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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者完本——by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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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里的心电图渐渐归零。
老人的家属在放弃抢救的同意书上签下名字,丁隶点头示意,护士静静地撤掉所有仪器。
填完死亡证明下班回家,时间已是二十二点,北陵路有雨,平日的流动摊点都消失了,只剩零落的门面招牌和过路汽车的红尾灯,明暗不一地映在大大小小的水洼里。
啪一声,躲雨的人跑过,溅了他一裤腿的泥点,丁隶提了提脖子上的围巾,将鼻子埋进去。
“喂。”忽然一个低声。
他回头,身后是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右手插在口袋里,脸被黑伞遮住看不见,只有雨点砸在伞布上迅速地滚落,在二人之间隔出一道水帘。
“你是丁隶。”黑风衣问,嗓音发紧。
凭借本能丁隶立即感到来者不善:“不是。”
说罢他见黑风衣抽出右手,举起一部手机,使屏幕和自己的脸处于同一水平线,阴影里的眼睛左右看了一下。
丁隶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在比对照片。
于是他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缓缓退了一步。
与他相反,黑风衣的动作始终平静而流畅,他先将手机收进口袋,再掏出来却成了一把枪!
金属锃亮,消音器浑圆,举起的过程中拇指一拨保险,枪口就对准他的心脏——
砰!
丁隶缓缓低头,胸前没有弹痕。
只有一个青紫色的兔子死在脚下的血泊里。
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志怪斋的床上,周围没有什么黑衣人,只有窗外的雨声。
原来是做梦……
丁隶抚向胸口平复着心跳,无意间又碰到那块淤青,却意外地发现不再疼了。他诧异地翻了个身,背后似乎硌到一个东西,回手一摸竟是那颗桃木珠子。
正疑惑间铃声响起,丁隶拿过手机,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他说。
“你找我。”对面问。
“陈靖?”
“是。”齐谐说,“我在云南,小桃说你有事找我。”
丁隶探进衣服揉了揉胸侧,说已经没事了。
对面笑了笑。
“怎么?”丁隶问。
“那东西叫做‘流连’。”
丁隶一愣:“你怎么知道。”
“点头摇头都告诉我了。”齐谐解释道,“流连源于死魂的怨气,它平日蜷居在人类的瘀伤中,使其不得痊愈,借此折磨宿主的身体心智,待其毙命后又裹挟住他的怨念,一同转移进另一伤者的体内。今年八月暑热,窦文杰一时兴起去水库游泳溺毙了,因为恋慕未了、执念太强,怨气就徘徊在出租房里化作了流连。之后的事如你所想,它先转移到徐虎体内,经由他找上张成虹,接着是何勇和邓国平,最后才钻进你胸口的淤青里。”
丁隶沉默片刻:“那兔子又是怎么回事。”
“被流连缠上的人容易做噩梦,那些只是你的臆想罢了,若你想要更具体的分析,可以去找心理医生谈谈。”
“不用了。”丁隶说,“那流连还在我的体内吗。”
“不在,可能它觉得你没有什么寄生价值,转移到那个老人的身上了。”
丁隶小吃一惊:“你是说刚才ICU里那个病人?”
“是的。”齐谐语气平静。
丁隶轻叹一口气,换了一下拿电话的手将桃木珠挂回脖子:“这颗珠子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它一直都在床上,可是流连忌惮于它,就用障眼法遮蔽了你的视线,让你寻它不到。”
“这样……”丁隶低声,又问,“你去云南干什么。”
“出差。”
“出什么差。”
“归心堂的事。”齐谐一笔带过。
“是不是荀老板又让你去解决什么案子了。”丁隶质问。
“你没必要知道。”齐谐语气强硬。
丁隶深吸一口气:“我这是关心你。”
却换来对方冷冰冰的态度:“多谢关心,我好得很。”
“那行。”丁隶说,“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挂吧。”对面毫不留恋。
丁隶一皱眉,重重按下屏幕,丢了手机翻身睡去。
胸口的瘀伤很快好了,关于兔子的噩梦也再没有出现过,一切仿佛回到正轨。
医大附院食堂里,姜妍端着餐盘坐到董乾坤旁边,忽然招了一下手:“薇薇,这边!”
不远处一个女医生看过来。
瓜子脸,双眼皮,微笑柔和,漂亮的栗色长发在脑后夹起来,胸牌上书:心血管内科主治医师,顾又薇。
“老董也在啊。”顾又薇放下碟子,又对丁隶打了个招呼,一声你好圆润而温柔。
“你也好。”忙着吃饭的丁隶抽空点一下头。
“童童昨天出院了,临走前问丁叔叔怎么没来送她呢。”顾又薇说。
“我昨天上午有手术,去不了。”丁隶解释。
顾又薇笑了笑:“我也是这么告诉她的,她说那等我有空回来看你们,语气就像大人一样。”
“哎呀……当医生也就这个时候最有成就感了。”董乾坤摸着脑袋感叹。
姜妍哼一声:“童童又不是你治好的,你得意什么。”
“也是。”老董一拍旁边的肩膀,“多亏了丁隶和顾医生配合的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是吧?”
丁隶低头吃饭没搭话。
“对了薇薇,你去不去看电影?”姜妍问,“我和老董昨天在网上抽了四张电影票。”
“什么电影?”顾又薇问。
“恐怖片,一起去呗?今天晚上七点多的场。”
顾又薇摇头:“你们两口子约会,我在旁边不好吧。”
“没关系,这还有一个。”董乾坤对着旁边挑眉毛。
“啊?”丁隶一愣。
“啊什么啊,就这么定了,下了班不许单溜啊。”
“我晚上——”
“晚什么上。”老董打断他,“知道什么叫四有青年吗?有文化、有理想、有组织、有纪律。你看你文化是不指望了,理想也早没了,再脱离了组织以后还怎么混?”
丁隶一本正经地纠正:“四有青年是有文化有理想、有道德有纪律,从来就没有组织的事,你不要栽赃人家。”
“不管了。”董乾坤自暴自弃,“反正你不去的话我们哥们就没得做了,你自己选吧!”
丁隶夹了口菜:“那我要唱首《送别》加以缅怀,长亭外,古道边。”
“一行白鹭上青天,胡天八月即飞雪,夜半钟声到客船。”
三人一停,发现接话的是顾又薇。
“怎么了?”顾又薇不解地环?6 印?br /> “没怎么。”丁隶心想这开玩笑地随口一接,不仅引了三首诗,还能保证每句的最后一字都押在原处。
“晚上有事吗?”顾又薇笑着问他。
丁隶想了一下:“暂时没有。”
顾又薇嫣然:“那晚上见。”
☆、梦蝶
夜七点,影城等候区,宣传海报画着空无一物的白色房间,中间飘着两个白字:异屋。
“小姜你怕吗?”顾又薇低声说,“不然我们看别的吧,那个奖券可以换。”
“不行不行!”姜妍摇手,“约会的时候看恐怖片最好了,不是有个说法叫吊桥效应吗,人在心跳加速时会觉得身边的异性更有吸引力。”
顾又薇一笑:“还有个说法叫联想记忆,等他以后想起我来,第一反应就该是恐怖片了。”
“那也比没印象来得好。”姜妍拽了拽她,“总之等会儿看到可怕的地方,你就尽管往丁隶身上扑,他绝对不会推开你的。”
“这也太夸张了。”
“那你就抓他的胳膊、抓他手,他总不至于那么小气抽回去。”
顾又薇笑笑,说行。
聊天之间两位男士买完饮料回来,广播也通知检票,人群纷纷向放映厅涌去,找定四个位子,姜妍很自然把丁隶指到了顾又薇的旁边。
“你喜欢看恐怖片吗?”等待广告时,顾又薇问。
“还行。”丁隶说。
“我也挺喜欢的,就是一个人的时候不怎么敢看。”
“你自己住吗?”
“嗯。”
“那看完晚上害怕怎么办。”
“也没有那么严重。”顾又薇将鬓发缓缓拨向耳后,“我高中的时候有一天看过《午夜凶铃》,吓得一直睡不着觉,最后我想这样不行,就爬起来去了客厅。半夜一点,没开灯,强迫自己盯着电视机,一直盯着,盯了十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再也不怕了。倒是这时候我父亲出来上厕所,开门就看见一个直挺挺的人影站在那儿,吓了一大跳。”
丁隶哈哈地笑:“那你今天回去也准备盯电视吗?”
“说不定。”她嫣然。
语毕,全场黑静下来,电影开始。
镜头俯视着一个房间,四壁光滑,库布里克式的超现实布景。内里有一张床和一张圆桌,圆桌上有一只水杯和一只碟子,碟子上躺着一片熟肉。
以及一个女人。
没错,碟子上躺着一个女人,身上裹着沙拉酱。
镜头拉近,女人皱了皱眉毛,惊恐欠身,镜头再拉远,她已经坐在了床上。
四周环顾一下,她慌乱地推开被子跳下床,拼命拍打着墙壁,才发现这个房间没有门和窗。用尽了力气,女人绝望地瘫坐下来,一只饿极的老鼠从脚边跑过,吱溜地蹿上桌子。
她急忙抢过去,赶在老鼠之前把肉全部嚼进嘴里,然而食物似乎是加了安眠药,女人没走两步就眼睛一翻倒在地上。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子里,身旁睡着丈夫,窗外的绿树在阳光下摇曳。
女人终于松口气伸个懒腰,推了推枕边人。
丈夫转过脸,她微笑相迎,突然一声惊叫——
镜头切换,那是一张死人的脸,脸皮已被啃噬殆尽,眼球和鼻梁骨森森地暴露在外……尖叫声持续着,镜头霎时推进她张大的嘴巴,牙缝间清晰可见的是残留的血和肉……
定格,一转。
女人再次回到房间。
同样地醒来,同样地挣扎,同样的老鼠蹿上桌子。她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赶紧保护好碟子里的肉片,谁知老鼠咬着不放。女人大惊,立刻脱下鞋向它打去,恍惚间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回过神,是穿着睡衣的丈夫,再一看自己手中,紧握着一只沾满鲜血的烟灰缸。
女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低下头,才发现地上打死的不是老鼠,而是一个婴儿。——她的孩子。
镜头再次闪回。
女人又躺在房间里。
疲惫地,涣散地,宁肯饿死也不动桌上的肉,一大群老鼠窸窸窣窣地爬上来,啃她的脚趾、啃她的鼻子,她只是失魂地闭上了双眼,笑意安详,却无比诡异。
银屏黑下,字幕:第一个故事,结束。
三个故事讲完,电影散场。
姜妍顺着人流挤到顾又薇身边小声催问:“怎么样?手拉到没有?”
“没有。”顾又薇说,“电影看得太入神,忘记了。”
“你到底懂不懂轻重缓急啊!”姜妍气得跺脚,“想看电影回家上网看几遍不行?白白浪费大好的机会。”
“可是演员那么敬业地拍戏,如果观众都打着看电影的幌子偷偷做自己的事,会不会很辜负他们的工作?”
“你都给人家贡献票房了,人家才不会在意你在底下偷偷干些什么!”
顾又薇笑笑:“那我下次抓住机会。”
“别下次,就这次。”姜妍掐了董乾坤一下。
老董哎哟一声,见未婚妻对自己使了个眼色,立刻说:“那什么,丁隶,我跟小姜先走了,你负责送顾医生回家啊。”
“行。”丁隶挥一下手,目送两人上了出租。
顾又薇看看表。
“现在也不太晚,陪我走走吗?”她邀请道。
丁隶犹豫了片刻,最终答应下来。
二人沿着护城河散步。
“你觉得刚才的电影怎么样?”顾又薇问。
“挺有趣的。”丁隶说。
“那就好。”顾又薇笑笑,“对了,房间里面和房间外面,你认为哪边是现实世界?”
“房间里是真的吧。”丁隶回想着电影片段,“主角每次都在那儿醒来,比较有连续性。”
顾又薇嗯一声:“我觉得房间外是现实,她可能由于什么原因杀死了丈夫和孩子,那个房间是她自责赎罪的想象世界。”
“也许吧。”丁隶身边飘下一片落叶。
“你有过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情况吗?”顾又薇问,“我本来以为人的记忆是很切实的、很难改变的,可是经过一次事情之后,我发现不是这样。”
丁隶勾起了好奇:“什么事?”
“高三的一个周末,我和同学约好去唱歌,又怕家人责备,就告诉他们我去上补习班了。因为我不太会撒谎,回家途中就努力想象可能的场景:假设我今天确实去了补习班,会怎么走进教室,遇见哪些同学,老师穿什么衣服,讲了那些内容。等回到家,父母问课怎么样,我就按想象里的场景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不久之后,这件事渐渐被我忘了,有一天和同学闲聊,我随口说在某某补习班见过她。她当时很诧异,说自己从没去过,我却十分肯定看到她了,这时另一个同学说不可能,那天你和我们去唱歌了,我才发现那一段记忆被自己修改了。”
丁隶点点头:“也就是说你把想象中的场景当成了现实。”
“嗯,可能是我太担心撒谎被父母发现,也可能是周末出去玩太有罪恶感,所以大脑不知不觉篡改了记忆,让我坚信自己去补习了。”
“原来如此。”丁隶缓步走着。
顾又薇望向他:“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有过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情况。”丁隶回忆,“有些场景我觉得自己经历过,但仔细想想又好像只是梦。”
“既视感吗?”
“和既视感不一样。”
顾又薇饶有兴致:“比如呢?”
“比如前些天我被杀手盯上了,当他开枪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丁隶认真地说。
顾又薇笑笑:“这应该是梦。”
他嗯。
“还做过什么奇怪的梦吗?”
丁隶想了想:“前不久我常常梦到兔子,青紫色的,有些从胸口钻出来,有些从地下钻出来。”
顾又薇有些诧异:“好奇怪的景象。”
丁隶忽然记起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说到兔子你会联想到什么?”不一会儿顾又薇问。
丁隶回过神看看夜空:“月亮。”
“还有呢?”
“澳大利亚,三月,动物实验,同……”丁隶欲言又止。
顾又薇有些觉察:“你想说同性恋吗。”
“我想说童话故事。”丁隶立刻改口,“爱丽丝梦游仙境。”
顾又薇嫣然:“其实我之前怀疑过你是不是gay。”
丁隶也笑:“是吗。”
“因为你那么优秀,却从来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追求过哪个女孩。”
“我没有吗?”丁隶问。
“不知道。”顾又薇回答。
丁隶哦一声:“我谈过两个女朋友,一个是大学同学,还有去年在美国,认识了一位意法混血的女孩,和她交往了五个月。”
顾又薇点点头:“丁医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很喜欢一个男人,想要追他,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没有。”丁隶装傻,“我也没追过男人,不知道该怎么追。”
顾又薇缓缓踱步:“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丁隶望着远处的路灯:“说不清。”
“她喜欢你吗。”
“不知道。”
“你没有问过?”
丁隶摇头:“如果问了,答案一定是不喜欢,我还会被嘲笑一番。”
她不解地住脚:“为什么。”
丁隶笑笑:“他就是那样的人。”
似乎是斟酌了片刻,顾又薇试探而真诚地问:“那如果现在有别的女人喜欢你,你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吗?”
丁隶一时未答,河面的灯火影影绰绰。
她望着他。
眼睛缓慢地一眨,淳淳河水就缠着灯火流进了瞳孔。
弯月,夜风,树梢轻摆。
顾又薇向他伸出手来,丁隶下意识要让开,却见她替自己拂去了肩头的一片枯叶,接着抬起,招下路过的一辆出租。
“我先回家了,多谢你陪我散步。”顾又薇微笑回头。
丁隶稍作迟疑,还是拉开了车门:“晚上不安全,送你一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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