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完本——by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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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来了多久,竟已将朕与温呆呆的事情撞破。
温熙之说话做人从不带什么情绪,这话也一样,可最后几字却是字字顿挫,想要叫人说他没什么深意都难。
在场百官不知其里,只当这是表忠心,可齐昱何尝能不知温熙之言下之意?
不过该来的迟早要来,也迟来不如早到,齐昱此时笑得倒也坦荡:“平身罢。有爱卿此言在,朕甚欣慰。”
——朕欣慰个鬼……
——温熙之说这话就是要给朕搞事情。
他瞥着堂下温彦之跟着哥哥站起来,那垂头认命的模样确然老实巴交,看着是在家中被他二哥拿捏惯了的。而温二哥正立在堂下目光平视前方,恭恭敬敬,面色如常,还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齐昱瞧在眼里,并不再玩笑,只出声问温熙之道:“温刺史此番回朝确然带回昌、贺二州的好消息,折子朕看过了,府兵改制之法甚好,明日便成阁议事罢,吏部先记下。”
底下吏部领了命刚要记,温熙之突然抬头:“臣还有事奏。”
——瞧瞧,来事儿了吧。齐昱慢慢坐端挺直了背脊,笑了笑:“爱卿但说无妨。”
堂下温熙之目不斜视,只抱着笏板一拱手,嘴皮微启:“禀皇上,贺州军粮供给有吃无剩,臣镇日思索囤粮之法不得,如今听闻萦泽口大坝改建之事大成,终有一想。臣望能效法温员外所为,以改制贺州沧江北道大坝,广拓良田,以资军民之用。”
齐昱眉头渐渐挑高了,面上笑意也愈发深:“可温刺史,沧江北道大坝,不是前年才改过么?”
他心想这改建大坝之细软一说起来,就不是折腾他齐昱了,这全然是折腾温彦之。况温家老二开玩笑倒不至于开到社稷大事上,若真拿此在朝堂上戏闹,他就不打算奉陪了。
家事私事与天下大事,当是要分清的,江山社稷里容不下沙子。
不知这温熙之葫芦里卖什么药。
而温熙之果真也是个能分清的,闻齐昱此言,竟从自己袖口抽出两道折子往前一呈:“禀皇上,臣已列出改建因由与所需用度。北道大坝若改,其资费能由贺州全权自理,细则臣亦陈列折中,望皇上过目。”
黄门侍郎接了折子奉道御前,齐昱拿过来一看,还真见此想并非临时起意。
但温彦之听了二哥的话却有些怪了,只因这大坝改造之法并非他现今才有,实则前年改坝的时候他也同二哥书信建议过北道大坝当如此改,可当时二哥回绝了他。
“二哥你怎变主意了?”他小声问温熙之。
温熙之微微垂头看他,平静道:“既然你已在淮南试过此法可行,我便用用看罢。”
被这一呛,温彦之捏着折子的手指骨节都白了起来。他在淮南落实新法几乎累成一滩泥巴,别提方知桐、龚致远与沈游方也四下奔波劳苦,到了二哥嘴里,竟是一句“试过”。
他抬头看着二哥神容平淡的侧脸,心中忽而勃发了一口酸涩。
“成,折子写得挺清楚。”齐昱粗略看完了温熙之的折子抬起头来,就正看见温彦之一脸肃穆地直直盯着他二哥,那神情状似树上的小松鼠瞧见了抢自己松果的大狐狸,而大狐狸温二哥立在小松鼠温呆呆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笏板:“皇上谬赞,臣自知于水利之事无甚造诣,故想就此请温员外赐教一二。”
——还赐教。齐昱眼看这就是要考温彦之学问了,估计温二哥那笏板上能写满了各种提词。
可齐昱转念想间,正好温彦之也要述职,百官也待听听淮南功绩,此举算给温家长脸面,那呆子应当受得起。于是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你问罢。”
温熙之道了声“遵旨”,温彦之抬起头来,二哥已立在他旁边,温彦之脑中一瞬将自己所有折子的所有细节过了一遍,自认工程始末当是没有半点问题,能当数问,便挺直了背脊看向二哥。
岂知温二哥将手里白净的笏板往身后一背,张口就问:“温员外,不知淮南大坝改建所耗用度几何?”
满脑子工造图纸的温彦之:“……?”
淮南账册都是龚致远在管,温彦之压根不懂。此时就算好生搜刮记忆,也只能勉强道:“两……不,三千万两,有余……”
这话说得温熙之清眉微挑,淡淡问:“温员外总领治水,不会连大坝改建之用度都不清楚罢?”
此言一出,在场百官皆沸然议论起来,目光指点在温彦之脊骨上,好似一把把钢削的利箭,温彦之的脸登时就白了。
他心中那口酸涩之气刹那化作了怒意,这怒仿若是从小就夹在胸腔间,只此时终于膨胀起来,叫他强自站稳了,却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一时青,一时白,连眼前二哥的身影几乎开始动荡起来。
堂上齐昱看在眼里,不禁心中一沉,蓦地一转念,忽而明白了这温熙之的心计。
温熙之心智再深沉,手段再厉害,他也只是个臣,他担了一家子荣辱,不能在朝堂上对着皇帝横眉冷对、横冲直撞。可温熙之惯常将人性子看得透,将人弱点拿得准,此时他并不用对付齐昱,他只用对付自己弟弟温彦之就够了。
齐昱这人遇强则强,从来没在人堆里吃过败仗,之所以能作了皇帝,皆因他神智坚毅,有手段有谋划。
可有了心上人则不同了,再坚毅的人也会心疼,若齐昱心疼温彦之,就有了弱点。
而温熙之正是要捏住齐昱这个弱点,叫齐昱知难而退。
——纵使君臣间狂妄一场能跨得过礼教的天堑,在朝堂家国大事上一旦撕破脸,千夫所指、百官所向,君王一身又怎护得住一个臣?
——自古江山多少年,君臣之事不是没有过,可撞碎在金銮殿上的从来都不是君,却从来都是臣。
温熙之垂视弟弟的眼角溢出一丝狠,勾起唇角问:“温员外,怎不赐教?”
齐昱眼睁睁看着堂下的温彦之黛眉深锁,他手指捏着龙椅的扶手,心里已快滴出血来,眼中是疾风骤雨。
他几番平复下胸腔中翻滚的洪流,终于对温熙之笑出声来:“温刺史,在朝官员分工明确,温员外属工部,仅承工造修葺之设计落实之事,你若欲知用度明细,便待户部同行之人携账册回京罢。此时你要问温员外,就问问工造之事,他也好答,别的要问,就去别的人。”
“臣遵旨。”温熙之垂首答得不急不缓,也不慌,又问了温彦之一句:“温员外改造大坝之事,新起图纸都需入工部通过提案,不知每次信件所需几日?会否耽搁大坝动工?”
温彦之闻言,只觉心神沉顿一晃。
他的图纸都是齐昱御笔亲自提过,何尝经由工部过手?
——二哥此言,实在毒辣,若变作巴掌,只怕要将他脸都扇痛。
他缓缓抬眸望向温熙之,心里此时终于再清楚不过,他二哥是绝不同意他与皇上交好之事的。
也是,换了谁又能同意自己弟弟去给皇帝做男宠?
温彦之此时竟想笑,他瞥了眼御座上的齐昱,神色也是不见好。
“温员外?”温熙之清冷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那目光却恍若看着的只是个陌生人。
温彦之按着自己一腔的愤,渐渐直起身,目色冷寂地看着面前的二哥,严峻肃穆道:“温刺史见笑,此事恕下官无法作答。下官治水时,工部张尚书逢休,图纸之事皇上嘱下官自行判断,故从未经手工部过案。不信,温刺史问问张尚书。”
百官一听这温家兄弟竟冷言冷语起来,登时都瞧热闹似的回过头去找张尚书。立在后面的张尚书闻言,又是想起头前被皇上停职在家的事,此时饶是不甘,却也只好道:“温员外所言非虚。”
温熙之听了这一来一回,心中觉得自己这幼弟经了事也有些长进,垂眸看顾间,又见弟弟脸上神色木然空乏,颇可怜。
他何尝想要为难弟弟?他不过是为他好罢了。若温彦之此时不退那一步斩断情丝,来日再退且难且痛且艰,他都是为温彦之作想。眼看温彦之当是懂了深意,温熙之便也不想再作多打压,只说其他事宜还需参见图纸,便日后私下请教,如此退了一步,便再度捧起笏板,立入了百官之中。
百官所见,温家好似兄弟阋墙、内院起火,皆有些幸灾乐祸,絮絮叨叨的议论中,温彦之只垂眸看着脚下庄重肃穆的大殿地毯,任脑中胸中的怒气江河咆哮,也再不与温熙之说话。
赖过多时,终于下朝。温彦之一言不发,闷着脑袋就往外走,只想等百官散尽去内史府换过衣裳就到御书房去找齐昱。
刚拐到文德门边上的甬道,衣裳后领却突然被人一拉,回头是温熙之冷着一张脸追上了他,大力将他扯到面前,声如石落:“温彦之你倒是长进了,长兄在堂竟敢不告而别,宗家的仪礼你是忘了干净,也无怪能做出魅上惑主之事。”
魅上惑主这四字好似一盆火,扣在温彦之头上,当即将他胸腹中的怒气引燃。
他猛地一把挣开温熙之的手推开他:“仪礼我就算忘了,又与你何干?我从小到大二十年,你见过我几回,哪回不是打压我做学问?于你我不过是被丢在宗家吃口饭罢了,我叫你声二哥,你何曾真将我当做过弟弟?”
温熙之厉目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的你听见了,”温彦之红着眼睛沉沉倒退一步,将手里的折子一扬手摔在哥哥面前,“你要看水利之事就拿去看,总之二哥你厉害,都能看懂。你与大哥都是父亲膝下长大的,自然深晓朝堂利害,我不是——我温彦之不是,我只是个魅上惑主的祸害,便就由我魅上惑主,总之在二哥心里,我这治水改坝能得成,亦都是狐媚来的。”他抬手扯正了被温熙之拉歪的衣领,凉凉抽了个笑,“二哥,从来只有你心里的好才是对的,你何尝听过我甚么苦楚?你何尝管过别人?”
温熙之一脸的冰霜作了惊怒,抬手就抓住温彦之手腕:“老幺你糊涂了!”
“糊涂也罢了!”温彦之怒得再度甩开他的手掌,眉目间都是决绝,“你看不惯我便只管去御史台参我,我再糊涂,总不似你顽固。”
说罢,他转身继续往内史府走。
温熙之捏紧了笏板沉喝一声:“温彦之!你给我过来!”
可温彦之却充耳不闻。
第九十九章
温彦之换过起居舍人的沙青官袍行到御书房的时候,齐昱正在里头来回踱步,见温彦之来了,连忙上前一步拉着他,沉着眉头从上到下打量,目色里尽是担忧:“你怎么样?”
温彦之强笑了笑:“二哥总不至于能打我,这还在宫里。”
他这笑藏了许多苦。
齐昱将他带到双臂间抱紧,拍拍后背道:“罢了,你别想了,你二哥不好对付,还是我来罢。”光是今日朝上一场就已够惊心,再往后岂能料到会如何?他并不想温彦之要因此事与温家决裂。
温彦之被他匡在怀里,知道他心里是担心,便苦着脸同他玩笑句:“二哥能回贺州就好了,你干脆下旨让他回去算了。”
“府兵改制的案子压在吏部兵部,明日就成阁开议,你二哥怕还要在京城多待阵子了。”齐昱抬手掐了掐温彦之的脸,“你二哥当年若没去贺州做刺史,如今补全三公的人里他能排头一个。他若能轻易被圣旨缚得住,今日也就不敢在殿上给你下脸了。”
温彦之垂了眼,只叹了口气,“我知道。”
齐昱慢慢将温彦之拉到秋菊屏风后坐下,手支在矮几上,深深望着温彦之沉闷的神色,皱眉问:“你二哥是不是说了你什么?”
温彦之郁郁将头更低下去,闷声道:“也没什么。”
齐昱拽着他腰带将人拉过来细看:“你这脸色能叫没事?”
温彦之抬头,目光盈盈望着他,脑袋里回想方才紫宸殿一幕幕,二哥一言一语戳心扎肺,那魅上惑主四字亦叫他一时失神了会儿。
他忽而问齐昱:“若大坝改建之事并非我提,而是别人提的,你还会不会准?”
——这算个什么问?
齐昱皱眉,下瞬心底猜了猜,大约就想见温彦之定是听他二哥说了什么扎耳朵的话。
男子一世虽不用顶天立地,但最要紧是独身自用、不靠旁人,若温熙之说温彦之这大坝改建之事是狐媚请旨混来的功名,那估计能将温彦之气个够呛。
想到此处,他拾起温彦之发梢笑:“若是旁人提的,我倒真不见得会准。”
温彦之背脊一僵,脸色都白了:“你……你说什么?”
齐昱颇满意他这神容,挑36 着眉梢继续笑:“大坝改建耗资千万,动辄上万人入工,从来不是件易事。若旁人提的案没你那般好那般详尽,亦没有那般规整的图纸,你要我怎么准?”
温彦之微微一愣,一时眼眶都有点红,“齐昱……”
“好了,呆子,”齐昱抬手将他脑袋重新按回自己肩上,好脾气地安慰他:“你做什么要因旁人的话恼自己?你这功绩刻在萦泽口上,放天下人眼里谁敢说个不是?温熙之再说你什么,也都是气话。他说话惯常毒辣,少年时候就那样,可人心肉长也不是块石头,也是向着你的,今日冷言冷语,只怕也是被我二人之事给惊着了。他回来得突然,眼睛又太亮,没个准备,一经发现只顾得上着紧你安危,这才当着我的面折腾你,好叫我知难而退。”
温彦之心里也隐约那么想过,此时便了然,只下巴搁在齐昱肩头动了动:“那你退么?”
齐昱重重在他额角亲了一口,垂眸沉静地望着他:“怎可能。”
这三字顿顿确凿,总算叫温彦之被哥哥戳碎的心粘起来些。他抬手环住齐昱的腰,将脸埋在齐昱颈窝里蹭了蹭,糯声问:“你今日不批折子么。”
齐昱笑了声,手指在他腰里一掐:“我在你眼里就只会批折子?”
温彦之偏脑袋在他颈间亲了亲,“不是……我就问问。”
“原本赵黎同你爹一道回京,兵部今日是要议事的。”齐昱下巴枕在温彦之头顶上,“然你二哥突然回来,既然成阁要议府兵改制,那戍边军之事也一道搁去阁上说还利落些。”
他突然想了想,抬手把温彦之拉开看他:“难得空档,你不带我回你小院儿住住?”
温彦之神色终于提起丝喜:“可以么?”
齐昱笑:“那难不成我出宫还要去吏部填个告假的文书?”
温彦之顿下来想了想道:“你是不用填,那我呢?”
“笨。”齐昱没好气敲他脑袋:“你这起居舍人就是跟着我走,我都出宫了你还填什么文书。”
温彦之捂着脑袋,突然笑起来。
这笑得齐昱莫名其妙,“怎么?”
温彦之不答,只站起来拉他,“没事,走吧。”
齐昱:“……”
——噫,朕怎么觉得这呆子笑的没好事。
齐昱着周福备了马车,便装同温彦之一道出了宫,只两个暗卫跟随。从螳螂胡同里下车后温彦之先去瞧云珠,齐昱也挺久没瞧那小丫头,便也跟上。
云珠在院儿里石桌边坐着吃午饭,薛婶打开门见温彦之还带了人来,以为是温彦之同僚,对着齐昱官爷官爷告礼一通,连连说一道坐下吃。
也正是当用膳的时候,此时不吃,回了温彦之院儿里更不知道会吃什么。
齐昱想起头回的那苦瓜面和清汤寡葱,连忙应允了薛婶,薛婶便开开心心进去忙活。
云珠起来要给齐昱跪下,齐昱拉小姑娘坐了,竖起指头在唇边低声道:“丫头,你这跪下去,你薛妈妈怕是就不敢给朕做饭了。”
云珠捂着嘴笑,偷眼儿看了看温彦之又看看他:“那我怎么叫您?”
齐昱笑着朝温彦之扬扬下巴,“你问你小叔。”
温彦之脸红了红,“自是叫叔叔,还能叫甚。”
他这不是问句,云珠却答了声:“婶婶呗。”
“云珠!”温彦之曲指要敲她头顶,云珠连忙往齐昱身后躲,还笑得咯咯地。
齐昱颇无奈:“这丫头嘴巴关不住,这才进来多久,我就被说成个妇人。”
温彦之也有些头疼,“怪我惯她的。”
云珠机灵地自己拍了两下嘴告罪,拉着齐昱袖口问:“叔叔,我师父呢?”
“怎么,你还能想得起他?”齐昱睨着她,“你师父回京自要点卯办差,没那么多功夫让你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