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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者完本——by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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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里已经等着两个人,首先迎上来的是卫远扬。
“那个……对不起。”他愧疚地低着头,“老齐他刚才……死了一下。”
丁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什么叫‘死了一下’?”
卫远扬也觉得自己措辞不当,却不知该怎么说起:“大概情况就是……刚才我和老齐去破坏持云阁的一批军/备,被花河发现了,老齐为了掩护我,让我先去报信。然后特警队来了,逮捕了那些嫌疑人,他们招供说,老齐和另外两个人已经被杀了,埋在了松江。再然后……我们找到地方,挖出他们的尸体,这时候老齐他就……就……”卫远扬本来想说诈尸,怕吓着丁隶,想说复活,好像也不对,支吾了半响找不到形容词。
“就怎么样!”丁隶急得没办法。
“就动了一下。”卫远扬总算说,“当时我觉得有戏,赶紧联络了钱助理,她就让我带老齐来这——”
“陈靖家属?陈靖家属在吗?”忽然一个医生喊。
丁隶刚要开口,被荀挽月挡了回去,高跟鞋两步上前,稳稳地站在医生对面,她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的妻子,也是归心堂荀总的大女儿。”
医生当即懂了,称呼一声大小姐:“现在您丈夫的情况有点棘手,请您来一下。”
丁隶赶紧跟过去,竟被门口的护士拦住了。
“对不起,只有家属能进。”
“我才是他的爱人!”丁隶心急如焚,却无法说出这句话,眼睁睁望着手术中心的大门再次关上,将他和齐谐隔开两边。
身后的卫远扬十分内疚,看到丁隶着急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觉得老齐会没事的……上次他在西沙也死过一次,没几天工夫照样活蹦乱跳。”
“但愿吧。”丁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又问刚才齐谐是“怎么死的”。
卫远扬犹豫了一下:“枪伤,子弹从背后射进去,击穿了心脏。”
后话他没说,丁隶自然知道,子弹的空腔效应必定搅碎了胸腔,在身前钻出巴掌大的血洞,左肺连同半边肋骨应该全没了,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留下一个右肺,运气不好的话……
丁隶不敢再往下想。
而这样的一副残躯,还有复活过来的可能吗……
凌晨四点,手术终于结束。
齐谐被推进了专供异症患者使用的隔离病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荀挽月跟医院领导打过招呼,丁隶才以表哥的身份见到了他。
无论从哪个方面判断,病床上都是一具尸体无疑。冰冷,僵硬,毫无生气,青白的一张脸仿佛纸人,乌黑眼眶深陷,潮湿的发梢贴在额头,一双手紫得发乌,腕部还留着几道清晰的勒痕。
丁隶慢慢掀开被单。
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心脏已经没了,肋骨穿通,露出零零碎碎的肺部组织,半截支气管断在那里,横膈膜破损,隐约可见暗红的肝脏……
“齐谐被挖出来的时候,全身都裹着污物,连胸腔都灌了泥土,刚才医生一直在做清创工作。”荀挽月拽过椅子坐下,“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能插手的了,就等着他自己醒过来吧。”
“他会醒吗……”丁隶喃喃,不知在问谁。
“他敢不醒。”荀挽月满不在乎,“他要是这么死了,我的脸还往哪放?丈夫一会儿失踪一会儿被杀,旁人还以为我的眼光有问题呢。”
听到这句话,丁隶不禁有些火大,拐弯抹角地下了逐客令:“你忙了一夜,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就行。”
荀挽月察觉他语气不善,也没在意:“我倒是想走啊,不过病人躺在这里,‘老婆’回家了,让‘表哥’守着,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大叔子?”
丁隶没空开玩笑,抽过另一只凳子坐在床边不再理她。
伸手握住齐谐的指尖,他望着那苍白的睡脸,日光灯微微一闪,引得余光瞥到了什么。
丁隶扭头看去,发现那破损的皮肉突然翻动一下,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嗯?”荀挽月也注意到蹊跷,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是‘离症’?”
“什么离症。”丁隶随口问,目光没离开过他。
“你不知道吗?”荀挽月有些意外,“‘离者’可以凭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凡他不想死,就算碎成十八段都能再活过来。不过这里的‘意志’只是一种比喻,你们所说的精神或肉体、意识或物质,都是瓮孔达的一种表现方式。普通人紧紧粘在瓮孔达的表面,身不由己,而离者可以稍微脱离它,进而控制自身,甚至反向操纵瓮孔达。”
丁隶一时难以理解,试着把瓮孔达想象成《The Matrix》里的虚拟矩阵,或者盖亚假说里的巨生命系统,大概明白了一些。
说话之间,那血污中已经长出一层新肉,重新包裹住胸腔,透过薄薄的皮肤,隐约可见一颗尚未成形的心脏。
“愈合速度如此之快,连我也是第一次见。”荀挽月饶有兴致地凑近一点,“看来齐谐的求生欲望很强啊,简直像是在说‘我要赶快醒过来,我家那口子还在旁边等着我’之类的。”
丁隶对她的调侃十分无语,转念一想,又感到一股心酸。——难道齐谐真的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努力地活过来?而他去年病得那么严重,几乎死去,也是因为那时两人渐行渐远,让他觉得了无生趣,意兴阑珊?
滴。
心电图突然泛起一道折痕!
紧接着血压恢复、体温上升、呼吸稳固,各项生命体征重回正常值!
“阿静!阿静!”丁隶大声唤他。
齐谐的眼皮颤了一下。
“阿静你醒醒!”丁隶用力拍他的肩膀。
齐谐微微皱起眉头。
丁隶刚要再喊,忽然听见荀挽月在旁边哼起了小调,曲子十分熟悉,竟是那几句:“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
丁隶当即一阵恶寒,心想她跟方寻果然是姐弟俩,幸灾乐祸的水准简直不相上下。
“哟,你老公醒了。”荀挽月揶揄道。
病床上的齐谐睁开眼睛,费力地张了张嘴唇。
“别着急,慢慢来!”丁隶欣喜地抚着他的脸。
齐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丁隶仔细地听,断断续续才听出两个字:别动。
丁隶一惊,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齐谐向他慢慢伸出手来,掌心按住了他的额头。
“眼睛……闭上……”齐谐又说了一句。
丁隶没问缘由,照着做了,随即感觉颅腔一阵负压,好像被生生抽出了一样东西。
“可以了。”齐谐哑声道。
丁隶睁开眼睛,发现对方手里抓着什么,仔细一看是只怪异的花虫子!长着凌乱触角,扭动着拼命挣扎!
齐谐积蓄了一点力气坐起来:“这便是孑栖。”
“这——!”丁隶惊得说不出话。
齐谐五指收紧,那虫子发出细小尖锐的吱呀声,接着化成一团黑烟,消失在空气里。
“你的孑栖咒已经解了。”齐谐清一清嗓子,渐渐恢复了气色,“有水吗,我很渴。”
丁隶环顾病房,发现对面的柜子上有只电水壶,他刚要起身,荀挽月说声我来,主动提起壶进卫生间接水去了。
丁隶望着齐谐,指头扣上他的腕动脉,再次确认他真正活了过来。
“在发什么呆?”齐谐问。
丁隶赌气地皱了皱眉头,低声说:“你以后能不能别死去活来的,我心脏不好!”
齐谐笑了笑,安慰般拉过他抱进怀里。
丁隶伸手环过他的腰,问他道:“怎么你突然能破解孑栖咒了?”
“我不知道。”齐谐也觉得蹊跷,“从前我看不见那只虫子,所以没办法治它,刚才突然就看见了。听说有些异人只要濒死一次,能力就会增强一点,我想这可能是真的。”
周围的空间终于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丁隶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不禁放松地舒了口气:“既然孑栖已经消除了,归心堂的事就不用再管了,我们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齐谐摸着他的头发,一时并未回答,丁隶见他不说话,正想问他是不是还有顾虑,荀挽月已经托着水壶回来了。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她把壶搁在底座上,按下烧水开关。
丁隶当然没有继续,悻悻地松开齐谐坐了回去。
“腻歪够了?”荀挽月转回身,双手插袋靠在桌子边缘,“腻歪够了我们就谈正事了?”
齐谐正一正病号服:“说吧。”
电水壶嗡嗡作响,荀挽月提高了声音:“持云阁最近动作很大,除了那批军/备,荀持云还成功笼络了同山会,说服会长投靠到‘老贾’那边。我们的探子发现,他们计划在除夕,也就是下周二进行斩/首行动,一旦让他们得逞,我们这拨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齐谐深知其意:“所以你想让我跟你联手?”
“不止是你,包括方寻和警界。”荀挽月不屑地笑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我倒不信,他一个小小的持云阁能翻过天去!”
☆、刑
四合院的正屋,满堂鸦雀无声。
交椅里倚着一个人,手中把玩一串蜜蜡好似心不在焉,他的左右列着两排官帽椅,战战兢兢地坐着八人,或是低头不语,或是暗地交换眼色。
“好容易取得了贾老的信任,让他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托下来,我们还给办砸了,诸位说说该如何善后吧。”一个声音幽幽道。
不用说,发话者自是交椅中的荀持云。
花河从左边第一只官帽椅起身,走到堂中,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是我办事不利!”他低头道,“本以为除掉了齐谐,不可能有人再来破坏,一时松懈了防卫,没料他们杀了个回马枪。”
右手边的男人哼了一声:“我早就看出来,那姓齐的阴险得很!当初让他进持云阁就是个错误!”
“马后炮有什么用?”左手边另一男人抹着唇上的胡子,“再者说了,之前利用他疏通关节的时候,也没见你放一个屁啊?”
荀持云咳了一声。
左右两人当即闭了嘴。
“米双,把东西拿来。”荀持云吐出一句。
“了解。”旁边站着的女人进了偏屋,取出一只精巧的刑具,连同两块白布用托盘装着,搁在花河面前的地板上。
花河不出一言,自己放好了刑具,将左手四指套进那四只铁圈之中,右手缓缓握紧铡刀。他本不想发抖,终究抑制不住,一颗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渗湿了衣领。
“念你先前有功,减半吧。”荀持云突然开口。
花河犹豫了一下,退出了食指与中指,下定决心,右臂猛一发力!
有人背过视线不想去看,有人轻声咂了咂嘴,有人满脸冷笑。
“多谢大少爷开恩……”花河咬牙稳住身形,抖开白布攥住伤口,站起来退回座位,米双上前扫掉两根手指,擦了血迹,仿佛清理垃圾一般稀松平常。
待收拾完场面,左右众人一瞬间像是集体失忆,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开始热烈地讨论善后事宜。
“我看这事儿只能用钱解决了,老老实实认个错再赔一大笔款,说不定贾老能网开一面。”
“这不行,还得想办法弄一批别的军/备补上,再次的东西也聊胜于无。”
“不如反过来弄个障眼法,搞一批卡车伪装成坦克交给他,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简直胡扯!要是让他发现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荀持云敲了三下扶手,坐下渐渐止住声音。
“霍师爷。”他慢条斯理地吩咐道,“目前我们能入手哪些军/备,什么时候入手,需要多少经费,下午把可行性报告呈给我。米双,你回公司跟财务打个招呼,备好赔款,明日我亲自去贾老那边沟通。”
说完这些,荀持云挥挥手宣布散会,只让花河留下。
两块白布全部染红了,血滴顺着布角砸在地上。
花河低着头站起身,等待荀持云发话。
一只淡蓝色手帕递到他的面前:“出了这种纰漏,不施惩罚恐怕叫人看出破绽,委屈你了。”
花河的眼眶一下红了,连忙道:“不委屈的,大少爷!”
“去消毒打针吧,别染了破伤风。”荀持云说罢走向后屋,一对妻女欢喜地迎上来,将汤婆子递进他的手中,招呼他去餐厅吃午饭。
花河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只是望着刚刚接下的那方手帕,默默折好收进怀中,退出了房间。
S266督导再没有出现过。
谢宇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个工具,一旦毫无利用价值,就被众人轮番抛弃。在努力数日之后,蔡主编也放弃了规劝,只剩律师来沟通违约事项。
又一日,处理完这些杂事,谢宇拉开冰箱,给自己兑了一杯朗姆可乐。
他没有喝酒的习惯,唯独这款酒觉得味道还不错。
——难道自己已经堕落到需要酒精麻醉了?
不,显然不是。谢宇想,我现在的生活和从前一样规律,定点晨跑,定点吃饭,定点阅读,定点睡觉,只是把定点写字的时间换成了逛展看电影。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像一个退休老干部,仍然在上班时间准点出门,改为去公园遛狗下棋打太极,假装日子十分充实,假装光阴没有虚度。
说到底,还是假装。
好吧,谢宇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些失落,从前他的生活都是围绕小说展开,包括那些侦探游戏。而如今,他失去了连载,也失去了主心骨,仿佛一个理科生为了写课程论文,拼死拼活地做实验,现在告诉他论文不用交了,实验也就没必要做了。
萧以清接了一部话剧,一时忙得找不着人,谢宇无所事事喝着酒,罕见地想跟他说说话。
电话拨过去,是田倩接的。
“喂?谢宇啊,不好意思以清他在排练,等一下完事了我让他打给你呗?”
“不用麻烦了,没什么事。”
谢宇微醺地按下挂机键,莫名烦躁起来,这烦躁引起了一股冲动,催着他想要写点东西。表达欲比起性/欲竟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来了根本挡不住,谢宇也不顾得什么,搁下酒杯、拉开椅子,坐在电脑前噼啪就是一阵乱敲。
然而辞不成辞,句不成句。
望着满屏幕不入流的文字,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架坏掉的面条机,腹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断断续续地挤出声音。连载让他养成了固定的写作习惯,很少探索新的可能性,现在提笔要写点别的,他才惊觉自己是多么词穷。
这一点让他十分懊丧。
支起双手,抱着脑袋,谢宇长长地呼出一口酒气。啪,电脑自动睡眠了,散热扇的嗡嗡声突然消失,屋子里安静异常……
霎时间,谢宇生出一种奇妙的失控感。
自我否定,自我厌恶,隐隐的焦躁,缓缓地沉潜……他坐正身体,闭起眼睛,慢慢排除掉刻意的思想,清空自身,让词句自然地流进意识……
过了许久,手机响了。
“我写了首诗,你要不要看看。”谢宇刚接起来就问。
萧以清愣了一下,接着哈哈一通大笑:“该不会是情诗吧!行啊,你先发过来。”
谢宇静待第一个读者的第一个评价。
“说句实话,你真是超出了我的预期。”半晌,萧以清认真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烂的诗。”
“哦。”谢宇说。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啦。”萧以清强行鼓励道,“就我个人来看……第四句不错,最后两句……也还行。”
“是吗?”谢宇问。
“嗯。”电话里传出遥控车门的滴滴声,“我刚出剧场正准备回家呢,你要不要过来?或者我过去?”
谢宇犹豫一下,说算了。
萧以清有话直说:“为什么算了?”
“我需要留点私人时间想些事。”
“那好吧。”对面亲一下话筒,“我开车了,拜拜。”
谢宇撒了个谎。
自从封笔事件之后,他就别扭地不太想见那家伙,也许是自尊心作祟。他萧影帝一路凯旋高歌,又是录节目又是排话剧,自己却一事无成,空虚得快要长霉,怎么看两个人都没法相提并论。
喝完杯中酒,他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里。如果无聊是一种虫子,它们一定从床底下成群结队地钻了出来,沿着脚踝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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