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虚画完本——by不唱悲歌

“看来你是熟练掌握钻空子法则。”莫随风点点头微带讥诮。
“当然，这游戏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完全不用和玩家们纠缠。”南宫平挤挤眼睛，“比如说，有些地方玩家千辛万苦才能搞到高等级权限……但是只要轩辕肯答应，要多少个都没问题。”
第一时间听懂了的轩辕六御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死去活来。
莫随风也秒懂，笑得不怀好意：“活色生香，哈，说有意思也有意思，说没意思也没意思。帝下之都一个侯爵的书阁里，可是藏了上万卷的美人图……”
“字画哪比得上真正冰肌玉骨的美人呢，不如我们……”南宫的话接得极快，不料一柄刀子就无声无息的戳到了他后腰那，刀锋冷意让他一个哆嗦。
南宫平甚是不满的瞪了眼轩辕六御。男人之间喝酒聊女人，是最容易套近乎的办法了，他又说错什么了？！
莫随风狡黠的随机转了话题：“不如咱们去万药谷看看，最近，好像会出大事。”
轩辕六御的头猛然钝痛，像被个板砖迎头砸上似的。早知道就让南宫继续胡扯了。万药谷，事关游戏剧情，光是听莫随风把这三个字念出来，都觉得泛着一种不祥气息。
二楼清雅，但只以竹帘相隔。遥遥能听见别的客人点的评书，几个人说话间隙一安静下来，说书先生那阴阳顿挫的调子更为清晰。
“说那天长久，地长久，天有崩时地有裂。昔年太古，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天下汪洋，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岛……”
莫随风笑：“昔年太古？我可是从这个世界洪荒之时就在看着的，伏羲女娲尧舜禹，一个也没瞧见过。不过那些故事倒有意思，水易疏不易堵，真是真知至理。”
轩辕六御一点即透，他明白莫随风在暗示什么：“疏导？可你不是水。”
莫随风淡然一笑：“对，我是酒。烈酒，一点火星，就能烧遍这整个天下。你不敢相信我，是因为我有任性的资本。你说我对你有敌意，但碍着这个可能，你对我的敌意更甚。”
轩辕六御面沉入水，只是抬手饮尽了杯中酒，算是默认了。
“不过呢，我给你透个底。”莫随风抬手拎起白玉酒壶，微微倾斜，酒液如注满满当当一滴不溢。“你不愿这个世界被破坏，我又何尝不是。这毕竟，只是我一个人的江湖。”
轩辕六御目光闪动，微微抬眼望向莫随风。不能再称他是一个数据了，甚至是网络里的灵魂也不准确。那把酒临风的身影云淡风轻又顿显孤傲，嬉笑怒骂，和真正的“人”又有哪点不一样。更令轩辕六御动容的，是那铭刻骨髓的寂寞。
轩辕六御微微叹息：“万药谷……风景倒是秀丽。在那等我。”
莫随风含笑：“好。”
饮尽最后一杯酒，就该散了。
下了线的轩辕六御依旧睡在游戏仓里，轻轻抬手摁揉眉心。游戏仓播放着若有若无的轻音乐帮助他放松神经，柔软的光打在脸上，让他因为过薄而显得刻薄的唇形也带了丝暖意。通讯系统滴滴的响了起来，轩辕六御抬手一触，一个小小视频窗口便跳了出来。是南宫平。
南宫平显然已经从游戏仓出来了，背景是他办公室墙上品味奇怪花花绿绿的挂画，表情罕见的严肃。通讯接通后，南宫平也没有马上开口，直到轩辕六御用探究的眼神看了过来。
“以我的判断，他值得信任。正如他所说，游戏世界是他的全部。在不破坏整体游戏的情况下，任何事情都好商量……”南宫停顿了下，一些事情他想得到，轩辕应该也会想得到，有些话不用多说。他也发现了轩辕六御身上显而易见的疲惫，缓缓叹了口气。
连他也看出了，轩辕不会察觉不到。
那个游戏中的灵魂，与轩辕的处境何其相似。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这个游戏，何尝不是轩辕的灵魂呢。十年心血，不是轻巧一句话，就能带过的。游戏公司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这些手段，往往与轩辕六御所坚持的原则相冲突。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已经是个遥远的梦了，但是身不由己这句话却世代不改。
游戏仓从穹顶裂开条缝隙，然后缓缓打开，期间半空中投影出的通讯影像连一丝闪动都没有。游戏仓底部的结构缓缓变动，轩辕六御顺势起身离开游戏仓，喝了杯水，对着南宫平的影像缓缓点头：“我一开始便知道。之前只是在试探他的底线……结果发现，他没有底线。”
南宫平笑了：“比起病毒入侵和非法的外挂改写，现在的情况一点也算不上糟糕。肿瘤都有良恶性之分，何况他不是肿瘤。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他说的没错，让他闲着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怎么，你陪着他玩？”
“目前只能这样了。”轩辕六御左手轻触右手的袖扣，开启另外一个虚拟悬浮窗,“上次说的事情，有消息了？”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南宫平摸了摸鼻子，十分坦白，“上头决定给你添加一个副手，会分薄你的权限。以后他们想顺应市场做一些改动的话，就未必要经过你手了。”
“料到了。”轩辕六御十分淡然。
南宫神秘一笑：“好消息就是，那个位置上，坐的人一定是夏无音。熟人好办事，一切都不坏哈哈哈~”这件事里，南宫平可是费了不少力，这般装神秘本有邀功之意，可说到后来，又忍不住得意了一番。
轩辕六御微微揉着额角，沉默不语。
*****
万药谷。
一条溪流贯穿整个万药谷，谷口湍急的水流两侧俱是桃花。
万药谷的桃花终年不谢，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不过桃花虽美，可桃花瘴却无药可解，那一片片浅淡浮动的红乍似无害，但误入桃花林的玩家常会莫名其妙的昏迷，醒来便会发现已经被溪水冲到了下游的渔村。除了万药谷弟子，旁人想入谷是难如登天。
不过那桃花瘴气，对莫随风可是半点效果也没有。
桃花林前，停着一辆紫盖朱辕的双御马车，车辕上抱着马鞭的小厮正佝偻着身子打着瞌睡。
游戏中数据有千百种，哪种莫随风看了都能说出个道道来。这种规格的马车，非是皇室贵胄不可用。皇宫里出了什么事，他心里是清清楚楚。青蜀帝君倪息壤，怕是命不久矣了。
皇宫大内，自然也有避毒灵药。莫随风微微抬眼看了那车子一眼，便走入那桃花林。瘴气氤氲，身影迷离不见。
落英随逝水，越往上走，地势开阔，水流便逐渐缓了下来。
“谷主正在闭关，姑娘请回。”
万药谷中零星有一丛丛的竹楼，一个个看起来都没什么分别，天然去雕饰，精巧虽精巧，但与帝下之都中那些琼楼玉宇是完全没法相提并论的。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连做基柱的粗毛竹都有些发黑了的竹楼下，负剑的万药谷门人一板一眼的拦住到访者。
“你家夫人呢。”被拦住的女子问道。
“夫人入山采药，月余才归。”年轻的万药谷弟子回答后，便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衍璃，不用强求。”
女子身后站着位黑袍锦带，目光如炬的男子。看那身形和气概，像是正当盛年，可鬓角的白丝却又让人觉得判断失误。
“哥。”女子转身，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石药先生
绿竹葱葱，流水淙淙。
莫随风的身形隐藏在桃花影落间，微微看向一个方向。
他不用猜也知道，倪家兄妹肯定扑了个空。但是没想到，正主却巧之右巧的被他碰见了。
石药先生是个留着短须的中年人，形貌高大 ，但是他的手指却修长白皙，纵是青蜀帝都听涛阁的琴师，那惊弦素指与之相比也许都要逊色几分。石药先生的本事，都在手上。
桃花满林。
万药谷主夫人素爱桃花，于是谷主搜罗天下桃种，移栽万药谷。千种桃树花期交错，且万药谷十里不同天，一谷之内含春秋，是以桃花终年不败。
石药先生面前的桃枝粗/大虬结，树龄看似二十年有余，枝头黄色的通透树脂被石药先生用竹镊轻轻夹下，放进腰侧巴掌大的小竹篓里。
“碧桃之泪，十年难得，不知这一遭，这桃花泪是为谁而流。”莫随风轻轻叹息，现出身形。
“草木，无情。”石药先生面色冷峻，说话也一字一句，十分的不近人情。之后不再搭话，也不问莫随风的来意，只是自顾自的摘取桃胶。
莫随风轻笑一声，一挥衣袖，满数的桃花泪便被震落。袖摆一卷，通通丢到石药先生的竹篓里。正要说什么，便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我说果子狸，你那避瘴丹到底靠不靠谱，我怎么感觉有点晕呢。”
“我看你是花粉过敏吧。”
“扯，游戏里过敏？我读书少，你可别驴我。”
“那可说不准。九仪山绿得发蓝花花草草少得可怜，你怎么知道在游戏里你就不过敏。”
“咦，不说还没觉得，一说……我好像也觉得有点……”
“不是吧华哥，花粉过敏这种柔柔弱弱的病状怎么能奈何得了你！”
“别吵吵了，提气，看你们的内力还在不在。”
“……”
“……”
“……”
“花粉过敏还能废人武功？”韩野在疑惑。
“蠢，是桃花瘴气。果子狸的药只管三分用，让人不会昏迷，其他的，就没治了。”这等带着浓浓嘲讽之味的口气是韩九无疑了。
“喂喂喂喂喂喂！没武功，咱们几个跑万药谷偷药那不是找死！”
咳咳……
莫随风不得不做出些动静了。在万药谷谷主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大声的喊“偷药”，玩家们，你们真是好样的。
“给玩家的避瘴丹配方中的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药材。便是那碧桃花泪。石药先生，不知在下说的对不对。”莫随风偷眼瞅着那几个“惊呆了”的玩家，颇有意味的说着。
“在玩家面前点破这点，想我万药谷之后便会任人来去？”石药先生终于动容，微带怒意。
“岂敢小觑万药谷。药毒一脉，在这桃花林中微动手脚，对先生来说举手之劳。千种桃花，千种药瘴。只怪在下粗鄙，猜不透瘴住先生医心的，是哪种烟霞。”
韩九和韩野在默默的对眼色。
郭子离是万药谷的弟子，谷主他当然是认识的，此时不自在的扶着下巴。谷主平日对门人弟子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除非是有系统任务——系统任务！！这什么情况，九仪宫的任务这个家伙在，万药谷的任务这个家伙还在！能直接和掌门人对话的任务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太低等级，这是能纯用“运气”来解释的么！5
几个玩家齐刷刷的想岔了，这时候倒是尴尬，不知道是该继续围观还是默默溜掉。
“我们……”郭子离开口。
“撤。”韩九接上。
碧桃树也并不少见，几人溜了没两步就看见一颗，掰了桃花泪丢嘴里嚼巴。
“我说每次喝了谷里的茶避瘴丹的药效会更持久，原来是用这玩意泡的。”郭子离恍然大悟，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脸苦巴巴，“希望谷主忘记了我这个小人物。”
“忘记？哈，除非服务器回档。”韩九嘲笑道，“真当这是现实？NPC的记性好着呢，发生的一切都记录在数据库。要他们忘记……现在的游戏技术，回档百年难遇。海枯石烂前，你还是躲着谷主走吧。”
“我的师门任务怎么办！！”郭子离抱着头痛苦道。
“跟我去九仪宫呗。”木碾尘凑过来，“扫地洒水练剑，无聊得我都快成仙了。”
“切，你才在山上呆了几天。”蒋华大手一挥，“你们歪楼的技能是不是点满了，就没一人关心那个莫老板怎么又被咱们碰上了。”
“除了任务，还有别的解释吗？”韩野正小心翼翼摘桃花泪储存起来，“运气这回事，那真是说不清道不明。那个银殇，听说正前往帝都接受封赏。传言能封个王封个侯的，人比人气死人呐，干脆不要去想。”
玩家们偷偷溜走，石药先生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绕过桃林，沿着溪水前往竹屋。
桃花溪内全是山巅融化的雪水，偶尔还能看见些许冰片，凛冽异常。莫随风走在溪水的另一边。如果没计算错的话，石药先生这一回去，会刚好撞到倪家天子。莫随风自问比石药先生更了解万药谷。待在这越久，便愈发了解。虫鸣，鸟叫，乃至是远去的玩家们的嘀嘀咕咕。这个世界本来就在他一手掌握。被人造的“躯壳”束缚，切断了他与这个世界的紧密感应。但也只是切断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束缚力会越来越小。
******
南宫平一进轩辕六御的办公室，就被铺天盖地的演算草纸埋住了。
搞什么啊这是……现在一台普通的电脑都有每秒93.86千万亿次的浮点运算速度，还需要用手在纸上演算？没发现轩辕原来还有这种文艺复古情怀啊。
抓起一张纸，上面的数据代码看得南宫平直眼晕，索性甩到一边直接发问：“轩辕？”……又在发什么疯……
为了他的小命着想，最后的腹诽他当然没直接喊出来。
“南宫。”轩辕六御挥挥手，墙角的智能整理系统便把纸张全部拢在一起，叠放得整整齐齐堆放在办公桌上。“事实可能比我想的还要糟糕。”
……什么，你想了什么，计划了什么？你之前想了什么东西我完全不了解啊啊啊！南宫无比抓狂的苦笑。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面对“疯狂的设计师”，南宫平自有一套应对办法：“手算？你的个人电脑当机了？”
“为了保密。电脑不安全。”轩辕六御交叠着手指，“人工智能的研发处于瓶颈，这个瓶颈一突破，可能就是世界末日了。”
“So……”是的，南宫平的应对办法就是胡乱附和，等轩辕自己爆料。
“电脑的运算速度是人脑的亿万倍，如果……好吧换一种说法。”轩辕六御的手摁在面前一尺高的演算草纸上，“如果一个人的脑子拥有和电脑同样快的运行速度，我花了一整天才能算出结论的一道题，他可能0.001秒内就得出N种解答了。”
“所以？”南宫平瞪大了眼睛。
“我依旧觉得他是个巨大的威胁。糟糕的是，我们并没有拆除这个炸弹的有效办法。”轩辕六御疲惫抚额。
好吧，凭借南宫平的智商，还是理解了轩辕到底在说什么。说到底，对于人工智能的利弊，整整吵了快两个世纪。乐观派和悲观派。乐观者认为凭借人工智能，也许能破解生命的密码得到“永生”之道；悲观者认为人工智能在各种方面强于人类，人类无法掌控它，将会沦为它的奴隶。各种幻想作品里给人工智能加上诸多制约，比如不能伤害人类，不得在人类受伤害时袖手旁观等等等，在美好的畅想里，埋藏着恐怖的伏笔。
“可是目前来看，他还是蛮友好的。”南宫平回忆和莫随风短暂的几个见面。
“那是因为我给他建了个‘牢笼’，挣脱之后，天知道会是怎样。”轩辕六御活动着手指。太久没写字，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这么说吧。我不觉得他有太大威胁。他的核心程序是一套完整的世界观。如果是残缺的核心价值观，可能会出大问题……比如一开始的核心程序上写的，是给玩家创造快乐。快乐是大脑创造的感官定义，系统单纯追求这个核心的话，游戏世界估计会种满罂/粟让玩家们high翻天了。你并没这么输入程序不是么？”南宫平有时候对一件事情看得非常透彻，“你得相信自己的三观没问题，创造出的游戏自然也没问题！”
轩辕六御深吸一口气。
南宫平总是能说服他。
“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今天可是老夏第一天上班，给他接接风。”南宫平吊儿郎当的转着手里的复古钥匙圈。“说来，他可是这方面的专家，正好好好交流下。”
“他好像在哪方面都是专家。”轩辕六御笑着点头，“难得的全才。”
******
青苔石，桃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