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鸟记完本——by江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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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正思在那头说:“我知道,我查过你的成绩了,超出你的水平了,很不错。”
“嗯。”
“志愿填好了?”
“嗯。”
“哦……你之前就跟我说过的,学校还可以。”
“嗯,就这样吧,没事我挂了。”
“诶等等,你……”秦正思连忙叫住他。
“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秦正思在那头笑,“就是想说你现在在家应该挺无聊的吧,没想着出去玩吗?之前我还想带你出去……”
“不会,”秦正语打断他,看了看窗外响晴的蓝天,偶有飞鸟掠过视野,“我过几天跟班里同学出去玩,在海边过夜,他们说当做是什么毕业的告别仪式吧。”
“好吧,那……你要没钱了的话在我那屋的柜子里拿。”
“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好几个星期没见到秦正思了,秦正语听他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失真。他跟秦正思讲电话的时候刻意地装出一副冷心冷肺拒人千里的面目,想必他哥也感受到了一些难堪,但他就是忍不住,要跟他哥这样子置气。仿佛只有这样,他心底的那些细密的伤口才能稍微地放出点黑血来,不至于淤得太久,都成脓疮了。
他在秦正思柜子里拿了钱,然后又收拾了几件衣服,隔天就搭上车,往海边去。
他们的这个城市并不直接临海,而是要到隔壁市去才能见到海的面貌。秦正语不懂为什么好像高中生毕业就一定要来海边,撒开脚丫乱跑。他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的时候就看见金色的沙滩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闪得人眼球发疼,人们在沙滩上半裸身躯,追来逐去。秦正语再往远处看,就看见青蓝的海,颜色比天空要深上些许,一道道白浪朝着岸边的礁石袭来。
秦正语见到了他的同学们,来的人不多,但跟他都还算玩得挺好的。女孩们穿着裙摆很大的连衣裙,头上都戴着带花的草帽,男孩们则都只穿了衬衫和花里胡哨的沙滩裤,他们朝秦正语打招呼,有几个男孩过来问秦正语丁满怎么没来,秦正语呵呵一笑,“他啊,跑路了。”
“啊?”
“离家出走。”
“靠,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才有鬼!”
秦正语懒得睬他,就笑笑说:“我真不知道嘛。”
他们这群刚刚卸下考学重担的孩子,终于得到了一个在碧海蓝天下自由跑跳,什么都不用思考的机会,只任由烈日与海水把那些过去的沉闷与抑郁给冲刷而走。秦正语仰面朝天漂在海里的时候,被阳光照得眼皮发红,像要燃烧起来一般。整个世界都很安静,海水充斥在耳孔里,把外界的声音都过滤得只剩下恒久的嗡鸣。他在这一方被夏日的阳光晒得暖热的海水里漂着,仿佛漂回了母亲子宫的羊水之中,不用想任何事情,远离现实,自由稚嫩,全然空白,接近原始状态的寂静……
他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晚上回到了旁边的民宿吃完了饭,一行人又趁着月色跑到了寂静无人的海岸。夜风习习,远方的海浪在沉默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他们围坐在一起,中间放了一盏发光的手提灯,每个人都只被照出了身体的一部分,下半张脸发出幽幽的光。但他们不觉阴森可怖,倒还是兴奋而喜悦的,他们商量起了玩点游戏——不外乎就是真心话大冒险这种烂大街的游戏,有个男孩拿出了一只啤酒瓶放在正中,开始转动,瓶口指向谁谁就遭殃。
接下来许多人都说出了一些高中时代无人知晓的秘密,比如自己曾经记恨过哪个好朋友,比如某次数学老师杯子里的蚯蚓其实是他放的,云云。但更刺激的是有人借此机会说出了自己本没说出的那点情愫,引得一群人亢奋地起哄。其中有个女孩被问到高中时代有没有喜欢过的人,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是在同伴的怂恿下,指了指秦正语。
气氛达到了高潮,他们推搡着秦正语,要他跟那女孩坐一起,秦正语颇为尴尬,却也只能默默过去了。索性大家也知道不过是玩闹,也就没更进一步的举措,但接下来秦正语自己就被抽到了,他本想选大冒险,心下盘桓还是选了真心话。于是便有男孩问他:“你跟丁满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男孩是他们宿舍里的成员。
秦正语脸有点涨红,幸而夜色浓重,看不大出来。他挠了挠后脑勺,决定还是说实话:“我跟他吧的确有那种事……其实就是玩玩,都是因为太寂寞了,你们懂吧?只不过可能玩的有点过头,但总而言之应该算床友……哎这里有女孩你们悠着点。”
一群人哄笑起来,间杂着口哨声,有人说:“秦正语,其实我们早看出来了,就是一直好奇,都打赌来着。”“对,你要不说,这个真的要成未解之谜了。”“莉莉刚跟你表白,这下估计得伤心死了,没想到你是个玻璃,哈哈哈……”
那个叫莉莉的女孩子笑着骂他们傻逼,抓沙子扔那几个起哄的,秦正语也朝她轻松地笑笑,她歪了歪嘴角,没说什么,把眼神转向了别的地方。
秦正语明白,那些曾经羞于启齿的秘密,现在终于在分道扬镳之前,找到了倾诉的出口,过了今晚,大家各奔前程,谁也不会再把它们放在心上,只能让它们随着天空中逐渐转动的星辰,缓缓流逝而去。秦正语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丁满,起了个念头:丁满要是知道自己擅做主张把他俩那点事给说出去了,会是什么反应呢?估计要拿他那大拳头来敲他脑袋吧。但其实仔细想想,丁满可比他活得坦荡多了,说出去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星辰在他们头顶的夜空闪烁,仔细看可以依稀辨认出一条宽阔的银河。秦正语他们一行人说笑得累了,就躺在沙地上看深远静谧的夜空。被罚了去海边捡一百个贝壳的人在远处朝他们招手:“喂!快来看我抓到一只蟹……我靠夹到我手了!”众人皆不愿起身,只是都哈哈笑起来,声音在夜里飘扬起来,飘进海里,随着波涛,送至遥远的方向。
天公不作美,他们回去的那日下起了暴雨。天空中堆积着的乌云像一条条沾满了脏水的毛巾,雨滴被风吹得倾斜,从哪个刁钻的角度都能浇到人的身上,就算打着伞也没用。一行人回到本市,各个都成了难看的落汤鸡,相视一看,都忍不住笑起来。秦正语跟他们挥挥手,表示再见,然后搭上了回自己家的那趟公交。
秦正语满身是水,短袖的衬衫都湿透,光裸着的小腿就更不必说,他打着哆嗦上楼,终于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前站着个男人,在拿钥匙开门。
那人回头,看见了秦正语。
秦正语一见他就有些无端端地腿软,他闷闷地叫了一声:“哥。”
秦正思嗯了一声,然后看他湿了一身,就说:“还不快进来,都湿成什么样了。”
秦正语搓着手臂,一言不发,跟在他后头进了门。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不想回来这里。他看着秦正思转过头来,温和地对他说:“把衣服脱了进去洗个澡吧。”
秦正语冲他点了点头,准备进浴室,就听见秦正思在后面问:“跟同学玩得还开心吗?”
秦正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挺开心的。”
“是吗,那就好。”
秦正语几乎是逃一般进了浴室。他发觉现在跟秦正思每说一句话都要感受到那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压抑,他明白,无论是秦正思还是他,各自都藏有一些不能明说的话语,面上却还要保持着平常的样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止不住要去猜对方的想法,但又觉得疲惫得不行。他泡在浴缸里,第一次觉得他还不如不要离秦正思那么近,他倒宁愿要那碧海,要那骄阳,要那银河,要那夜空了,反正……反正不要秦正思,不要那个是他哥哥的秦正思。
他想着,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又明白过来这些也不过是些赌气的话罢了。他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又何谈要舍掉哪些呢?
19.
雨一直不停地下,夏季的暴雨在占领这座城市,电视里头说可能还要有台风来袭。秦正思一边看电视,一边时不时望一下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周末放假,冒着暴雨开车回来,路上轮胎打滑,还险些跟人撞了,就这么费劲心机回家,看到的却也是他弟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两人竟是没说上几句话。秦正语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见他回来一般都会很开心,然后绕来绕去问他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吃没有,又要问他最近一个星期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加以他幼稚浅薄的评论。秦正语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跟他闹脾气能闹这么久,难不成他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不成?但秦正思一想,觉得这不能啊,仔细算来,离那事已经过去将近个把月,且不说他弟弟一向忘性大,就说这事情本身,他也觉得自己不算有大错。
看到他和丁满两人厮混的情景,这事非他所愿,只能说是意外之失,况且他也尽量地表现地宽容谅解,没有对他进行过多的干涉,甚至为了避免两人尴尬,他主动地好久没回来,就是为了空出一点时间给他自己调解。所以秦正思是真不明白秦正语到底在跟他耍什么脾气。他有他自己的工作,平日里压力比这小屁孩要大得多了,回家了还得看他甩冷脸,当下是觉得是不是实在太过宠他,以至于他根本不想理解一下自己的难处。秦正思觉得很有些烦躁,觉得应该找他好好谈谈。
于是乎晚饭时候他就这么说了:“你怎么还在生气?”
秦正语抬头,眼神有些错愕,“……没。”他重又低下头去吃饭。
“你当我是瞎子还是白痴?”秦正思皱了皱眉,“这么大个人了成天耍小性子,你是个男的,心胸要宽广一点,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行吗?我又没有要阻止你什么……”
“行了哥,”秦正语把筷子啪地丢在桌上,“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你就知道让别人都依着你,别人怎么想的你考虑过吗?”
秦正语脸上布满了红晕——自然是气出来的,他瞪着秦正思,思考了半天竟然蹦出一句:“……我就是不想考虑了怎么着!我凭什么考虑你的想法啊!”
“就凭现在还是我养的你,你就算不能跟个女孩一样乖巧,也起码不要老是摆脸色吧,”秦正思被他说得是一阵心头火起,“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对,我是不懂事,”秦正语把筷子重新抓在手里,低头吃饭,“但是秦正思你也没多懂,咱俩彼此彼此。”
秦正思发觉自己几乎是完全看不透他了。直觉告诉他,秦正语的每一句话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又不像是突然某一天就生出来的。秦正思看着他红着脸很快地吃完了饭,然后把碗一放,飞也似地进了屋里,心里头又涌起了那种猜测。然而他实在是不敢多想,只能生生地将其压了下去。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想,那就势必会停留不去。
哪知秦正语晚上突然又跑来跟他说,暑假太长,要出去打工。秦正思纳闷了:“你要去哪儿打工啊?”
“就附近的那间快餐厅吧,前几天还看见他们在招人呢,”秦正语有些心不在焉地盯着鞋尖,“你也别管那么多,反正我也只是太闲……”
“那你去吧。”秦正思实在不想与他再多起分争。
“嗯。”秦正语转身要走,临到门前又突然说了一句,“哥,对不起。”
秦正思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好。
而隔日,秦正思便回了公司。他现在所在的这个部门,是男性人员为主的技术部,极目所望,皆是裆下有根的男儿,一个比一个更闷,秦正思在当中还算跳脱的,奈何也带不起来这宅男们所营造出来的阴沉气氛。也正因为周边都是男性,所以入职这么久了,他也没能再找到一个谈恋爱的机会,但这方面的欲望自从跟方晴好分手后就已被极大地削弱了,所以也没有强求。此时适逢有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来了他们部门,是个有点文弱的女孩子,叫林彩的,长相一般,性格倒是挺腼腆心善,她此番一来,就犹如肉块掉进了狼群里,是有些忐忑的。上面的人叫秦正思帮忙带一下这个实习生,实际上也是看秦正思为人素来比较端正,有点叫他罩着人家的意思,秦正思也就给应承下来了。
自此以后,这女孩就隔三差五地来找秦正思,问些工作上的问题。实习生差不多都这样,刚出社会,什么也不懂,她女孩子脸皮薄,每次来问都估计都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要不然也没法说明她为什么每次脸都那么红,吭哧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秦正思看着她想起以前自己接到第一份工作的时候,那种不安与紧张,尤其感同身受。
他发现林彩在技术方面的底子其实并不太扎实,但她好在肯学,也沉得下心,这种性格对于编程人员的工作来说是有很大助益的,于是他也就帮着她一点一点来。在这么个过程当中,秦正思就发觉这女孩或许对自己是有意的。
他也不是像他们部门其他的许多男人一样,连女孩的手也没摸过,他自小到大谈过的恋爱就有两次,虽然都无疾而终,但他还是从许多小细节中能判断女孩对他有意与否的。但林彩性格腼腆内向,不像方晴好那么直爽,一直也憋着不说,秦正思就存了一种坏的心思,想看这女孩什么时候才绷不住那张羞涩的脸皮。秦正思之所以觉得自己这种心思有些坏,是因为他也搞不清自己对林彩有没有恋爱的感觉,但他又觉得自己空窗期未免也太久,倘若这女孩说了,他应该就会立刻接受的。
秦正思与林彩这厢且就抱着一种暧昧的关系在相互试探着,话分两头,秦正语这闲得发慌的少年,还真的就找到了一份餐厅里的暑期工。起先两日老板见他形象比较好,就让他在厅堂里端盘子做服务生,但他这人脾气确实不适合做这种工作,才来两天就跟客人起了争执,老板心软,见他年纪小,气性盛,也不好直接给炒了,就直接打发他去送外卖了,反正也是两个月的便宜工,不用白不用。于是乎,秦正语就跟另外一个伙计,干起了这份工作。
他送的是某个职校附近的区域,那些学生个顶个的好吃懒做,大抵是每日闲在床上打游戏,饿了就叫份外卖,每次出来拿外卖的时候,秦正语都能看见他们精神萎靡、灰白颓丧的脸。他想到自己上了大学也可能变成这样,不免有些抗拒。
快到他生日的时候,正是七月末尾,天气相当地闷热,苍穹成了一个覆盖地面的加热罩,把人都给烘得五迷三道的。秦正语在这种天气里,还要出去送外卖,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图什么啊到底——想来他也不差这份钱,安心在家坐着吃西瓜就是了,之所以跑出来逞能,还不就是为了躲他哥,顺便也在他哥面前腰板能直一点。他哥那天说的,他现在还全靠他养着,这确实是实话,非常打击人的大实话。一想到这,他就有些蔫头耷脑。
头顶的知了叫得震天响,他坐在小电摩上边,一条腿支在地上,眯着眼往那宿舍楼群里看,妈的,那点了餐的王八蛋怎么还不出来?是死在里头了不成?他正要再打个电话过去,门口就跑出来一个男的,上半身都光着,趿拉着拖鞋朝他这边走来。秦正语也没看他的脸,就直接懒懒地问了一下手机尾号,那人应了,秦正语就把外卖递过去。哪知那人接了,却也不直接走人,而是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秦正语这才抬起头来。
可能是因为阳光太炽烈的缘故,所以他觉得对方的脸在燃烧,白亮的一团火。那是一张年轻的布满汗水的脸,轮廓线条清秀而流畅。秦正语扯了扯嘴角:“看我干吗?”
那人呃了一声,没说话,然后走人了。
第二日,秦正语又过去送餐,送完了好几份以后,发现最后一份的手机尾号有点眼熟,待到那男生又出来拿外卖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人怎么又点了,难不成这玩意儿有这么好吃么?
第三日,秦正语又一次给那人送了餐,他盯着对方直发笑:“同学,这快餐吃多了不好,还是要多出去吃点别的。”那人看了他笑,就有些发愣,说:“你这话给你老板听见了,他不会骂你么?”秦正语打个哈欠,“他才不会知道呢。”
第四日,秦正语发现这人又点了餐,这次不由得他不起疑,他把东西提在手里,静静地看了对方两秒,才直截了当地开口:“喂,你是gay?”对方这才第一次笑了,他说:“你看出来了?”秦正语挑了挑眉,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