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完本——by施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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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在大白天都不敢一个人上厕所的瘦排骨……”外面的女人用手掌拍了几拍木门,似为她爽朗而洒脱的笑声伴奏。
祁安提起最后的帆布袋,又重新放下,从里面找出那只大号塑料购物袋。抖开塑料袋,把帆布袋装进去。提着袋子正要离开的时候,右肩肩膀的电脑包往外侧下滑,震动了整只手臂。原来电脑包背带压上了一整束转到右肩的长发上。
“你说我们从哪里开始逛呢?”
“这位姑娘!你之前全在放空哦!”
“是还没睡醒。诶,你怎么这么久?”
“呵呵,那个,呵呵,我,大,号……”声音渐渐地一字一句地弱下去。
砰!是脚尖往里踹门的声音。
“外面还真有一个拿着相机在狂偷拍的眼镜男。高级相机,还是外国帅哥,没看到啊?你害我失去了勾搭他的机会!”
“哈哈,你不知道吗,凡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可都是有男朋友了的哦!而且应该是来自腐国的歪果仁,粉嫩粉嫩的看到没,你还是在脑袋里想想这样体验体验就好。而且人家现在也该早拍够了。”
“诶,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又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看见所有长得好看的,都觉得眼熟!”
“……”
“哎呀,好姐妹儿,别走呀,不然你会后,悔,的,啊……”
胸前挂着单反相机的栗色短发女生没再理会里面吱吱叫的女生,径直站到了祁安的右边,开始捣鼓着包包里的东西。估计是找化妆品。
她们的对话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叫她暂停了马上离开的脚步。旁边女生最后的语似埋怨,让她想到了那个穿粉红色耐克运动鞋的“摄影爱好者”。她知道此前摊位上的中年女人向自己“告密”的对象,就是同一个他。
一个现实中的人,若是对看起来索然无味的人事物深度迷恋,那该有着怎样的心理倾向?
摘下发绳,重新套进左手手腕里,任它与海蓝宝手串随意缠绕。长发如金色的瀑布一般从后面倾泻而下,在灯光下于暗色系的服饰之上闪耀出奇异光芒。
镜子右侧留着精致短发的女生,正向前倾身靠向镜子,用唇彩刷勾勒着上唇的线条。在祁安看过去的时候,她迎上了镜子中祁安曝露在光中微露牙齿的笑脸。为此,她抬起晕着闪亮的橙黄色的眼影又多看了两眼。似乎若不是她正迫于唇上作业的忙碌无奈,还真想就那镜中的对视聊上几句话来。
所有的装置都已重新安然搬上身。侧对着镜子而站,祁安转头给了里面的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最自然的笑容。虽然眼周的光彩掩进了棒球帽帽檐的阴影里,皓洁的大排牙齿却开放着达观而开朗的善意。
“哎,你没掉进去了吧?要我找怎样的棍子去拯救你……”正要踏出卫生间女间的领地之际,听见的便是这么一句夹带佯装哀怨的关切。
在公共卫生间里消磨约二十分钟,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悄然骤变。也许本来就一直处于情绪的酝酿当中。高大的树木搭出铁栅栏外空旷而有些幽暗的空间,茫茫的淡灰色在空间里均匀漫开来。
那张座椅上拐弯抹角着商量买洗衣机的年轻夫妻已经离开。那个倚在铁栅栏外望着里面似在深思的过路人也已经匿了身影。而铁栅栏内还未离去的孩子们正在卖力地向周围的时间空间和其内的大人们渲染着自己的青春活力。没有时空的阻隔,那些发自肺腑的诚心活力,穿过鹤唳般的风声与外面公路上机动车的此起彼伏的鸣笛混合在一起。因此,那些机动车才染上了人的气息。
走在通向男女卫生间的混合通道的斜坡上,她感觉自己轻盈的身体在往更低的地面缓缓飘忽着降落。这是莫名其妙地心情愉悦的缘故。
进入小公园,祁安感觉若是真的下起了小雨,这片繁茂树木之下也许会突然聚来很多相识或素不相识的人。抬头望向树木枝桠和帽檐之外的天空。心情稍显阴郁的浓云将它拉得偏低,然而这并不是即将下起雨来的天气迹象。阴郁的云只是阻碍了太阳光线的投射,并没有使其全然地断绝了与大地的接触。一鼓作气的风,也正在卖力地将邪恶力量驱赶着,尽管它本身也邪恶得足以诱发人家原本和睦相处的上下齿打起架来。
祁安突然想到了什么,仰着头向后旋转出一条斜向弧线。视线尽头是正从卫生间出来的那两个女生。她们正从她原来走来的方向走去。她看到的正是她们欢闹着扭打在一起的背影。也许正谈论着短发女生与异域帅哥的失之交臂。她们也许打算拐上西湖大道再直抵西湖,也许要立马定一个酒店落脚只为避免或许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
帽檐下的敏锐双眼,将尽可能进入视野的人事物像寻找心中猎物般的巡视一遍。祁安向着沁凉的空气轻声发出自嘲般的笑声,而后又往那自嘲融进极富精灵气息的疼爱,返还给自己。舌尖正在抵着上齿边沿,提着塑料袋子的左手也忍不住地抵抗着下垂的重力微微扬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前襟。她感觉自己快要因某种无端的臆想,而尴尬得用舌尖剔起牙齿来了。
不过三秒,一切情绪均能恢复静寂地云淡风轻。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正弯身拾起那张黏在地面上的被弃报纸。他显然对它不甚感兴趣,在抓到手的瞬间就把它揉成了一团,再用双手挤捏着。她赶在他到达那个放置在小公园最外缘临近卫生间的垃圾桶之前,把遗留在大衣外套口袋里很久了的一小团废弃纸巾丢进了不可回收的桶里。
经过此前年轻夫妻坐过的木椅时,祁安想起了那个在她的视野中未曾将他的正脸全然展露出来的年轻西服男子。然而她可以进行清晰地想象。她拥有过他刚毅而温柔的侧脸。在他挺起脊背走出这个小公园时,他的正脸也必然是坚毅而善良的。
祁安站在那张椅子旁,向那个位子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将视线转而投向栅栏内,她发现一个男孩子背靠着大树干,正安静地看着自己。也许那是在他极累的情况下,没有特定目的却专注到出神的注视。正是那个她看到的唯一一个翻越进铁栅栏的高个子男孩。此刻他安静的脸上,似乎他自己也无所意识地流露着与他身高相符却与他仍稚嫩的脸庞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那类成熟的气质,特别会在一些趋向安静的孩子身上整体性地显露出来。
她至那儿的距离在她的感官体验中,如伸缩性良好的橡皮筋一下子被额外拉伸开来。微微侧撇着圆满下巴,嘴角绽放开来的夹竹桃花沿着那条弹力橡皮筋传送出去。连她自己都觉得已经很极致了的一笑,以至于他们在她的眼里都快要变得虚幻起来。不过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察到……
穿过涌金花园,没有再作停留,直接踏上她曾经徒步走过一个来回的南山路,沿着人行走道左侧与驶来的车辆逆行着直走。她没有走靠里的那条即使在冬季也依然隐映在绿丛中的,使劲诱使着人不时把脑袋扭向左方幽暗区间的窄小步道。她偏爱与大马路直接相邻的敞亮和嘈杂。大风在行道树排出的空间中肆无忌惮地涤荡着,她感觉若不是身上的额外重量,自己准会被吸进马路中央。中间的两向马路上只有络绎不绝的车辆,间或有那么几双一晃即逝的手臂,几乎看不见一个完整的人影。除了拄着手托着下巴靠在窗边朝玻璃之外的空气发出几乎无聊郁闷光线的公交车上的乘客。
负有重荷的一隅阴郁天空,把金色太阳光芒裹藏起来的灰色云层,没有确切方向来头的乱刮着的冷风,在此情境下屹立得傲然起来的垂着繁茂绿叶的树,急着想要马上逃离这个片区的似乎无人驾驶却会嘟嘟鸣叫的机动车……而她,也似不想错过什么地想要尽快走出这条南山路。祁安的矫健步履匆忙而过,就像前方某处正有个人已经在提前着耐心将她等待,而她也必须如约而至,不能尽让对方空等。如此,她便以她的沉默无言加目光转移拒绝了一个马路对面某家新开张的糕点店安排至马路的这一侧向行人进行随机性问卷调查的戴耳钉的年轻男士。
“美女,帮个忙好……”
她看到了那个拿着纸笔穿着卡通图案制服的年轻人,只是她还是把他已经出口的“吗”字扔到了自己身后的冰冷空气里。然而,祁安自己的感觉却是,她是乐意于帮他填写那么一份问卷或进而交流一些力所能及的访问的,只是她的脚步已经先一步她的那一感觉而直接从他伸出来的手之前越了过去,也由于她一直疾行的惯性而一下子停不住了双脚。待她继而匆匆朝前走着,又一边回过头去向后瞻望时,她发现那个人正微微曲着脊背面向着大马路上的车辆,不时地蜷缩下脖子挥舞一下手臂,双脚在风中左右踏出属于他的摇滚。
祁安猜测,那个男生身上肯定有纹身。
涌金公园是一个起点。她已经到了这里。从电脑包里拿出手机长按下电源,开机,如在银行外关机时一样没有任何值得一疑的动静。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恰恰是下午三点整,时间下方的天气提示是五级东北风下七度的多云。
然而祁安的手机,是永远地比北京标准时间快十来分钟的,这是手机本身的内部缘故,并非她故意调节。一般一个月的时间下来,手机上的数字与标准时就会出现十来分钟之差,她的时间与标准时切合到一起的数字,恐怕也从来都不能精确到过于详细具体的秒。不同于维护机械手表走时的精准性,祁安是每一个月为她的与标准时逐渐拉大差距的手机拨一次发条的。然而,在延吉的这个月初,她忘了给她的手机“拧紧发条”。
所以现在,她的手机上所显示的时间,跟她的在并没有实时联网的情况下报道出来的天气状况,与被公众认可的信息相比,一样是实在有失准确性和可信度的。
然而,时间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类可以算作是束缚人类活动的一项计量尺度。而人又似乎甘愿囿于时间,在其内进行各种所谓的符合科学规律且具有效率的规划整合。有时候,使得自己止步不前的,不是缺乏勇气,不是对未知境况的畏惧,不是真正能力的缺失,亦非懒惰成性,而正是由于那似乎以各种有形的形式存在于周边的无形的,时间。
它借助于各种存在着的物件的存在形式,在空间里凸显出自己的分量。那工作中的冷藏了些食物的电冰箱,那播放着哗众取宠的真人秀节目的愚蠢盒子,那尚挂在别人家橱窗里的早看上眼却仍无力支付的最新款设计师品牌,甚至那超市货架上十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它们身上都黏附着肉眼难以察觉而又可鲜明感觉出的时间。那些标上了诸如“最后期限”的无形交易性质服务,也早已演化出了有形商品的性质。人就像是专门地充分汲取了从有形物品身上分离出来的关于时间的重量,从而不堪重负到被那重量裹足,再不得前行。那是心底深处对于时间的抗拒。
时间若是周而复始着变迁的,空间若是没有终极范围的,而人却依然只能在被限定的时间内,在被局限的空间里移动着。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时间即空间,存在物即非存在物,人是一切又什么都不是。
这不正是,受制于某种力量之下的,在白昼与黑夜的界限之内,继而又在黑白两棋局之内,且照着某种意志行走下去的棋子,之说吗?而那某种力量的能量,必然波及到即便渺小的棋子。
祁安半眯起双眼盯着远处放射出缕缕金丝的大片天空,冷不丁自觉到又莫名其妙地将自己的思绪扯到了关于时间的无边际遐想。旋即望着那不知于何时又抹上了层层兴奋暖调的天际,粲然一笑。金色的光芒与帽檐齐头并进,跃上了她紧眯双眼之上勃勃生机的眉梢。轮廓线条清冽而柔润的面颊,将抵至的金色光线以最优美学法则层次分明的晕染开来,嘴角扬起的笑涡里似有清波浮动。
那习习从金色光芒源头迎面飘来的风,使她棒球帽下两鬓上的金色长发在密密斜织着的均匀光束中朝后方袅娜地舞动着。如果有一首类似舞曲的音乐,她能够用她的欢快脑神经带动着肢体,配合着翩然起舞的长发为那音乐摇摆出肢体的畅快情绪来。
天上的金色光线似乎已经在她的即刻印象屏幕上投影出了清晰的一首曲名。祁安那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软件,直接输入名称查找。The Beach Boys的《I Get Around》。
祁安并没有让自己的双臂双腿,被那听来似乎一直在不知疲倦也不会晕头转向地旋转着的《I Get Around》给火力全开地驱动起来。她只是插着耳机,将音量开到心理最感舒适的响度,坐在巨大花坛的边沿上,底下垫了一张被丢弃在花坛内的西湖景区游览路线的彩印宣传单。
石质冰凉穿透宣传单和层层衣服向身上袭来。看着西湖大道的方向,手指和下巴都被绕进去了似的,飞快而有节奏规律地在空气中追着乐曲中几种似乎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而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它们一一拆解开来却又各司其职地缠绵出韵律和谐的和音的乐器。又或者,那些奏鸣出旋转迷幻之感的乐器确实将她饶了进去,并且还不辨方向地产生了不自觉的眩晕,其实她一直是在补充着那每一个“get around”的每一次落下的的尾音“d”。然而,在人声之外,她空闲的十指和下巴,并不是因为半秒前的持续人声而引导出的惯性,分秒不停地忙碌于对空气施行逗弄。甚至那被棉鞋包裹住的双脚脚11 趾头。
虽然似乎全身上下的兴奋而好动的因子都被这首乐曲唤醒,她对于此刻自己的心境却是分外明晰的。被《I Get Around》绕进去的只是物理性的身体,音乐从诞生起本身就配有打开身体情绪神经开关的密匙。就像沉入数学思考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指头上疯狂地转着水笔的。能够进行独立工作的思考系统却是全然没有乐曲中那似乎忙于“到处走走”的刺激的兴奋或是“逃避”的慌乱到兴奋的紧张的。从西湖大道的方向出发分别向两周绕一圈的视野内,并没有让人产生好感的那对年轻女友人。也没有令那个短发女生出于对友谊的忠诚以致让搭讪的机会不翼而飞的而与可能缘分失之交臂的,一位脚蹬粉红色耐克运动鞋的“偷拍者”。
☆、深谛善念
花坛里的草,享受着冬的滋润,在属于它们的季节里,给大片冷色调的天空一隅点缀上了充满生机活力的缤纷。蹲下身子把手臂叠在巨型花坛的花岗岩边缘上凑近直接从泥地里冒出来的黄色和紫红色花朵,祁安突然发觉自己竟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来。然而这些花,却又开满了整个涌金公园里的每一个花坛。
个人究竟是在陌生事物中,还是在熟悉事物中明确自己的位置的呢?
手机里流进耳朵里,再从心上向全身漫延开来的,是专辑《Wonderland》下的《Laterna Magica》。在开头的琴音一出现的时刻,她就想要把播放模式定格为单曲循环。然而就随它去吧……就算再熟悉,每一次随机出现的开头都是能够引起一股战栗的,而逐渐延长的每一刻旋律的集合又能让随节奏起伏的心思归于平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在自己的身体里静静地聆听。那又何尝不可谓之一魔幻时刻呢?
她的视线越过整个花坛的另一面,一只染着暖暖的粉红的竖长兔耳朵从侧面掩住了伸着手小心翼翼地贴着另一只兔耳的中年女人的胸口。小女孩扬着被冬衣保护起来的曼妙双臂,在巨型花坛的花岗岩边沿上往下探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脚步。每踩一下,高扬在头顶上的双耳似乎就投出一次赞许,向前轻轻地一晃,是为赞扬的点头。兔耳的每一次晃向前方,小女孩的身体就失去了与身旁护着她走路的中年女人的抚触。在每一踏稳一只脚后,临近她的那只兔耳就又贴上了她的手心。
小女孩似乎渐渐地走进了圆形大花坛的里面,或说她的身体正渐渐地融进花坛的核心里,黄色紫红色的花从她的双脚下开起,渐渐地没到了她的脚踝,继而是小腿,再而膝盖,最后她又小心翼翼地从花坛核心里走了出来。出来所需的经历似乎较进入要漫长得多,当祁安重又在花坛的花岗岩边沿上看见小女孩脚上那双轻而又轻地踏着的奶白色的棉靴时,她已经站在了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了。小女孩和她的奶奶或是外婆两人,似乎要就如此以各自的方式,默默无言地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开满黄色和紫红色花朵的大花坛以出席纪念仪式般的虔心绕上一整圈,或至少一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