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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完本——by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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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熙之沉沉点头,“臣遵旨。”
“好了,成了吧,”齐昱摇头笑,点了点那被打住到现在的暗卫,“现下朕能知道你弟弟去哪儿了么,温刺史?”
温熙之冰白的面皮上浮起丝薄笑,点点头,协同老爹告礼跪安。
暗卫舔了舔嘴皮,小声道:“皇上,温员外他今晚上……不回温府了。”
齐昱闻言一振:“怎么?他要入宫?何时?行到哪儿了?”
“……”暗卫于心不忍,“温员外今夜在龚主事家里陪着叙事儿,喝了酒,要留龚主事家里睡了。”
“……”齐昱顿时一振化作灰飞,“朕知道了,退下罢。”
——累啊累,前胸贴后背。
——朕在宫里汲汲营营,呆子在外头花天酒地。
“等等……”齐昱突然召回那退了一半的暗卫,“方知桐是不是住在龚致远家?”
暗卫懵然点头,笑道:“对啊,他同温员外一道劝龚主事呢,三人可好可好。”
齐昱拧起眉头:“……可好是什么意思?”
暗卫挠脑袋,“他们仨喝醉啦,打算在龚主事床上一道睡啊,感情可好。”
齐昱如蒙霹雳:“……?!”
——三人一个床睡?
——这等于呆子今晚上要睡两个男人?
——可好你个鬼啊!
“快滚去给朕备车!”齐昱抬脚就蹬在暗卫屁股墩儿上,往后头唤,“周福!准备更衣!朕要出宫!”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国之君出宫再急,也要耽搁个一时半会儿。
齐昱回延福宫换了衣裳上了马车,原以为龚致远家应当也不出京中东西南北四坊的地界,当是很快就能到,结果马车大轮咯咯吱吱一顿转,打南坊出了都还在走。
他踢了外面暗卫一脚:“没走错?”这也忒远。
暗卫连忙摇头,“皇上,龚主事家在南城墙根呢,还要走会儿。”
齐昱闻言顿了顿,点点头,又放下了帘子。
想来是他常去温府,去温彦之小院儿,或当初去周太师、林太傅的宅子,他们都住在城中心不出三四条街里,这叫他都快忘了,寒门士子如何肩负得起这些地界的屋子。
京城东西南北四大坊房价极高,且能装下所有在朝四品五品往上走的文官武官宅子,还要装下这些官员的氏族散户七七八八和他们上职的司部、衙门,有无数商户、富贾、酒肆歌坊,已经足够大。便看着此路出了南坊,从宫里通向龚致远家,马车都要走两刻钟,更别提龚致远这没马车的,迈着腿连跑带走,怕怎么都要折腾半个时辰。
官员每日清早去司部点卯,便是要卯时正就坐在司部大院的小桌上。对龚致远来说,他得多老早就从床上起来?按说他又没多余银子,母亲看不见也不放心寻仆从,故就还要伺候母亲洗漱了备好午膳再出门,这便只能往更早了算,然户部许尚书对龚致远的评述,却是此人极为勤勉,从不迟到早退,甚有熬更守夜统算之事总赶在最前头,难以想见龚致远如此坚持了多少年,是多么不易。
由此及彼,齐昱想,甚至龚致远都还算好的,至少还住在京城里头。朝中不是没有住在京郊的官员,他们一样有老有小要奉养,若赶着上朝,还需点着油灯踩着黎明未亮的天光,老早摸进京城来排在宫门外等候录名盘查,方可进殿聆训。
他们都不容易。
哪怕是参科入班为臣,臣与臣官与官的差距都是如此大。
举试只是给了天下人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而鱼跃进了龙门之后,却还有龙门到金顶的距离,这是很长的一段路,石阶满布,有疮痍有陷阱,宦海如尘。
齐昱轻叹口气,手肘支在车座右臂下的软枕上,闭起眼来好生作想,心觉宫里各殿每年的修葺整缮耗费巨资,之中若能匀出些银子来,说不定早就能在乾元门外寻处空来修一条排屋,用以便宜租赁给官员,一来可解官员远住之苦,二来不至于将无尽银子投进宫殿修了便没了,租赁出去可得收益,这收益再用于修缮殿宇,方可循环往复。
想着便要落实,齐昱心想不如明日就同工部、户部、吏部开始商议,然想到明日贤王回京,高丽和亲之事待解,御书房里成堆的折子,他又叹了口气,且想见这租赁一旦沾了银钱,到后来污贿之事必然会有,至那时小臣为求一屋,依旧是被管事的高官盘剥,往复循环,究竟是肥了谁的腰包,就再也说不清。
罢了,他笑笑,这还是留给齐珏慢慢儿处吧,一时也急不来的。
他脑子里总习惯了去装太多天下大事,错综复杂,太嘈乱,真有些累了。
“皇上,到了。”暗卫在外头低低报道。
齐昱刚掀开帘下了马车,就听见灰棕的小院门后龚致远醉醺醺的声音:“……温兄怎么,嗝,喝醉了酒还背千字文啊……有劲!”
“嗐,他酒量奇差,每回喝不了又要喝,咳……喝多了就背书。”方知桐没精打采地答他,“哎,过会儿他还要背礼记,你瞧着吧,还好你这院里没纸笔,不然他得开始画画……”
龚致远沉沉顿顿地笑:“温兄,嗝,醉文曲啊……哈哈哈……”
齐昱侧耳听了听,果真听见里头传来温彦之絮絮叨叨的声音,迷糊又分外认真地背着:“……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嗝,化被……草木,赖及万方……”一边背还一边拍了拍旁边的人,严肃劝道:“一起背,知桐,一起背。”
方知桐无奈叹口气,可过了会儿,还真跟着道:“……盖此身发,四大五常……”
——果真是书呆子啊,老天。齐昱哭笑不得,连旁边暗卫听了都偷乐。
齐昱正要点暗卫去叫门,却又听里头龚致远说:“得了,你们背吧,我先去收拾我娘睡……嗝。”
“等等。”齐昱将暗卫拉回来,低声道:“等老人家睡了朕再进去。”
暗卫微微动容,连忙点头,“皇上体恤,这龚主事是真孝顺啊……”
“嗯,是挺孝顺。”齐昱抱臂坐在马车上,心里也猜到龚致远当是真定下心不去和亲了,不禁笑了声:再孝顺如何,明日见了高丽,还不得朕给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这俸禄也得罚,官也得贬,再做到如今份儿上还得好几年,这龚致远有的苦头吃了。
只还好有温彦之这心地软的能帮衬他,龚致远的命,实则也算个好的。
内院水声合着温彦之方知桐背千字文的声音响起,龚致远叠声哄龚母抬手转身换衣裳擦脸擦手的声音也从主屋传出来。夜色透着春日些微的燥闷,齐昱竟有一刻觉着,这巷弄里的日子没浮华没勾心斗角的,也挺简单安然。
往后他与温彦之就能如此简单安然,这挺好。
他开始有些期待温彦之此时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红了脸咂着嘴,一双灵眸半睁半闭,他还从未见过小呆子醉酒。
等过些时候,暗卫提了句,“皇上,里头消停了。”然后敲了敲门。
龚致远欢欢实实跑来开了门,瘦小的脸上飞着两团驼红,迷瞪眼睛看了看暗卫,又看了看齐昱:“温兄——你家皇上来了!”说完吭哧吭哧笑着,腿一软就跪下去,磕头:“哎哟,臣不知皇上御驾临门,有失远迎……”
方知桐也在里面胡乱跪了,抱着酒坛子道:“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起吧。”齐昱好笑地摇头,心说这俩人也是鬼精,醉了都还记得礼数。
还没来得及等龚致远让开进院,齐昱眼前竟青影一晃,是温彦之从院子里头一头扎出来就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脖子:“嗝!”
龚致远见了,笑得倚在门上。
“……”齐昱被温彦之吐的酒气扑了一脸,下一刻感觉勒住他脖颈的温彦之手臂越收越紧,絮絮叨叨还在背:“税熟……贡新,劝赏黜陟,嗝。”然后玉白泛了红绯的俊脸在他胸口上一蹭,咂咂嫣润的唇,轻咳一声,腿软下去点,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尖:“齐昱,我,背得好罢?”
——原来喝醉了的呆子是个不知羞的。齐昱搂着温彦之先站好,笑他道:“……好,背得好。”
温彦之很满意,摇摇晃晃站了,抱着他脑袋往他脸上吧唧赏了一口亲,严肃道:“你也好,齐昱,你最好。”
齐昱心中顿时一暖,只笑睨着温彦之哄道:“还背么,再背点儿我夸你?”
温彦之乖乖地啄米般点头,“好,背,一起背。”然后果真拉起齐昱的手,开始背礼记,可才背完第一句,往后却是顿了顿,沉沉摇头,“突然想不起了……嗝,不背了。”
齐昱心里已补出下一句来,见他如此,不过脸上笑一顿,叹口气,摸了摸他脑袋,“好,不背了,我送你回去。”
温彦之默默点头。
可这时候方知桐竟在里头抱着酒坛子,接了温彦之断掉的那句背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乐不可极……这都记不住,你考的什么状元!”
“就你学问好,你住嘴。”温彦之气得拽着齐昱的手猛摇一阵,“皇上在,不许背了!”
可他这话没用,靠着门板的龚致远慢慢滑坐在地上,也跟着方知桐继续背,一边背又一边哭起来,捶着自己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公子……我的小公子呜……”
乱里乱气的一通胡扯瞎哭,看得齐昱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赶紧示意暗卫去驾车。可他刚扶着温彦之调转过身,下一刻他只觉自己双耳边一热,竟是温彦之温凉手指蒙上他耳朵,定定看入他眼中道:“不听那些,齐昱,不听那些……你就和我好……我养你……”
——还和你好呢?
——朕眼下要是不来,明早上帽子就绿了!
齐昱没好气地将温彦之打横抱上马车放了,又着暗卫把龚致远也扔进自己家门去关了院儿,这才上了马车把温彦之匡进怀里,下令道:“去温府。”
暗卫上了马车一甩鞭,“是。”
马车哒哒开始走,温彦之攥着齐昱袖口往下梭了一截,忽然正色道:“不,我要进宫,快进宫。”
齐昱把他往上捞了捞,皱眉问道:“你进宫作甚?”
温彦之也拧起眉头看他,手在车壁上一打认真道:“我自然,得去见你。”
齐昱心里一酸,徐徐抓起他手放在自己脸上,亲了亲他手心道:“你看看,我不在这儿么,温呆呆。”
温彦之一顿,看着齐昱的脸眨了眨眼睛,指头从齐昱眉头划拉到眉梢,终于确信:“你在啊……”
“嗯,我在。”齐昱抱着他,亲了亲他唇角,“我在,小呆子,别怕。”
亲罢他退身时,温彦之却忽然又揪着他衣领,抵着他鼻尖回亲了他一下。
齐昱身形一顿,那瞬他能看见温彦之一双惯常清凌的眼中,竟一弹指间情愫翻涌,又一弹指间归于淡漠。
温彦之抬手拍了拍他脑袋,木然道:“你也别怕。”
齐昱觉得好笑,可眼底却忽地一涩,强自挑起眉戏谑道:“我怕什么。”
温彦之脑袋埋进他胸口,紧紧搂住他,慢慢学着他平日拍拂自己那样,拍拂他后背哄道:“什么……嗝,都别怕,有我。往后……我养你,齐昱,我好好养你。”
此言一出,齐昱登时一笑破了膛中的酸气,只觉这话说得他好似圈里的猪或羊,语气仿佛立誓今后拔草撒食会更勤勉,搞得他刚感动到眼眶的泪,都全数给笑回去了。
同温彦之在一起,还真是想不开心都难啊。
他心里又开始哂自己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呆子,连喜欢个人都呆头呆脑的,一肚子诗书礼乐,居然连句连理枝、久长时都不会讲,哎。
不过,倒罢了。
那些却也都不必讲。
连理若能朝朝暮暮,久长便是自然,喜与爱也是自然,不用多言的贴心相慰,也就是自然。
这一切,便再自然不过,再欢喜不过。

温府的大门同龚致远家自然没法比,齐昱车马一到,门房老远瞧见车的颜色布料便连忙告去了府内,大门一开,温老爹带着温老大和温二哥慌慌赶了出来,还以为齐昱星夜前来温府,是有什么密旨要下,都是肃着张脸。
然迎出来父子三人打礼跪了,才见皇上从马车上背下个人踱步走到温府大门口来,玉树临风地立着。三人仔细一看,那背上可不正是自家老幺温彦之么!
温久龄从地上扑爬起来连忙上前,眼睛一红:“皇上,老幺这又是怎的!”
温熙之跪在地上动了动鼻尖:“去喝酒了罢,今日说要歇在龚生家里。”
温旭之有些不解:“皇上怎亲自将老幺给……”
“朕倒要问问你们。”齐昱拘了个深意的笑,垂眼瞧着地上两兄弟,又瞥向温老爹:“你们成日防朕跟防贼似的,朕来瞧瞧温彦之都不让,今晚上温彦之要同别的男人睡觉,你们怎又如此放心?”
温久龄:“……哈?”
齐昱咬牙,“还喝酒。”
温旭之:“……嗯?”
齐昱强调:“还是和两个男人。”
温熙之:“……??”
——皇上,臣等,实在不明白……有什么,不放心的。
——确凿,只用防你,也就是了。
然这些话三人都没敢讲,温久龄轻咳一声,颤颤俯首:“皇上说的是,是老臣疏忽了。”
温家两兄弟连忙跟着道:“臣,疏忽了。”
齐昱叹口气,“罢了,下不为例。”遂将背上的温彦之放下来,大哥温旭之赶忙将弟弟扶住。
温彦之已经糊里糊涂半睡了,温旭之扶着他,直觉这弟弟的姻缘真给自己开了眼。从前听说姑娘嫁人前,也就防着男子私会罢了,如今弟弟这袖子断出个姻亲,好巧不巧结给了皇上,现下是不仅要防着什么公主小姐的姑娘家,还要防着大老爷们儿,不知这叫什么事。
一旁温久龄看着齐昱放下温彦之后,目光还很关切地挂在温彦之身上,告诫了好生照顾又转身要走,不禁忽然一步上前,抬起手背蹭过自己鼻头,老身一振道:“皇上!”
齐昱走了一半莫名回头:“何事?”
温久龄抿了抿唇,思想斗争好一晌,终于问:“宫中别过这一晌,皇上还去接了彦之……这,咳,皇上晚膳可用了?”
温旭之和温熙之一听老爹这话,登时扭头看温久龄:“父亲?”
温久龄在齐昱好奇地目光下,清了清嗓子,缓缓跪下去恭声道:“皇上若未用晚膳,垂朽寒舍巧有简餐,若蒙皇上不弃……老臣让下头备点儿,您用用。”
——老,爹,认,人,了。
温旭之与温熙之两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齐昱闻言微微一愣,连忙两步走回来扶起温老爹,拍了拍他手臂,“温大人体恤朕这后辈,朕心里感激。朕确然未用晚膳,若不打扰,烦请温大人行个方便。”
温久龄鼻子一酸,眼泪又涌出来,吸吸鼻子抬手勾住齐昱手臂道:“不打扰,不打扰,来来来,皇上请进……”
第一百一十五章
翌日朝阳还未升起来,暮春的潇潇雨水轻洒着,晨光细碎散在尘泥上,薄拢着宁静的烟霞。
李庚年一身黑衫箭袖,从侍卫府出来,背上系着个素布包裹,腰别那把破旧的缠柄长剑,悠悠打西城门出了京,沿途碰上一两个挑着鲜果的村姑,便下来同姑娘们嬉笑着买些应季的鲜果放入背囊,再跨鞍上马,哼着歌踏过京西城外一路夹道的桃梨落花,入了智武峰脚下的妁园。
妁园是个陵园,按制应称慈宣忠孝长公主陵寝,是镇南公主的安息之地,然追寻镇南公主生前遗愿,她既不愿入皇陵,也厌恶死后还被套着公主的头衔,故生前建造此陵园时便落了笺令,只取她姓名齐妁中的妁字,修葺个背山面水的花园便是,里头春有桃棠,夏有荷莲,秋生枫菊,冬含松梅。
她只想往生时候是平静的,只当年没想到,先她一步入葬这陵园的,竟是她宝贝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李庚年轻车熟路,在妁园入处下了鞍系马,里头老园丁桂爷正坐在口子上抽旱烟,见他来了,反手捶着背抖落了烟灰,站起来哑声笑:“年年,又来瞧小侯爷了?”
说了一半老园丁猛咳嗽起来,李庚年从布包里摸出个果子递给他:“哎,桂爷,我二十七八的人了,你还管叫我年年,就不嫌牙酸?你少抽些烟罢,侯爷那碑都快给您熏黑喽。”
老园丁登时怒了眼,举起烟杆子就要砸他,“小崽子!敢教训老子了!便是公主都没训过老子,轮得着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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