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番外篇完本——by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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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中年妇人端了盘饭出来,送到程显桌上。
程显看她瞧着眼熟,“……阿姨好啊!”他想起来,这妇人是婶婶娘家的姐妹,下岗失业后找不到工,时不时地过来帮衬叔叔这边的生意。
那妇人对他笑笑,转身回去厨房。那边程亮起身招呼进来的两位客人,同时电话铃响,叔叔接了电话,摸到纸笔记录道:“好,好,新民一村五单元……好,十五分钟后到。”
程显没事可做,只好取了筷子,埋头吃饭。他其实不怎么饿,但毕竟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扒了十来下,还没吃出什么味儿,口袋里的手机就是一震。
掏出来看,是杨淮放发来的短信,“阿程,岳将军有事想见你,晚上七点半新世界三楼紫微星包厢。有关骏骏的。”
程显对着最后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手指一动,按了删除,手机放回去继续吃饭。
那边叔叔把记录下的送餐地址递给程亮,“有外卖,一号套餐加一份烤肠!”他搔搔头,忽觉手底下厚厚的多出一沓东西,用信封装着。
坐在邻桌的程显手指敲一敲收银台,意示让他把信封收起来。“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你跟婶婶年纪也大了,过两年程亮找对象结婚都需要钱……”
叔叔脸上一半惊诧,一半喜色,“……可我哪能拿你的钱呢!”他瞧了一眼后厨房的门,作势要把信封还给程显,“你这话说的。这几年你陆陆续续给的也不少了,当年程亮住院挂水也是你帮的忙……我跟你婶婶这些年干下来,给程亮娶老婆的钱还是有的,怎么能再要你的钱?再说,你就不处对象不娶老婆了么?你比程亮还大一岁……”
程显不容置疑地把推过来的信封挡回去。听到叔叔说他处对象的话,他眸光深深,反手挟个打卤蛋送到口中,不再说话。
叔叔到底还是把信封收了起来。这时又进来一个客人,他手指嗒嗒敲在收银机上,开了发票收了钱。想了一想,他还是决定问侄子一问,“程显,你这些年都在给人送快递,没做别的生意?”他看了看程显停在门口的电动车。
程显抬了抬眼皮,“也送快递,也帮人做点儿事。”
“哦——”叔叔拉长声音,琢磨着“帮人做点儿事”这几个字的深意。不过他没再追问下去,程显自己不说,他就不去多问。当然有些话还是可以说一说的,譬如“程显,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漂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早点找个对象安顿下来,我瞧着也放心……”
程显的眸光再次变得深深。他一边擦嘴一边点头,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一震。这回他没有立即拿出来看。
下午他没什么事儿,索性骑了电动车帮叔叔送了几趟外卖,省得程亮店里店外两头跑。其间送完了一趟,他摸出手机来,一条条地查看杨胖子锲而不舍发来的短信——
“阿程,你一定要来,岳将军多少年没这么念旧情过了,泼人冷水可不好。”
“阿程,你说当年你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跑不见了呢?你不知道后来岳将军有多念叨你,左一句要是阿程在就好了,右一句要是阿程在就好了,唉——”后面跟着个哭脸。
“岳将军这次真伤脑筋了,倒插门不好做,一朝倒插门,一辈子倒插门。孙惟那边不断给我们使坏,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最后一条是:“孙惟也在对岳骏声使坏,岳将军的事你不管,骏骏的事你也不管了?!”后面跟着个大大的爱心。
程显眼皮跳了几跳,慢慢地把手机收起。他目光掠过市郊一大片簇新的楼房,楼房前面宽阔的马路,马路上渣土车一辆接着一辆,车后面尘土飞扬。
他骑电动车回到叔叔的店里,借口有事,婉拒了吃完晚饭再走的邀请。看一看天色,他晃悠悠地骑车去常去的一家大排档吃饭。
热饭热菜吃的他满头大汗。结完帐出来,他靠在车座上吹风。此刻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人流车流,如织如梭。街口的红绿灯闪的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秒盘,夜幕降临,又到了群兽活动的时间了。
片刻,程显坐上电动车,手腕一扭,“哧——”地加入那人车大潮,往“新世界”的方向驰去。
八、
程显走进“新世界”三楼紫微星包厢时,里面正坐着岳建益和桑梓两个。两人大约正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说得两人的脸上都起了笑,脑袋向后仰,眼角眉梢沾染春风,默契地互相瞭着。
程显不是傻瓜,他当即别过目光,望着窗外光彩刺目的霓虹,直觉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诚然,他听人们议论过桑梓同岳建益的关系,说妈妈桑是岳建益的老情人了,孙玉帛将之视为眼中钉,却也无可奈何云云。程显对此没有任何评价;他从来没亲眼见到妈妈桑同岳建益如何亲热过,觉得两人之间最多也就是亲密战友的关系。但小道消息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无法证实的事,越是被传的有鼻子有眼,不真也成了真。何况作为Y城首屈一指的“岳家军”的头脑,岳建益拥有自己的情`妇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儿,没有才叫奇怪。而桑梓一介女流,这么多年来深受岳建益的倚重,难道这其中就没真的没什么脐下三寸的猫腻?——人们习惯性地咂着嘴,认定桑梓是这“新世界”的贵妃娘娘,顺带着把杨淮放看成娘娘身边的得力太监,平日里小心翼翼地绕着俩人走,好免去被卷入宫廷纷争的风险。
程显从来不理会这些狗屁倒灶之事,他这趟过来当然更不是为了撞破什么人的私情。他站在“新世界”最豪华的紫微星包厢里,脸上的表情却好似来到了公用的男厕所,——实际上每一次他见到岳建益差不多都是这么个表情。
这时桑梓站起身,走到门边,拍拍他的肩膀,“阿程来了,你们好好聊。”
门被妈妈桑从外面带上。门里边,岳建益捧起茶盅慢慢地啜。他看一眼程显,看一眼窗外的夜景,轻叹道:“……还是老样子——多少年了,阿程,你还是老样子!新世界门前这一片拆拆建建都不知变了多少回了,我跟妈妈桑他们几个也都成了老家伙,文龙、骏声转眼间就长成了大人……那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只有你,阿程,只有你还是老样子!跟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一模一样,那副表情,一点儿都没变!半点儿都没变!”
程显慢吞吞地在沙发上坐下,一条腿跷在茶几上。他没有说话。他很清楚,每逢岳建益开始充满情怀地叙旧就是他需要提高警惕的时刻。他瞧了瞧岳建益那日益后退的发际线,发现岳建益自从当上人大代表候选人之后,就连一张脸都长得似官似匪,模棱两可起来。
老实说,岳建益长得不坏,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孙玉帛一眼相中。端方脸,浓直眉,两眼分的有些开了,这就使得岳建益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比目鱼似的茫然神情。然而他眼睛下面的鼻子和嘴巴又生得极好,及时地托起那被双眼分开去的神采。程显每每观察岳建益的容貌,总是庆幸还好岳骏声没有遗传那一双茫然若失的比目鱼的眼睛。那小子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更像张黎黎的,只不过这几年骨架出来了,少了很多儿时的娇憨。
岳建益大拇指对握着,眼中一股正在草拟发言稿似的表情。果然,大约一分钟后,他一声咳嗽,作为开场,“你进来前,桑梓正跟我说,我每次把你叫来都好像皇帝召见锦衣卫。我就跟她讲,那你这个锦衣卫的架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三请四邀都不一定来,非把草包小王爷搬出来才有可能请的动。”
岳建益侧过脸看程显的反应,目中闪过促狭的光,“依着这话,我还生出其他一些比方来,但当着妈妈桑的面不好说。我知道好多人都把孙玉帛看作是东宫娘娘,手下跟着孙惟那一帮外戚党,然后又把妈妈桑看作西宫娘娘,身边多的是以杨淮放为首的新党。东宫娘娘生有嫡长子,就是文龙了,外戚党拥护嫡长子。西宫跟新党则跟小王爷走得近,支持小王爷,也就是骏声。我这个皇帝老儿呢,虽说离退位还有一段时间,离死亡更远,但这两帮势力已经多少年如一日地明争暗斗,为岳家军的衣钵继承,为将来的财产分割,互相咬的很凶了。其间出过谜案,即小王爷生母的离奇死亡,——没错,就着张黎黎。按道理她死后该被追封为妃子……”
说到这儿,岳建益看见程显射过来的眼神,知道这锦衣卫不爱听这个,话锋一转道,“自然,我对张黎黎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作为骏声的妈,我也不希望她横死,还弄得这么明目张胆……”
“你知道是谁干的吧?”程显冷不丁地问。
岳建益飞快地道:“不知道,没有证据。”
程显神色不动地望着他。
岳建益的表情很诚恳,诚恳得就像一枚老生姜,让人明明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却生不起跟他较真的心气。多少人在岳建益诚恳的表情下败下阵来,败下阵来之后就被这枚老生姜榨干了骨髓和血液。
程显没有被榨干骨髓和血液,兽类似乎天生对这样的老生姜有着免疫功能。如果面前坐着的是岳建益那个草包儿子的话,也许他会愿意多奉陪一会儿,只是这枚老生姜的话还是免了吧!
他屁股慢慢地抬起来,作势要离开。
“阿程——”岳建益的口吻听去又吃惊又伤感,“你呀!我还没说到重点,还没说到骏骏的事,你就等不及了,唉……”
程显的屁股又落回到沙发上。他看到岳建益眼中闪过得意的微笑,知道这老生姜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弱点。呵,这老东西!——自己的情`妇莫名其妙死了不当回事,如今三番五次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诱饵来勾他,为此他是该庆贺还是该扼腕叹息呢?
岳建益看程显的表情,就知道鱼儿上钩了。当然了,程显不是鱼,怎么说都得是一头猛兽,可再彪悍的兽也会有弱点。用他人的弱点为自己服务是每一只老生姜的看家本领,无论这个弱点是缺钱还是毒瘾,抑或是“爱情”。自然,这里的“爱情”是岳建益自己理解的那种,最粗俗狭隘的那种。只是如今他是市人大代表候选,不大好把话说的那么直白。譬如,他就不能把程显对他的草包儿子表现出的兴趣说成是“阿程想操我儿子”,尽管他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嘴上也不能这么说。这年头,说话做事都得优雅些、漂亮些,何况他如今还是人大代表候选呢……
好了好了,话扯远了——回到程显对骏声感兴趣这件事上来。很久之前,岳建益就知道自己这个出色的手下对自己的小儿子有兴趣,且甭管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只记得,当他知道这回事时,曾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笑了很久——那时他一直在为如何让程显这头悍兽为他死心塌地地卖命而伤脑筋。他知道程显在本市有个叔叔,但程显并不跟他们住一块儿,且这个程家叔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只兽的獠牙很可能会不再认人。他不想来硬的,他敏锐地察觉出对程显不能来硬的。正当他看到程显几乎脱出他的掌控而无可奈何的时候,上天给他送来了个盘亮条顺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的脑子还不大好使。笑容慢慢地浮起在岳建益的脸上,——如果岳骏声是个闺女他能更容易理解一点,不过——带把儿就带把儿吧,这并不构成实质性问题,世界在日新月异地发展,他也要与时俱进啊!
“骏骏怎么了?”程显大大方方地跳进为他准备的罗网中,不打算掩饰什么。
岳建益默默地看他一眼,为他的反应感到满意,“目前还没有什么,以后会有什么不好说——照这样下去,很多事都不好说。他是我的儿子,我不管怎么说都得替他操点心,虽说他有时真的让我感到很棘手。你看,我特意要杨淮放把我跟骏骏的DNA检测报告复印出来,贴在我的办公室里,好提醒我骏骏跟我有血缘关系。不然我真会时不时地怀疑,骏声他是否真的姓岳,要知道,他这里……”
岳建益指指自己的脑袋。
“他没你想象的那么愚。”程显没来由地生出怒气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让杨淮放给他验过智商,九十整,没太大问题。这个智商报告还在我办公室抽屉里。”岳建益装作没看见程显脸上的不满,语气一变,“你这几年跑得人影不见,不知道我这个逐渐老去的皇帝为了保护自己心思单纯的草包小王爷费了多少心思。东宫那帮外戚很可能等不及了,当年只死了张黎黎一个,他们大概很失望,眼见着岳骏声长到二十岁,虽说是个傻乎乎的,毕竟还是碍眼。——别误会,那些人中没有孙玉帛,她这几年吃斋念佛,很多事都不过问了,放手让孙惟去搞。结果就是,一切比她过问的时候还糟糕。然而孙惟这几年也不亲自去搞了,他找外包,收买凶手,干一票就跑,嗯——好像跟你差不多。”
他仔细地看了看程显。
程显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岳建益到底感到点儿没趣,“我抓不到证据,无法光明正大地收拾孙惟,只得让妈妈桑跟杨淮放两个多费点儿心,一天不说二十四个小时,至少十七八个小时都派人暗地里保护着骏骏。我这小王爷呢,傻人有傻福,那对男女哼哈二将,对他也是带着真心,这些年各方面都指点着他,希望他将来吉人天相,无论如何都能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程显身子往前倾,眼睛盯住岳建益,“你的小舅子又把当年对付张黎黎的那一套用到骏骏身上了?”
岳建益十分喜欢看程显这只悍兽被自己牵住了鼻子的模样,他摆一摆手,“……其实没什么,都是些小把戏,也就是骏声刚买的山地车,骑着骑着突然爆胎。他自己玩儿的那些平板电脑、智能手机,搁那儿好好的,莫名其妙地自燃,烧得黑不溜秋,拿去问制造商,制造商都觉得不应该啊!还有,隔一段时间他会收到一些骚扰短信或垃圾邮件,恶作剧似地说些不吉利的话,什么你这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不该活在这世界上,什么你怎么不永远消失呢……有一次他锁了公寓的门出去,回家后发现像是遭到入室盗窃,屋子里被翻得一塌糊涂,家具物品变了位置,墙上被泼了猪血,被人用笔画叉,镜子上也写了字,写的是你不想去见你妈妈吗?那傻小子吓坏了,急急忙忙地报警,结果警察来了后清点财务,发现一分钱也没丢。小区片警见没有什么损失,说这种事顶多算扰乱社会治安,随便问了骏骏一些问题,叮嘱他把锁换了就走了。那段时间骏骏有家不敢回,只好住在新世界妈妈桑的办公室里,甚至都不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你知道的,骏骏个子是长得不小,看着像个大小伙儿了,其实还是个小孩子,性子软,好说话,好糊弄,自从他妈妈去世后一直魂不守舍……”
说到这里,岳建益有意无意地瞟了程显一眼。
程显的双手握紧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时候了,三四年前吧,就是我跟杨淮放怎么联系你都联系不上那会儿。之前张黎黎去世那段时间,我把骏骏弄到家里来住,放在眼皮子底下,为的就是骏骏的安全。不过呢,安全倒是安全了,就是皇帝、东宫、嫡长子、小王爷同住一个屋檐下,气氛是微妙的。骏骏整个人看上去也有点蔫,经常宁可待在新世界也不愿回家。其实他跟文龙处的不错,小跟班儿似地跟着文龙跑,尤其是他上中学那会儿。可他还是不快活,我看的出来。再后来就是杨淮放跑来找我,说骏骏问他能不能搬过去跟杨叔叔一起住……”
程显看着茶几道,“出的那些事情,你查过没有?”
岳建益没有回答他,“我就给骏骏买了单独的公寓,给他请了钟点工,又派了保镖护他上学放学。后来出了那些幺蛾子,我就给他换了套公寓,把以前那套糟心的房子卖掉了。这样平静了好几年,直到几个月前,我的傻小子又开始莫名其妙地收到一些短信,让他去死,隔几天来一条,都是陌生的号码,一查说是国外的号。”
“……几个月前?”程显重复了一遍。
岳建益? 愕阃罚笆前。蟾湃鲈虑鞍桑褪悄愀栈乩茨腔岫!?br /> 程显锐利地盯着岳建益的面孔,这个老生姜是在暗示什么吗?
岳建益状似无谓地笑笑,“不过——这回也就出了这点状况,一些骚扰短信罢了,而且发得也不多,这阵子好像都没有了。加上骏骏交了个小女朋友,每天吃吃玩玩,没把这件事儿放心上。倒是我变得满腹疑虑,还有杨淮放妈妈桑他们,也不放心。这回你一回来,杨淮放就建议我来跟你说这事儿,说如果你能把骏骏护好了,我们就少了很大的后顾之忧。而且,这对你而言,也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无论是看在骏骏的面上,还是看在张黎黎的面上,你都应该接受,就凭你以前跟他们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