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完本——by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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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昱答:“是。”
龚致远颇感兴趣:“听说西疆人都住大帐篷?孩童都骑着狼去学堂?是真的吗?”
里面的声音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听齐昱道:“……如今也修阁楼了。”
“那骑狼上学堂之事呢?”龚致远很执着。
里面声音又顿了顿,少时,“嗯”了一声,“真的。”
温彦之垂着眼眸挑开车帘,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坐到了龚致远的旁边,神容肃穆地向齐昱道:“刘侍郎,外边东西都已备齐,大约可以动身了。”
齐昱笑着点点头,“那便出发罢。”
温彦之看着齐昱悠哉的笑颜,本来早已习惯的模样,不知怎的,今日却觉得有些扎眼。
第二十八章
行路一日夜,中间只下来吃了三餐,温彦之一路无话。碍着龚致远在,齐昱也没甚么好同温彦之讲的。倒是龚致远性格讨喜,时不时要问问齐昱西疆风物人情,还拿出自己带的果子分给温彦之吃,且请教一些书经典故,温彦之都一一详解,龚致远甚为受教。
第二日晌午时,马车终于行到昭华山脚下。
齐昱当先下了车,温彦之也跟他走了下来,抬眼见山顶上笼着一朵乌云,脚边细小草屑临空翻飞,四周秋风萧瑟,比京城是冷了一些。他不禁敛紧衣领。
后面龚致远忽然叫了一声:“刘侍郎!”然后追在温彦之后面赶上前头的齐昱,把一个东西递到了齐昱手上,笑道:“刘侍郎,这是你落下的罢?”
齐昱看着龚致远递到自己手中的玉佩,又一摸腰间空空,叹了口气,笑道:“想来是落了,谢过龚主事。”
龚致远抿嘴笑,“小事,小事,刘侍郎客气了。”
温彦之在后头,目光肃穆地瞅着前头两个人,不吭声。
此时白虎军左右将军、几个校尉与管事都迎了出来。可温彦之原本是仅次于齐昱大的工部员外郎,此时反倒被落在了龚致远后头,都到了各自引荐时,齐昱转眼见周身没有温彦之,竟是龚致远在各方打招呼,这才回过身唤:“温舍人,快来。”
——温舍人。温彦之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又想起方才齐昱叫龚致远是“龚主事”,莫名觉得心里有一阵落差。
明明我是员外郎。
从四品。
为何要叫舍人?
才七品。
白虎军属内地军。内地军丁两分守卫﹐八分屯种,每个军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徵粮,故昭华山下便是白虎军的屯田,白虎营中士兵都住在周围,搭着不少棚屋、营帐,此时应了齐昱的安排,早已驻扎到了各点,亟待皇上密诏中提到的兵部刘侍郎前来号令。
因屯田住所略为粗鄙了些,待众人一一妥善拜会完毕,验明了刘炳荣的函件、绶印,密诏信物,白虎军校尉就派出人来,领齐昱等人往昭华山半山腰去,入住昭华寺收拾出来的禅房。
昭华山并不高,昭华寺也就不大,不过是个三进的寺院,院中只有十来个和尚,待齐昱一行十多个人走进寺中,竟显得有些拥挤。
白虎军的人将齐昱一行人带到后院,但见后院边沿正好有一道山石,临靠山石出修了两个稍大些的禅房,另有一排略小一些的禅房修在山石的另一侧。按照规制,刘炳荣和温彦之算作四品和从四品的大臣,当住大房,龚致远、李庚年和一队兵部亲随,便从后头的小禅房里选自己喜欢的住。
齐昱瞥眼温彦之,问:“温舍人,你要哪间?”
——又是温舍人。温彦之垂首恭敬道:“下官并无关系,刘侍郎先挑选罢。”
齐昱瞧着左边那个禅房边上还立了一株古木,十分高大,长得郁郁葱葱很是茂密,像是把伞撑在禅房头上,觉得颇有意境,便点了那一间。
温彦之也看了看那古树,又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色,正要说什么,可齐昱已经当先走进禅房去了。
他抿了抿嘴,想了一想什么,遂不再说话,徐徐也进了余下的那一间。
是夜,黑云翻墨,雷声隆隆,暴雨倾盆而落。
齐昱正在睡梦中,忽觉一滴冰露砸在了自己的鼻尖。接着又一滴,再一滴……
他混沌地睁开眼来,一滴滴雨水从房梁上落下来,正滴到他脸上。原来是这间禅房屋舍古旧,瓦片不严,屋顶漏下了雨水。他连忙坐起身来,正要开口唤来李庚年,此时窗外却忽然一道电闪雷鸣——
轰!
屋顶外面不知何处“咔”地一声巨响,齐昱未及反应过来,又听“哐啷”一声,他再抬起头看,竟是一根粗壮的树枝被雷电劈断了,落下来硬生生戳破了屋顶的瓦!瓦片接二连三落下好几块,屋顶的洞变得越来越大,暴雨即刻灌进禅房。
齐昱登时绝顶清醒,抄了衣服披身而起,边打开禅房大门边大声喝道:“来人!来人!”然后匆忙冒着暴雨跑进院中,生怕那禅房一个支持不住就垮了。
李庚年破雨飞来,瞬间而至,黑暗中更有几个暗卫的影子在周围闪现,可此时再快又顶甚么用?齐昱已被淋了个透湿,只得连忙躲到对面温彦之所住的禅房屋檐下避雨,挥挥手让暗卫速速隐蔽,索性没有受伤。
他好容易站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惊诧地看着对面禅房顶的景象,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这回事?
——两间屋子选一间,怎么就轮到朕如此倒霉?
他身后房里灯光亮起,温彦之听闻动静起了身,也披着衣服开门探头看,见了对门禅房断枝戳瓦的惨状,他愣住了,再扭头,却见齐昱此刻正浑身湿透地站在他门前,因暴雨而淋湿的白色中衣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露出上半身精壮的肌□□理,遇水透明的布料下,隐约透出小麦色的肌肤。齐昱薄唇紧紧抿起,水珠划过他英挺的眉宇,跌落颊畔,淌过唇角,此时看向温彦之的目光之中,透着秋雨细碎的光影。
温彦之咽口水,又想开口说甚么,却看见齐昱这模7 样,委实说不出来。过了片刻小声道:“皇上受惊了,若不嫌弃,先到微臣屋中暂避?”
眼看山石后边的禅房一个个亮起灯来,怕是另外的人都要来看看,齐昱叹了口浊气,又转眼瞧了那灌水的屋顶和被雷电劈焦的树枝,摇摇头,抬脚迈入了温彦之的禅房。
李庚年很快便从齐昱房中寻来干燥的衣裤及巾帕之类,此时想起周公公那日半夜里的嘱咐,又说要去找木桶,寻热水让齐昱擦洗,以免中了寒气。
温彦之恭敬站在外间,静待齐昱在里间屏风里将湿衣换下,擦干身子。偶然一抬眼,只见里间跳动的烛光将齐昱高大的身形打在了画屏上,又听里面传来一声喷嚏,惊得温彦之又低下头去。
他紧紧皱起眉来,有些自责。
实则一到山脚见了天色,他便心知要落雨,细屑翻飞也可预兆雷电……他身为臣子应当阻止皇上入住树下的禅房,可因没来得及,他竟然就怀了侥幸,心想细屑证雷一说并无著作演证,在学理界仍旧只是假想,谁知如今……
当时也不知自己在怄个什么气,哎。
此时外面有人敲门,传来龚致远的声音:“温兄你睡了吗,我等见刘侍郎所住的禅房成了那样,想问问刘侍郎可有大碍,是否需要请大夫?”
温彦之正要答话,齐昱的声音却从里间传来:“本官并无大碍,只是屋子漏雨淋湿了。你们都去歇着罢。”
画屏上影子微动,齐昱换好了一身素兰色的中衣,系上件风袍,从后面走了出来坐在桌边,将手中的巾帕随手放在外间桌上。
温彦之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便道:“……还是请个大夫?若是——您,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若是叫周公公知道了,是谁也饶不了。
“是啊,”龚致远在外头接道:“刘侍郎乃钦差大人,皇上委以重任,万望保重身体才是。”
齐昱垂眼瞧着温彦之,温和笑道:“李庚年去烧水了,温舍人不必担心了,坐罢。”又向外头道:“龚主事也去歇着罢,没甚么事了。”
温彦之这时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在怄什么来。
——温舍人。龚主事。
哎。
好等了一会儿,李庚年同几个兵部的亲随抬了大木桶放到里间,倒入三铁锅烧开的热水,又从井里兑了几桶凉的进去,齐昱见着水温合适了,便说:“那本官先沐浴。”
温彦之便跟在李庚年等湿漉漉的几个亲随身后,一齐要走出去。齐昱忽然在画屏后唤他:“温舍人。”
温彦之一惊,连忙折回来:“在。”
画屏后传来水波晃动之声,须臾,齐昱的声音沉沉传来:“你留下。”
——留留留下?
温彦之愣住,只得答:“是。”
李庚年领了众亲随告退,反手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一时之间,温彦之低头靠墙立着,齐昱在屏风后沐浴,屋内只剩了两人。两相无话,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同时开口:
“皇上您……”
“温舍人……”
又都顿住。过了会儿,又同时开口:
“朕——”
“微臣——”
随即又沉默了。
温彦之舔舔嘴唇,道:“微臣给皇上泡些热茶。”
“不用,”齐昱的声音从画屏后稳稳传来,“夜里更深,喝多了茶水反倒不好。”
他将身子往水里更沉了沉,总算是舒缓了几分方才的紧张,想起那禅房的情形,此时此刻竟然闷声笑了出来。
他想起来的路上自己曾在马车里赌咒温彦之,要老天开眼,下暴雨雷电折磨温彦之,以报自己之苦。倒也奇怪了,老天爷说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还劈错了屋子,不是瞧错了罢?开的这是哪只眼?他齐昱是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啊,作什么要挨劈?
“温彦之,”齐昱忽而玩笑问道,“不是你赌了甚么天打雷劈的咒罢,怎这天火专捡了朕劈?”
“微臣岂敢!”温彦之咚地跪下,急急道:“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微臣万死不能做。禅房之事皆因此处山间多*,水汽充沛易生雷电,皆是万法自然,并无鬼神之说,还望皇上明察!”
齐昱好笑:“行了行了,起来罢。你这人,着实不会开玩笑,竟讲这一通大道理。”
温彦之讷讷地站起来:“谢皇上。微臣虽则愚钝,可皇上真龙之体,万万开不得玩笑。”
“嗯,朕知道了。”齐昱感觉泡得差不多,正待要起了,一看手边却没有巾帕,想来是方才走到外间的时候放在了桌上,便问:“温舍人,你瞧瞧外间桌上可有朕的巾帕?”
温彦之抬头瞧去,果然见一条精致的巾帕正放在桌上,“禀皇上,有。”
齐昱笑道:“劳烦温舍人,替朕搭在画屏上。”
第二十九章
温彦之小心拿起巾帕,走到画屏外边,抬手将巾帕搭了上去,随即连忙掉回头又站回最靠外面的墙角去。
画屏另侧水声渐大,不一会儿齐昱已擦干了穿戴好走出来,乌黑的发尽数披着,湿润地贴在脖颈上,抬头见温彦之正勾了脖子立在墙角里,好笑:“温舍人,来坐罢。”
温彦之闻言转身,见齐昱正好坐在桌边,用巾帕擦头发,身上衣物尽是素色,撇下了金丝银线盘龙绣凤,整个人竟像剥掉了一层透明的光晕,却生出别样一番神采。他晃了晃神,道:“皇上万金之躯,微臣不敢叨扰,既然皇上已擦洗好,亦不用微臣伺候,微臣便先行告退。”说罢当即就要走。
齐昱笑了一声,“站住。”
温彦之便站住,垂首。
齐昱道:“朕留你下来,不是要你伺候,是为了找人说话,你急着走,是不想同朕言语?”
温彦之连忙摇头:“微臣不敢。”
“一路行来便没听你说甚么话,你是生气?”齐昱眸色深邃地看着他,“你是怪朕没有寻到云珠?”
温彦之苦笑:“微臣不敢,皇上乃一国之君,言出必行,答应帮微臣寻找云珠,已是莫大恩惠,微臣不敢求多,如今只一味祈祷云珠吉人自有天相,能顺利脱险。”
“你权且先放宽心,”齐昱难得宽慰道,“朕让人去找的那些个地方,若寻不到你那小姑娘,没准也是好事。”
温彦之眸光一闪,轻微叹息:“皇上说的是。”
齐昱四下看了看禅房当中:“再过一会儿天快亮了,你寻寻这屋内有没有多出的褥子枕被,将就铺了睡一夜罢,也无需再叨扰龚主事几个。”
温彦之:“……”
原来您留微臣,是怕叨扰了龚,主,事?
温彦之心底又浮起一丝落差,不知为何,只下意识把心一横,竟也不推脱:“微臣这就找。”
倒换做齐昱有些奇怪。
禅房床板下面便是空箱,温彦之找出了干净的褥子和枕头被子,便要拿到外间去铺。
齐昱在他背后笑:“‘君子谦谦以自持之,不卧屏外’,温舍人读了那么多书,如今这句倒要朕来教你?”
温彦之抱着一干被褥站住,心里不是没想过齐昱说的这句话,可……
他回过身来看齐昱,细眉皱起:“微臣总不能……与皇上同卧一屏后。”那有违君臣之道,也不甚像话。
“随便你罢。”齐昱侧卧在床上,支着额头瞧着温彦之纠结的模样,倒觉得这呆子每逢此时都格外可爱。
是有辱君子之风,还是有辱君臣之道,他很想看看这刚正不阿的呆子要怎么选。
温彦之站在画屏处犹豫了好半晌,忽然道:“皇上?”
“嗯?”齐昱眯着眼睛,唇角微微勾起,看来这呆子有了主意。
温彦之踟蹰了一下,略狡黠地问:“您,准许微臣睡在屏后么?”
齐昱唇边的笑意渐深,又把问题抛回给他:“你,想让朕准许么?”
温彦之讷讷道:“想。”毕竟皇上若是同意了,就不算有违君臣之道了。
“那……”齐昱也很狡黠,“朕若是同意了,又有什么好处?”
他听见温彦之叹了口气,又是一会儿不说话。正当齐昱觉得温彦之可能要认命将褥子搬去外间时,忽然觉得有人靠近了自己。
睁开眼,一个纱布包着的小棒棒杵在齐昱面前,温彦之双手拿着。
齐昱:“……?”
温彦之貌似很是下定了决心:“这百米酥是曹大人临行前给微臣的,就两个,分皇上一个。”
——甚么?齐昱看着温彦之将那小棒棒塞进他手里。
温彦之叹了口气,见齐昱很不乐意似的,便又再掏出来一个放在齐昱手里:“算了,都给皇上罢,皇上今晚受惊了。”
——算了?还很舍不得的样子?
——是朕求着你给的吗?
齐昱直想把温彦之的脑袋按进方才的木桶里,好生濯洗濯洗,瞧瞧里面究竟是些甚么鬼东西。
正是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温彦之竟已两下铺好褥子枕头,问齐昱:“皇上,吹灯吗?”
齐昱把玩着手里的百米酥,摇了摇头:“别吹了,也没多少蜡烛,燃尽也就天明了。”
温彦之想见宫中延福殿里,镇日都燃着长明灯,好似帝王福泽一般。晚上不灭灯,应该是每个皇帝的习惯,他也没再多想,只恭敬给齐昱躬身揖了下,就四平八稳地躺下了。
齐昱就这么在床上支着头瞧温彦之闭上眼睛,睫翼微颤,在清秀的脸上落下两道黛影,不由觉得,这呆子睡觉甚老实。
跳动的烛光中,年轻的皇帝轻轻笑了。
第二天鸡还没叫,温彦之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
顺带也把床上的齐昱给惊醒,皱着眉头看过来:“怎么,风寒了?”
温彦之坐起来吸了吸鼻子,果真是堵上了,于是瓮声瓮气道:“禀皇上,应是落雨后地气太凉,睡了一夜中了寒气。”
齐昱坐起身来,“朕去找人给你请个大夫。”
温彦之晕头晕脑道:“微臣自己去罢。”
可此时齐昱已经穿上外袍走了出去。
李庚年说:“找大夫得从后山绕下去到前面的村落,估计要晚上才回得来,早知周公公让带个太医的时候,就该带上。”他突然想起来,“周公公临行前嘱咐带了一盒各式药茶,说是太医院配置的,寻常小病都能治一治,温舍人这风寒,或然灌下两碗姜汤也能好。”
于是齐昱赏了温彦之两包药茶泡水喝,龚致远也很热心地跑到厨房去捡了两块老姜,给温彦之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