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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者完本——by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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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行为他没说什么,只是抱怨:“黄梅季真讨厌,我都快长蘑菇了。”
“我倒是喜欢阴湿天。”我端起茶盏,望向窗外。
雨声淅沥。
“下雨真烦人。”丁隶重复。
“你来我这就是为了表达天气喜好?”我抿一口茶。
安静,门帘动了。他像是早有所料,起身迎向门口。
一个人跟着他进了屋,男性,约六十岁,有些佝偻,束手束脚唯唯诺诺的:“丁大夫。”
“万伯,这边坐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丁隶招呼。
“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我低声。
万伯刚准备坐下,又惊起来。
“抱歉,我说的是他,您请坐。”
万伯哦哦应着,慢慢坐稳。
“万伯,这就是我跟您说那个朋友。”丁隶指着我,“您有稀奇古怪的事都告诉他,一件能抵千八百,说上三五十个,大妈的医药费就不愁了。”
“这……真的?”
丁隶一脸写满“真的”二字点点头。
万伯想了半晌,几度张嘴又吞回去,最后道:“我就说说我家那口子的病吧。”
“我那口子打小跟我一村的,年轻那会儿可是村里最俊的丫头,眼睛大,牙齿白,辫子乌溜粗,上她家提亲的能排几里地去。也不知咋的,她愣是看上我了,算卦的说谁要是跟了我就一辈子受穷,她也不理。上人见反对不成,只能把她锁在屋里,她那泼辣劲一犯,趁着庙会撬开锁跑出来大声嚷嚷,骗他们说。”大伯不好意思地咧开一点笑容,“说我们男女事都干过了,她除了我跟不了别人。上人见闹成这样,没法管了,当晚让她卷了几件衣裳就嫁到我家来了。”
“算卦的没说错。”大伯叹了口气,“自打她嫁过来就一直跟我过穷日子,家里人也不待见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我妈,原本在兄弟几个里她就嫌我没本事,加上我那口生的又是女娃,到死也没给我们什么好脸看,我瞧我那口子的病,就是她闹的。”
“怎么说?”我问。
“十二年前,妈一觉睡过去了,按村里规矩得在家停三天。第二天,是我那口子一人在堂屋守灵,完了她就大病一场,差点没活过来。打那后,她每年都会得几次病,每次都奇怪得很。有回她坐床上缝扣子,忽然喊腿疼,找村里大夫一看,居然没摔没碰就骨折了。还有一回,她吃着饭就发烧倒下去,可把我吓的。但那些出不了一阵就好了,这回就……”
“穿透性心脏外伤,X光显示有金属异物斜行刺入心肌,体表却没有破损。”丁隶说。
大伯抹着眼角:“查出这病我回家一合计,把能卖的卖了,凑的钱砸下去连个声响都没有,她倒不急,还乐呵呵的,越看我这心里越不是滋味。”
叹息打断话语,丁隶看向我。
我数出三张钞票:“他的故事只值这个数。”
丁隶将那三百块收进大伯手里,对方出乎意料连声道谢。
“其实有一个办法能让您妻子免于怪病。”
大伯一愣。
“带上冥币贡品去先母坟上,告诉她,儿媳在棺木前擅自立下的那个誓言就此取消。”
“誓言?”丁隶不解。
“不过我认为这对你们一家而言没有区别。”我望着窗外细雨,“自从对着天地三叩首,那就是你们二人共同的命运了。”
☆、小蔓
丁隶,丁隶。谢宇喃喃,他似乎在哪见过这名字。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饮料?”
“第一篇。”谢宇自言自语,意识到有人在问他,“咖啡,谢谢。”
右手接下杯子搁在桌板,左手同时翻到第一页。果然,那个数据处理器的客人是被“丁隶”介绍来的。
看来这个医生和齐老板的关系不简单。谢宇像是找到一个突破口,从日记里专门挑出关于丁隶的章节。
这一篇题为《小蔓》:
闹鬼是医院的保留节目,没什么稀奇。
“喏,就是前面那个房间。”叙事者,也是医院的保安指。
住院部,走廊尽头,1019病房。
我推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扑出来。
对面是窗子,紧闭,淡蓝色窗帘在两侧直挺挺垂着。房间不宽,右边两张床,一张空着,一张摊着大包小包,似乎正收拾准备搬走。上方一个细微的噪音传来,我抬头,声源在天花板的空调口,一根百叶坏了,卷起边,高频率微震着。
“就是这儿。”保安来到窗边,小声。
我拉开窗向下看,十楼,人声车声混在一起传上来,方才那细微的噪音立刻淹没了。
“十天前,那个女孩从这儿跳了下去,当场死亡。”保安解释道,“当天晚上同房病友要求换房,说是梦到一只厉鬼掐着她的脖子。院方答应了病人的要求,等事态平息之后,又重新安排人住了进来。结果就在昨晚,其中一人看见窗台上飘着鬼影,另一个人不明原因心跳骤停,抢救无效。”
“请问你们是?”病人端着脸盆站在门口,想必是其中那位幸存者。
“修空调的。”我随口编了个谎,往门外走。
接着正好撞上某个人。
“你怎么在这?”丁隶高兴地拍我的肩膀,“难得你穿一件普通衣服,差点没认出来。”
我格开他的巴掌:“说来话长。”
“我还有五分钟下班,一起吃个饭慢慢说?”
“早知道晚来五分钟了。”
丁隶晃晃手里的病历:“我把这些送上去就来,你在楼下等我。”
“不必,我跟你上去吧,正好有事要问。”
心脏外科的更衣室,丁隶拉开柜子,将白大褂挂进去。
“你们这儿最近很热闹。”我环顾。
他嗯一声:“你是担心我才来的?”
“怎可能。”我好笑,“你都知道什么情况,说说吧。”
“不说,除非你答应听完之后把这个鬼超度了。”
“你认识她?”
“生前有过一面之缘。”丁隶关上柜门,“那女孩跳楼的时候我正好在楼下围观。”
“这算哪门子的一面之缘。”
“前天我也遇到过她一次,不是听见声音,也没看见什么东西,具体我描述不清,就是感觉她在我身后。然后我就跟她说,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会有办法超度你。”
“原来如此。”我了然,“让保安把我诓来,再装作一副偶遇的样子。”
他哈哈地承认:“不过你能来我就觉得很稀奇了,本来没抱希望的,毕竟医院里闹鬼也是司空见惯。”
“那可未必。”
“怎么说?”
“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丁隶想了想:“我跟楼下的护士问过,那女孩得了急性白血病,家人怕她绝望,一直瞒着病情,不料无意被她听见。她知道自己治不好了,想早点解脱,就把病房的门用柜子抵上,坐在窗台上犹豫了几分钟,最终跳了下去。”
“只是这样么。”我说,“死者身上应该还有些别的吧,例如——恨意。”
“可能吧。”丁隶无奈地笑笑,“她坐在窗台上哭的时候,楼下起哄喊快跳的可不止一两个。”
“对于这件事院方没有出面处理吗。”
“怎么处理,难道把他们抓起来,起哄又不犯法。”
“我说鬼的事。”
“哦,院领导已经暗地里找人超度,也请了方士驱鬼,都没有用。”
窗外夜色开始降下。
“现在该你了。”丁隶说。
我会意道来:“志怪斋的书里有这么个故事,讲的是明末清初,一女子走夜路被奸人侮辱,呼救间,途经三四者全然不理,只有一商贩引颈探望,也被喝退。翌日,女子悬梁自尽,不知何故,一魂竟化做二鬼,一鬼名曰旋啼,绕梁哭泣不绝,一鬼名曰苍齿蛮,四处作恶害人。二鬼怨而凶,此消彼长,僧道均无法度化降服。”
丁隶忙问最后呢。
“最后请了一位不知门派的江湖术士,施了个咒,引一道天雷化两股同时劈下,怨魂厉鬼才灰飞烟灭。”
我说完,得胜似的看着丁隶:“那个咒我倒是知道怎么念,不若将我引荐给你们领导,事成报酬我七你三,如何?”
他没说话。
不大的更衣室过分安静,天渐渐黑透。
我余光无意识一扫,四尺开外的墙角渐渐散出一片寒蓝诡影。
如果说“旋啼”只在窗台上流连,那么这一只——!
当即后退半步,掷出一道护符,我见那诡影腾成白烟,一阵扭动之后又缓缓聚起,似是要凝回人形。
“不想死就快走!”我对一脸茫然的丁隶喊。
事实证明逃跑这件事他比我在行。
“现在怎么办。”一口气逃到楼下,他撑着电线杆平复呼吸。
我整整衣领:“我是懒得再来这鬼地方,至于你怎么办别问我。”
“我可不想被掐死。”他的语气很欠揍。
“那就别多管闲事。”
丁隶想起什么,往上一指:“另外那只还在窗台上吗。”
我抬头瞟一眼:“放心,好好地坐那儿呢。”
丁隶抓了抓后脑勺:“其实刚才我一直在想,是每天这么吓人对她更好,还是被雷劈死对她更好。”
“我哪知道。”
“你说鬼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呢,作为一个鬼怎样才有尊严呢,是吓到了人就感到高兴吗,害怕它的人越多地位越高吗,看到别的鬼弄死了人就觉得它很了不起吗?”
“别用小流氓似的价值观评价鬼。”
“或者她也是无意识做出那些事,自己也无法控制?”
“我说了,别用你们人类的想法揣度其他东西。你只能接受它的存在,然后选择如何共存,或拼杀出你死我活。”
“可我还是觉得互相理解比较重要。”
我插起胳膊:“你能理解一根电线杆在想什么吗。”
“不能。”
“你和鬼的区别不比和一根电线杆小到哪去。”
“但鬼是人变的,应该能稍微沟通一点吧。”
“那你回去跟她沟通吧,慢走不送。”
“不要。”丁隶眨巴眼睛,“我不想被掐死。”
“那就别多管闲事!”
他往我袖口一指:“那个符看起来很厉害,给我一张吧。”
“一张三百,买二送一。”
“好贵。”
“不要拉倒。”
是夜,回到志怪斋,我将那本记载着一魂二鬼的书翻了出来。
……二鬼怨而凶,此消彼长,僧道均无法度化降服。至此志毕,无果。
果然没办法。我将书卷塞回去,不过知道丁隶绝不想引雷将她劈死,所以胡诌了一个结局,看他为难的表情倒是好玩。
摇着扇子,我倚在床榻,正要沉沉睡着,被一阵电话铃吵醒。
“那个什么,跟到我家里来了。”尽管压低了声音,一听就是丁隶。
我含糊地哦一声:“我在睡觉,别来吵我。”
“我怎么办。”
“早点睡,晚安。”我将听筒扣下去。
他多事的毛病早晚把自己害死,早些晚些也没区别,而且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他不把事情惹到我这里来。
“你以为现在几点?”甫开门我就看见一堆麻烦。
“两点三十。”丁隶大言不惭。
往他背后瞄了一眼,我在门槛贴了个符,将他放进来,留那只鬼在外面挠门不止。
“好奇怪。”丁隶回头似是和门板说话,“她好像一直想过来,却又没法靠近。”
“你身上是不是戴了什么辟邪的东西。”我半睡半醒。
“是这个吧。”他将脖子上的红绳拎起,带出一只珠子。
“那是什么。”
“桃木珠啊,念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你送我的嘛,什么记性。”
“我记不住这些无聊的事,这是你的铺盖。” 扔一床被子在沙发上,我转身进了里屋,将门反锁。
翌日晨。
楼下市集的叫卖声准时把我叫醒,旋开房门,丁隶已经不见了。清掉烟灰缸,我去厨房寻些东西来吃,发现冰箱的门缝夹了一张字条。
“医院好像又出事了,我回去看看。”
跟我说干嘛。我扯下纸条揉一团丢进垃圾桶。
等等。
如果窗台上那个是旋啼,跟着丁隶的是苍齿蛮,医院怎么会又出事?
有趣。我笑,抓起外套出门。
死者男性,住在十一层病房。凌晨四点,同房病友被“有鬼”的喊声惊醒,开灯检视,见他捂着脖子瘫软在床,经医生确诊,死于原因不明的心跳骤停。
丁隶的身高在人群中很显眼,我还没走近,就嗅到他周身绕着一小股寒气。
“它好像对你执念很深。”我笑,“你是不是开罪过人家自己忘了?”
“哪有。”丁隶一脸无辜,“你是说她还跟在我后面?”
“也可能是左边右边,或者正前方脸贴着你鼻尖。”我乱扯。
“算了,反正她也没把我怎么样,跟就跟吧,况且我也看不见,就当她不存在好了。”他往病房一指,“现在的问题在这,昨晚杀人的到底是谁,该不会还有别的鬼吧。”
“不知道,但我有个猜测。”
“什么。”
“你今晚值夜班吗。”
“猜对了。”
我不理他的冷笑话:“我回去准备一下,今晚子时,来这找你。”
是夜,时针分针在十二点前夹起一个锐角。
1019病房漆黑一片,窗台上,淡蓝色的肩头起伏着。
我点上三支蜡烛,在地上摆成个三角形,又在当中燃起一支十里香,稍等片刻,房门无风自开。
“好了。”我说。
“什么好了。”丁隶问。
“我将苍齿蛮引来缚在阵里了,不过只能维持十分钟。”我伸手,“把你脖子上的桃木珠摘下来。”
他没问缘由,递给我,始终踟蹰在他身后的淡蓝色影子终于飘上前去。
“不是两个,而是三个。”我一一指给他,“你右边窗台上的是旋啼,缚在我这的是害人的苍齿蛮,至于一直跟着你的……那女孩叫什么?”
“全名不知道,听护士叫她小蔓。”
“好,现在小蔓就站在你面前,她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我哪知。”
“连你也听不见?”
“所谓游魂完成愿望就能安息,绝望的游魂想得到救赎,充满恨意的游魂会去害人。我听不见小蔓在说什么,她的存在比那两个薄弱太多,尽管如此,这却是她夜夜流连不得安息的最后一丝原因。”
小蔓的双唇缓缓张翕,在时间轴上拉成一部默片。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丁隶叹了口气,“为了这点事不值得吧。”
“怎么。”我问。
“她自杀那天我路过楼下,有两个好事者起哄喊着快跳,我就把他们揍了一顿。”面对空气,丁隶笑笑,“这点小事,不用谢了。”
还家点灯,融墨润笔,在新一页工整记下:
……女子自尽后,不知何故,一魂化做三鬼。一鬼名曰旋啼,栖于高台哭泣不绝;一鬼名曰苍齿蛮,四处作恶害人;一鬼名曰小蔓,心念侠士薄恩。旋啼怨,苍齿蛮凶,小蔓细弱无害,此消彼长。待度化旋啼,降服苍齿蛮,恩人收纳谢意。终得安息。
☆、第七个人
志怪斋,齐老板端着一杯盖碗茶窝在藤椅里,厅堂中满满当当是蓝姐差人还回来的藏书。
“你闲着没事做了吗。”齐先生拨了拨茶叶。
“你这些书原本就摆得毫无条理,每次找资料都要浪费不必要时间。” 谢宇一本一本按时间顺序排好,整整齐齐放回书架。
齐先生呷一口茶懒得管他,厅堂里只留宣纸的翻擦声,偶尔有两三麻雀,伫在窗外的电线杆上吱喳。
“这个还你。”谢宇将那牛皮纸封面的本子递过去。
“放那吧。”齐先生随意一指。
“我不认为这是日记的写作手法。”谢宇道出疑惑,“第一人称的视角,却是第三人称的态度,即使把‘我’字全部替换成‘他’也同样成立。”
“是吗?”齐先生笑。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谢宇继续整理藏书:“你全名是什么。”
“齐谐,和谐的谐。”
“假名。”
“用了这么多年,假的也成真的了。”齐谐摇开折扇,“还有什么一并问了吧,省得日后麻烦。”
“问了你未必会说,说了也未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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