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怜 番外篇完本——by坑锵坑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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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来过,只站在蒙古包前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没有见南宫月虹,没有开口挽留,离去前,只留下了吩咐:一切随她。
暖暖的死,在两人间生生撕开了鲜血淋漓的口子,像是永远也不会愈合。
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南宫月虹生暖暖时是如何艰辛不易,产后的血崩又是如何剥夺了这个勇敢女人生儿育女的未来。失去暖暖,对于她来说,又何止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她的痛苦旁人无法体会,更不能明白,她是如何睁着那双美丽的眸子,却未掉半滴眼泪。
一切随她。
阿罕第一次违背了赫连戗穹的命令。不能随她,走了,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在赫连戗穹身侧长大的他,最为明白,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男人,其实心底比谁都要柔软,如今亲手毁灭了一切,想来日日都在承受那万箭穿心之苦。
不说,不代表不痛;不哭,也不代表不恸。
“红姨,阿罕不会让您走。”他跪在雨里,竭力挺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女子,坚定无比地说道。
“他都不管我,你凭什么阻我?!”女子冷冷笑着,再不似记忆中那般温暖。
“不凭什么……”他淡淡地说,望着那冻彻心扉的冷笑,半点也不退缩,“红姨不能走。”
“呵呵呵,真好笑,我能来为什么不能走?!”尖利的笑,宛如直刺而来的剑,切割着面前的一切。
“因为,连阿罕都懂得的殿下,红姨不可能不懂。”阿罕没有笑,只是哀求,苦苦哀求,低垂下了头,双手抵在腿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手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红姨,请您更加勇敢一点,不要逃避。”
“谁在逃避了?!我没有!我只是再也不要看到他!我看到他就恶心,就想吐!!”被一脚踩在痛处的女子惊慌失措,用了所有的歇斯底里来遮掩,“你懂什么?!勇敢一点?呵呵,勇敢的下场……哈哈哈,你看没看到我当初勇敢的下场?!”
“红姨……”阿罕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崩坏扭曲的女子,心底的伤更重了,“不要否定一切,不要这样……”
“让开!我要走!今日就走!马上就走!谁也别想拦我!”女子失了所有的雍容华贵,凄厉的声音里带着凶狠,宛如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奋力而绝望地挣扎。
“我不会让您走,死也不会!”阿罕一拳砸在地上,水花四溅,心中所有的无力宣泄而出,这一刻,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说这些有的没的的废话,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女子沉默,却是笑得越发狰狞,芊芊玉手从腰间小包里摸出了什么,细白的粉末撒落在案几上的茶盏里,女子拿着茶盏,走出了蒙古包,走进了雨中,走到了阿罕的面前。“这是穿肠毒药,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样死也不会让我走的!!”
看着递到面前的茶盏,阿罕顺势微微仰首,看着站立在雨中的女子,背着光,隔着雨,看不清了容颜。
阿罕,不要放弃,你一定可以成为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
阿罕,这是中原的食材,我见你好像喜欢做些吃食,便留了给你。
真的很好吃,都让我有些想念中原了。
阿罕,你把这个小丫头捡回来,交给红姨照顾,你可放心?
阿罕,红姨肚子里这个孩子,叫暖暖,你说好不好?
看看,暖暖喜欢你呢,阿罕,过来,抱抱她,来,别不好意思……
阿罕,顾着点自己,别老是受伤,看这身子,都留了多少疤痕了……
阿罕,小怡和暖暖都还小,你要好好保护她们啊,呵呵……
茶盏里的茶清清淡淡,落入了雨水,一圈圈地荡漾,在万千美好的记忆里,他接过了茶,一如无数日子里,红姨递给他一杯清茶,然后笑着和他说:这是中原的茶,和这里的不同,不知道阿罕喜不喜欢……
“喜欢……”一如往常那般答道,阿罕带着笑,毫不犹豫地仰首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目光终是移开,落在了蒙古包里的另外一个人身上。
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睁着空洞的眸子,不哭不语,面无表情,宛若木偶。
暖暖死后,小怡似乎也跟着死了,这个日日没心没肺的疯丫头,原是有着一颗剔透晶莹的玲珑心。那一日所有在场的人,只有她真真切切地看着暖暖从眼前摔落无底深渊,也只有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冲了过去,暖暖才会摔落无底深渊……无法原谅,再也无法原谅,她的心也跟着一同摔了下去,摔得粉碎。
“红姨……”茶盏滚落在地上,滚过一道残缺的弧度,阿罕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难以置信般大睁着眸子的女子,伸出手,拉着她的手,再一次哀求道:“别走……”
“哈哈……”啪的一声,手被无情地挥开,女子浑身发抖,又是笑,笑得像个疯子,“哈哈,阿罕你喝了?你竟然喝了?!哈哈哈,你以为我骗你吧……我不是好人,你好好看清楚,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哈哈哈,喝了……喝了好啊……哈哈哈哈……”
“红姨……对于阿罕来说……”
对于阿罕来说,您和殿下如同父母……
对于阿罕来说,还能守得住的,便再也不想失去了……
对于阿罕来说……
再也说不出来。
落入腹中的茶,变成了刀,烧红了的刀,肆意翻搅戳戮,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阿罕依旧跪着,却是弯了腰,双手杵进了腹内,却压不住,只听得肠子一根根断开的声音,伴随着无法言说的剧痛。只是没有哼声,除了雨声,一点声音都没有。第一口血呕在地上很快被雨水冲淡,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连雨水都来不及冲刷。
“……”埋着头独自忍耐痛苦的阿罕,没有看到站着的女子下意识地伸了伸手,那满脸的水,分不清楚,是雨水,或者是泪水,“我要走……”
女子转身回了蒙古包,给死寂一般的小怡穿了蓑衣斗笠,拿了准备好的包袱,踏着水花,走过阿罕的身旁。
“不……”坚毅的青年,踉跄着站了起来,拼着最后残留的意识,拉住了急于离开的人,“红姨……呃……”
这一次,阿罕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了错愕的神色,缓慢地低下头,看着埋入腹中的匕首,又顺着那握着匕首的手,看向满脸狠绝的女子,张了张口,只有血,没有声音。
“呵呵,阿罕,这回你该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吧?”匕首毫不留情地被女子大力拔出,抽带出一股血箭,暗红发黑的颜色,一如被腐蚀了发着恶臭的心。
“……”不屈的身子,终究倒了下来,这一次无论如何再也爬不起来,漫天的雨幕里,只看得见不断模糊消失的身影。
没关系。
闭眼前,他想着。
红姨走了,带着小怡。有小怡在,红姨不会有事,有红姨在,小怡也不会有事……
所以,不用担心……
殿下,别太难过,等阿罕好了,再替您把她们找回来……
所以,没事的。
大雨磅礴,浇灌在他无知无觉的身上,像是睡了,又像是死了。
那一日在裂谷,活下来的人中,他伤得最重,醒来便知道南宫月虹要走,不顾一切反对下床时,还发着高烧。
雨水的冲刷,伤口早已疼得麻木,撑着身子不倒的,不过心中的坚定。
而如今,新伤旧伤排山倒海,压在他满是裂口的心上,如何承载?侧卧在地上的身子无意识地痉挛,四周的地面蔓延着鲜艳的颜色,便是那纷纷落下的雨水,也冲不淡。
和五年前一般,他又一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只不过这一次,他比五年前更加勇敢坚定。
床边守着的少女不在了,那絮絮叨叨的声音也不见了……
但他睁开了眼,虽然千般辛苦,万般吃力。
“月虹刺你的那一刀,刀上有解药,也是要把有毒的血排出来,你别怪她。”床边的男人,失了温和的笑,惨白的脸和床上的他,真的相去不远。
“……”他勉力扯了扯嘴角,手按上腹部缠裹的纱布,纱布下的伤口还在叫嚣着尖锐的痛楚,“……您……不该让她走……”
“你还不懂。”赫连戗穹笑了起来,温柔无比,又带着抹不去的悲伤,“这样逃开,她才能活得下去。”
“那么……您呢……”虚弱的身子耐不住剧痛,意识又开始昏沉不清,他吃力地望着床边的男人,直到模糊成了一片黑暗。
“……”看着再次力竭昏睡过去的阿罕,赫连戗穹淡淡笑着,“总是要有人承担的……”
昏迷的人自是没有听到,满眼的黑暗之中,又看到了少女的娇憨,他走上前去,照旧揉乱了少女的发,轻轻笑着,抹去少女眼角边的泪珠,说道:
丫头,你的眼睛里,什么时候才能映得出我来?
最沉重的悲哀,压在心头。
大雨之中,少女自他身侧走过,看了他,却是无动于衷。
第四回:擎天架海
裂谷的风倒灌而上,吹乱了男子的短发,裂谷边缘孑然的身子,直立挺拔,与那身侧的松柏或是巨石,俨然相似。
“阿罕,你果真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裂谷边上的男子回身,一张五官深邃略显张扬的脸掩不住的苍白。
“塔达努……”阿罕见着来人,略显吃惊,随即掩去所有情绪,问道:“殿下,如何了?”
“……”被称作塔达努的中年男子微微沉默,还是说了实话,“胡医说大约不久于世。”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阿罕还是忍不住僵直,掩不住眸子里的悲恸,“您知道殿下日日服毒,却一直没说……”
“是。”塔达努并不否认,上前几步,走到了阿罕的面前,“我什么都知道!”
“唔……”毫无预警的铁拳深深地陷进腹里,阿罕弓起了身子,面色更白,豆大的汗珠瞬间渗出,又被风吹散,“塔达努……”
“五年前,化解余毒的药物,你半点未吃,是吧?”塔达努没有放开拳头,拳下肆意痉挛的肠脏一如预料之中,“每每余毒发作,你便来这里独自忍耐,心中想着什么,与殿下有何不同?所以,你不必问我为何不阻止殿下,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其中原因。”
“塔达努……”阿罕轻轻笑了起来,很久没有靠得这般近了,那个抱着小小的自己,将自己扛在肩膀飞奔的男子慢慢老了,鬓角的发已花白,数不清的皱纹,有哪些是为他操心而生?“我怎么会和殿下相同?我比殿下幸福许多,我能做的事,殿下却不一定能做……塔达努,相信你所相信的,你认为对的,便是我认为对的……所以不要在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在意,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请你保持沉默,别让我担心。”
“你在说什么……”塔达努无比困惑,不知阿罕究竟说着什么。
“塔达努副将!”阿罕竭力忍着,推开腹内的拳头,并不用手去按压,而是复又挺直了身子,突兀地拉起了塔达努的衣领,忽然放大了声音,“你还要包庇我到何时?!就因为我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就罔顾我族刑律吗?!此事你分明毫不知情,是我故意瞒着不说,你以为替我背着黑锅,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想我玁狁勇士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岂不可笑?!”
“阿罕……”塔达努更加愕然,随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浑身一僵。
“看来,阿罕将军是要伏法了。”赫连擎云一身高贵貂皮裘袄,竟是亲自带着十几个人来了裂谷,走到了两人的面前,“若不是此次三弟遭歹人刺伤,这事还真是被瞒得天衣无缝,本王一直觉得若不是有人帮衬着,也不可能瞒过这么久,正准备查着,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
“大殿下。”阿罕半跪行礼,塔达努依着规矩,退后半步,在阿罕身后半跪行礼。
“阿罕将军,失职之责,欺瞒之罪,护主不周,任意胡来,这些本王可有说错?”赫连擎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自始至终只看着阿罕。
“大殿下句句属实。”阿罕唇边轻扯笑容,淡然无畏,“请大殿下依律惩处。”
“大殿下……”塔达努早已深皱眉头,刚想说什么,却被阿罕一声喝止:“塔达努副将!主将在此,副将不得多言!”
“塔达努副将好像是越老越糊涂了,忘了许多我族刑律。”赫连擎云抬了抬手,便有两人走到阿罕身侧,将他押起,“回去把刑律抄写百遍,本王看在三弟的面子上,便不与塔达努副将计较了。”
“多谢大殿下。”阿罕被反手押解,形容狼狈,面上神色却是无比镇定,有礼有节,再没有半分把柄可抓。
“阿罕将军,我们走吧。”赫连擎云抬了抬眼,笑得温和,一人当先,领着人走了。
“是。”阿罕回头望了眼塔达努,动了动唇,未出声音,四个字:保护殿下。
塔达努跪在原地,神情焦急颓然,有心之人,欲加之罪。
“不要和别人说,替我守着秘密,就这一次,为了暖暖……”
用身体的痛掩盖心里的苦,他自以为是地听之任之,想着这般是唯一可以让殿下心里好受些的办法,却忘了,彻底忘了,殿下便是殿下,是他们誓死守护不得有半点差池的殿下。
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无论什么原因,殿下如今危在旦夕,责任压下来,不可推卸。
想我玁狁勇士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岂不可笑?!
担当,何止一点……
*****
“哟,这不是我们战功赫赫的阿罕将军嘛?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赫连擎云身边的阿德勒嘴巴咧到了耳根,笑得浑身发颤,同为将领,他本不俗,却生生被阿罕遮得严实,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自是不会放过大好机会,“这五年,阿罕将军一直忙忙碌碌,不得一刻清闲,寻找郡主、对付撩特尔、防备刺客、中原献礼……部署打点,行军布阵,几场硬仗,赢得漂亮,忙得连觉都顾不上睡,也不知是如何帮着三殿下刻意避讳隐瞒的呢?”
“阿德勒将军是在质疑大殿下定判的罪责,替阿罕不平么?”
宽阔的肩膀,有力的双臂,结实的胸腹肌理,细腻的紧致皮肤,大大小小的疤痕,重重叠叠的功勋。赤膊待刑的阿罕跪在地上,跪得笔直,双手向上被帐顶落下的铁链锁着,小腿处被地面的铁链勒着,刑已判,军杖五十,曝刑三日。
不算太重,想来殿下定是求了情,出了力。
勇士责罚,军杖不落他处,仅落于肩背,寓意承担不够,行刑者通常大力,一杖下去必见青紫,却不得用内力伤脊椎,违者当受同刑。
“呵呵!”阿德勒吃了瘪,却也不恼,笑嘻嘻地来到阿罕面前,“今日我来监刑,特别要送阿罕将军一件礼物,来人,拿上来。”
一张铁质的四方凳子,并无特别之处,阿德勒将凳子拿来,摆在地上,选了一个凳子角对着阿罕,那高度大约精心打造,坚硬的凳子角刚好抵着阿罕的腹部。
“我听说阿罕将军腹内余毒未除,这样的法子,说不好有奇效!”铁质的凳子埋了铁钉在凳腿上,如今铁钉钉入地上的铁板,凳子再撼动不得半分。
“有劳阿德勒将军费心,如此磨磨唧唧,不要误了曝刑才好。”
阿罕身子未动,神色不变,自阿德勒进来到此刻,丝毫变化都没有,不,或许有,或许比先前跪得更加笔直了一些。不是铁打的身子,却有着铁打一般的心,肩背之上,将要承载的不是小人的笑,而是亲人的泪,重,自然是重的。
“不识好歹!行刑!”阿德勒脸色一青,起身走到一旁坐下,喝茶观赏。
“阿罕将军,得罪了。”两名大汉,手持军杖,立于阿罕身后两旁,对望一眼,开始行刑。
第一杖横扫而来,砰得一声闷响,身子随着力道前倾,坚硬的凳角毫不费力猛然陷入了柔软的腹内。
砰砰砰——
一杖又一杖,坚毅的男子,双手反抓,抓住了吊落的铁链,唇瓣破碎开来,流出鲜红血丝,脸色自是煞白,汗如雨下湿了黑发,却是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仿佛他不过一个无知无觉的沙包,击打除了会发出砰砰的声音,再无其他。
转眼便过了十杖,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却还是没有声音。
砰砰砰——
阿德勒拿着茶盏,呆若木鸡一般看着阿罕,看着那前后摇摆的身子,依旧很直,直得那般可怕,像是永远不会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