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番外篇完本——by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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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骏想开电扇吗?”程显随意问他。初夏的H城,说热也不热,说不热也热,白日里很多小饭馆都开了空调,从外面经过时声浪嗡嗡,热浪滚滚。
“嗯,不,嗯……”小笨犬紧张地说不出来连贯的话。
“骏骏,你刚才说你想挣钱?”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岳骏声的异样,程显仰面对着天花板,这样问道。
“嗯。”小笨犬捧着个晕乎乎的脑袋瓜,此刻只能够用单音节来作答。
“挣钱的法子很多,这里有个现成的,看你愿不愿意做。是这样,你每帮我做一件事,就能得到一笔钱。比如你跟我一起跑快递,替我看车子啊什么的,这一天下来就是二十。此外回到家你帮我摘菜、煮饭、拖地擦桌,这些事情你每做一件都能挣个五块十块。这样,我不白用你的劳力,你也不用跑到外面去挣什么钱。你就直接挣我的钱好啦,骏骏可愿意?”
“啊?”小草包总算是不再埋着头脸,听了程显的话,他慢慢地露出半张面孔来。“可、可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喜欢跟程程一起做事,我、我不要程程为这些付给我钱。”他抱紧了程显,想了好半天,才组织成这么个句子。
“都是些小钱,我给你挣去做零花钱。主要你这样为我干活,可以一边挣钱一边跟我在一起,我好放心。不然你出去打小工什么的,我们整天整天地见不着面,这样你就高兴了?”
“不高兴,我不要见不到程程!”岳骏声搂着程显的脖子,声音里很是抗拒的。程显不用刻意去看,就能想见岳骏声眉间打着小小的结的样子——呵!他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
“骏骏考虑下吧!”程显不再多说,翻个身搂住小草包,拍拍他的小屁股,示意谈话结束该睡觉了。
然而他怀抱里的小笨犬吧哒吧哒地眨着眼睛,在这个问题面前是何时睡着的,就没人知道了。
二十四、
第二天程显照旧天一亮就醒,即使他没有睡个饱觉,但是被危机感包围的兽`性叫他没法贪床,他稍稍匀整了一下呼吸,从床上坐起。本来蜷在他身边的岳骏声被他惊动,咕哝一声,换个姿势接着睡。他是肯定爱赖床无疑的。
程显对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昨晚自己的提议。当时说出那样的建议是出于何种心理,现在回想起来很是模糊了。非要说道一二,也无非是想给这小笨犬找点事情做做,好让他从这干活——挣钱的循环中悟得一点努力的趣味和自身的有用。岳骏声虽说一烧烧回到六七岁,可他不是真的六七岁。若是真的把他当作稚童看待,用生活的安逸把他圈住,虽说没什么不可以,可好像终究损害了一点儿什么——
到底损害了什么,程显不善言辞,没法说个透彻。一些高高在上的字眼在他心底闪过,诸如“人格发展”“潜力开发”之类。程显对这些虚虚实实的概念不感兴趣,他可以感觉出那么点儿意思,觉得差不多就是那样吧。他甩甩头,将这些形而上的念头甩个干净,伸个懒腰去洗漱。实际上对他来说,这小笨犬整天被他栓在裤腰带上才好,什么人格、潜力、发展,都是他压根儿不在意的东西。在他看来,岳骏声只要能吃能睡,能说能笑就好,他打心底里不需要岳骏声去愁烦更多的事。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一个傻乎乎的小笨犬才更加容易听他的话,更不会离开他,要是岳骏声回到二十岁……
“噗啦啦啦啦——”一口带牙膏沫子的漱口水吐到池子里,程显一甩头,把所有不顺心的念头都暂且甩到一边。窗户敞开着,碧色荫荫的琵琶树后面,晨风将“馄饨面”“叉烧包”“酸辣汤”的叫卖声遥遥送来。
水管子里的水哗哗地泼到脸上,程显猛地拧上水龙头,扯过毛巾,一面揩抹一面回去卧室,去看他的小考拉醒来没有。结果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一声声地叫“程程——程程——”
他一进卧室,就见那小草包将一床空调被东拉西扯,且把枕头摔到一边,撇拉着脸,带了点儿起床气地问他:“程程,你去哪里了?都不带我……”
“我去出恭,怎么带你?”程显照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只脚丫子打了一下,“你是接着睡觉,还是起床跟我一起吃早点去?”
岳骏声半挂着脑袋,就这几秒钟光景便又要睡倒的模样。听了程显的话,他突地一梗脖子,心魂明明还在梦乡里呆着呢,“我跟程程去吃早点,吃早点……”扒着两只手往床边爬。
程显见到那圆溜溜的屁股蛋儿朝自己这边撅着,忍不住心痒痒,他上前一步,伸手过去就揪了一把。
“干嘛?”小笨犬的起床气还没消呢,突然被袭,还揪得挺疼,就出声抱怨了。梦的云雾一下散开,他抓着白天穿的短衫裤不禁发愣,——揪屁股是不是跟揪别的地方不大一样?揪人屁股好像有点儿不一般的意味在里面,是不是这样的?程程揪我屁股,是不是跟程程亲我嘴一个意思呢?嗯……
岳骏声抱着衣服发着呆,面颊上腾腾地似乎又烧上一层。他从下往上偷偷地觑程显,却在同一时间感到自己那不听话的小混球又硬梆梆地撑起一片天地了,——“我、我也出恭去!”
丢下这么一句,小笨犬落荒而逃,逃去卫生间,“砰”地关上卫生间的门。
程显站在原处,望着卫生间的门,很了然地笑了笑。
小吃店的木桌边,程显与岳骏声面对面坐着吃馄饨。馄饨、五香蛋、牛肉锅贴摊开一桌,香气互招,好一会儿两个人吃得头也不抬。桌子架在一块不算平整的地面上,程显这边略低而岳骏声那一面略高。本来店老板找了块碎砖头垫在一只桌腿下来保持平衡,这会儿不知道什么人把转头踢到了一边,让这小木桌成了咯啷咯啷的瘸腿。盘子里的五香蛋从这头晃到那头,程显低头一看,伸脚把那块碎砖头拨过来,垫在桌腿下面。
盘子里的五香蛋终于不再滚来滚去,程显用筷子点一点,对岳骏声道:“趁热把鸡蛋吃了。”
岳骏声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汤水,嘴巴忙不过来,鼻子里“嗯嗯”地应着。
程显喝光了馄饨汤,把碗撂下,不急不忙地挟了一块锅贴。他一边吃一边注视着岳骏声,看他如何一点一点自己地剥鸡蛋壳,如何喝一口汤水、咬一口鸡蛋。
街巷中人来人往,“叮铃铃”“滴滴滴”“呜呜呜”,挤满了精干的老太、遛狗的老头、买菜的中年妇女和被大人拖着往学校赶的小孩儿。离程显他们所在的小吃摊不远,就是一所小学,校门在转弯过去的那条街上,坐在这里看不见。
程显用那种浑不在意的兽的目光四下打量,他留意着这条街上各家小店的名称和位置,像是五金店在最西边,文具店直对路口,横过来是一溜饭馆和小吃店。他还认出这一带常见的一些老面孔,这个小老板,那个小老板,——这种对环境的注意力源于兽的习惯。末了程显又把视线落回到岳骏声身上,“……昨晚问你的事,你想好了?”
小草包眼睛下边泛着点儿阴影,看来是没怎么睡好。“我没想好,不知道该怎么想,我只想给程程帮忙,每天都跟程程在一起。”小笨犬面上露着呆相,每问必说大实话。动脑筋和做决定对他来说,都是跟做算术题一样的难事,顶好一直有人来告诉他下面该怎么做,好省去他的痛苦。
程显非常乐意来充当这样的角色,于是他一下就替岳骏声拍了板,“那就每天跟着我,有劳有得,多劳多得,就这么定了。”
话一出口,岳骏声脸上马上就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嗯!”小笨犬重重地点头。
那一天起程显就正式雇佣岳骏声做他的小“贤内助”。若是公司有活,他就带上岳骏声挨片儿挨片儿地跑,跑热了,来到街旁的文具店,买上两大盒冷饮,饿了的话就上熟食店炸鸡档买上一袋子肉和鸡脯什么的,两个人闷头吃得可过瘾。
随着白天越来越长,知了也越叫越高亮。程显有活就接,没活就窝在家里闲整。外界的消息,他很少关心,偶尔买份报纸瞅上一眼,从没发觉什么新意。他用假身份证办了个当地的手机号,买了个带流量的套餐。隔三差五他用手机上网,尽是搜索Y城和H城的新闻。
小笨犬有好奇心,对程显的好奇心。每一次他看见程显坐在那儿摆弄手机,都会凑过来问:“程程在玩什么?”心里存着小小的嫉妒,嫉妒那个小小的扁匣子跟他抢程程,占去了程显的注意力。于是当程显把手机递给他看的时候被小笨犬断然拒绝:“我不看这个,这个坏,电视机好。”——因为电视剧不跟他抢程程。在岳骏声心目中,程程要么什么都不做,要么做什么都得带上他,于他与享所有。他讨厌那些单独占去程显注意力的事物,比如手机,比如马桶,比如程程洗澡的时候不让他进去的那十来分钟。诚然岳骏声总是努力地做个好孩子,大多数时候他也都是乖巧的,但他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和小私心,尤其在有关程程的问题上。他可是一直记得一个名字、一个人,那个人叫丁力,杨叔叔说程程将来会跟他在一起。这可把他给吓坏了,他甚至偷偷为此掉过几滴眼泪,痛苦地觉得天空都灰暗了。为此他还专门去问妈妈桑,“丁力是谁?”
“丁力?”桑梓看看他,想了一想,“好几十年前他就死了,早就没他这号人了。”
哦——已经死了,骏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到天空又立刻蓝上了几分。不过这名字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成为心上一根不朽的鱼刺,时不时提醒他这个“情敌”的存在,不管这情敌是手机、马桶还是个早已作古的人物。
空调在墙上呜呜地鸣着风,程显坐在窗户边,跷着毛茸茸的两条腿。T恤和短裤把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包裹得紧紧的,温饱之余,他就免不得感到一股性的冲动。
岳骏声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数钞票,看上去非常的忙。一只鞋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扎着一捆一捆数额不一的纸币,这只鞋盒子就是岳骏声的聚宝盆。自从程显开始每天给他付新水,数钞票就成了岳骏声最爱干的事情之一。他还专门用一个小本子,吭哧吭哧地在上面记账,记下五块的有多少张,十块的有多少张,五十块的又有多少张。当初程显随口说的干这件事给多少,干那件事给多少,真到了掏钱的时候,他又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看都不看地,抽出什么面额的票子就是什么,统统拍到岳骏声手里,“给,小考拉!”
小考拉每每睁大了眼睛,望着手里的钞票,艰难地回想着什么,“程程,你给多了。”
程显就道:“嗯,那是给你的奖金。”
岳骏声又是一呆,抓着钱的手朝上摊着,看那神情,定是又在吃力地思考些什么了。
程显仰在椅子上,不说也不动。好一会儿,大概是看到小笨犬把钱数着数着,脸上又露出那种可怜的呆相。实在看不过去,他一把揽过岳骏声,对着小草包的嘴一亲再一吮,重重地发出“吧”的一声。
亲完了,他说道:“把钱收起来罢。”
“嗯,”岳骏声好像被他吻得更呆,不过好歹知道该做什么了。他当着程显的面,把钞票一张一张整齐地叠好,用皮筋捆住了,放进鞋盒,然后盖上盒盖,把鞋盒推回到床底下。做这几个动作的时候,他尽量低着头;他的脑袋瓜停止了思考,轻飘飘地在雾里打转。他的呼吸又疾又热,他的头脸像是在熏蒸汽。至于他的四肢,则软绵绵地使不上力,顶好马上有个什么东西来给他偎靠依附,——啊!这是程程第二次亲他的嘴,就那么一秒钟的接触,就对他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他几乎感到自己像是生了病,既想笑又想哭,又想吓人的叫上几声。他是那么困惑,又是那么高兴,当然还有猝不及防的惊讶。他不知道程程为什么这样做,他又好像知道程程为什么这样做。他那即使只有六七岁的心灵,也隐隐约约预感到某种美好的悄然降临。而对这个美好,他也仿佛猜测期待许久了,——以一个六七岁心智的人特有的方式,而现在——
岳骏声抿抿嘴,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转身走到程显面前,眼里闪烁着只有儿童才有的那种勇气和羞怯交织的光彩。他望了程显一眼,像往常那样搂住程显的脖子,停顿了一下,就俯下`身吻住程显的嘴。
他吻得很轻,带着试探的犹豫,然而下一秒钟他就大起胆子,一点点加重地贴紧程显的嘴唇,舌尖软软地扫过那并不算柔软的唇面上。
于是轮到程显吃惊了。本来他颇有兴味地观察岳骏声的反应,心里对看到的反应很满意。他差不多已经发现,凡是遇上小笨犬呆愣无措的时候,只要亲一下嘴就能万事大吉,上一次是这样,今天看来也是。可是等到岳骏声过来搂住他,主动亲上来的时候,即使是历经血雨腥风的程显也不禁感到讶异——这是他所没想到的,甚至可以说从来都没想过;但无论想没想过,他都知道在这个时候该怎么做。
他毫不犹豫地吻了回去,带着不容置疑的热烈。他伸手抱住岳骏声,让岳骏声顺势坐到他的腿上,于是他们俩就坐在同一把软椅上接吻。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长时间的接吻,炎夏的太阳光透过竹帘筛落到他们身上,一条条浪似的金黄。两个人各自侧着头,在这个热吻里互相确认彼此的心意。如果之前两人心中还有什么疑问,经过这一吻都没有了;如果之前两人心中还有什么难以表达的话,这一吻都替他们表达了。谁都没有思考太多,就像程显没有去想他怀里的岳骏声只有六七岁的心智,就像岳骏声没有去想他这样子亲了程程之后会怎么样。一种简单真诚的爱意在两人之间流转,两个人同时感受着在相识相伴许久后揭开面纱走到这亲密一步的喜悦。喜悦中没有太多情`欲,只有情`欲那刚刚破土而出的芽苞,像春天里的蔷薇花蕾,在风中娇憨地招摇。
等到他们挨擦着脸停下,稍稍喘着气,岳骏声抿嘴去看程显,发现他的程程正在微微地笑。哦——微笑的程程是多么罕见!
于是岳骏声也忍不住笑了,更加搂紧了程显。那一刻,两人心中都又宁静又喜乐,抱在一处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但谁都感到这比说很多话都说了更多。
二十五、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得豁然明朗,日常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小草包心中那一点儿天真的羞怯,经这一吻后都化作了笃定和勇气。他那茁壮成长的孩子式的爱情,在这笃定和勇气的推助下,同这夏日的南风一般向程显扑面而来。
每一个早晨,岳骏声都在程显的臂弯里醒来。一醒来,他总是习惯性地先去看程显。无论程显有没有醒,小笨犬都会蹂身而上,给他的程程一个绵绵依恋的早安吻。窗外的麻雀叫得那样欢畅,跟他每天早上醒来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只要一看到程程,我们的小笨犬整个人都快乐的不得了;只要一想到他爱程程,而程程也爱他,他简直想从心底里笑出声。这种甜蜜而信心满满的感觉,让电视里那些传奇又传奇的情侣在他这里都失去了光彩。他再也不用去羡慕那些男女,他再也不用每次在看完别人的恋情之后感到莫名的惆怅,——如今他甚至都不大惦记着看电视了,因为每次看着看着,他都会忍不住搂住程程陶醉地亲上一会儿。亲完了,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知怎么地就笑起来,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这点不好意思也变得越来越淡,淡到像是花草树木般自然。注入了爱情的生活,就仿佛是水里加了蜜。岳骏声每时每刻都饮着这隽永的蜜水,连走路、吃饭时都散发出真诚的欢欣。身处恋爱的彩虹之下的小笨犬,见什么都是好,不管是乌云密布的日子还是金光大盛的艳阳天,他都是那么得快乐,那么得忙来忙去。
“程程,我来洗青菜!”“程程,我来用洗衣机洗衣服!”或者是,“程程,今晚我请你吃饭!”吃饭,通常也就在街头巷尾的哪个小饭馆、小酒家或小排档。一碗面、十来串烤串、一大盆装的满满的烩菜,两人在满街的“叮铃铃”“让一让”“让一让”的喧闹声中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夜幕降临,路灯一盏一盏地点亮,程显和岳骏声手拉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从街头诸多小贩和往家赶的下班的人身边走过。薄暗的夜色里,一扇扇人家的窗户漫漶出温柔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