弄?”
薄肃也不知为何,想起裴云惜那温柔的神色与纤长的指节,愈发烦躁,“你这一拍合,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慎言,你太过分了,哼!”
“竹君?……”
两人的脚步渐行渐远,末了没了声息


而那假山背后,裴云惜一身水蓝色长衫湿透,面色却是如纸般苍白

他怀抱着自己心爱的琴,红着眼眶,喃喃道歉:“是我不对,竟如此天真……”

第三章

晨光熹微,这是临安城盛夏之中最为清凉的一刻

烈阳还未升空,林间雾气弥漫,潮湿润泽


裴云惜左右手各提一坛子酒,走了快要一炷香的山路,胳膊酸涩,暂且搁下酒坛子松懈一下筋骨

四下无人,唯有微风横灌竹林,叶片沙沙,隐约听见些鸟声啁啾


九曜山上人迹罕至,裴云惜走到现在,也不过遇见一只兔子,两只松鼠,再无其他

提着酒再走上个半柱香,后背衣衫都觉浸透,这才远远望见一道山门


他跨步而上,来到这座隐然于山林间的居所门前,砰砰敲响门环

片刻,有一小童前来应门,问来者何人


裴云惜朗声道:“小徒惜琴,前来拜会师父


小童猛地打开门,兴高采烈道:“师兄,你来啦?”
“惜音,大半月未见,你似乎又长个儿了

”裴云惜笑道,“师父起了吗?”
惜音道:“师父早起了,正坐在院中吐纳,师兄你这么久不来,师父怨气可重了,小心些呐

”童稚未褪的惜音眨巴着大圆眼,好心好意地提醒裴云惜


裴云惜自然了然,他提着酒走进院中,果然见一鹤发老人闭目凝神,吐纳打坐

他轻声道:“师父,不肖徒惜琴前来拜会……”
“你,也知不肖?”方摒早已知裴云惜到来,不免怨气横生,“当师父早已入土为安了?”
裴云惜抿着唇,恭敬道:“惜琴不敢,因此带酒前来领罪


“……”方摒默默地睁开眼,“把酒拿来


裴云惜心中暗笑,他这师父向来软硬不吃,唯独好酒,于是呈上酒坛,道:“师父,徒弟实在是家务缠身,不然早就回山里伺候您老人家了


方摒捧着酒坛,掀了封口,直接贴边而饮,喝完过瘾了,才觑了一眼裴云惜,哼道:“你也大了,我是不指望你日日鞍前马后伺候我这个糟老头子,隔几日送点酒来才是正经事


“是,师父说的甚对

”裴云惜顺从道


方摒又道:“你那点破事,我在山上早已听闻,你这是重出江湖卖艺献丑了?”
裴云惜一怔,才明白师父指的是自己前两日在柳居当众弹琴献艺的事,没想到风声走得这般快,连他这个久居深山的师父都知道了

裴云惜年少时在西子湖畔一弹成名,竞相邀请他上门弹琴的人太多,他颇为厌恶,才又隐去自己的琴艺,回家做了个闲散之人

他的师父方摒是名扬天下的制琴大师,自然琴艺也是超凡,每年上门求琴的人络绎不绝,可方摒只给对眼缘的人制琴,且不收天价费用

如今方摒年岁已高,制琴之事时而交给裴云惜,时而交给惜音,自己动手的次数已然不多


“师父,那不过是迫不得已

”裴云惜道,“为了生计


方摒悠然地捋了捋胡须,道:“你裴家竟沦落到要靠你弹琴卖艺度日?”
“呃……也不尽然


裴云惜忆起那晚自己浑浑噩噩从假山后走出,抱着琴独自立在梦池畔,月夜下形单影只,倍感狼藉

薄肃的每句话都如钉刺般捅进他的心口,前一刻还隐约希冀的幻梦一下子便被撕裂,撕碎,践踏

自己果真还是太单纯了,竟会觉得自己或许能与当今的皇亲国戚交上朋友,甚至成为知己

如薄肃那般的人,自然是高高在上,身姿傲然,睥睨于天下,不曾低头望见蝼蚁般的贱民

他们这种低贱的商贾之家,怎有资本攀上高贵凛然的他呢?
自作多情的下场,是独自舔舐裂口,而这裂口,都无需那人亲自划上,自动裂开


这便是阶级的差距


裴云惜默然地想着,方摒见他魂不守舍,便道:“见你魂游天外,不如去琴舍替我擦琴,十把琴都逐一擦净

完事后,我许你弹一日陈香


“陈香……?!”裴云惜讶然,遂眉开眼笑,“真的吗,师父?”
方摒瞪眼瞧他:“还不快去!”
“是!”
裴云惜立即跑向琴舍,陈香是方摒最爱的一把琴,跟了方摒数十年,此琴工艺极佳,弹出的琴音一如天籁,可惜方摒甚少应允他动陈香,故而他只能干解眼渴


在琴舍里的十把琴,每把都是珍品,有些是方摒独自制作,有些是裴云惜帮着打下手做的,对于爱琴之人而言,此处即是天堂


裴云惜擦得起劲认真,心中的阴霾也逐渐消散

是了,自己何必计较薄肃的那些话呢,话虽尖刻,但句句属实,竟也无可辩驳呢,呵呵


方摒捧着爱徒带来的佳酿,一个人喝得起劲儿,惜音来报时他已半是微醺


“师父,有人求见


“嗯……何人?”方摒回味着美酒


惜音道:“那人自称是打京城而来,姓薄

师父,是个极其英俊的公子呢


方摒砸吧嘴,沉吟道:“姓薄?京城来的?……嗯,似乎来了大人物,你请他进来吧


过了片刻,惜音领着人进来了,方摒凝眸一瞧,见此人通身白衣白靴,纤尘不染,面容冷峻如霜,确实是雍容高贵之姿


“方老先生,唐突登门,多有得罪

”这年轻公子不卑不亢道,“在下姓薄,单名肃,因仰慕老先生琴艺,前来冒昧拜会


方摒见多识广,立即觉出此人身份不简单,乐呵呵道:“有朋自远方来,我怎不乐乎?没想到阁下年纪轻轻,竟热衷琴道,老朽甚感欣慰


薄肃谦卑道:“不敢在老先生门前班门弄斧,只愿能向老先生讨教些技法,便心满意足


方摒见他不急不躁,心中颇有好感,便抱起酒坛起身,道:“薄公子不嫌弃,就随老朽进屋一叙吧


薄肃敛眸,低首一颌,“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可谓都是琴痴,这一叙便是整个上午,薄肃虽年纪轻轻,但对琴曲、琴技和制琴都颇有研究,方摒也是许久未见到如此用心的年轻人了,心中颇感快慰,更是对薄肃另眼相看


薄肃道:“在下有一块上好的梧桐木,方老先生是否愿意赏脸一瞧?”
方摒听他这么含蓄地一问,便知他的来意,明了道:“薄公子,实不相瞒,老朽已不再制琴,如今的制琴的是我那不才徒弟,他的手艺虽不及我,但也炉火纯青,对制琴颇有见地


薄肃没料到方摒已金盆洗手,甚为遗憾,“原来如此……”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飘进一阵铮然琴音,低回饱满,绕梁三日

方摒与薄肃面面相觑,很是默契地不做声,静静地听这琴音飘荡在屋檐之下,久然难散


方摒道:“这是陈香的声音


薄肃微诧:“那不是老先生的爱琴?”
方摒点头道:“不错,正在弹琴的正是我的徒弟


薄肃心想,没想到临安城琴才济济,这算是他遇见的第二个弹琴圣手,一曲琴曲婉转动听,使人欲罢不能


“老先生,不知可否替在下引见一下您的爱徒?”
方摒虽然平日里老是嫌弃裴云惜,但这时也是忍不住骄傲起来,欣然道:“自然可以,我这徒弟为人沉静踏实,天赋过人,年少时便一曲成名,颇有我当年的风采啊,哈哈哈……”
方摒带着薄肃朝琴舍走去,琴舍的门开着,悠扬醇厚的琴音源源不断流淌出来,薄肃不禁快走几步,朝大门迈去,只见屋子的正中央坐着一名青年,正闭目抚琴,怡然自得


这人是——?!
薄肃心中撼然,目光震动,神情一滞,这不是裴家那个二公子裴云惜么?!他竟会是方摒的爱徒?!
方摒满意地走到薄肃身边,静听裴云惜弹琴


薄肃此时心神紊乱,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本就冰寒的脸上更是冻上了一层厚实的寒霜,但他又感觉自己的脸颊是火辣辣的疼,似乎回想起一些自己不太客观的言词,着实令人羞愧


裴云惜极尽享受陈香的美,因而闭上眼睛深入享受,但他没想到,一睁眼,却看见了此生最令人悚然的画面——
“啊!——”
他往后一退,瘫坐在了地上,目光恍惚


方摒一下子脸色就不好看了,喝道:“惜琴,你作甚?”
裴云惜完全不了解为什么薄肃会在这里,还是和自己的师父站在门口,结巴道:“师父我……我有些意外罢了


方摒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继而介绍薄肃:“这位是来自京城的薄肃薄公子,他是来找为师切磋琴艺的,无奈为师今日气力不继,不如你就代为师好好招待一番吧


裴云惜闻言,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摆手:“不……不是,师父,我家中还有事务,稍后便要下山了……”
方摒瞪眼:“你方才怎么不说?!”
裴云惜其实无事,只不过他真的不想和薄肃相处,一想起薄肃那夜的评语,他便无法正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师父我……”
薄肃见他一脸为难,想必是真的有事,便道:“既然裴公子不便,我自然不会勉强,裴公子请便吧


裴云惜如获大赦,仓皇地起身,告别方摒便离去了


“我这无礼的蠢徒弟!”方摒气恼道,“嗯……?薄公子,你怎知我徒弟姓裴?”
薄肃低头轻轻一抿嘴角,冰霜消融,“在下有幸听过令徒弹奏,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第二封邀请函送来时,裴家七口人正围坐在一起,例行吃晚饭


裴何氏催促裴明惜道:“快,上头写了什么?”
裴明惜快快地浏览了一遭,便道:“戴仓司请我们兄弟五人……去游湖诗会


“那真是太好了!”裴何氏难得面色喜悦,“难得人家戴仓司如此瞧得上你们兄弟五人,咱们裴家这番是要飞上枝头了


裴老爷轻咳一声,不悦地觑了一眼自家夫人,“你这是什么话,裴家有如此低贱不堪吗?何时当了麻雀?”
裴明惜环视了一周,裴宸惜和裴玉惜嬉皮笑脸地对视,裴文惜面无表情地埋首吃饭,而裴云惜则是面色苍白,似神游天外


“娘,这回就我与二弟赴宴吧,三弟还要温习功课,四弟五弟……上次还不够丢丑吗?”
“大哥,你说什么啊!我们哪有丢丑啊?”裴宸惜不满地叫嚷


裴玉惜也道:“我们只是不胜酒力罢了,大不了我们不喝酒了!”
“那也不能去……”
上次诗酒会两位小弟当场酒疯发作,惹得众人哄笑,第二日便满城皆知,还有人登门到铺子里询问这事,当做笑料,裴老爷和裴明惜脸色都不太好


裴何氏却不以为然,维护道:“宸惜和玉惜年岁还小,你们几个做哥哥的没看护好,倒还怪起他们来了

这回,就还让他们跟着去,长长见识也好


裴明惜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辩驳,他瞅了一眼裴云惜,希望后者能帮他一帮,哪知裴云惜神色冷淡道:“这回我便不去了,我并不擅于应付这类场面


裴何氏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又转念一想老二的性癖,生怕他又惹出些丢人的祸端,便默然应允了


夜深,裴云惜的房门被人敲响


裴明惜得了应声,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他见裴云惜未睡,独自坐在琴桌前,也不知在想何事


“云惜,你为何不愿再去?”裴明惜忧愁道,“若你不去,我心也慌张啊

”他是个胆怯温顺的人,才是最不擅应付此类场面的人


裴云惜淡漠地瞥他一眼,道:“我想,我们这类商贾之家,是不适宜去那种场合的

人家风流儒雅,我们不过是丢人现眼


这话一出,瞬间点破了裴明惜的担忧,“云惜,我又何尝不知呢,但娘亲逼得紧,我也无法不做啊

只不过,我瞧那戴大人确实是个好人,没有官家架子,也没有贵族傲气,且还算瞧得起我,我……我……”他支吾着,脸色微红,裴云惜已明了大哥内心定是非常欣赏那戴仓司的,两个人也算是气味相投


“戴仓司算是枝独秀,难得官门子弟中没有骄人之气的公子,可……”裴云惜欲言又止,喉中徘徊许久的话硬是没挤出来,他只能自嘲般的笑笑,“或许是我们地位太低,得不到他们赏识吧


裴明惜听得云苫雾罩,“云惜,你在说什么?”
裴云惜道:“大哥,你还记得戴仓司的那位好友,薄公子吗?”
“自然记得


“那位薄公子……”裴云惜想起今日在九曜山上遇见他,整个人极受惊吓,“他是不屑于与我们这类人为伍的


裴明惜疑惑道:“你是从何见得?”
裴云惜道:“我是亲耳听见,他对戴大人说,我们这类商贾之家只会做些攀龙附凤的事,并无资格与他们交友


这话惊到了裴明惜,他目光恍惚,不可置信道:“当真?”
裴云惜笃定道:“我何必撒谎


裴明惜一下子愁眉苦脸起来:“唉,那位薄公子确实是位极其高傲之人,只不过人本来就是人中龙凤,也无怪乎他瞧不上我们这等人

其实这……嗯,也不妨碍我们与戴仓司交好啊

云惜,戴仓司几番向我表露他对你琴艺的欣赏,若是你不去,他定会认定我们不给面子,实在不太好啊


裴云惜知晓裴明惜的顾虑,家中的生意仍需戴仓司罩着,自己不该在此时如此不识相,奈何,本心与外事两难全啊


“大哥,你所言甚是,我不该因惧怕那薄公子的蔑视,便不顾大局

”裴云惜忽的有了些许勇气,目光毅然道,“大不了,我不去靠近那薄公子便是


游船诗会裴云惜并未带琴前去,他打定主意不再众人面前弹琴献丑


哪知夏梦桥也来了,他倒是神通广大,裴云惜又细一想,谁叫人家是大米商的儿子呢,家中还专做着进贡米粮生意,自然是关系通达


“云惜,你瞧那边那二人

”夏梦桥嘴里还嚼着糕点,手指却指指点点


裴云惜立在船尾,向船坞内望去,就见有两个面容俊俏气色略显苍白的公子站在戴仓司身边,“那两位是?”
“是戴仓司的两个双胞弟弟,戴洺仁与戴洺维,据闻此二公子性情阴晴不定,不喜与人深交

”夏梦桥口气八卦道,“唉,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差别怎么如此之大?”
裴云惜心想你与令姐也是一母同胞,性情差距也大,令姐可娴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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