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完本——by陈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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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冷冷道:“那又如何?他们如此做作,必有不对,万一有个闪失,到时候才是追悔莫及。”
楚霄笑道:“陛下稍安勿躁,既是刑案,事涉中官,不如陛下立刻传命大理寺魏少卿,让他接管此案,名正言顺将傅公公带回,缓上一缓,才好做准备——魏武与傅公公很有些交情,陛下应能放心,比直接让内侍去传旨的好,也省得让陛下白白受了污名,反陷傅公公于众矢之的。”
楚昭一想果然更稳妥些,是自己关心则乱了,叫了英顺过来即刻出宫去给魏武传谕旨。
魏武接了楚昭旨意,心里了然,果然带了人去了刑部大堂,正遇上两边对峙,傅双林站在几个侍卫当中,面色从容,并无惧色。郑跃看到魏武过来,心里咯噔一声,问道:“魏大人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魏武含笑拱手道:“陛下听说刑部有人命大案涉及中官,十分重视,命本官前来,道既然事涉内官,案子由刑部办理不妥,因此让大理寺接管此案,一应涉案人等,暂送大理寺,案情明日上奏,若是事关重大,则三法司会审。”
郑跃脸色数变,然而却知道大理寺出面插手此案名正言顺,明知道这是皇上偏袒,却也无可奈何,魏武问了案情,笑道:“大人也太过心急了些,这样大案,又涉及陛下近侍,还是人证物证再准备仔细些才好。”
郑跃道:“正是因为事涉陛下近侍,才需如此雷厉风行。试想想若是此事为真,犯下如此恶逆之罪的人,心中无父,岂能有君!定是大奸大恶肆无忌惮不怕因果报应之人!如此奸人偏偏掌着宫廷禁卫,若是知道案发,狗急跳墙,做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可怎么得了!本官一接到报案,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心系龙体安危社稷大事,才事急从权,当机立断。还请魏大人上复皇上,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
魏武听他说得正颜厉色,竟是将自己的行为粉饰得忠君爱国一派正气,心下也是暗自佩服这做官的说话本事,笑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派大理寺的下属与刑部交接了公文和李旭升等一干涉案人等,才施施然离开了刑部大堂。
第149章 重审(修)
第二日果然刑部尚书就在大朝上折子参劾御前提督太监傅双林因私愤毒杀生父继母,犯恶逆之罪,该当凌迟之刑,明正典刑。
朝廷震动,此案案情离奇曲折,先是赘婿谋夺家财,将亲子送入宫中为宦,之后此子长大,得成权宦,怀恨在心,将生父逐出后尚不解恨,干脆将生父继母都毒杀,犯下骇人听闻的逆伦之罪。这故事犹如传奇一般,偏偏这名宦官,正是如今皇上身边最为宠幸的权宦傅双林,谁都知道这傅双林自幼就服侍今上,就藩辽东,十分得陛下宠幸,一般人是不敢得罪他的,如今刑部居然如此大胆,难道就不怕被傅双林报复?
正因如此,大部分人反而都相信了傅双林果真杀了生父,毕竟赘婿谋夺家产断人香火实在太过恶劣了,以己度人,换成自己,只怕也是要衔恨在心,不能原谅的,更何况如今傅双林大权在握,杀两个草民,实在太容易了。
果然如同之前料想的一般,案子本身太过离奇,杀人的动机如此充分,反而没几个人觉得傅双林是清白的了。
便是雷恺也有些着急,他出来奏辩道:“这赘婿谋夺家产,断人子嗣,为父不仁,岂能要求父慈子孝?况且这宦官净身入了宫,便是没了父母,眼里只知主子的,此案不当以恶逆断案。”楚昭看雷恺一贯明哲保身,如今居然第一个出来为双林说话,不由大为意外,看了他两眼,原本以为他是为了逢迎上意,看他满脸情急,居然是真心在为双林着急。
德王楚昀笑了声道:“雷大人真是武人心性,只知道快意恩仇。这为宦者,性情偏激也是有的,更何况是这般奇耻大辱,血海深仇,杀父雪耻,倒是其情可悯,不过本朝以仁孝治天下,逆伦就是逆伦,皇上若是法外开恩,只怕不利于教化百姓,更是难平这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啊。”无论楚昭保不保这傅双林,都是要大大吃亏,楚昀想到此,十分惬意。
裴柏年却出列奏道:“陛下,傅公公乃是两朝内宦,服侍过先帝,身上也有战功,这些年克勤克忠,志端识卓,为人谦和,行事磊落宽厚,不类奸恶之徒,又长期在陛下身边服侍,熟知律法规矩,不曾有过悖逆轻狂之举,不该有随意报复杀父之举,另外,当年傅家小姐,死因也大有可疑之处,或恐也为奸人所害,而当年首告赘婿谋夺家产一案,也有疑虑,臣以为此案存疑,应由大理寺重审此案。”
楚昭面色莫测,朝臣看楚昭不表态,一时都纷纷发表意见,有的认为此案虽然其情可悯,但朝廷刑律事大,应当严加问责,有的认为此事情有可原,傅双林侍君有功,功过相抵,可由皇上裁定,法外开恩,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支持双林的,倒大多数是辽东一系官员和武将们,当然也有不少人沉默着看风向,并不开言。
楚昭看了眼前边几位阁老,问道:“几位阁老有何看法?”却是要看重臣态度了。
董秉静心里微微有些着急,本以为应该一面倒的局面,除了自己安排的人,其他朝臣们更应该是明哲保身等形式明朗案件明白才说话才对,也没想到傅双林一介内宦,居然也有这么多人不顾为阉人辩护的名声,敢在朝堂上为之发声,于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开口道:“前宋‘律敕之争’,影响深远,老臣以为,国有国法,明君者,敕不当破律,越是陛下身边人,越该严加审判,不可纵容。”
骆文镜笑了声反驳道:“陛下还没说话呢,董大人着实着急了些,连律敕之争都拿出来说了,等陛下真下了敕令再说也不迟,如今这案子人证物证不全,臣也以为当三司会审,重审此案。”
这时帝师刘澄终于也缓缓开口了:“死者李明周入赘傅家,则按礼法来说,其母当重于其父,母家重于父家,若是有证据证明其母为其父所害,又谋夺家产,则其罪不当以恶逆论处……建议重审旧案,人证物证齐全,水落石出之时,再论罪不迟。”这话却大有回转之处了,案子该细细查,死者的赘婿身份也可以拿来做文章,万一真查出来傅家小姐是被丈夫所谋害,那傅双林的案子就大有回旋余地了,万一不是,那也强调了人证物证,这案子一看就知道刑部应该拿不出十分有力的证据,因此真要看证据,依然不好论罪,只要不是恶逆之罪,人活着,顶多削职去守皇陵,这却是站在楚昭一方了。
刘澄乃是当朝太傅,又是内阁首辅,他一开言,却也无人再说什么,楚昭便将此案发三法司会审,却没有许刑部所请暂押嫌犯于大牢内受审,只道傅双林虽为嫌犯,未定罪之前,暂停职务,随时候审,不许入宫当差。
双林接了旨意,交了进宫的对牌和佩囊,来传旨的英顺看他,再三叹气,摇头道:“陛下说,叫你放心,一切有他。”
双林默然不语,这案子用心十分阴险毒辣,古代断案主观因素很大,判案的官几乎可以左右小民的生死。这案子并不需要确凿人证物证,刑部就可以直接弹劾于他,风闻奏事的御史就更要冒头了,本来这案子没有人证物证,又无法从他这里取得口供,楚昭和他都可以完全置之不理,但是如今朝野沸腾,物议纷纷,只看杀人动机和能力,的确双林的嫌疑最大,加上又有三年前李家被告官报复一案,大家并不知道这是楚昭做的,自然都会觉得出头的只能是已经位高权重又利益相关的双林。
这案子设陷阱的人大概也认为如此,本来若是此事不是楚昭做的,只怕如今楚昭也要怀疑他了,而这案子的关键,本就在于皇上如何决定。天子主宰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不过是皇家家奴,皇帝信不信双林,保不保双林是这阴谋的狠毒所在,无论楚昭保不保双林,这盆舆论上的污水都是泼定了,证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舆论,哪怕你拿出证据来,不肯相信的人,依然会大喊伪造证据,屈打成招,天子袒护。
从李明周被有心人怂恿进京开始,这个阴谋就已成功了一半,而在找到他之后的离奇死亡,便已让楚昭和他都已陷入了被动。
事关重大,大理寺当日便已命人连夜往灌县去,将时隔二十年的傅家双亲、傅家小姐的坟茔都发了,将其尸骨运送入京,由仵作蒸骨验尸,果然傅家小姐的尸骨关节处尽皆发黑,为中毒之像,而傅家邻居乡老也都被传进京,证明傅小姐死得蹊跷,傅双林为其生父本人卖入宫内,其罪大恶极,不堪为人之父。然而虽然如此,李明周的继妻却是无辜的,因此这一案的关键,依然落在了究竟有没有实据毒杀两人上。
三司会审,开堂问案那日,按例宫里应该会来人,尤其是这么大的案子,还事涉皇上宠宦,三司官员都在揣测着会是谁来之时,大理寺却迎来了低调的御驾。
三司官员们一边忙乱着迎驾,一边心里全都沉甸甸地压上了石块……这案子,不好审啊!郑跃看着魏武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些日子大理寺侦缉四出,听说连鹰扬卫的人都听他们差遣,也不知案子查得如何了,今日皇上又亲临审案,他如今心里,也开始没有底起来。
大堂正中央设了龙座,挂了帘子,三司陈列在下,传唤案子相关人。
双林上堂,看到中间设了帘子,心下了然,知道是楚昭破例,没有派中官参加会审,而是自己亲自参加会审了,帘子内影影绰绰,他却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几日不见,他心里一定也很着急吧。
傅双林当夜偏偏与楚昭宿在宫外外宅,宫里侍卫有他出宫的勘合,不能公诸于众,身边近侍无法作证,加上他位高权重,杀人也不需要亲自动手,因此虽然他不认,却也没办法自证清白。但他三品职务尚在,位高权重,后头又有个真龙天子镇着,三司问话也不敢厉色,只能按例问完后,还得设座椅让他坐下,再传了原告上来当堂质询。
李旭升战战兢兢地上来了,一口咬定父母当夜吃饭后并无异常,早晨才发现双双暴毙于床上,七窍流血,定然有人半夜潜入,强迫他们灌毒。
这时楚昭忽然轻轻咳嗽了声,魏武听了咳嗽声,整了整表情,问话道:“李旭升,当夜你们的晚餐,用的是什么饭菜?你且一一道来。”
李旭升不知帘后是何人,却也知道帘子遮挡,必是贵人,只能恭恭敬敬道:“咱们一家七口,之前路上吃了些苦,那天因为找到了人……又给了些银子,因此点的菜比较多,用的五味蒸鸡、胡椒醋鲜虾、烧鹅、蒸鲜鱼、冷片羊尾、爆灼羊肚、蒜酪、豆汤、泡茶,还有一碟子白糖万寿糕是给孩子们吃的,因为觉得找到哥哥了,父亲很是高兴,还上了一坛子沧酒。”
魏武看他答得流利,问道:“你识字?”
李旭升道:“之前曾有生员功名,后来……受了父亲谋夺家产一案的连累,被革除了功名,大人,我父亲着实冤枉啊!那傅家当初本就没什么财产了,是我父亲后来娶了我母亲,得了外祖父家里资助,才经营起来的!那傅双林当年必是指使了人,诬陷了我外祖父贪污受贿,革职丢官,抄没家财,然后看我们家失了倚仗,又花了钱暗中指使乡老告官诬陷,害得我们一家流离失所,逼着我们来了京城,还不甘心,直接毒杀了我父母!”他脸上怨恨之色十分明显,看向傅双林眼光刻毒。
楚昭在里头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恨自己当时没处置好。
魏武却又问那李旭升:“那日,你父亲可喝醉了?”
李旭升道:“父亲喝了七八分酒,但并没有醉。”
魏武继续问:“那令堂呢?”
李旭升迟疑了一会儿道:“她不饮酒——母亲其实不太高兴来京里投亲。”
魏武道:“令堂为什么不高兴?”
李旭升道:“母亲不同意将我的儿子过继给傅家,说身上又没有傅家血脉,凭什么要给阉人做儿子,叫人看不起,家里也不是过不下去了,外祖父那边还有不少田地,好好读书出头,也好过在京里寄人篱下,在太监手下讨日子——我母亲果然说得对,父亲痴心妄想,谁想到这人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果然痛下杀手,害得我父母双双惨死!父亲若是早听良言,哪里会有今日下场!”他捂着脸痛哭流涕起来。
楚昭看了眼双林,看他面色平静,不由想起当初回乡,他默默站在路边看着李旭升结婚的表情,心下一痛。
只听道魏武喝止道:“拉下去!传死者儿媳周氏上堂!”
周氏上来,面容哀戚,跪下行礼后,魏武问道:“周氏,我来问你,当日你一家七口在客栈,用的什么饭食?”
周氏一怔,回忆了一会儿,结结巴巴道:“似乎有蒸鱼、烧鹅、炒鸡、羊肚……还有孩子们吃的白?4 歉猓朗嵌固馈彼A讼吕矗逃淘ピサ溃骸澳翘焱砩衔乙恢痹谡展撕⒆樱松堑貌淮笄宄蛭芨咝耍缘懔诵矶嗖耍购攘瞬簧倬啤!?br /> 魏武道:“当晚你公公婆婆,可喝醉了?”
周氏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目光闪烁:“喝了一些吧……我只吃了一会儿就带孩子们去洗澡睡觉了,没有注意……”
魏武却忽然单刀直入,一拍惊堂木,舌绽春雷大喝道:“周氏!你丈夫已招了!你还替他瞒着,是想要本官大刑伺候吗!”
公堂上的衙役们立刻以杖敲地,发出了震耳欲聋地呼喝声,周氏面色惨白,额上汗水冒出,几乎瘫软在地,双唇颤抖着。
第150章 水落石出
魏武继续道:“还在当堂撒谎!来人!大刑伺候!”
下头差人立刻又吼起了堂威,有官差将一副拶夹扔在了周氏面前,周氏本也是县太爷的侄女儿,官宦人家娇养长大的,哪里吃过这苦头,一看拶指已是怕了,她面色恐慌,终于掩面哭泣道:“民妇委实不知!只是晚上曾听到公公酒后有些争执,夫君曾去劝解,很晚等民妇和孩子都睡着了才回……第二日民妇听说公公婆婆死了,心里害怕,夫君让我说晚上早早就睡了……我也不敢违抗夫君的话。”她娇娇怯怯,看着十分委屈。
一旁刑部郑跃有些看不下去了,道:“魏大人严刑逼供,也该有个道理吧,若是屈打成招,未免难以让人信服。”
魏武也不看他,冷冷道:“根据李旭升及周氏口供,当晚李明周饮过酒,但仍然言辞如常,而李明周之妻刘氏则并未饮酒,神志清醒。大人再看仵作报告,死者七窍流血,舌头腐烂,喉咙烧穿,指甲发黑,用银针探其肠胃,银针变黑,然而死者刘氏,虽然看着也是七窍流血,舌头腐烂,却没有指甲发黑的情况,再用银针探其肠胃,没有变黑。七窍流血,其毒必然为极烈,李明周指甲便能看到有抓挠断折的痕迹,脖子上也有手指抓痕,可见毒药入喉,当时极其痛苦,然而刘氏的尸体四肢,却无挣扎捆绑痕迹,脖子皮肤指甲都完好没有伤痕,床上衣被整齐。她既没有饮酒,可知刘氏并非中毒而死,而是另有死因,只是因为大家先看了李明周之死,又看刘氏死状相同,便以为两人都是中毒而死,再令仵作查验,发现刘氏脑后发中有伤,再查验屋中凳角有血迹曾被人擦去,但仍遗漏少许,推测其死因应为脑后致命处被凳角摔伤,既如此,究竟是谁伪造七窍血迹,在已死去的李氏嘴里灌入如此烈毒,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今看来,李明旭对当夜菜单侃侃而谈,仿佛已在心中演练多时,而周氏则只记得公公饮过酒,婆婆未饮酒,这更证明了刘氏没有饮酒,若是真的中毒而死,为何没有挣扎呼喊?”
郑跃哑口无言,魏武继续道:“当日店里的住客也已全部排查,并无可疑人物,都有据可查,是清白良民,没有前科。有隔壁住客说晚上有听到死者李明周与其妻口角,李旭升与其妻周氏,定然知道其中原因!左右!与我拶起来!”
两边差人如狼似虎上前,将那娇花嫩柳一样的女子春葱一般的手指往拶夹里头夹入,周氏已是哭得声嘶力竭,大声道:“民妇冤枉!上京寻亲之时,父亲十分不满,与我夫君谈了许久,又叫我劝阻夫君和公婆,莫要来京,道我们要找的那人,位高权重心狠手辣,只怕吃不着反要沾了一身腥!只是公公婆婆在上,只怪奴家帮不了他,并不肯听我说话,夫君倒是听进去了一些,却还是没办法阻止公公一意孤行非要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