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虚画完本——by不唱悲歌

☆、暗流
船行海上，船舱内的一切器物都被固定起来，以免遭遇风浪时移动伤人。几个大浪过去，偌大的船只摇晃剧烈，看起来都有倾覆之危。玩家们武功低微，不足以在这种地方也如履平地，便毫无形象的一人抱着一根桌子腿，在一张八仙桌下商讨大计。他们神态还算镇定，并没有多么惊慌。开玩笑，又不是没死过，怕个毛。
“韩九，我觉得，这次你的算盘打错了。”木碾尘的脸色微微异样，不过也不是被惊吓的，而是这晃晃悠悠，让他头晕的不行。早知道就不把游戏舱里的感官匹配度调太高了。匹配度高一些游戏体验自然更真实，但相应的，受伤时的痛感以及目前这种五摇八晃的情况，也是让人很难受的。虽然如今太空旅行普及，普通人也大多受过旋转和重力训练，不过架不住有一些人，天生体质永远也不适合去体验任何极端情况。
木碾尘想继续说，奈何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把他的脑袋晃成了一锅浆糊，只得挣扎着说：“等下……我重登下游戏，调下感官度，太晕了……”
“喂喂行不行啊你，晕飞船就够了，居然还晕这种古代木船？！”蒋华再怎么晃荡，脑袋里一样是豆腐脑，目前感觉良好。
搁在平时木碾尘怎么也得口尖舌利的回捅刀子，斗嘴已经是他们几个人的日常娱乐了，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力气，急着给游戏仓下指令呢。几个常用指令发出去，甚至连专业指令代码都发出去了，系统的回应却永远只有一句话──您正在特殊场景，脱离后方可操作。
“……下不了线。”晃动稍减，木碾尘给几个站着看热闹不嫌腰疼的家伙说明他现在的情况。
“紧急代码呢？身体不适符合紧急下线情况。”几个人脑子也转的快，又玩过众多游戏，对特殊场景不能下线倒是没什么异议。
“说我的血压，心跳，以及一堆我听不懂的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游戏舱外也没有异状，不符合紧急下线条例。”木碾尘无奈。
“我就说嘛毕竟是通过驾驶资格考试的人，能有多大事。只是对真实场景反应过度而已……”蒋华抱着桌子腿，颇有副不动如山的安然。
“特殊场景……”韩九的眼神放空，显然没听他们后面都在吵啥，“意思是我们已经在任务里了？”
“就算是能不能完成还是另一回事，大部分任务，死了之后都要重头来过！更别提咱们这种搭顺风船的了，死了后妥妥回到岸上。”木碾尘紧紧拧着眉毛，摇头。
船舱里昏暗一片，船里的NPC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韩野环顾四周，后知后觉：“莫老板人呢？”
“好像是在甲板上……没下来。”郭子离抬头看天花板。
“……那完了。”韩野叹了口气，“海上的风吹飞个把人不是什么难事……”
“你嘟囔什么？”蒋华几乎是用吼的在说话。没办法，风浪太大，满耳朵都是船只被拍打的声音，声音稍微小一点就听不清。
“我说我们要不要找找救生艇什么，这船怕是撑不住！”郭子离接嘴。海浪拍打船只，让船舱内的木头都发出沉闷的异响，被几个人拽着的八仙桌的桌子腿甚至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头嘎吱声，由不得让人不担心。
刺目的闪电横贯天际，几乎将半个天幕撕裂，随后的雷声更是震得人耳膜生疼。九帆巨船，停泊在岸边时壮观无比，走近时投射下的阴影都遮天蔽日，但是此刻却与寻常小舟无异，在滔天巨浪中沉浮。
船体坚固，并没有损伤，但是漫上甲板的水却已经开始向船舱内倒灌。
几尾银鱼晕头转向的被海浪拍到了船上，无力的躺在甲板上扑腾。
“玩家们寻不到生路，你以为我也寻不到么。”莫随风身上片水不沾，在被海水冲得滑溜溜的甲板上如履平地，闲庭信步，就差握个酒杯，闲饮一杯了。
而轩辕六御就很惨了，一身黑衣被雨水浸了个透，泛出更加幽深的色泽。一手抓着缆绳，一手抹掉流进眼中的雨水，但是却还在笑：“那我就要看看了，你找的生路在哪。”
“……”
“唉唉哎，韩九！莫老板在那哎！”
“我看到了。”
几个玩家费劲的攀着船舷，想解下上面的羊皮筏。一抬眼，就看到甲板上的两个人影。
韩九当然也看到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皮筏被解下来了。
“叫上莫老板一起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要是等船沉了我们还没划远，会被沉船造成的漩涡带进海底的！我可不想体验一把淹死是什么感觉……”郭子离在碎碎念。
用不着他说，韩野已经跑上了甲板，只不过轻功不给力，被风吹得歪斜，差一点跌进海里，被莫随风顺手拽住衣摆扯了下来。
“呼……”韩野惊魂未定，开口，“莫──”
“你们先走，我自有办法。”莫随风没等韩野说出口，就打断了他。
“……”韩野迟疑了下，不过立刻想到，莫随风可能是在做任务，自然比他们这些蹭顺风船的更知道怎么完成，于是也不多说，“那，保重了。”
轩辕六御眯起了眼睛。
“怎么，你还以为我说的转机，是他们？”莫随风笑。
风浪此时平息了不少。但是常在海上行船的人都知道，风有时是打着旋儿吹的，当船只驶入风眼时，往往会迎接到片刻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持续不了多久。
轩辕六御沉着脸，没有说话。
莫随风向船头走去，遥遥一指：“你看，多壮观。”
层层叠叠的云被旋风裹着，绕着船只形成圆弧形的云墙。黑色，白色，灰色。只有三种颜色，但是却又繁复万千。间或有闪光，或青或紫，给云层镀上亮银色的边沿儿。
船帆早已降下，只留下五分之一的高度，让风推着船缓缓前行，离前方的云墙越来越近。
并非不能全部降下船帆，而是在这种风暴里，船只更加不能停滞不动。如果船只被风裹着逆驶甚至侧吹，会更容易倾覆。倒不如借着风势，乘风破浪。
轩辕六御也上前几步，没有说话。内力流转，把衣物烘了个半干。
“你那个世界，是不是也有如此壮阔之象？”莫随风轻轻敲击船头栏杆。
“更甚。不过再壮阔，在身陷其中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更大的灾难罢了。”轩辕六御说。
“哈哈哈。”莫随风笑，“我倒是不知道你为何这么笃定没有生路。”
“我说没有，就没有。”轩辕六御微抬下巴。
船只接近风眼边沿，眼看又开始摇晃，眼前的云层都浓得宛如墨晕。
莫随风从怀里掏出海图，展开指点：“海图显示，周遭岛屿星罗棋布，就算船只倾覆，凭着我的轻功，只要方向正确，即使没有浮木借力，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葬身大海。”
“那就试试。”轩辕六御眼皮都不眨，看起胸有成竹。
“好。”莫随风说试就试，借着风势跃起，顺带拉上了轩辕。
海上的风暴是有方向的，这并不是最让人忧虑的，海底的暗礁与乱流，才是真正的危险所在。莫随风刚刚跃起，整条船只就撞上了暗礁，船体剧烈震动，回头望去，船头已经浸入了海里。从舱内奔出几个身影，紧紧跟着莫随风。
不到顷刻，施展绝妙轻功的几人已经脱离了风暴，大雨，浊浪，但是骇人的狂风已经远去。“看，前面，那不就是。”莫随风扯着轩辕六御，说，“比我预料的更加近，你说是不是天在助我。”
轩辕六御没有说话。他的轻功本来就不如莫随风，这么被拉拽着，气息各种不稳，一开口泄了气都怕自己一头栽下去。
乱石荒岛，不过好歹也算是一块立足之地。
踏上这块岛屿时，轩辕六御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这明明是未开放的地图区域，即使被出海的人看到，想踏入时，便会像海市蜃景一样湮灭无形，怎么会真真切切的踩在脚下？！
还以为会看到莫随风发现这只是幻影时的慌乱表情，没想到被惊吓到的是自己。
难道……
不……不是莫随风，这个世界再怎么真实也受到现实游戏公司的制约，未开放区域存在于一个新服务器上，除非与游戏主体进行链接，除此之外，在游戏里做任何事，都不会影响到游戏本身。
轩辕六御很快清醒过来，想到了关键之处。
南宫平。夏无音。
☆、蛇行
雨还在下。风虽然小了很多，但海水携势拍在礁石上的浪头依旧骇人。
这个时候，傻子才站在岸边。几个轻功高绝的NPC早已进入岛中央的高地，寻求岩穴躲避风雨。莫随风也扯着手边的累赘紧跟而上。
轩辕六御浑身又湿透了，狼狈不堪的站在那里。
没人拉他，好像连动都不会动了。
岩洞冰冷潮湿，莫随风点燃了一丛富含油脂的植物，拢起了篝火。斜眼看向呆立一旁的轩辕六御：“怎么，失算了？打击也用不着这么大吧……”
轩辕六御微微偏头看了过来，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哪里只是失算了这一件事这么简单。
服务器合并不是小事，就算有人能代他签字确认，但也不至于一丁点风声都没让他听见。除了有意瞒着，不用做他想了。
如果不是这么阴差阳错的出海，除非等到每月一度的大检服务器时，才会让他这个空挂名头的总负责人发现端倪。
微微倒抽冷气，但是心情却莫名平静了下来。轩辕六御也坐到了火堆前，与莫随风隔着火光，互相注视。
“嗯？”莫随风能轻易获得游戏里的任何资源，但是游戏之外的阴谋诡算和他不在一个次元。此时看轩辕六御这个反应，莫随风也是疑窦丛生。
轩辕六御不想和眼前人谈太多。不止是因为莫随风身份特殊，更是因为轩辕自己活了这么大从没有倾诉的习惯。冷漠不近人情，好像就是天生贴在他身上的标签。
但是他更不想下线。
他和南宫平是老朋友。如今看来，老是老，朋友却未必是朋友。
不过也就如此罢了。南宫没有以诚待他，他自己也没有真的对南宫毫无保留。
莫随风把眼睛从火苗尖尖上挪开，偏头注视这岩洞的一处暗角，冷声道：“出来！”
轩辕六御正不想被追问呢，有不速之客打断这诡异气氛正好，当下几只暗镖就飞了出去。力道不重，但也足够逼出暗藏着的人了。
阴影处跳出一个人，在湿滑的地面上腾挪移动，一脸不满：“怎么一见面就动手，真是不客气啊。”
轩辕六御抬头，看清那人的脸，依旧没好气：“你怎么在这里。”
“说什么呢……游戏这么大，我哪不能去。”来人挤挤眼睛。意思是虽然游戏算是你开的，但也不能管这么宽不是~
莫随风探究的望了过去。
那人的手往胸口一摸……随后略带尴尬的改为抱拳：“在下齐恒沙，您怎么称呼？”
轩辕六御看到这人下意识摸名片的动作，不由的一个叹气。和南宫平一样，这个家伙也是走到哪，都是一副精英范儿，和这个游戏的背景──格格不入。
“姓莫。”莫随风说，言语之间也带了些微的冷淡。
火光摇曳，齐恒沙眯起了眼睛，试图把眼前的两人看得更清晰些。看了半晌眨眨眼，大大咧咧的脱下湿掉的外袍，用棍子支棱起来架在火堆旁烤。等折腾稳当了，齐恒沙这才坐下，说：“你不准备下线瞧瞧？”
轩辕六御淡淡的瞥他一眼，自顾自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木头。
“很淡定啊……真不像你。”齐恒沙摸着下巴。
“呵，那你说怎样才像我。”轩辕六御冷笑。
“不要敌意这么大嘛……我和你们公司又没有利害关系，纯属局外人，局外人。”齐恒沙揉着手腕，刚刚躲暗镖时，动作稍稍慢了点就被划伤了。他的感官匹配度也调的很高，此时手腕上的划伤微微红肿凸起，被阴冷的洞穴风一吹微微发麻。
“商业间谍的话，能信？”轩辕六御依旧冷脸。
“就算是事实，也别这么直白说出来啊。”齐恒沙揉了揉眉心一脸苦恼。
轩辕六御这才找到机会问他最在意的事情：“你提前躲在船上？你怎么知道这条船要出海？”
“……”齐恒沙叹了口气，“ 我当然是要出海。去海城易泽州。我哪能未卜先知……”
“省省吧。”轩辕六御拨弄篝火，“在我面前说瞎话？每月月初，才会有船去易泽州，现在已经快八月半了，你这船赶的有点晚了吧。”
齐恒沙挑挑眉毛，意思是，爱信不信。
莫随风掐着手指。本以为玩家说的话他能听懂大半了，可这两个家伙一番针尖对麦芒，又听得他有些晕。不过他算是明白了，那些陌生的词汇，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信息不足，零零散散，他现在连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都无法构想出雏形。
游戏世界是包含在“那个世界”之内的。创/世，是神的工作。他在这个游戏世界算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但是如果让他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再建一个小世界……目前来说，办不到。
“我说轩辕……其实这事也不能怨南宫，上面派夏无音做你的副手，意思琢磨一下，你就该明白了。”齐恒沙看着轩辕六御的眼睛，认真说道。“你是个优秀的设计师，但并不是个优秀的商人。”
“明白，当然明白。”轩辕六御冷笑。先分权，然后让一个更听话更好用的人替代他。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枉活这几十年了。
“你既然都看出了，南宫和你明说不明说，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嘛。”齐恒沙继续说。
“……”轩辕六御这才算是明白，齐恒沙原来是做和事佬和稀泥来着了。趁着他还没下游戏先来说道一通，是怕到时候他正面和南宫吵起来？
往火堆里添了些干燥木柴，轩辕六御偏头示意：“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待会你是想用钱收买呢，还是杀人灭口啊？”
“他？”齐恒沙笑，“他是谁，我知道。”
轩辕六御稍微缓和的神色又冷了下来：“呵，南宫平把我卖得还真彻底。”
“……”这下，连齐恒沙都无话可说了。
“你们说完了？”莫随风问。
“……大概吧。”齐恒沙郁闷。出师不利啊。眼看成功了，却被自己顺口又给弄砸了。明知道轩辕不是那么好搞的人……大意了……
“说完了，那我可以杀掉他么。”莫随风这句，却是对着轩辕六御说的。
轩辕六御抬眼：“想杀就杀，我不管。”
“！！！！！！！！！！！！！！！！！”齐恒沙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开玩笑，他跑这一趟没想到会有生命危险！袖子一甩，两只铁毫判官笔横在身侧，足尖一点就要溜。莫随风是什么人他知道，打得过才怪，但是跑……好像也跑不掉……那紧致迫人的杀气始终就在背后，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刚跑了两步，后心一凉。
等意识再次清醒，齐恒沙已经出现在帝下之都的重生点，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己被全属性削弱的各项武功。
“怎样？”莫随风笑意盈盈的问轩辕六御。
“稳准狠，一样都不少。”轩辕六御看着莫随风手中滴血的枯枝，“没用任何门派武功，除了你，估计没人能做到了。”
“如果是以前……你没有给我套上这个壳子的话。”莫随风把枯枝丢进火里，并住食指和中指，“光凭指风，他就活不了，更不会多跑那两步了。”
“……”轩辕六御默默叹气。
这短短几小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得仔细想一想。游戏里，和游戏外的。
莫随风却还有话要问：“虽然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大致明白，在你的那个世界，也出现了你无法掌控的事情？”
轩辕六御抬头：“你很会抓重点。”
莫随风轻轻挑眉。
“游戏里，和游戏外，这根本就是一件事情。”轩辕六御不知道是说给莫随风听，还是自己听，轻轻说道。
“一件事？”莫随风很乐意做一个完美的听众。
“我是谁你知道，如果我想关闭游戏，也就是结束你的这个世界，是做得到的。现在，换人了。我现在已经做不到了，但有人能做到。”轩辕六御尽量简洁的说道。他知道莫随风能理解。
“啧。诸神之战？”莫随风笑得没心没肺事不关己。“上古神话，神之间也有倾轧争端，现在我是看到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