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臣扶良完本——by沥沥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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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良摸摸济婴头顶的发冠,尔后,随着浩浩荡荡的随行侍从,渐渐消失在朱墙的另一头。
微风又起,吹起了济婴的衣袖,那短短的乌发披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黑漆漆的眼眸。
济婴转过脑袋,担忧地问身后躬身弯着眉梢的小太监。
“哥哥他,也会,被墙外的大老虎吃掉吗?”
听罢,小太监腆着脸,有些难为情。
☆、周饶犯境
白日的天色很好,阴霾了几日,总算是放晴了。
自上次入宫之后,扶良随意出入世子府邸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他能够明显察觉到,楚睿已然无暇顾及世子府邸里的大小事务。
最近的卫和城,风声鹤唳,就连大街小巷的来往商客都不愿多加逗留。
扶良走过了通往前院的青石路,尔后,拾级而上。
“反正都免不了一死。他们若想脱身,就地处决。”
幽静的房檐下,有淡淡的嗓音飘出来,引得扶良惊诧地望过去。
熏香四溢的殿堂,那端坐于鎏金彩漆龙纹椅上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楚睿。
前些时候,扶良听闻楚睿在义乌城里见到了周饶使臣。
与其同行的,还有柔利、翟魏两国之使。
三国并首——
而今的天下,周饶、柔利、翟魏、无启、三苗已然势成连横。
想来,不消数日,纪国必有一场血雨腥风。
思及此,扶良垂着眼睑站在窗棂后。
窗棂里,武将萧利俯身将一封密折交给楚睿,礼数老练而端穆。
在扶良的眼中,作为楚睿的心腹,萧利一直未登上过百官朝堂。
这样一个蜉蝣之人,其实还有另一身份。
萧利——是王宫禁军统领萧谦的侄子。他能趁机爬上武官之首的位置,想来也是因为如此。
楚睿之所以重用萧利,是打算借萧利的手,来控制整个王宫禁军。
当然,若是萧利真如表面这般,贪图蝇头小利且头脑简单的话。
想到这儿,扶良望着楚睿收下的密折,紧蹙眉梢。
“世子殿下,朝堂那边,您是如何打算的?”
萧利掬着笑意,眼里的心思兜兜转转。
此时此刻的楚睿,抿了口茶,睨着堂下之人,旋即开言道:“那些个老顽固。既然不听君令,那就让他们到翠陵关去见识见识‘边塞风情’。”
纪国的国法改良,是毋庸置疑的必行之事。反对者,便是逆天而行。如若不服,就发配翠陵关好了。
楚睿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现如今的他,地位屈居国君之下,却是万人之上,生杀予夺。
楚睿略弯唇角,“萧利,我要你在翠陵关解决了那些老顽固。纪国,向来只能容下审时度势之人。”
良禽择木而栖——
顺势半跪在地的萧利低着头,唯唯诺诺连声遵命。
墙外,午后的暖阳暖化了残雪,阳光灼烧着窗棂上的桃花蕊。
扶良嗟叹。
房里的人,都是翻云覆雨的权谋高手。至于那所谓的“人命关天”,不过视如草芥。
扶良半敛眼睑,整个身子隐约在树荫之下,使得冠中膏发顺着瘦削的肩膀,在侧脸上罩出一层阴影,表情也似乎笼罩于一片阴翳中间。
“世子殿下,周饶国君……”
萧利继续垂首,说到此处时眼底掠过一丝别样情绪。
当日义乌会面,萧利就在楚睿的身侧。
五国连横,大势所趋。
若不愿兵临城下,只需答应周饶一个条件。
“楚睿世子,我王心慈。若两国能结秦晋之好,我王自然兵退千里之外,永休干戈。”
那时,周饶使臣趾高气昂地站在楚睿的面前,全然未将纪国放在眼里。
六国之内,纪国弱小且根基不稳,纵变法强国,亦难以力挽狂澜。
周饶料想的便是,逼迫纪国就范。
但处变不惊的楚睿,只立于堂上,不远不近地望着周饶使臣,含着笑意的眼眸里闪过难以察觉的愠怒。
想让他躬身言和?
绝无可能。
☆、细作祸国
琼花桥下,流水潺潺;琼花桥上,人影幢幢。
不知何时,雨打芭蕉,稀冷的春风里,车辇走过的轴印,刻在初春时分消融的雪堆上,捐捐滴滴,化作流淌着雪水的低洼。
继续往前走,过往的路人脚步匆匆,其中,不乏背着行囊神情怔忡的壮年。
楚睿推行之耕战,害苦了贫民黔首,更使得纪国愈加人丁单薄。
低头一叹,或许,六国本无宁日。
而香火渐盛的祝由树却得了老天的照拂,日益参天。
“扶良公子,该走了。”
马车外的侍从转过脸来恭谨提醒。
掀开车帘的扶良望着那棵飞烟缭绕的祝由树,良久,方才悠悠落下一只手,“走吧。”
他语调平和,眸光淡淡。
车轱辘咯吱作响的时候,卫和城楼下,拦截周饶细作的守卫却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浮尸。
“不好了!……”
“周饶……周饶攻城了!”
青石长街上,有人跌跌撞撞的从城外冲进来。
片刻之间,路人纷纷惶然,作鸟兽散。
卫和城,一阵箭雨——猝不及防的突袭。
扶良想起前日萧利唆使楚睿再往义乌议和,这才幡然醒悟,顿时一个激灵。
“去王宫!”
既然周饶买通了萧利,那么,王宫禁军里定然也有周饶的细作。
周饶灭纪,自然不可放过新王。
扶良的眼底蒙上焦虑,心心念念的,是那从未走出王宫的年幼济婴。
济婴的生死,关乎整个纪国,更关乎人情。
济婴不能有事!
扶良蹙眉看着车帘外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神情焦灼。
马车外,身着戎装的侍从沉着一张脸,双手拉拽绷紧的缰绳,很快便调转马头,避开了四处飞射的弓箭。
马车朝着人烟稀少处绝尘而去——
待到过了西郊驿站,扶良才惊觉,马车竟然顺着荒草漫漫的岔路往卫和城外奔去。
“快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卫和城里,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穹。
那是周饶骑兵善用的离火鸣箭。
离火燎原,生灵涂炭。
当下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是真的慌了。
春雨绵绵——
在扶良猝不及防的时候,侍从陡然勒马,伸出手,便朝他的脖颈重重一击。
侍从的手腕下了狠力,扶良在天昏地暗之前,望着那模糊不清的影子驾着马车,头也不回的快马加鞭。
不消两日,卫和失陷。
当周饶大将攸廿率军直入卫和城之时,王宫突然失火,那烈火灼烧之处,就是新王济婴的寝殿。
“禀报将军,世子府邸余孽已悉数剿杀。”
半跪在地的侍卫身着甲胄聚集于世子府邸外,手执佩刀,雪刃锃亮,戾气扑面而至。
攸廿跨于战马之上,黑眸深锁,嗓音有些暗哑,“可有寻到王上所要之人?”
翻身下马的将军俯视底下一众将士,眼底仿佛蕴含着幽潭水纹,一扬手,候在面前的将士即刻让出一条路来。
周饶大军入境,纪国已然名存实亡。
就在扶良被强行带离的那一天,王宫贵族之列,全然匍匐于周饶铁骑之下。
周饶灭纪——
阴暗的囚牢里,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草垛上,遍体鳞伤,血污将华贵的衣袍沾湿得一片腌臜。
“楚睿,你的国家,亡了。”
来人说话的时候,阴翳着一张脸。
闸门外,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萧利,你……”
“劫持世子,意图谋反,其心可诛。”
楚睿冷然一笑,发冠散落的瞬间,暗自攥紧袖中的一双手。
囚牢里,阴风刺骨。
☆、姣姣丹阳
桃花常开,春日常在。
白驹过隙的流光飞逝,恍惚之间,那年今日如隔一线。
春光无限好——
纪国已无生机,而周饶春风得意,引得四方朝贺。
周饶,潜阳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牵着骏马,有人隔着车帘,往高高的楼宇上眺去。
锦绣京畿雕梁画栋,玉楼环翠恍若瑶池仙境。
悠悠转转,走走停停。
那挑了“酒”字,巍峨高耸的门楼外,跨马前往围场狩猎的士人意气风发。
放眼望去,马上之人,有穿绮绣,戴珠璎宝饰的富家公子,亦不乏携琴剑书箱,白袍巾帽的贫寒之士。
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春日围猎,士人聚首夺赏乃是周饶惯例。
近处,有闻声而至的百姓外商驻足翘首;远处,有举目远眺的各家闺秀引颈顾盼。
有人说,今日午时,会有一场士子赛马。
看着一匹匹马上的俊挺英姿,众女眷皆羞赧掩面,拋花撒香。
短短的时辰,潜阳城街上,人满为患。
而在围场烈马的叫嚣声外,有车轴咯吱一声,骤然轰响,尔后,散了架。
“公主,这车辇……”
伶俐的婢子双手绞紧了衣摆,咬着唇,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才明明好好的车轴,怎么瞬间就松动成这般模样?这叫公主如何进入猎场?
“罢了罢了,走进猎场也无不可。”
突然跳下车辇的女子仰着玉面含春的侧颜,伸出一只兰花纤手,招唤犹豫不决的婢子,旋即迈开脚步,向围场款款而去。
“公主,您好歹等等奴婢。”
那跟在身后的婢子小步奔来,腰间的飘带上下翻飞,衬着气息不匀的纤细身姿分外灵动。
进了围场,拿着墨玉腰牌的女子,一路畅通无阻。
四月间的砚台山,溪水汩汩不绝,略施粉黛的桃夭含苞初放,绵延十丈,飞作一团。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那姗姗飘入的女子,青丝云鬓,斜斜坠满嵌宝珠花,贝齿微启,笑吟吟地坐在溪边嬉戏。
娇容似水。
身侧的婢子小妗望着自家公主,不由得心底徜徉一赞。
这拥有倾城之姿的女子,便是周饶王祁辛之妹——丹阳。
雪色素娟,映衬出丹阳公主的灵动姿容。
水声。
砂石飞入溪潭的银铃之音。
围场狩猎的士人骑射弯弓,正追逐着受惊的麋鹿,一路往此处奔腾而来。
桃花溅落马蹄香。
良久,待到闯入溪潭的麋鹿怔仲扑来,便使得戏水正酣的主仆二人惊吓连连。
“公主,小心!”
躲避不及的丹阳就在麋鹿的眼前。惊慌的小妗捂住嘴,脸色惨白。
丹阳与只顾逃命的麋鹿对视,不敢动作。而麋鹿却睁着水汪汪的兽眼,一把将她扑到溪水中,然后撒丫子狂奔而去,直至消失不见。
“公主!公主!……快来人啊!公主不会凫水……”
小妗泫然欲泣地站在溪边心焦如焚。
春风旋然。
小妗望着一袭白影猛地扎进冰凉的溪水里,托起了已然呛水昏迷的丹阳公主。
“公主!……”
小妗看着公主紧闭双眸,旋即费力地呼唤。
身旁,浸湿了衣冠的男子微垂眼睑,一抬手,便逼出了丹阳口中含入的溪水。
“咳咳……”
丹阳悠悠转醒,朦胧的眼眸渐渐清明。
她的那双杏眼里,倒映着一袭炫白剪影。
面前的男子,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风,拽落了一树桃花。
春日里,柳絮漫天飞散。
丹阳望着那双摄人心魄,黑漆如夜的眼眸,心谷里,宛若揉碎了一捧桃花。
丹阳的心怦然一跳,慌忙低下头去。
☆、三苗庶民
马蹄声声。
尘埃之中,似有跨着高头大马的士子愈来愈近。
而目光痴痴的丹阳依旧眨着杏眼杵在原地。
小妗见自家公主的失仪之举,顿时脸颊羞红。
一阵清风拂过。
丹阳公主抱着双臂瑟瑟发颤。
“公主殿下,小心着凉。”
眼前的男子,说话间,已将刚刚下水前抛在岸边的外衫,递给了丹阳身侧的小妗。
小妗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错了。
他怎会知晓公主的身份?小妗难以置信地呆楞着。
没等小妗接过男子手里的衣衫,少女怀春的丹阳便急忙杵了她一下。
身形瘦削的男子,从头至脚也都湿透了。
丹阳揉着衣角,柔柔地说:“公子,你还是披上吧。”
丹阳担忧的望着他。男子略微摆手,笑若清风,“无碍。”
男子示意小妗为丹阳公主披上外衫。
看到不远处有骏马飞驰过来的影子,小妗旋即将外衫系到公主的身上,将丹阳裹了个严严实实。
丹阳公主的发髻散乱,头顶还沾染着溪水里的青苔枯枝,这副模样,略显狼狈。
若是让旁人瞧了去,便会使丹阳公主的闺誉受损。
小妗一脸慌乱。
男子心知丹阳公主本为王宫贵族,颜面乃是最要紧的。于是,他指了指对面的一条幽径。
“公主殿下,且到那边暂避,在下去引开他们。”
男子温和的朝丹阳示意。
丹阳闻言怔了怔。
小妗二话没说便拉拽着丹阳公主往那条幽径奔去。
繁茂的树叶遮盖下的幽径里,有一座荒芜已久的石亭。
“公主,您就藏在这儿好了。”
小妗拨开一簇杂草,用衣袖将石凳使劲擦拭了几遍。
丹阳坐在石凳上,借着树杈间的缝隙将目光探出去。
小溪畔,只着里衫的白衣士子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奔于最首的一匹骏马停在他的面前。
马上的士子,头冠上嵌着三枚琥珀松玉,青缎锦袍衬出一副纨绔才子的轻慢模样。
他便是周饶右相之子——刘瑜。
午时赛马,刘瑜射杀了十五头麋鹿,已是御前拔得头筹第一人。
此时此刻,刘瑜凝聚过来的目光,带着侵略与傲慢。
“我当是谁呐。原来是三苗庶民——傅望之。”
刘瑜挑着眼睑,俯瞰的视线引来了更多士人的打量探究。
此人便是傅望之啊……
听闻,傅望之是被三苗流放出境的贱民,却混入周饶成为了时贤徐庄的关门弟子。
坊间流言,傅望之与攸廿将军颇有“交情”。
更有甚者,望着傅望之的一张脸,竟心生龌龊。
傅望之遥遥站立,颀长的身姿,单薄的衣物因浸湿而贴于两侧,一双眼,如深山云雾,与满树桃花醇郁相映,气质皎然。
这样的傅望之看在眼里,就连刘瑜都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心悸。
只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对坊间流言将信将疑。
毕竟,三苗傅望之,美姿仪,面至白,时人谓“蒹葭倚玉树”。
或许,三苗就是因此才将其驱逐出境的。
刘瑜转眸轻咳,良久,不敢正眼瞧见马下之人。
傅望之抬眼,揖手,语调平直,“刘瑜公子,那麋鹿已逃离此地。约莫一刻,所有士人都该到祭台清点战利品了。”
他说着话,全然不在意其余人心怀不轨的打量,只是十分好心地提醒着马上之人。
傅望之知晓,右相之子向来自负轻狂,此等御前崭露头角之事,刘瑜不可能不争。
果然,刘瑜勒了马缰绳,双脚一蹬,便抛却众人绝尘而去。
见状,底下一众士人皆脸色青白,手忙脚乱地朝刘瑜追过去。
骏马嘶鸣。
傅望之伸手掩面,遮住马蹄扬起的尘土,挑着眉梢,唇角噙起莫名的笑意,悠悠地掸了掸湿漉漉的衣摆,往幽径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庭界灵杰
庭界山间,袅袅云烟浮于眼前。
傅望之遥望头顶的青石长阶,抬脚,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待到登上最后一阶,高高的楼宇,含灵幽幽,正是周饶时贤徐庄的隐世之处。
世人皆知,庭界山上有灵杰。
时贤徐庄少年被招为周饶君王侍读,因厌倦朝堂,而立之年便开始隐居,遍游名山,寻访奇人异士,知命之年定居于庭界山,纵周饶君王三授高爵而不出。
然,由于徐氏学识渊博,周慧王祁辛每遇吉凶、征伐大事,皆亲自进山征询意见,平素更是与他书信不断,故世人称其为“山中左相”。
傅望之朝各立一侧的两小门童点头示意,一入山顶,旋即豁若开云而见白日。
已是申时。
傅望之更衣濯面后经过曲径楼阁外,虎头虎脑的少年弟子云宋便蹑手蹑脚地挪步过来,作噤声状,“三师叔,大师伯和师父正在殿里习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