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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者完本——by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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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倘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就不叫陈靖了。”
“那不一定,人一动感情就变笨,容易判断失误。”
“抱歉,我活了十六年没失误过。”
“那你这回绝对失误了,她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要不是真心喜欢不会这样。”
陈靖站在他身后:“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踹进湖里。”
丁隶回头:“我不会游泳。”
“周围总有会的,肯定能在淹死前把你捞上来。”陈靖笑。
丁隶见那表情一阵不是滋味:“阿静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是啊,但又能怎样。”他还是笑,“死都死了,偃然寝于巨室,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你又在背什么。”
“《庄子·至乐》。”陈靖转身走远,喃喃,“至乐啊。”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8日已发,修错字,看过请无视
☆、朱与墨
在陈世正心中事物只分两类,一类为朱,一类为墨,辨二者而近朱远墨乃君子立身之本。
于是当他将几个孙辈领进书房,见其中一个踩上凳子,笨拙地伸出手,兴冲冲摸出来的却非孔孟荀扬,而是那本《山海经》时。
重重地皱了眉头。
十七岁的陈靖坐在窗边。
这一间正是去年秦梦的教室,右手五米远处便是她曾经的座位。
午休时间班里几乎没人,只剩前排一个男生趴着睡觉,陈靖百无聊赖,拿打完的草稿纸叠了个飞机。
左右看了看,又拆开,绷直,望着放射形的折痕发呆。
前面传来细微声音。
他抬头,那文弱的后背一抖一抖的。
“哭什么。”他说。
后背一震,不抖了,吸了吸鼻子抹抹眼泪坐起来。
“我问你哭什么。”他重复。
“废话!你英语24分你不哭啊!”男生的后背说,瓮声瓮气的。
陈靖觉得好笑:“下次考回来不就行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说考就考的吗!”
经过半年前那件事,陈靖不知怎么耐性就变差了,没好气哼了一声:“自己不努力你怪谁。”
“努力有什么用!有些人天生就笨天生就爱拖后腿!像你这种尖子生根本就不明白!”那男生抓起耽美文库跑出去,中途还绊到桌腿趔趄了一下。
这要是在祖父看来准该划到墨的范围了,陈靖笑着,忽然又沉下唇角。
……当初若能明白你真正的心思,你是否就不会死了呢。
学姐。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那个……春秋,呃……哎……”
被抽中背书的倒霉男生搓搓手,师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差脱口而出的“站外面去!”
教室里一片低头安静。
噗——。男生陡然放了个声调奇异的屁。
顿时哄堂大笑。
师太本来想忍,最后憋不住也笑了,男生摸摸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
“算了,回去好好看书,明天来办公室再背一次。”
“哦。”男生乐呵呵坐下去。
陈靖托着腮帮。
走廊上,男同学对着楼下吹口哨喊大波妹,后座,女同学窃窃讨论着偶像剧的桥段。
这也都是我无法理解的吗。
他将膝盖上那本打卷的线装书推进抽屉。
也许我是朝菌,他们是晦朔;我是蟪蛄,他们才是春秋吧。
又一个午后。
刷完饭盒的陈靖捧起一本小说靠在窗边。
“你没回家吗。”丁隶敲敲教室的后门。
“明知故问。”他午饭从来都在食堂吃的。
“明知故问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丁隶倒过来趴在他前面的空位上。
“你怎么没回去。”陈靖的目光没离开书。
“我妈出差了,家里没人,你在看什么?”
他抬起花花绿绿的封面。
“《王子公主百分百》?”丁隶摸摸他的脑门,“我陪你去校医院吧。”
陈靖挡开:“我没发烧。”
“那你干嘛看这个。”
“这怎么了,存在即合理。”陈靖不以为意。
“你英语测验24分是怎么回事。”
“我英语本来就差。”
“那也不可能24,你肯定是故意的。”
“不行吗。”
“阿静。”丁隶看着他,“你没事吧。”
“我有事,忙得很,所以别在这打扰我,回你自己班去。”
“不回去。”
陈靖竖起小说不再理他。
书本隔开两边。
丁隶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会有欲抑先扬这回事吗?
原本对谁都爱搭不理的陈靖渐渐变了个人,就连最寡言的同学也能谈到一起,先前怪胎之类的传言一扫而空,最后竟大受欢迎起来。然而再过不久,事情却转了走向,他开始对着黑板说话,和空气聊天,举动也越来越奇怪,时而在作业本里画些诡异的符咒,时而坐在国旗台上击节长歌,又不知从哪弄了一套古装就这么穿着到了学校。
校方对这胡闹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电话传来了监护人。
“近邪丧智!”
陈世正一把文人傲骨,吐出四字,掷地有声。
陈靖被领回去,对着那一面挂着家训的墙壁罚跪三天。
夜半他偷偷抬头。
凝视那正楷,自问。
这篇家训,不是用墨写的吗……
返校,还家,返校,还家。如此反复了数回,他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
直到有一次陈靖失踪了。
“不肖孽子!不必找,随他去!”陈世正脊背挺得笔直。
丁隶听到消息旷了整天的课跑遍所有地方,黄昏近晚,他见到了坐在公园湖边一身脏兮兮的陈靖。
脚步走近,那人扭过头。
“丁隶?”他说,“来得正好,我刚和学姐聊起你呢!”
就在那夕阳下,自记事起,丁隶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结局没有悬念,陈靖被勒令退学,接着关进了医院。——精神病院。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8日已发,修错字,看过请无视
☆、青闽
渐入冬。
每次探视院方都以病情不稳定拒绝,一个月后丁隶才见到了陈靖。
瘦,迟缓,目光涣散。直到他喊了一声阿静,桌子对面的他才抬起头来。
然后笑了。
“好久不见。”陈靖说。
丁隶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嗯,把几个苹果推过去。
——塑料袋被护士收走了,说对病人太危险,三年前就有一个闷在脸上自杀的。
“谢谢。”陈靖笑。
“……不客气。”丁隶答。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快月考了吧。”
“嗯。”
一瞬间丁隶觉得自己才是被探视的人,然而每每想开口问些情况,又怕问错话,咽了回去。
“这里还不错。”陈靖主动说,“我开始以为会闷,后来发现一点都不无聊。这有很多有趣的人。”
“有趣?”
“你知道吗,我们房间有个音乐老师,他最喜欢半夜跑去马路中间指挥交通,只要站在安全岛上,闭着眼睛,来往车辆就变成了音符,听见的乐章比贝多芬还妙。”
吗。”丁隶没底气地应。
“还有一个老爷子,他说这世上没什么规矩,所有规矩都是人定的,他也是一个人,所以做什么都行。他什么都干过,有次脱光衣服在街上跳舞时被抓进来了,我就告诉他,魏晋名士都这样,如果他生在那时说不定还能和竹林七贤喝一壶呢。”
“嗯。”
“不过也有些无趣的人,有一个成天追着护士问他有没有涨工资,还有一个爱洗手的,从早到晚除了洗手什么都不做。”
“哦。”
“我想是因为我不明白才觉得无趣吧,我下回跟他们好好聊聊。”陈靖兴致勃勃。
丁隶呆呆地看着苹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陈靖收了笑容。
丁隶在是和不是之间权衡了很久:“有点。”
“你是不是认为我疯了。”
丁隶没说话。
“我觉得不是,但没有疯子会以为自己有病,所以我的个人判断是无效的。”陈靖逻辑清晰,“我问他们,他们都说是,我不信他们。你告诉我,我信你。”
“如果我也说是呢。”丁隶小心地问。
陈靖的咬肌微动了一下,目光焦距远了半寸。
最终垂下眼睛:“那我会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做个‘正常人’。”
思忖了很久丁隶终于开口:“我想凡事都有个度,也许那些想法本身没错,但做出来就不能被认可。”
“王阳明曰知行合一。”
“你管他曰什么,他是他,你是你。”
“哦。”陈靖头一次没反驳。
“还有一件事。”陈靖又说,“那天我是真的看见学姐了,真的,她就在旁边,你们还说话呢。”
丁隶心里一颤。
“而且……”陈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外套上趴着一只怪虫子。”
这么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掸。
“阿静。”忽然挡住他的手腕,丁隶缓缓低了下头,“你还是……听医生的吧。”
对面一愣。
“是吗。”陈靖握起手,收回膝上,坐正,“我知道了。”
小雪。大雪。冬至。
几乎每周都去探视,丁隶自认没长性的毛病这回倒改了个干净,只是他觉得,横在二人中间的那张木桌随着时间越变越宽,对面的陈靖,一次比一次更遥远。
他并非不说话,也不是没表情。
他有时滔滔不绝地讲一件从未发生的事,有时又为一些鸡毛蒜皮烦恼几个星期,或者兴高采烈像春游的小学生,再或阴沉到周身都罩着一层雾霾,一接近就黑云压城地逼过来,让人恨不得立刻逃走。
丁隶越来越不明白他。
再入夏就要高考,课业也紧张起来,他开始担心自己会渐渐没有耐性去面对这样一个人。
但他想,如果他不去,陈靖大概真的会崩溃。
“你别再来了。”
丁隶愣了一下,自己的心思总瞒不过他,无论什么时候。
“没关系的。”丁隶笑,“多看这一个小时的书我也考不上协和。”
“协和?”陈靖问。
“协和医科大学,我想当医生。”
陈靖摇摇头:“不适合。不过……你若真当上了,会是个好医生。”
“是么。”
“但千万别当精神科医生。”
“为什么。”
“不然最后肯定跟我一样。”陈靖笑,“对了,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算了,还是不说了。”
“到底什么。”丁隶笑着追问。
“我梦见和你做(防和谐)爱。是不是很变态?”
丁隶的表情僵住了。
从那天起,他果然没再来。
陈靖望着院子,鹅毛大雪一下几天,偷来的刀片已经在窗台夹缝里藏了很久,但如果现在死了,会影响他复习的吧。
那就等考试完了,六月九号。
还有半年。
只要再等半年,所有痛苦或不痛苦就都结束了。
病院是男女分区的,只有一个活动室可以混用,没什么攻击性的病人会定时准入,在里面做做手工下棋打牌。
陈靖不太爱去那里,嫌吵。
无奈跳裸舞的大爷起了兴致非要跟人杀两盘,一时找不到棋友,忽然记起有个少年,便嚷嚷着把他拉了过来。
三盘过后老爷子铩羽而归,气得就要扒衣,被几个男护士赶紧弄出去了。
一颗黑车掉到地上咕噜噜滚远。
陈靖起身去捡,再抬头,是个老太太戴一副老花镜坐在桌前玩小猫钓鱼。
“哦哟哟,这下赢了不少。”她对左手说。
“看你乐的!德行!”她对右手说。
陈靖听那语气好玩,笑了。
老太太抹下眼镜:“孩子,你叫什么啊。”
“陈靖。耳东陈,立青靖。”
“沉静,嗯,不太好,年轻人还是得欢实些。”老太太接着摆牌。
“两张K了。”他提醒。
“哪儿有。”
“这儿。”
“那不是K,是疙瘩。”
“那就两张疙瘩,可以钓起来了。”
“嘿。”老太太一乐,“这孩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啊。”
“陈靖。”
“对对,瞧我这记性!”她放下牌转过来,将他从头到脚瞅了一遍,“嗯,不错。”
不错?
“孩子,那大门板后面可有什么东西吗。”她一指。
陈靖愣了:“有,有个浅蓝色的影子。”
“多大,什么模样。”
“半个桌面大,模样变来变去的,停下是个球形,爬起来是个长条。”
“这样啊。”老太太搓了搓膝盖,“那就叫青闽。”
“啊?”
“浅蓝就是青,门上一条虫,可不就是闽吗。青闽。”
“这……”
“嫌不好听?你来起一个。”
“不是……”
吱呀,一个医生推门进来。
又转身:“这门怎么老嘎嘎响的,真重,铰链该滴油了吧。”
老太太瞄向陈靖窃窃一笑。
医生拿起水杯回办公室了,陈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伸出手,在半空悬了很久,终于将那东西拂下来。
再试那门,果真不响了。
“青闽怕油味儿,滴了油就该跑了,那二傻子还以为是铰链的毛病呢。”老太太笑得贼。
“这——!”陈靖此时的表情更像个二傻子,“我以为——!”
“你以为那都是神经错乱的幻觉,是不是?”老太太乐,“见到那些物件哪能精神病啊!根本就是你有悟性,有灵气,心眼开了。”
“您也能看见那东西!”
“哪儿啊,老太婆我可没那能耐。”
“那您怎么知道……”
“下棋时你就老往大门那瞅,难道是瞅那挂历上的鹦鹉不成?”
陈靖失望地哦了声,一细想,心情却好了不少。
回到病房一打听,她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老太太姓余,人称老太君,年轻时是纺织总厂的工会骨干,做事风风火火,组织活动是把好手,裹粽子,猜灯谜,每回节日厂里都热热闹闹的。可是等她上了年纪,却渐渐弄出些幺蛾子来,偏偏老职工还就爱跟着她瞎折腾,有回中元节,几百号人跑到大街上搞什么“普度”,结果闹大了,政府眼看苗头不对赶紧取缔,她儿子前后托了几层关系才没给她判刑,说是脑子有病送到这儿来了。
从那次起,陈靖无事便会去活动室转转。
每回都给老爷子逮着下棋,每回都眼看着他被男护士七手八脚架出去,偶尔碰到了老太君便天南海北地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祖孙在唠家常。
“孩子,你不能总呆在这儿。”有一次老太太说,“跟家里服个软,叫他们接你出去吧。”
陈靖低下眼睛。
“且不说天天闷在屋里,光是那些药都能把你吃傻了。”她叹口气,“就见天跟你下棋那老王头,他从前可是棋协的,外号王大将,杀遍省城无敌手,今天却连个娃儿也赢不了。唉,作孽啊。”
陈靖沉默了。
倘若出去今后要怎样呢,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那天,秦梦明明在湖边,丁隶还跟她说过话,可他事后为什么不承认?
他终于摇了摇头:“我没地方可去。”
老太太不以为然:“你是天地为家的心性,死不了的。”
“老太君,您高看我了。”
“胡扯,老太婆我看人可准呢!你打小书念得多,有见地,遇事知道该怎么去想,只是现在年纪轻、历练浅,没融到骨子里,等时间久了,豁达淡泊的心性就该显出来了,到那时再看,天大地大,哪儿都不能牵绊住你,哪儿也都是你的容身处喽!”
那夜,陈靖望着天花板久久没睡。
九九数到第六九,转眼是除夕,爆竹遍地,烟花漫天。
“36床陈靖,收拾一下,有家属来接。”
他情绪复杂地穿过走廊,见病区的铁门外站着一脸沉重的二叔:
“爷爷叫你回家,见最后一面。”
一世堂堂正正的老傲骨卧在病榻上。
二叔催他上前,奶奶挪了挪位置,陈靖站到床边。
眼皮浮肿,面色灰紫,陈靖没发出一点声音,陈世正却像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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