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虚画完本——by不唱悲歌

“之后那些修陵工匠怎么出山，我们就怎么出。”韩九接道，“免了绕行千里，算下的确来得及。”
“好，就这么办！”蒋华率先上马，“距峭壁不过三十里！速度速度速度！”
烟尘溅起。韩九有一句疑惑埋在心底没有问出。游戏资料他翻看了不下十遍，修陵秘事官方绝对没有爆出，这个莫随风从何而知？联想到每个游戏都会有游戏公司的技术人员进行内部测验和引导，知道一些寻常玩家不知道事情，通常行为处事也极为符合游戏画风而不是像别的玩家一样逗比……韩九对莫随风的身份推断便略往这方面倾斜。不过聪明人绝对不会把这推断说出口，和这种人多接触，那之后的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韩九驱马追上，那座高耸千米的断崖已在眼前。

☆、创造这个世界的神啊
“……”
有诗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那还是有路可走。让他来爬爬看这内倾且光秃秃的的断崖！不是八十度也不是九十度，是往内倾十多度，寸草不生，光滑得蛇都爬不住。一仰脖子去看简直脖子都要断了，乌沉沉一片压下来，当真可割据阴阳分昏晓。
“……这，甭说我们了，楚留香来也够呛啊。”蒋华被那倾斜的弧度压得眼晕，策马往后退了几十米这才摇头说道。
“奸商快翻翻你的收藏，看有没有壁虎游壁功，我们好现学现卖！”郭子离戳戳韩野。
“得了吧要是他有早被韩九匡去了，哪等到今天。”木碾尘叹了口气，简直要认命了。
唯有韩九悄然一笑，低声说：“莫随风说有路，那一定是来过。咱们也不用猜了，跟着走。”
莫随风摇头：“我没有走过这条路。”
韩九猛然僵硬。这么小声的说话，还是被听到了。这人的耳朵是有多尖。噢这和耳朵好坏也许没关系，兴许是设备问题。不管真相是从韩野那得出的情报这人是人民币玩家，或是依照自己的猜测他和游戏公司有什么瓜葛，铁定是不缺钱的，用的当然是最好的游戏仓。
莫随风毫无察觉，继续说：“我只是认识……算了这无关紧要。皇陵修筑工匠必为自己预留后路，这条山脉几乎快被挖穿……”
韩九眼睛一亮：“工匠必然会选择最短最安全的路径！这危崖附近一定出口！”
“……韩九……你不会是没想到吧。工匠预留的路，咱们进去后，不是进墓里了？！于是我们原本好好计划的九仪论剑会要改写成盗墓笔记了？！不过也不亏，皇陵，嘿嘿拿出东西变卖咱们就真发了！”蒋华越想越乐。
“蒋华你是属金鱼的么。之前说了，这墓还没建成，还没封锁。还有工匠进进出出摆放陪葬品，我们打晕几个换装混出去容易得很。皇帝还没驾崩估计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笨重的瓷器雕刻想带也带不走……”
“……”蒋华一点也不想听韩九叨叨，直接在山必上用斧子划拉试图找到暗门。
“在这里。”早就在摸索的木碾尘在碎石地上发现一扇活动的石板，下面是粗糙的台阶。几人对视一眼，依次入内。
之后顺利的无以复加，果然如韩九所说，工匠仍在穿梭。换装很容易就混了出来。以及——当真是只有壁画瓷器。那白玉镂空精刻的壁画价值连.城！……却重达千斤。韩野哭喊着趴在上面扒拉不下来，韩九直接抽出短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威胁说“再发疯现在就让你给那个皇帝老儿殉葬”。如果是别人这么干韩野说不定会当那人是开玩笑，可是韩九出了名的言出必行心狠手辣，这又是游戏杀人不负责，韩野踊跃的奸商之心这才被压抑下来，嘟囔日后再来。
漫长的墓道，绕开工匠和监察，经过成排的瓶瓶罐罐以及未完成的石刻后，才是曲折的山道，天色却早已暗了下来。
得尽快了。几人当下一点也不敢耽搁，卯足了劲飞奔。蒋华都抱怨说着一天下来他的轻功熟练度都上升了五个点。
还有四个时辰天才亮，莫随风觉得完全来得及赶到九仪山，不知这些玩家为什么急急忙忙。不明白，莫随风也不会去问。这些玩家毕竟和他还是不同的。
“呼……这什么见鬼的游戏，连疲劳度也模拟？”终究是在轻功上差着一截儿，蒋华再次停下喘息。九仪山已经近在眼前。
“不是模拟疲劳，而是我们真的累了。”郭子离打了个哈欠，“算算，我们接近十四个小时没下线了？”
“糟！我明天还有一个考试！”韩野摸出个竹筒看漏刻，“现在，游戏外是凌晨五点。我只有三个小时可以眯了。”
“都下线下线，八个小时后见。”韩九毫不担心，自在闲人的他可以满打满算睡足八小时。
几个人也是累得不行了，速度秒下，只留下莫随风一个站在风里。
夜色完完全全的铺展开来，还有漫长的黑暗要去度过。
——而在这个世界之外，“玩家”们也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更漏，钟点。时辰，小时。和玩家们接触许多，一些简单词汇换算对莫随风来言已经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游戏里日暮将尽，对玩家来说是他们世界的深夜。游戏里的深夜，对玩家来说是凌晨。游戏里的清晨，对玩家来说是正午。
欢迎来到游戏世界。
睡个懒觉醒来，登入游戏，正好是这个世界的黎明。完完全全的游戏之地，贴心合理的时间差。
这里只是玩家们的游乐场，却是莫随风全部的世界。
入夜，闹闹腾腾的玩家几乎全部消失。但只要黎明一来，慕问剑会而来的玩家们就会挤满整个九仪山。
最后的，片刻的宁静。
莫随风的身形矫然一纵便消失在山林中，鸿雁过雪，一叶渡江，如果是韩九他们见到一定会把自己下巴掉脚背上——这和之前他们狗爬似的赶路轻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事实上，莫随风是没学过任何一门轻功。事实上，所有武功他都没学过。但是这个世界诞生初始，一切都在他眼下演变。框架，骨肉，灵魂，各个门派珍藏的绝顶武功对莫随风来说并不是秘密，心念到处，信手拈来哪个用起来都如臂使指。
心底隐约有不祥的预感。今天第一次和玩家“亲密接触”，给莫随风的震撼并不算小。今日淮阳王遇刺，无数兵士目击刺客是胡人打扮。不难推测之后青蜀皇朝将会作何动向。战争，讨伐。这一切只是因为玩家们进行了一个小小的“任务”。
不过这次的罪魁祸首，却不是玩家。是发布任务的七杀楼。
七杀楼中，可没一个是玩家。
玩家们多次提到“系统”，“进程”，似懂非懂，莫随风却觉得自己理解的不差，大概是“天道”一类的东西。
这只是个游乐场，这个世界需要被破坏，被重塑，秩序被打破，这些初来乍到的玩家才有机会习得高深武功，被江湖门派接纳。战争一发生，投身青蜀的玩家们才有机会建功立业，真正登堂入相。
这是这个世界既定的衍变之途。
九仪宫中灯火煌煌，银质烛座上数以千计的蜡烛被全部点燃，宽阔的殿堂内宛如白昼。羽衣峨冠的道人注视着那星火点点，超然出尘的面容上突然浮现一缕笑意。
“夜深露重，尊客何不殿内一叙。清冽寒潭水，共烹雾仙茶。”
“九仪掌教，当朝国师？”莫随风缓缓入内。
“虚名尔尓。贫道六御。”
殿中央的小炉燃烧的是珍贵的沉香木，满室清郁的芬芳。温暖的小火苗舔舐着小铜壶，有细细的水汽慢慢晕散开来。
心头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表面上的莫随风看起来依旧镇定自若，缓缓坐在了六御真人面前的蒲团上，和他隔炉对望。
“你对玩家，有敌意？”六御真人问。
“你是谁。”这个世界的每分每毫都在莫随风眼下繁衍，而眼前的这个道人，绝不是原先的六御真人。
啪，啪，啪。六御真人轻轻的拍击掌心。
“真不错……可惜了。”
莫随风猛然站起，黑色的瞳仁浮现杀意。平日的他淡泊得几近无趣，可如今的诡异气氛，却激得他难以自持。眼前这人，不是六御真人，也不是玩家。只是随意的两句话，却句句敲到了莫随风的心底。
敌意。是的。
如果玩家不出现，这个世界依旧那么平淡缓慢的发展，那些骨肉丰满的人们经历自己的爱恨离别，会活得就像真正的人类。那么莫随风也就不会出现，始终会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可惜，可惜什么。
莫随风是谁。这个问题莫随风也一直在想。现在他知道，答案来了。
“我知道你已经很仔细的观察了这个世界。诸多不合理，诸多自相矛盾。可是在我看来，最最不合理的存在，却是你。”六御真人的面容非常年轻，却有一股超然的出尘之气，他手握兽首拂尘缓缓而道，“这个世界，是我一手所建。每个人物，每棵树木，每只蝼蚁，绘制江湖万里，勾画山河社稷。独有你，仿佛凭空出现了。”
是……神么。这个世界有无数的资料宗卷，统统记忆在莫随风的心底。是以无论玩家们说什么，细细思寻，总能找到近似的东西。这个人说整个世界是他所造，那么对应的无疑是——创/世神。

☆、会心一击
“哈哈！”
莫随风笑了出声，掸了掸衣角重新坐下。当初的一无所知令他恐惧，但是一但挑明了，他的镇定便又回来了。
“我是个错误。”莫随风仿佛自言自语的呢喃，而后英挺的眉毛一抬，黑色的瞳仁在烛光映衬下有危险的火苗在跳动，“那么就请真人来说说，我是个怎样的错误。”
“从你出现之始，我便开始注意你。你的存在就像是池子里一群普通鲤鱼里混入了一条金鲤，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六御真人带着奇怪的笑意，极力用莫随风能听得懂的话去描述。他是的总设计师兼任总策划，庞大财团的全力支持和虚拟技术的成熟令这个游戏的研发无比顺利。但是内测当天，就有监控人员生出疑问。
“奇怪，这个人影明明出现在散灵湖，却监测不到数据。”
“启动下系统自检。”
“没有，还是没有。显示一切正常。”
游戏里，多出个不是玩家，也不是NPC的“人”。
自那天开始，轩辕六御便注意到了莫随风。
尽管有这小小的“错误”发生，公测依然按时进行——百世财团的全力支持当然是看中了运营之后将会产生的巨大利益，与昔日小打小闹的虚拟单机游戏及虚拟养成游戏相比，前期研发便投资近十亿的初始设定便是可以同时亿人在线的大型虚拟世界。公测阶段只开放及周边地区，但当全部的地图铺展开来，呈现的世界甚至比现实世界更为广博。
如何盈利是属于市场及运营部门的工作，轩辕六御只关心游戏的进程是否会发生混乱。这是他无可推卸的责任。
于是莫随风只是微微有异动，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上帝”或者说是“创/世神”就自动送上门了。
九仪掌教名为“六御”并不是巧合，这都怪运营部门的那个损友：“你想想，如果国师和你同名，当玩家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推翻青蜀王朝，杀了国师之后，会有种推倒策划设计师的快感~想想你设计了多么坑爹的剧情，那些虐心虐身洒遍狗血还让人哭着喊着欲罢不能双手奉上点卡，我看了都想干掉设计师。”
所以当莫随风夜探九仪宫，在这个绝妙的时机，那个名为六御真人的NPC终于变成了轩辕六御本人。
“金色鲤鱼？”莫随风嗤笑道，“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是的，莫随风相信面前这个人说的一切，也许是他的眼神，也许是那种沉稳的气质，也许是话语间微妙的停顿，也许是这一月来积攒的疑问太过沉重，莫随风选择相信。
六御真人的手指纤长白皙泛着微微的荧光色泽，指骨有力，握着壶柄的手缓缓倾斜，白瓷杯中碧色寒茶随波浮沉，七分而止。
“只倒七分满，留得是人情。”六御真人微微摇头，把茶碟轻轻放在莫随风面前，温暖的水汽丝丝缕缕的散开，“我从不把事情做绝。而且，我对你，也非常好奇。”
“好奇？神不是无所不知的么。”莫随风接过鸡卵大小的白瓷杯，握紧。掌心滚烫而灼热。
“神也无法知道，一个灵魂从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神也只能看得见表面，看不清人心底所想。”六御真人的声音慢慢放低，显得有些疲倦，“定一约定，只要你不违反，我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什么?”
“这个江湖里，有些人注定会死，有些人注定消失。会死的，不要去救，消失的，不要去寻。”六御真人说。
“除非离开这个江湖，否则我做不到。谁是该死，谁是不该死，除了你之外，谁都不知道。”莫随风冷冷道。“你担心‘进程’被破坏。”
六御真人陡然笑了。他不奇怪莫随风知道“进程”这两个字眼，一些想投机取巧的玩家无数次在莫随风面前提起过。但是他知道莫随风并不真正理解这个词语，这个词语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呵，技巧拙劣的套话。
“什么是进程？”六御真人反问。
“……”这问话双方应该调换一下不是么，莫随风立刻反唇相讥：“这就要问你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什么叫进程。”六御真人非常痛快，他也想知道这个“灵魂”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是的，灵魂，莫随风不是NPC，也不是正常定义中的具有肉体，有心跳，有呼吸的“人类”，但他又是真正存在的，拥有和正常人类相差无几的“灵魂”。
“如你所知，这个世界是个游戏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为玩家们服务的。我相信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六御真人轻轻微笑。他观察了莫随风这么久，莫随风虽然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但从那微小的细节，以及玩家们透露的信息，设身处地去想，如果他作为一个思想空白但是拥有大量资料储备的灵魂出现的话，也能轻易了解到这些“事实”。
这个游戏中填充的无数数据资料，无一不经过轩辕六御的审批。作为其中诞生的“灵魂”，莫随风具有足够的知识储备。——除了现代科技。
“所谓进程，简单解释便是‘事件’，当一个‘事件’发生，比如青蜀王朝对外宣战，一个江湖门派灭门，天灾毁去半片疆土，会引起一系列的小事件，那些小事件，便是玩家们需要参与的。”六御真人缓缓而道。
“我明白了。你觉得我的存在会阻碍‘进程’？有我在天就不会崩地就不会裂，战争便不会发生血色便染不了江湖？”莫随风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手心大笑。
六御真人没有说话。实际上他被莫随风的“顿悟”惊呆了。这重点抓得真是会心一击。
事实就是这样。作为总策划，而江湖道作为一个游戏系统，想令青蜀王朝扩充边界，无需理由，一道指令游戏里的战争立刻可以开始。可指令输入，系统却毫无反应。查询得到提示——。
主线任务在设计初始就不准备让玩家去完成，这个世界后期太过庞大，若不把主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天晓得会出什么乱子。造成游戏的不公平是小事，一个时间线搭错可能会令事态往一个不可预见的方向发展。由玩家自主控制游戏进程玩家们当然乐意，但太多分支，那么就需要实时判断调整系统——轩辕六御还不想折腾死自己。
可是这种糟糕情况还是出现了，初始植入的强制命令被系统自动剔除。
错误总会显现。
显而易见，莫随风便是这个巨大的“错误”。
而且这个错误，无法被纠正。
套用一句话，这个世界是轩辕六御所创，但是这个世界却不属于他。
这个世界，是莫随风的。
“你杀不了我。也拦不住我。所以你该做的，不是威胁，而是祈求我的合作。你说对么，创/世神。”莫随风如墨黑发无风自动，笑得张扬肆意。
不幸的是，莫随风也知道这个事实。
轩辕六御整个心凉了透。他低估了莫随风。一个程序中的灵魂，所知无非是他亲手审批输入进去的资料。一向自认“程序才是最好懂的”轩辕六御整个心境也被颠覆了，他亲手写出的程序，这是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