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者完本——by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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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我挂了。”
“有事,我在外面逛街,不小心把脚扭了,你开车过来接我。”
他从来拿这个妹妹没办法,无奈地摇摇头,抓起了车钥匙。
医大附院骨科,谢宇前后找了三遍也没看见人影,再打电话,对方又说在住院部附近。
“你不是骨折了吗。”谢宇冷着脸。
沿岸的杨树下站着一个女生,丹凤眼,发尾齐肩,见他来了,转过半边身子抱起胳膊:“医生说片子看错了,真是的,什么破医院。”
“自己撒谎还把责任推给别人,下次真的骨折别怪我无视你,上车回家。”
“那边。”谢鑫一指。
谢宇顺着望过去。
“那个湖心岛上发现了五具断手,已经烂成白骨了,另外目击者称昨夜岛上有亮光闪过,警方正在进行二次勘查,似乎又有新进展。”谢鑫眉角一飞,“怎么样?这素材比关在房里苦思冥想有价值多了吧。”
谢宇没回答,视线不自觉落在了湖面上荡起双桨的某个警察。
船靠了岸,岸石很高,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递了把手,卫远扬拽住跳上了岸,又回身把另外两名同事拉上来。
“今天没上班啊?”卫远扬问拉他的白大褂。
“午休。”丁隶说,“昨晚上岛的人找到了吗。”
“没。”
“听说现场发现了一只运动鞋?”
“对。”
“难道真是妖怪……”
“妖怪?”
“我昨天听人说那两棵榕树下住着一种妖怪,叫做魅,专门吃人。”
丁隶口齿清晰地将听来的话复述一遍,散步的大叔好奇地凑近,抱孩子的女人摇摇头,少年继续玩手机,两个警察以为他在说笑话,十分配合地哈哈大笑,搬着证物向警车走去。
故事讲完,该散的散。
丁隶看看卫远扬:“你没笑,你相信有妖怪?”
“啊?”卫远扬红着脸挠挠头,“也不能说信,也不能说不信,你说我信吧好像不可能,说不信吧我又打心底觉得刚才的话并不可笑。”
“什么妖怪,蠢死了。”谢鑫插了一句。
卫远扬这才注意到谢宇站在边上,还没等他打招呼,却见谢鑫高跟鞋一踢走了过来。
“这位医生,我有三个问题请教一下。”她气势十足,抬头看着丁隶。
“可以啊。”丁隶游刃有余,“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今天没上班’和‘午休’两句话足够。”
“这样啊。”
“第一,目击者只是说昨晚岛上有亮光,你怎么就确定那是人为导致,而不是别的原因。”
“我没确定是人为啊。”
“你刚才问‘上岛的人找到了吗’,这句话本身包含了人为的前提。”
“哦。”
“回答问题。”
丁隶想了想:“我主观臆断的。”
“好。第二,既然你确定岛上有人,为什么又认为是妖怪作案。”
丁隶笑笑:“大概我思维比较跳跃。”
“第三,你从哪里得知岛上发现了鞋子。”
“刚才听旁边人说的。”
“谁。”
丁隶回头看看:“走掉了。”
谢鑫薄唇一扬:“比警方更了解现场情况,又拿妖怪的说法装傻充愣,这位医生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哪里。”丁隶摸摸后颈。
“我可不是在夸你。”谢鑫昂起下巴。
“不是吗。”
“当然不是。”
“谢鑫。”谢宇拦上来,“差不多了。”
“谢?”卫远扬回过神,“这是你姐?”
谢鑫一愣,半皱着眉头:“哥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哪。”
“原来是你妹。”卫远扬说。
谢鑫一脸不想理他,摊出右手:“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车钥匙。”
谢宇递过去,她清爽一转身走了。
“你妹真厉害。”卫远扬望着她的背影。
“单身,你有兴趣吗。”谢宇说。
卫远扬立刻摇头。
“我叫谢宇,请问你怎么称呼。”
“丁隶,隶书的隶。”
“刚才我妹妹冒犯了,抱歉。”
“没有。”丁隶微笑,“你也是警察?”
“不,自由职业。——能否告诉我关于妖怪的消息你是从哪听来的。”
“从一个朋友那儿。”丁隶说,“很假是不是?”
“不是完全不可信。”谢宇说,“从现象学的角度,妖怪的说法确实可以应付一些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事。”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
三人望过去,是一个干瘪老妇坐在石栏杆上,眯着双眼,稀疏头发盘在脑后,鹰爪般的左手拄着满是木疙瘩的拐棍,蓝粗布右袖空荡荡,打了结耷拉着。
“自己破不了案就赖妖怪,还有脸当警察!迷信这种东西更是庸医!治死人过不少人吧!哼!”老妇阴阳怪气。
丁隶上前一步,有礼貌地弯腰:“婆婆您别生气,我们是开玩笑呢。”
老妇扯着嘶哑嗓门:“什么玩笑!妖言惑众!该死!”
“是,我们不乱说了。”
“出了人命就一定是人干的!不可能有妖怪!”老妇抬起拐棍抡向围观者,“你们都听好了,这世上根本没妖怪!没有!一只都没有!”
一个婴儿哇地大哭起来。
老妇闻声一惊,停止了喊叫,反复嘟囔着什么,捣起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丁隶立刻掏出手机看时间:“我该上班了,下次见。”
卫远扬挥手:“有情况再联系!”
一阵风吹过,杨树上的白絮纷纷掉下来。
“那个医生你怎么认识的。”谢宇若有所思。
卫远扬摘了警帽往石栏杆上一坐:“有次交通事故他帮忙抢救伤员来着,昨天在这查案子刚好又碰到了。”
“应该不是刚好,我认为这次案件他就算不是当事人,也知道不少内情。”
“你也怀疑他?”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视网膜效应,当一个人具备某项特征,会比他人更容易注意到具备同样特征的存在。刚才关于妖怪的那段话,就是他利用这一点,故意说给我们包括周围人听的。”
“你觉得他是在试探我们?”
“谁相信妖怪,谁不信,谁在意案子,谁无所谓,从刚才反应已经一目了然。”
“还有这招?真长见识。”卫远扬抓抓后背,“难怪你妹说他不是一般人。”
“他在哪个科室。”
“心外,你要找他啊,我这有电话。”
“只是核实一下。”谢宇望着道路尽头丁隶消失的地方,“我看他根本没有回去上班,而是追那个老人去了。”
“哦,难怪我刚才觉得他看时间赶路的样子有点刻意。”卫远扬叉起下巴琢磨了半天,“话说你怎么在这?”
“凡是出了大案子都会去现场呼吸一下空气,算是一些侦探写手的职业通病。”谢宇放松了状态,靠上旁边“严禁钓鱼”的牌柱,指了指警车,“刚才和你同船那两个刑警,稍胖的姓邓,在队里干了十年,是个酒鬼;瘦的姓吴,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正在八中念初三。”
卫远扬差点蹦起来:“你怎么知道!”
谢宇面无表情:“经常在案发现场看到他们,不经意听到的。”
卫远扬冷汗直冒:“你这个不经意有点吓人啊。”
谢宇没多解释:“关于这案子我有个提议,由你以警察身份出面,委托给归心静坊。”
“啥?!”
“费用我来出。”
“不是,你还在查那个公司啊!”
“你不也在查。”
“我没啊。”
“是吗。”
“真没有!”
谢宇冷眼看他。
卫远扬嘀咕:“也就听说谭启功死后很多老学员出了事,所以跟他们要了名单,核一下情况。”
谢宇看回湖面:“还真是在查吗。”
卫远扬终于反应过来:“你是在套我的话?”
“是。”
他瞬间垂头丧气。
谢宇推了推眼镜:“那个提议接受吗。”
“我想想。”
“想多久。”
卫远扬没回答:“你为啥这么在意那个公司。”
“因为反常。”谢宇说,“那次在天辉他们明显是下了战书的气势,等谭启功一死,却对我们的存在完全不闻不问。”
“这也没错啊,他们老板都死了,当然没必要再追究我们。”
“你认为谭启功是他们的主脑。”
“不然是谁。”
“钱思宁。”
“那个女助理?”
“只是猜测,但如果是真的……”
“怎么样。”
“看过《浮士德》吗。”
卫远扬摇头。
“传说海里有种女妖叫做塞壬,它用歌声引诱船只触礁沉没,另外还有一个神族,它保护航海者,拯救遇难的水手。按照常理判断,女妖和神族应该水火不容,但是在《浮士德》的‘爱琴海岩湾’一幕里,她们却亲密无间地欢度和平节。”
“然后呢?”
“害人不是妖怪的工作,救人也不是神的事业,它们从来没有以人为中心行动,恰相反,人只是它们余兴游戏的道具。”谢宇望着牌子上严禁钓鱼的字样,“在归心静坊的事件里,我们就是人,是夹在大势力间的棋子,触发剧情的NPC,这就是我为什么在意他们。”
卫远扬还没明白:“为什么啊。”
谢宇掸落肩头的一团杨花:“自尊心。”
出了医院钻进支路,穿过一道道小巷,路程和位移完全不成正比。
还好拐棍的嗒嗒声一直响着,使丁隶不至于半道跟丢,只是回头看看,路痴的他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么想着,拐过一个弯,他忽然撞上两道诡谲目光。
老妇弓着背,皱着橘皮脸孔,在窄巷的正对面盯过来,丁隶不由退了半步。
嗒。嗒。嗒。拐棍钉着地面,缓慢却无比坚实逼近。
深呼吸,桃木珠在锁骨间起伏,丁隶用最轻的声音放稳了脚跟。拐棍尖端落在他鞋前半米的地方,老妇凑上来,唰地瞪大一对白浊的眼珠。
盲人!
丁隶气也不敢喘,看着那双眼珠试探地在面前平移,最终停下,缓缓退了回去。
他无声地松一口气,更小心地跟上去,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既然是盲人,她怎么一路走过来不用半点摸索。
大概是同样的道理吧,阿静也在漆黑寂静的岛上拽着自己,轻松绕开了所有障碍。
也许他们辨别事物根本就不需要眼睛,甚至不需要听觉。
——糟糕!
如果老妇是用别的感官观察事物,她说不定已经通过其他途径发现了自己!
丁隶刚想到这,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罪魁祸首
窸窣。
细小的声音唤回一部分意识,空气湿霉,眼皮用力地张开,模糊视线里映着一双布鞋。丁隶察觉自己趴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他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连一根小拇指也动不了。他试图积蓄一点力气,缓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瞳孔中是居高临下勾着头的一张老脸。
老妇颤着白眼,嗓音尖锐:“说!”
说……什么。他耳膜震得疼。
“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说!”
那件事……我倒是想说想问,如果能动一动喉咙的话。
“不对,没有!你给我听着!根本就没有那件事!凡是说有的,都不能活!不能!”
看来这老太太是彻底疯的,运气够差。丁隶自嘲一句,仅存的意识只够胡思乱想,却听铛一声,一把匕首拔了出来。
“那件事根本没有……那件事不能让人知道……杀掉……赶快杀掉……杀!杀!”老妇乱舞着独臂。
丁隶脑子里闪过无数对策,无奈躯体做不出任何反应,眼看刀刃就要划过颈动脉!
一道身影闪出,麻利地夺掉匕首。
“卦婆,你忘啦,我们是不能杀人的。”一个女声和颜悦色,“你先消消火,我问他就好,来,我扶你出去歇会儿。”
“不用扶!”老妇手一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会儿捞起拐棍,嗒嗒地拄着出去了。
女人蹲下来。
“你是被卦婆的咒术缚住了,我也没有办法。”她的嗓音清柔里带了些坚韧,听上去并无恶意,“没想到还能见面,算算都过去七年了,背着六条人命感觉如何?还好卦婆是疯了,否则她想起那件事来,就连神仙也保不了你。”
女人停一停。
“可是也不能全怪你,都是那姓齐的,不然别说是卦婆,连我都会想杀了你。”许久,她不说话,又轻叹,“你等着,我去劝劝她,看她能不能把你放了。”
七年……六条人命……姓齐的……那件事……
丁隶动弹不得,只得趁机在脑中整理着超载的信息,不知过了多久,鬼压床似的无力感忽然消失了。
他握一握五指,立刻爬起来。
刚才的女人推开门走进来,和老妇做同样打扮,脑后盘着发髻,一身粗布衣鞋,只有脸孔年轻而平静。
“你可以走了。”她说,“最后给你一个劝告,离那个姓齐的远一点。”
丁隶道了谢,直接问:“姓齐的是谁。”
女人不解:“你不记得?”
“那件事到底是什么,麻烦你告诉我。”
她无言,摇摇头:“不必再问了,忘记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阿妹!”屋外一声大叫,“还不快滚出来!见到男人就挪不动腿了吗!贱骨头!”
女人向丁隶点了头,便要走。
“请等一下。”丁隶抓住她。
她抽回胳膊低斥:“再纠缠不清惹卦婆发怒,你就真的等死吧。”
“没关系,你们不会杀人的。”
“你怎么肯定。”
“因为你们没有恶意。”丁隶决定赌一下,“传说那件事一旦被知道了就会再次发生,那个婆婆之所以要杀知道的人,只是单纯想阻止事态而已。”
“那你也该清楚,所有听说过那件事的人都会死。”
“可你和婆婆都活着。”丁隶知道时间不多,加快了语速,“我是个医生,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人死掉,现在岛上出了那么大的案子,警方已经在全力调查,那件事被人们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真的想阻止它,就得用更积极的方式。”
“最不想看到人死?”女人忽然换了语气,讥笑道,“身为罪魁祸首你还真说得出口,如果不是姓齐的那件事根本就不存在。好了,我不想多费唇舌,后会无期吧。”
女人说完消失了。
走出屋子,丁隶点了一根烟。
四顾天色,已是傍晚,绕过几排杨树,眼前是无比熟悉的住院部大楼,他再回头看去,才发现刚才关住他的地方是数年前废弃的殓房。
携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回到志怪斋,丁隶直接推开里屋,连衣服也没脱就仰面倒进床里。
罪魁祸首。
女人说出这话时,言语中尽是对待杀人凶手一般的恨意,这种眼神,他七年间曾见过不止一次。
在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
真是不愉快的回忆。他望着蜘蛛网苦笑一下,我果然不适合当医生。
“别想太多。”脑海里一个声音说,用昨夜相同的口吻。散漫,嘲弄,而温和。
你,是姓齐吧。
周五,早晨,卫远扬站在法医科的大门外,就听见彻夜未归的舍友在里面大发牢骚。
“他奶奶的,都是你!害得老子连天加夜赶报告,你说你死都死那么久了,也不干点好事积点阴德!”
“雷廷,你一个人跟谁说话呢。”卫远扬问。
雷法医扭头,晃晃一只肱骨:“跟它!不行?”
“行。”卫远扬将一盒小笼包扔到桌上。
“可把老子饿死了。”雷廷跑到水池边洗了三遍手,一掀塑料袋,“哎?没醋啊。”
“要醋自己去食堂倒,管够。”
“我有空去食堂还留你干嘛!”雷廷一筷子吞掉一只,又夹起一只问,“吃吗?”
卫远扬抬眼就看见泡着尸块的广口瓶:“不吃。”
“你说你。”雷廷用筷子指他,“连这点心理障碍都克服不了,还好意思在刑警队混。”
“我乐意,管得着吗你。”卫远扬不甘示弱,抓了一只包子塞到嘴里,“刘队问你验尸报告搞好了没。”
雷廷得意地伸出手,敲了敲桌面上厚厚一摞纸。
翻着报告上楼,手机响了,卫远扬接起来:“喂,谢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