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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鸟记完本——by江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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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秦正语,你……”
“行了,别说了,我不会那么蠢去做傻事的,滚!”
秦正语推着他,直到把那扇门给用力地关上,把那个人给关在了门外。他把额头靠在了冰冷的不锈钢门板上,感觉心脏像被掏空一样,无论是风还是水,都可以鱼贯而入,然后把心冲刷得冰凉,直到它不像一个脏器,而是一块石头了。如果真是石头,那倒又好办了,直把它扔了便是,但可惜人心终非顽石,是长在身体里头的命根。但凡有活着的一天,就只能教它折磨一天。
秦正语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看窗外的落日,汩汩流淌,汇入地平线以下。天边的这条红河,在他的眼里逐渐熄灭了火光,然后被星辰代替。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什么感官也失去了。
他闭上这双酸涩的眼,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他梦见了一张长椅静静地放在草坪的正中央,他走过去,坐了下来,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声音在空中说:快抬头看,表演要开始了!他于是仰起头,不知什么时候,有无数的人们都飞舞起来,他们脸上戴着面具,身上都穿彩衣,脚下都踏高跷,他们周遭围绕着荷花形状的浮灯,嘴里在哼着一种熟悉的曲调,嘤嘤嗡嗡,他们一唱,就有许多尖嘴鸟儿飞过来,很多的鸟儿,把人们的身影都盖住了。他从长椅上起身,头转动起来,想要看清全况,却被那些鸟儿挡住了视线,他心中就恼:臭鸟,非要挡着这些人干什么,还不快点飞走。他的这话在心里一经浮现,那些鸟儿就突然听了口令一般,忽地都朝他飞下来了。好些个尖嘴鸟,把他牢牢地围住,拿它们那嘴来啄他,他一边挥舞手臂把它们都赶开,却被啄得满身是口子,他抬起手臂来看,发现那里头都透出冰冷冷的光亮来,好像他身体里有个什么发光的装置似的。他继续挥舞,有只鸟儿叼着他的手指飞走了,有只鸟儿叼着他的耳朵飞走了,他蹲了下来,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全身都被鸟儿啄走了,只剩了一对眼珠子躺在原地,静悄悄地看着这个静悄悄的世界,天空中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白灰在不停地飘下来,像雪一样。他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高大的那个牵着矮小的那个,朝这边走着。那小的忽然就走不动似的,蹲了下来,于是那大的就弯下身去,那小的爬上了他的背,然后一双手紧紧抱着前面人的脖颈。他试图去看那两个人的面目,却总也看不清楚,但无端端地就觉得熟悉。那两人继续走着,永远也走不近似的,那小的从另一个人身上跳将下来,忽而就大了,身量渐渐跟那另一人越来越接近,然后逐渐地,两人都变得微微膨胀,接而又佝偻起来,双双弯下腰去,最终一把白火燃了起来,把那两人都烧得通透,一点点地化成了飞灰。他突然就想,啊,莫不是这漫天飞舞的白灰都是人死后的灰烬吧,那可千万不能呼吸……但他又想起来,他现在只剩一双眼睛,哪里还能把这些灰给吸进肺里呢,着实好笑,他被自己逗笑了,然而又没有一张嘴去笑,只能把眼睛转动得飞快。
天地间什么也没了,无论是唱歌跳舞的演员,还是嘁嘁喳喳的鸟儿,还是相互依偎的人们,统统都没了。只有白灰逐渐地落下,融进地里去。他才发现原来身下的草坪也没了,只剩一堆烂泥,他也在渐渐地陷进泥里,没有想过要挣扎,这一团泥土实在温暖可亲得很,不如就让它吞个完全,也算是一种归宿……
秦正语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屋里的空调没开,他热得出了一头汗。汗水迷住了睫毛,揉弄的时候眼睛直发酸。他翻身起来,坐在床尾,一双裸足触在地面,没有目的地滑着。他还浸在那团泥土里,没法醒神。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他重新倒回那被子里,用它盖住了自己汗湿的脸庞。
25.
屋里没开灯,也没关门,秦正思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他那倒在床上的弟弟。他开口说:“我带了东西回来,你出来吃吧。”
他重新回到客厅,等了许久才听见房间里的响动。秦正语穿着拖鞋出来了,一言不发地坐在餐桌旁,然后打开食物的盒子。他沉默无声地吃着,秦正思沉默无声地看着电视黑掉的屏幕。屋里静得可怕,秦正思是率先打破这难堪沉默的人,他说:“我待会就回市里。”
秦正语没有应他,还是在吃自己的,秦正思又说:“……你还在那家店上班吗,赶紧去跟老板把工资结了吧。”
秦正语过了半天才回一句,“嗯。”
“过多半个月就要开学了,你想买新电脑吗,我……”
“不用了,我自己买就是。”
“……好。”
于是气氛又凝重起来。秦正思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不由得心生疑惑,想刚才那个哭着求着告白的那个人,和现在这个人,真是同一个人吗,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
其实要说秦正思今天收到了多大的惊吓与冲击,是并没有的。他得承认,自己早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秦正语对他的想法不太单纯。诚如秦正语本人所说,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甚至在知道弟弟是同性恋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他有恋兄倾向了。只是,那个时候断然是想不到秦正语会错得如此离谱的。他以为,那不过是兄弟间友爱的进阶,哪曾想进得过了自然就会质变。
但秦正思确实是烦恼得很,也痛苦得很。他宁肯秦正语这兔崽子什么都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地装腔作势,也不愿意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搞得如此僵硬尴尬。但他又了解秦正语这种性子,要他不说出来确实不可能,他想起秦正语那副伤心的神情,他说他已经憋得太久,快憋疯了,对自己的爱让他每日犹如受刑。秦正思有些心疼,就难免要去想,他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秦正语在上了高中以后,非常显然地安静乖巧起来,他那时没多想,以为是课业繁重,哪里能猜到会是这种原因。想来,秦正语那时必定每个夜晚都在考虑着这些东西,他年纪还处在容易陷入迷惑的青春期,这种病态的爱慕与依恋把他压得越来越孤僻,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自己跟他怎么可能呢?秦正思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头疼欲裂,怎么可能呢,他一想到他要和秦正语以那种方式在一起,并且还要做那种事,他就觉得脊背发寒,直打哆嗦。秦正语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迈出这一步。
秦正思已经想了许久,他觉得唯有时间和空间能给出答案。正好,秦正语也要上大学了,他一想到这就不由得松一口气,他会让秦正语好好地准备去上大学,然后融入一个新的环境,认识新的伙伴,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很快地就能从这片自己无意中投下的阴影里走出去。他在刚开始知道秦正语是同性恋的时候,还妄想过秦正语也许还能喜欢女孩子,但他现在已经不抱这种奢望了,他想,秦正语如果能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好男孩,那么就最好不过。
秦正思站起来身来,朝他走去,他站在秦正语的背后,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你以后还是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见面。”
“不用你管。”
秦正思就有些恼,但还是抑制住了,他说:“我这是为你好,你可以生我气,但你最好记住这句忠告。”
“我没有生你气,秦正思,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秦正思冷笑一声,“算了,那就算我想多了吧。”
他正要走,迈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来。他伸出手来,按住了秦正语的肩膀,他弯下腰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我们俩的关系,我没法给你想要的,但是我只想你知道,哥哥是爱你的……”他感觉心脏在胸膛里跳得相当用力。
“但不是那种爱,对吗?”秦正语把食物的盖子合上,然后推到一旁去。
“对。”
“嗯,我知道了,”秦正语抬头,居然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哥,你回市里去吧。”
秦正思看着他,秦正语低下头去,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快回去吧,都九点多了,回去以后早点睡,不要浪费这个周末。”
“好。”
秦正思拿起桌上的钥匙,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这个家。他走后,秦正语把没吃完的食物都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秦正语跟老板结算了一个半月的工资,然后拿它们凑上了自己的存款,买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直到他带着它去新学校报道的那一天,秦正思也没有再回来过。
秦正语不由得想起他上高中的那一天,秦正思为他忙前忙后,买新校服和新文具,兴奋又满意。现在这种事情想起来都非常遥远,像天边逐渐扩散开来的飞机尾云。九月的时节,天朗气清,他拖着一堆行李,进了他的大学校园,像每一个新生一样无措,站在太阳底下,脸被晒得微微发红。
他的学校距离两三个公交站就是秦正思的大学,秦正语初中的时候就去过他的学校,那时候觉得哥哥姐姐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昂扬而自信,也想象了一番自己上大学时候的情景,只是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会是今日这样萧索落魄。
他拖着行李箱进了寝室,发现里边已经有三个人了,他大概扫了他们一眼,发现长相身材都不是特别突出,所以也就没多加留意,自顾自地上床铺被子去了。
秦正语铺好了床再爬下去的时候,发现那三人已经在一起聊天说话,他有些惊讶,这也太快了些。那三人果真是热情的自来熟,也不管秦正语看起来一副乌云遮顶的倒霉相,就过来跟他打招呼。秦正语挠挠头,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姓秦,秦正语,家住本地。”
“我叫周梓平,广东人。”说这话的男孩口音很明显,个子不高,眼睛很大,秦正语注意到他的睫毛也很长。
“啊,我是山东人,我叫曹磐,磐石的那个磐。”秦正语觉得这人其实还略有些可看之处,高高大大的,笑起来有种开朗的感觉。
剩下的一人身高跟秦正语差不多,就是非常地瘦,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长相属于那种绝不会记住的。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我叫曾奇蕴,祖籍浙江。”
秦正语跟他们打完了招呼,就给自己布置桌子去了,正在摆书的时候,曾奇蕴就过来,看见他的那一整套钢炼的漫画,就问:“你也喜欢看这个?”秦正语点点头,“对啊。”
曾奇蕴说:“我那里也有漫画,不过不是这种热血少年系的。”
“那是什么?”
“哦,我都看恐怖猎奇漫画。”
“是吗,我也挺感兴趣的,你改天借我看看?”
“好啊。”曾奇蕴朝他笑,秦正语发现他笑起来的速度也很慢,镜片底下的眼神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相比起这个家伙,另外的周梓平和曹磐就要正常许多,周梓平很活泼,也不介意他们嘲笑他的口音,还说一定要在大学四年里教会他们说粤语,曹磐听见这个就一直在旁边乐呵呵地笑,然后模仿了一句周梓平的普通话,结果遭到了对方的一记肘击,两人嘻嘻哈哈闹在了一起。
曾奇蕴看他们在闹,就过来往秦正语桌上放了一个东西,秦正语转身拿起来看,发现是个什么糕点。他冲曾奇蕴微微一笑,“谢谢你啊。”
曾奇蕴过去给那另外两人的桌上也放上这小礼物,说:“没什么,这个特别甜,你吃的时候要多喝点水。”
秦正语应了一声,把那盒糕点放进了柜子里。
晚饭的时候是四人一起吃的,秦正语发现本校的伙食倒还是很不错,南北口味应有尽有。他这人不挑,什么口味都能吃,就是周梓平对于没有好汤这件事颇有微词,按他的看法,吃饭时候没有一盅煲得火候正好的汤来配,那这顿饭几乎是等于没吃的。他这话说得振振有词,曹磐却嫌他罗里吧嗦,就给他夹了几个丸子,只要他别再开口。周梓平不喜欢吃那丸子,就把它给夹回曹磐碗里,曹磐又给夹了回去,几番下来,那丸子没了去处,直接掉在了桌面,又滚到了周梓平的大腿上,周梓平猛地站了起来,啊了一声。秦正语忍不住笑了,险些把嘴里的面条喷出去。
曹磐看见他这样,就说:“哎你笑了啊,我还以为你这人不会笑的呢。”
秦正语有些脸热,“我会笑啊,就是最近开学,心情有点不好。”
“有啥心情不好的,你家不就在本地,随时想家了都可以回去啊,”曹磐不以为意地笑笑,“哪里像我们,离家远,机票那么贵,太惨了。”说着还摇了几个头。
周梓平在一旁又说:“他这个叫开学恐惧症,就是不喜欢学校,跟想家没有什么关系啦,对吧?”
秦正语笑笑,“对对对,你说得对。”
他们继续吃着,秦正语就发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条新消息,来自张胜浩。
“最近有空吗?见个面?”
秦正语放下筷子,低头打字。
“我开学了,可能有些忙,过阵子再说吧。”
消息很快又回过来,“好吧,只要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就成。”
秦正语没再回他,拿起筷子专心吃面了。他又发现,周梓平和曹磐两人真是能说,饶舌拌嘴半天也不会累,一顿饭下来他们倒是热热闹闹,就秦正语和曾奇蕴两人安安静静,不辜负食物的珍贵。
吃完了饭,他们四人走着回寝室。秦正语就是在这时接到了他哥的电话。他犹豫了两秒钟才接起来,终于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其实也就半个月没见,但他总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心里顿时就有些难受。
“秦正语?”
“嗯,我在。”
“……今天报道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顺利啊。”
“那就好。”
“嗯。”
“那个……新室友怎么样,没什么特别坏的人吧?”
秦正语看着那走在前面的另外三人,“没有,感觉人应该都还可以……不过其实也就这半天时间,还不足以看出一个人的好坏来。”
“也对。”秦正思在那头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你这人性格比较任性自我,注意点不要跟人发生摩擦,遇事要冷静,多换位思考……”
“我知道了,哥。”
“知道了就好。”
“哥,我以后周末还是回家住吧。”
“行啊,只要你不嫌搭车麻烦。”
“哥,那你什么时候回家住?”
“啊?”
“我说,你都好久没回去住了……”
“是吗,也没有很久吧。”
“明明就有。”
“真没有……我就是工作忙,老加班,也就懒得回去。”
“那,你下下个月生日,总得回去吧。”秦正语觉得他就是在骗自己,无非是种逃避的方式罢了。
“嗯,我会回去的。”秦正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似有若无的无奈。
秦正语嗯了一声,然后把电话挂掉。他快步跑着向前,跟上前方说笑着的三个人。
26.
秦正语在开学过后没多久,就又默默地搭两站车去了一次秦正思的学校。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初中的孩子,此番再临,就已是成年之人。他走在秦正思当时可能走过的路,然后去了他们学校的图书馆。他坐在窗前看窗外摇摆的柳枝的时候,只觉得这株柳树或许也曾映在秦正思的眼中。他在书架上? 姹愠榱艘槐拘∷担裁幌缚茨鞘槊话阉谧郎希缓缶妥谀抢锵チ艘桓鱿挛纭T诼さ奈绾笫惫庵校秀庇兄执砭酰褪鞘奔渫芭惨屏思改辏颓卣纪弊谡馕屡墓庀咧校赐槐臼椋焓志涂梢耘龅蕉苑降氖直郏缓笄崆岬氐谏厦妗?br /> 秦正语于是就想,如果他和秦正思是同一个年纪的同学或朋友那该有多好啊。
关于这种东西,他总是想了又想,想得自己都晕乎乎的。近来,他开学以后,发现自己选的专业真是食之无味的一根鸡肋骨,课是上也罢,不上也罢,总归就那么些东西,待考试前再看看书抱抱佛脚也是无妨的,于是就干脆虚度光阴了。他发现他们专业除开一些特别厉害的角色,其他人也都跟他差不多,就更加地心安理得起来。
周梓平和曹磐参加了学校里的各种社团,整日地往外跑,还有学生会里的各种事务,让他们俩看起来都像什么大忙人似的。曾奇蕴跟他们相反,窝在寝室里打游戏和看书,是昼伏夜出的一只猫。秦正语则是终日地在周边闲逛,这吃吃,那喝喝,偶尔还要把室友给拉出来作陪。他们都是外地人,自然也都愿意跟着秦正语大街小巷地吃些新鲜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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