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完本——by八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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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园听到浦江附在自己耳边低声说:“我们上去!”,黄园听他的话,逼迫自己迈开腿,冲向警戒线。
浦江简单明了地向警察说明了情况,死死攥着黄园的手腕,拉着他冲进大厅按下电梯键。黄园盯着电梯从“12”缓慢往下跳动的电子屏,恨不得把上面的数字抠下来直接换成“1”,也曾试图直接往楼梯间里冲,被理智的浦江拉住了,这个时候没有其他人用电梯,只有电梯是最快的。
☆、16.煞煞白
当电梯门在12楼打开,两人马上听到蕾蕾已经哭得快断气的呼喊声:“奶奶,您快回来,跟蕾蕾回家吧,求您了!呜呜呜……阿娘(奶奶)……蕾蕾害怕……”
两人还未跑到黄父所在的病房,就看到黄父的病床已经被移到病房外的走廊上,身边没有一个人看护,病得瘦骨嶙峋的黄父直挺挺地躺在惨白惨白的病床上,被褥整齐得毫无生气,只有堆满皱皮的脸露在外面,萎缩浊黄的眼眶里是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现在掬满了泪水,抖着干枯的双唇,呼吸急促,无力无奈无望。
黄园扑过去,确定自己的父亲暂时安然无虞,跟黄父说了一句:“爸别着急,等我回来。”马上又撑起身体跌跌撞撞跑进站满了警察、保安、医护的病房,病房里还有被看护阿姨搂住的蕾蕾。
空调外机安装在两个病房窗户之间的位置,大部分人站在房间外围,窗口站着一位正装女士对着黄母在不断劝说。
蕾蕾看到黄园冲进来,马上扑进他的怀里:“小叔!奶奶!小叔来了,您快回来!我们一起回家,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蕾蕾会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把爷爷接回家,等爸爸回来,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奶奶好不好……”
蕾蕾一声声的呼喊让在场所有人动容,可是黄母只留给所有人一个漠然的背影,可是十二楼的风吹起她凌乱的白发,身体似乎摇摇欲坠,看得每个人心惊胆颤。
警察低声与黄园交流,快速简短地跟他说了下从蕾蕾那里总结的情况,今天一早“前”嫂子陈燕就将蕾蕾送回黄家,然后与黄母关在房间中谈了许久,陈燕离开后,从来没来过疗养院的黄母要求蕾蕾陪同她一起来看望黄父,午后打发蕾蕾和看护出门去买水果,等他们回来,才发现黄母正沿着窗台外面的雨槽爬上了空调外机。
警察要求黄园多与黄母说话,可以先像闲聊一样,把她的思维拉回来,再想办法唤起她的求生意识,千万不能再刺激她,如果无法劝回就尽量拖延时间,让楼底的消防做好气垫准备。
黄园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柔声道:“妈?我是小园,我下班了来接您回家。蕾蕾今天来了吧,你看我们家的小公主她都成大姑娘了,她一直跟我说她想你和爸了,想搬回来陪您一起生活。而且你看爸已经有意识了,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但是他刚才的眼睛告诉我他想回家,您刚才看望他的时候有感觉到吗?外面风大,我扶您下来,我们仨个一起回家,好吗?”
对于这些充满希望的话,对于黄园伸出的手,黄母仍不为所动,黄园小心翼翼的再走近两步,直到身体靠在窗台上,但是手仍够不着妈妈的身体,这也是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这些话旁边的心理干预师刚才也说了很多,但是无论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都得不到黄母一个眼神,让她也束手无策。
黄园将身体探出窗口,望着黄母,看到她的双唇在微微翕张,发出微弱的声音,黄园身体一颤,他听出来,黄母一直在轻唤大哥的小名:“轸儿”。
黄园从窗口看到楼底的充气垫已经基本成型,同时心理干预师也对他微微点点头,只是这么高,已经将近70岁的黄母掉下去,四肢骨骼、身体器脏还是会受到难以承受的冲击,黄园咬咬牙,开口道:“妈,我刚得到好消息,大哥表现好,已经被减刑,很快就能出来与我们团聚了!”
果然,当黄母从黄园口中听到“大哥”,全身猛地一晃,双手撑着空调外机,堪堪稳住,惊得黄园心脏差点直接跳出来。
黄母慢慢回过头,满脸的灰败,扯出一抹难看而绝望的笑容,让黄园的心脏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然后不断往下沉。
“你骗我,你还敢骗我,燕子说轸儿回不来了,回不来了……”黄母悲恸欲绝地喃喃道。
黄园听了黄母的话,也是一怔,但是现下容不得他细思,而是马上喊道:“妈!陈燕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她的话你能信?我昨天刚接到电话,说大哥能减刑了,我昨天到处找人托关系办手续才没回家,我是您的亲儿子,大哥的亲弟弟,你信我!”
黄母被黄园吼得又晃了晃,急得黄园赶紧挥手让妈妈往后靠:“妈你快靠墙歇一歇,歇好了我们很快能看到大哥了!”黄母虽有些犹豫,但紧绷的身体真的放松了一些往后靠了靠。
黄园思索片刻继续道:“妈,陈燕是不是找你要钱了,她骗你大哥出事了,要钱打点,对不对?”
黄母听到这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难以抑制地在剧烈颤抖,吓得无意中说中了真相的黄园又喊:“妈你别急,钱是小事,只要大哥没事,多少钱都无所谓,对不对?我这还有!我还有钱,我存了很多钱……”
黄园知道自己关于存钱的话黄母不会相信,家里的经济状况,黄母虽不过问却再清楚不过,黄园翻遍全身,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浦江家的纯白家居服,根本什么也没带在身上。
浦江……浦江!黄园眼中闪过希祈的亮光,抓过一直守在一旁的浦江,把他推给黄母,急道:“妈,这是我的客户,他非常有钱!您还认得他吗?他是你请来的小江老师,他现在是大富豪了!他会给我很多很多钱!我们有钱救大哥了!”
将信将疑的黄母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浦江脸上,那是完全陌生的人,但是那个人对他憨厚的一笑又让她感觉确实有些熟悉。
浦江上前一步,诚恳道:“黄夫人,我是小江,您还认得我吗?黄园出国后,您资助了我上大学前两年的学费,我是陈国良的学生,我和他一起做生意,这些您以前就知道的。我今天刚与黄园签下一个大项目,希望他来帮我的忙。而且我想报答您当年的资助,你们有经济上的需求尽管跟我说。”
黄母听完,眼中终于重新有了些希望的光彩。
“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家吧,好吗?蕾蕾吓坏了,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她和爸吧。”
黄母动心了,挪动身体开始往窗口靠过来。
黄园再次伸出手,终于抓住了黄母枯槁变形的手。
黄母伸出脚,颤颤巍巍地踩在窄小的雨槽上,可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后,在热烘烘的空调外机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早就让黄母耗尽力气,同时也有脱水现象,脚下根本无法施力,一脚踏空,身体随即歪着往下倒……
“妈!——”黄园惊恐地大喊一声,死死抓住妈妈的手 ,同时将自己的身体尽量倾出窗口,想要捞回母亲的身体。
可是老人身体倒下的惯性拉着黄园的身体一并往下坠,黄园感觉身体已经失去平衡,迅速往外滑出去,但是仍紧紧扣住妈妈的手腕,绝不放手,直到手里的重量突然一轻,黄园脑袋随即跟着空了,眼前一片白光,妈妈……没有了。
“快往回爬!”
一声暴喝将黄园的意识喊了回来,黄园才发现自己的手里仍抓着妈妈的手腕,而肩膀上有一个坚定无比的力量一直支撑着自己。
原来在坠下的刹那,浦江扑了上来,同时抓住了黄母的手臂和黄园的身体。而小小的窗口已经挤了两个成年男人,后面的警察和消防只能稳住浦江的身体,却无法探出帮助更多。
黄园赶紧借着肩膀上的力量挣扎着后退将身体往窗口里蹭,很快感觉自己的腿被后面的人抓住了,心里安定许多,和浦江一起把黄母的身体拉了上来。
从死亡线边缘回来,一家人围在黄父的病床旁,哭作一团。
将黄父重新安顿好,然后送黄母做了全身检查,除了皮外伤,血压一直居高不下,更重要的是,黄母的心理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入院接受实时监测观察的程度,可是黄母无论黄园和医生怎么劝说,都不愿留在医院:
“小园,你别丢下妈,求你了。带我一起去接你大哥,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医院,我不要在医院里像你爸一样躺到死……”
“……”黄园能理解他妈妈的心态,而且一直都明白,只是以前一直觉得还不算太严重,想再坚持一下,拖一拖,到自己手头宽裕点,给妈妈找最好的心理专家为她疏导,可是自己只知道埋头赚那一点工资,却没重视妈妈一天比一天严重的抑郁问题。
黄园听着黄母的哀求声,心理愧疚得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嗯,我们回家。”黄园在医生不赞同的眼神中答应下来,也许家里的医疗和监控条件不如医院,没有那些冰冷的机器设备,却有家人的陪伴,他决定请长假照顾妈妈一段时间。
而陈燕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了,她拿走了黄母最后的积蓄10万和价值好几万的金器首饰,蕾蕾的外公外婆也找不到她。黄园没有报案,她还是蕾蕾的妈妈。
蕾蕾明明是在花朵刚刚盛开的年纪,现在却面如死灰眼中一直透着惶惶不安,亦步亦趋地跟着黄园,一起帮忙守着照顾黄母,同时害怕黄园和黄母不要她。她痛苦失望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如果他再把她的母亲送进监狱,她会不知道该恨谁,而黄园这两年来,最知道,“恨”最无用,在当下根本无济于事。
☆、17,黑亮亮
折腾了一天,一家人草草吃过晚饭,黄园检查好门窗,交代蕾蕾在奶奶房间里看书,自己下楼倒垃圾,很快就上来。
他知道,送他们回来的浦江一直都在楼下,但是换了一辆车。从爸爸的疗养院出来先去医院再去警察局最后回家,一路都是浦江接送他们狼狈的一家三口,也许是怕刺激到黄母,浦江在黄园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普通轿车。
而且要不是浦江托人打招呼并垫付款项,身无分文而且证件都不在身上的他们,不可能直接接受医院检查,并快速结案先回家休息。
黄园喂好药,帮黄母盖好被子,黄母拉着他的手问:“你大哥真的能早点出来吗?那……小江,江先生真的会借我们钱吧?”
“真的,会的。”黄园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黄母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黄园在一楼楼道里踟蹰了两分钟,才走到已经完全融入树影里的黑色车旁,敲了敲车窗,浦江开门从车里下来。
“小区门口只有……馄饨店,吃吗?”
对救了自己和妈妈两条命,又忙前忙后的恩人,他现在只能请吃离得最近的馄饨,口袋里捏着手机,怕蕾蕾随时给他电话。
“走。”浦江笑了笑,带头迈开步。
两个穿了一身白的年轻男性,腰间都还飘着两条荧光抽绳,深夜走在小区里,引起归家的居民频频回顾。
黄园也觉得别扭,但是刚才经过两个女孩用压抑的尖叫声说他们这是“情侣装”是什么鬼!?难道不是应该看到两个飘移的幽魂被吓死吗?只是一天下来竟连换套衣服的机会都没有,之前也根本没想起这回事。反观走在身边的浦江,一派出门吃宵夜的悠闲状态,让黄园羡慕不已。
“老板,一碗大馄饨,一份炸猪排。您还需要什么吗?”黄园转头问浦江,其实这小店里这个时间只供应这两种主食,其他无非是帮忙煎个蛋。
“老板,两份大馄饨,两份炸猪排。”浦江对老板说完,毫不在意小店四处都是油腻径自坐下了。
“我吃过……”话还没说完,闻到食物香味的肠胃咕噜一声发出抗议,黄园难堪地扭开头。刚才在家里只顾着照顾一老一小,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
“坐吧,你在我家的东西和药我明天送过来。”
“谢谢。”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黄园疲惫得不想说话,但还是开口再次道谢:“今天,谢谢你。”
浦江所做的事,已经不是着这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能报答的。
现在黄园面对浦江已经坦然得多,自己和黄家最不堪的一面已经在对方眼中被剥的一干二净,而且他刚知道,妈妈还曾资助过浦江,这让他对浦江之前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这因果联系是否属实,他都这么认了。
浦江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句没有实际意义的道谢。
气氛有些尴尬,黄园想了一圈,找了个话题:“那个……你买了,我的车?”
“嗯,不是你的生日礼物吗?一般都舍不得把生日礼物出让吧,我的生日礼物都藏在床底下,不管搬家几次都不会丢的。”
黄家大哥送车的那天,正好是周日,黄园乐得马上不上课了,拉着他哥开车出去疯了一圈,浦江那天只上了20分钟的课,白得了800块钱。
——你的生日礼物能藏床底下,问题那车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先帮你藏着。”某土壕真的特别阔气。
——帮我藏……我这辈子估计是赎不回来了。不过老伙计放在他那,被照顾得很好,自己也放心。
黄园叹口气,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没有话语权了,本来想问浦江为什么要买下自己的车,这辆老车性价比并不高,而且他完全有能力买更好更酷炫的新款跑车,但是发现自己的思路和浦大老板对不上。
老板把炸猪排端了上来,浦江等老板离开,开口道:“你大哥的事,我去问了下……”
黄园拿了两个碟子,正在倒辣酱油,听到浦江的话,手一抖,打翻了一碟,桌上一滩黑亮亮的辣酱油。
浦江抽了两张纸,盖在桌上,很快把辣酱油吸拭干净,拿过酱油瓶重新倒了一碟,继续说:“上面有人压着,要弄出来不是很容易。”
黄园拧着眉,点点头,这个事实不止陈子骥,还有其他所有两年前他曾上门拜托过的人,都或暗示或明说过。
今天在劝说黄母的时候,黄园信口给了妈妈一个希望。如果让妈妈知道真相,恐怕她的精神接受不了;如果继续这么拖下去,父母因为心情郁结每况愈下的身体也很难撑到大哥刑满。
而蕾蕾,以最残忍的方式暂时失去了妈妈和爸爸,黄园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调整心理状态,熬过青春期,让她以后能继续乐观积极地好好过。
黄园沉默着,盯着那一小碟辣酱油,眼前一片茫然,他听到浦江继续说:
“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你父亲有‘遗传性’肺部疾病,你母亲有‘遗传性’精神疾病,你大哥这几年也一直表现良好,但是这些与减刑条件无关,所以需要再有几次立功表现……”
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浦江竟说得这样直白,白得让他觉得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些遗传病根本就是鬼扯,表现良好是真,大哥在里面只看书不惹事,但是立功根本算不上。
“立功……他不能做到。”黄园艰难地说出来,哪怕他以前再不关心政治,也知道大哥现在无论在里面在外面都不能“乱说话”,否则“立功”之后,全家人只会有更大的灾难。
“损人不利己的事当然不能做,所以,需要一些‘小事故’。”浦江仍笑得一脸真诚。
“……”黄园无语了,他不明白浦江的“小事故”指的是什么,但一定是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不能明摆出来讨论的。
“能减多少我不能跟你保证,但一定会减一点,至少让你母亲略微安心地养病。”
“……”拒绝的话含在嘴里,黄园说不出口,这也许是这两年来最接近希望的一次,但一定会给浦江带来麻烦,这需要多大的人脉和人情,得花费多少费用打点,这些黄园都不敢想象。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接下去你想怎么安顿你母亲和侄女?”浦江没有给黄园接受太多压力的时间,随即换了一个话题。
想,先请假一个月照顾我妈妈,所以,您的院子开工后,我可能没办法执行监理工作,非常抱歉。”
关于这点,黄园是真心感到歉疚,这是自己第一个独立负责的项目,却没办法跟踪到底,但是和家人比起来,这点牺牲确实算不上什么,自己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