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完本——by施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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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Ann,你说意大利语这么完美,但是你可以就用你的汉语跟我说话吗?你们汉语真的很好听!”
“可以啊,可是我若说汉语,你能够听得懂吗?抱歉,希望你没有觉得被冒犯。”她用中文回答他。
“对不起,你刚刚说了什么,习惯说意语的脑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可以请可爱的小姐再为我翻译一遍吗?”
“啊,我是说,若你听得懂中文,那么你就说你的意大利语,而我就用我的汉语跟你交流,这是完全没有什么不适的呀。”
“哇,那真是太棒了,Ann,跟你交谈很开心。那么,从意大利语和汉语之间的陪同翻译,其实更像是临时的私人语言秘书,你可以吗?”
“嗯?”
她有些惊讶,这个西装革履的意大利男人竟然肯花这么长的时间,来听她的口语表达,而后才正式切入自己的目的正题。
“嗯,可爱的Ann,可以请求你帮我们一个忙吗?刚好遇上了你,让我觉得这就像是上帝的神圣而令人信服的安排!”
“是,类似的,我们叫这个为缘分。那么,我将因为答应你而使我部分的自由时间被附加不一样的性质?”
“呃,Ann,你很聪明……”
她见他快速地走开,少顷后又见他拉着他太太的手来到她面前,为她们互相介绍。他的太太是英国人。
他从他太太的手提包里,拿出两张印着意文的名片来递给她。一张商业名片,真彩色,浮雕设计。另一张是他的个人名片,薄纸般的纯金卡片上,闪着辉煌的奢侈光芒。
☆、莲华满世
在她和他两人至她和他们三人的谈话期间,祁安一直都没有去刻意关注那个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念《论语》的男生,甚至他那飘逸如轻风的念读声,都似乎成了一种让人习惯的与古乐融为一体的声效背景。
当他起身后正要离开时,他转过头来,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在他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看向她的眼睛,用口型对她说再见。她觉察到,他的步伐下,走过时带动的气息里,都浮漾着通透微风轻快地流动般的愉悦和生机勃勃。“再见”,她轻声回应他。她顿时有一种直觉,并且无比的肯定,此次之后再难有下一次了……
“你们认识?”他的太太问她。
“我的一个好朋友的朋友!”她回答他们。
她拒绝了他们对她的晚餐邀请。
“非常感谢!可是,白天好像去哪里都可以,但是晚上经常会有一个特别想去的地方。”这是她对他们直接拒绝的理由。
“你,就像是很随兴地喜欢着白天,但却热爱着黑夜,很严谨地?”他问她。
“也许是的!”她点头回答他。“也有很多夜晚比白天更美!”
她没有什么名片可以赠与,只给他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像是馆内的工作人员一样,把他们送到门口,然后挥手用意大利语说明天见。
他们是今天中午刚刚抵达浦东的下榻酒店,工作之外出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此处文庙。她答应他的请求,使他们的这趟文庙之旅就如未卜先知一般地专门到这个地方来偶遇一个临时性私人语言秘书。后天下午,她将得去浦东的四季酒店为他转译他们的新品发布会致辞和他的一系列谈话。之后,还要为他们的发展总监进行为期两周的大量口译以及笔译工作。
“Ann,基本的工资当然是必须的,不然我们内心会很不安!”他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但是,除此之外,明天我们可能得开始安排你的衣食住行,你介意吗?明天会不会太早了?”
“没问题的,也许我也正在找一个机会,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被禁锢呢。”
“感谢上帝!真是太好了!这一切简直都太完美了!我们太幸运了!”
“我就说嘛,本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是问题就都能解决的!”他的太太附和道。
“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需要你们自己找一个翻译人员呢?”她问他们。
“并不是这样的,其实是,他这个人比较吹毛求疵。下午,他和这里公司里的一个意语翻译小姐面对面交流,说心理感觉不在一个频率上,和谁都无法进行正常流畅的交流了。他英文又不好,也根本无法和别人正常交流。可是,他也就是仅仅向他们扔下了抱怨就到这里来逛了。”
“我很抱歉,根本是我听不太懂那位小姐说的话,而且我也不仅仅是需要一个翻译工作者。”他插着话说。
“那么,之后的两星期不是大可不需要我了吗?”
“不。Ann,一个意大利语翻译人员其实是不够的,我们的主要语言就是意语和普通话,就算没有你,他们也得马上再找到一个。而且,两个星期后,我们的发展总监也应该是要离开的。”
“是这样……那好的,那希望我们都合作愉快!”她向他伸出右手。“还有,感谢你没有向他们揭发我!”
“揭发可爱的Ann小姐可是要被上帝惩罚的哦!”他的太太抢着说。
她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笑起来。
“Ann,你的发色不是染的!”他的太太突然惊呼起来,一手抓起她垂挂在胸前的发簇。
“没错啦!”她微笑。
“Ann,我的挂名发展总监,那个家伙,你要小心他,工作之外的事就不用跟他多说一句了,他好像不太喜欢金发的女人。悄悄告诉你,因为他原本自然的金发现在像深色染过一样。”
“不过,他不仅对工作很狂热,他对自由的享受也简直让人只能强忍住不去揍他。所以,他工作的时候,你要跟他一起变得很狂热。英语和意大利语他都会,那他用什么语言跟你讲,你就跟他讲什么语言就好,不过你也要小心,骂他的中文不要被他听去了。他要去享受他的自由了你就不要去理会他,你只是他的临时语言秘书,不用负全责的,这就行了!”他侧头看着她讲话,就像是正当着他的发展总监的面,毫不避讳地欣然接受着她将那个本人数落。
“哦,对了,关于那个家伙,那个坏蛋。还有哦,他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一个多星期前他就来中国了,明明就是来享受他的自由的,还非要借口说是来了解市场、搜集创意!对,就是这样的!”他的夫人兴致勃勃地在背地里揭穿起那个人来。
“可是,最最重要的是,Ann,你要注意,小女孩可不要太容易爱上他哦!嘻嘻嘻……”她对她耳语起来,从她的语气里,她仿佛看到了那人一脸狡黠的模样。
……
站在门口,她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清晰,渐远,而后影影绰绰。手里又执有一张名片。女士几步快走回来,匆匆将那名片往她拉着电脑包背带的右手上塞,一言不发,却是故作神秘地向她一挑眉眼,而后重在静默中快速撤离。
让人愉悦的合作模式,都应该是通向双赢的。她知道,任何能够长久持续的商业活动,都是必须越来越多地融入慈善公益的气质的。
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前两张名片,略看一眼后,将它们放进电脑包内部的隔层里。
再看右手中的那张独立名片,上面竟印有放大版证件照一般的严肃照片。全英文字符,她没去细究。整体颇似某个地域内于几十年前的通行证,而非现行名片。
入眼的照相里,深色长眉横压在幽暗的大眼之上,侧着双肩盯视镜头,让人看不见右耳,长脸清瘦却又厚实饱满,额头大方宽阔,唯一鲜艳的短直金发向后梳过大耳,棱线分明的双唇向暗涡处扬出一个弧度。纤密的下眼睫毛似由深色眼线笔勾勒而出,平缓无卧蚕,再加人物似在幽暗的空间里原始取照,以及白底暗红色条纹的衬衫,整张照片看起来便是略觉有几分阴柔,却又无处不透露出他似笑非笑的莫测凌厉,抑或嘲讽。脸庞略微稚嫩而神情幽深。也许里边所见的颜色皆非本真原貌。
看着如此眉眼,祁安只觉得有种源自历史深处的眼熟,又似才刚见过。然而,是否真于何时何地见过,却又是无从记忆,也没有那个欲望去细想的。将它放入电脑包隔层之前,她去看了一眼那有着中间名的一长串名字最前面的一个单词。SEBASTIAN。她有些不太喜欢将一长排的大写字母组成的单词一一阅读。
向后转头,发现里面站在陈列柜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正看着她。她提起帆布袋,往外走,经过那个屡次将中国参观者拦住的女工作人员时,她微微慢下了脚步。
“你好,抱歉,刚刚我们在里面制造了很多噪音。知道也许不关你的事,可还是想要向你抱怨一下。其实老外在里面参观的时候是并不怕中国人在旁边的,他们也并不会被打扰。他们如果想要呆在一个没有中国人的地方,也不想看到中国人的话,那么是大可不必来我们中国的。而且,我们中国人其实也很友好啊,不是吗?或许你可以跟你的伙伴们反应一下的,毕竟你也是把关人!如果你觉得我所做的实在是冒犯了,那也只能对不起了!”
“……”
她就那样看着她,从她开口的第一声中文开始,好像一直都处于惊讶半惊讶的状态。每每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是只能干瞪着她而或紧闭或微张嘴巴。
她说完后向她抿笑,而后旋即转身边塞上耳机,边往对面的听雨轩走。
门庭冷落,房梁孤自执守着室内的昏黄微光。在没有太阳的垂暮之前,庙内被束之高阁的文物也许正要开始低吟,既然奈何不得对牛弹琴,那么它们只能互相在沉默中彼此倾听各自孤寂的声音。
她没有进入听雨轩,只是驻足在门口。看向外侧的仪门,她决定继续往里走,那是与他们的离开相反的方向。
在古书店瞥见繁体竖排版的《道德经》,便立马买下,用塑料袋简易包裹起来放进帆布袋里。于晚高峰期之前在陆家滨站搭上8号线,从东方体育馆站换乘至11号线,而后在三林站离开地铁。在已经亮起了街灯的东林街,轻车熟路地走进两开间的两进双层老房子,穿过仍放着古董木织机的天井,疑似身临一片上个世纪的空间。从房间透出的明亮灯光,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回二十一世纪前期的现代。
初次来上海的夏季里,在墨蓝的雨夜中,她从南方的小镇步行至三林。那个身着对面襟短袖的七旬老人站在老房子的门口,把她招呼进天井后的厢房里,少顷又为她端来热腾的姜糖茶。那晚,她更是为她准备了早已算是迟到了的晚餐,酱瓜,鳕鱼肉,虾皮紫菜汤和茭笋,以及在瓷碗里堆成小山丘的雪白米饭,还有她曾在书本中读到过的崩瓜。老人坐在桌子对面看着她吃饭,对她说,吃饭拣谷,胜过烧香点烛。
她就像是在她面临危难的时刻,及时出现在她面前,帮扶她渡过难关的玛利亚圣母,一个年老的信道的智者。她告诉她,永远不要羞于向他人求助,每一个来到她面前的人都是带着各自的课题以互相学习,或发生关系的。她说,她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其实与自己无异的生命正在这个世界上顽强地成长。那次,她从这位子女都住在市中心的独身老人那里学会了如何纺纱织布。
她第二次来上海,再次特意拜访此处时,他们跟她说,那个老人就在没几个月前,去世了。她的葬礼有好几个领域的艺术家前来参加。办得轰轰烈烈的,各色花圈覆盖了整片墓地,直待所有的缤纷烟花都冲上了夜空快速地湮灭后,那座老房子才响起寂静而不喧的时间的回声。他们说,那个颇有造诣的老人,是因血压突然急剧升高而逝的,临终前没有受过一分苦。
那一次,她买了一本繁体竖排版的《道德经》,包装在印着水墨画风格松与鹤的礼品纸里。她已经忘记了,当她把那本书转送给一个在路口摆着八卦牌招牌算命的老年男人时,那书外的包装纸是否已经被自己撕掉了。
右肩膀上悬挂下电脑包,右手肘弯里吊着添了一本书的帆布袋;右臂曲起抓住肩膀前边的电脑包背带,是攀援又是支撑。左手中提着的纸质礼品袋里,是三条不同的分别经过精心包装的双层蚕丝手帕,三盒酱菜和三瓶酱瓜。在浦三路站搭上地铁11号线时,已经是入夜的八点多。没有去注意看它上一站或是下一站的方向,她仅仅像是躲避一股寒潮似的把自己扔进一个密闭的温箱里,然后在眼前的一个空座位上坐下来,事先没有犹豫,事后也没有卸下货物。在听到车厢广播里到站的罗山路站时,她从座位上弹起,快速走出车厢。
又一次搭上16号线,又一次在龙阳路站经过一段较长的换乘通道,然后略有目的地径直走进最初来时的返程的二号线。
在到达科技馆站之前,她略有犹豫,她已好久没有观看生动而纯粹的艺术表演,却也明知当下的自己算是来得不合时宜的。
低着头遐想之间,地铁已经过了上海科技馆站。在感觉快要到达下一站之前,提前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门边去等待,也觉察到立马有人在她空出的位子上坐下来。可是,却在直到世纪大道站到站开门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站在了错误的位置上。旋即转身往后走,在摩肩接踵着进入车厢的人之间,像是一条奋力逆流而上的小鱼,低着头与身边相反方向的人摩擦着衣裳。只觉得身旁的人都很高,没有特意控制的呼吸之间,她闻到舒适而清冽的气息,那不同于聚起众生的车厢内的浑浊。她背对着车门,在中间的座椅上整理自己手上的袋子,听到地铁即将开动的通告播音,下一站为东昌路站。她转过身去看车体,却已是那条亮线上的最后一个光点。那车,于瞬间,将所有人载离她的视线。从远处回旋过来的噪音,勾起空谷深处不舍的静默留恋。
出站后,往后方走,在世纪大道上右拐进潍坊路,然后向前一直走。经滨江绿地进入滨江大道,坐在黄浦江边,遥望对面藏匿在幢幢高楼大厦之后的文庙。沿着商城路,再往世纪大道的方向行走。把两个袋子寄存在储物柜里,挎着电脑包进书城。在外语区翻了两三页的意文原版《寒冬夜行人》,便到收银台刷绿卡把书买下,而后离开书城。
在公路之外最靠边的地方盯着路面行走,就像放学后的小学生为了躲雨而处处经过沿路上人家的家门口。交叉着手臂环在胸前,坐在公交站亭里的钢制高凳上,好像在等公交车。在第一辆公交车在站亭外停下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错了方向。站起,离开,继续往前走。
紧靠绿化带的路边上有一只狗崽儿,坐在放于地上的硬纸盒子里,向外伸着小脑袋。从它的小脖子上延伸出细长锁链,锁链连接至停靠在纸盒子旁边的自行车后轮。她在瞥眼看植物的那一瞬发现了它。
她紧盯着它朝它走去。小黑狗高抬着嘴巴冲她嚎叫,连细长而卷曲的睫毛都在紧张地颤抖起来。她盯着它又圆又大的漆黑双眼,在它嚎叫的同时,俯身凑近它蹲下来,并伸出一只手从它的小脑袋上方往下向它贴近。它的嚎叫渐渐变成呜鸣,而后完全消失。怯怯撑起大眼之上的双层眼皮,露出来耀眼的眼白,一双乌溜溜黏上了她的双眼。
她微笑着对它轻声说话,想要拿出点什么东西给它吃,却想到应是什么都找不出的。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摸上它的头,感觉到它的心跳在她的手心下跳得快速而剧烈。她轻轻柔柔地抚摸它,看着它的眼睛对它柔声低语。它一直怯生生地仰眼凝视着她,疑似向她翻着白眼。她收回手,细细地看它的样子,毛茸茸的黑,在上方刮过的风下一漾一漾。
停在二十一世纪中心大厦之前的黑色跑车,在她盯着眼前狗崽儿的失神瞬间里发出沉闷轰鸣,盒子内的小狗也再次咆哮起来。她瞬时惊醒,转头看着它经自己身旁,载着沉闷的躁郁声向远方逃逸。她在自行车前站起身子,转身,意欲抓住一绺那声音的尾巴。然而,高音域音场的消失也是那么的不容置疑,即使远去的轰鸣依然缭绕不止。
她重新转回身低头去看小狗崽,它早已停止了嚎叫,四肢站立起来的,暴露出好大一大部□□体在阵阵冬风里。她弯腰伸手凑近它,再次抚摸它的小脑袋。它没有嚎叫,却是向她的手心顶起它的鼻子。她翻转过手去,它伸出小舌头追起她沁凉的手背。她的手离开它,为它立起硬纸盒四边的纸板,再微微向着中间推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