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怜 番外篇完本——by坑锵坑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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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失去的,是自由。却也是他自己亲手撕扯了羽翼,承诺了一生相辅相随,自是怪不得别人。
他放下信,瞄了眼那堆书籍,随手抽了一本来看。
他看书的时候很专注。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动着书页,眸子半掩,浓密的睫毛在眼底微微打下阴影,嘴唇微抿,分明没有表情,却好似微微有些笑意,乌发披落在身后,几缕碎发垂于脸颊,安静得宛如一幅画,一幅绝美的画。
景阳每次为他挑选的书,都是极好的,极能让他沉迷的。
就好像此刻,小腹伤处分明还疼着,他却已经沉沦在字里行间,不知所谓。
直到天色暗了,凌越送来了晚膳和药。
他默默的,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屋子里很静,凌越站在一边,等待着问话。
七年,对于了解一个人,其实已经够了。
“那人如何了?”
淡淡的语句,淡淡的关心,说不好,是怎样的情绪。
“公子离开医馆之后不久,王爷的人便到了,那人……很厉害,逃了。”凌越一五一十地应答道。
“逃了?”冷青翼忍不住笑了起来,“伤成那样,都还给逃了?”
“医馆后面是条小河,他越窗落入水里,逃了。”凌越看到冷青翼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冷青翼的笑容凝结,微微蹙眉,然后又缓缓松开,继续笑道:“人各有命,但看造化。”
他与那人,大约便缘尽于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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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自是挡不住秋风。
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靠着斑驳的墙壁,滑落地面,力竭般坐着。
他将一直按压在左腹的手摊到面前,满手的猩红。
无力地将手垂落,疼痛席卷着身体里的每一处,断骨处更是痛得深入骨髓,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几乎让他隐忍不住。
晕眩,寒冷,高热。
毒发。
“呃呕……”残余的毒侵蚀着受伤的内腑,他的双手狠狠按入胃腹间,不断朝着地面呕出暗红色的血。
身体再也坐不住,侧倒在地面。
痉挛,吐血。
鲜艳的颜色在地面一点点漾开,酴醾成一片妖冶。
活着,比之死,自然要辛苦些。
如今,他勉强睁着因为太过疼痛而迷离的眸子,不愿闭上,闭上便大概永远睁不开。
他不怕死,可他不愿在死前欠下什么,这一生,他从未欠过。
但他活不了,若是如此睡上一夜,他断然活不了。
破庙,深夜,谁会来?
风很凉,夜很静。
他觉得一会置身火海,一会埋入冰山,杵进胃腹的手垂落下来,曾经有力的五指如今死死抠着地面,指节泛白,不断颤抖。
疼成了这样,他还是不肯发出任何呻吟或者痛呼。
他的生命在流逝,静静地流逝,他如许许多多人一般,开始忆起过往。
他很小的时候,便被遗弃在山里,失去幼崽的母狼,误把他当做了小狼,带了回去。
他吃着生肉,四肢行走,与野兽争抢拼命,根本不是人,而是小兽。
直到他五岁时,遇到了他的野人师父。
教他行走,教他说话,教他吃饭,教他像个人。
教他是非,教他善恶,教他武功,教他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但他的师父是个野人,野人,用的自然是野蛮的方法。
所以,他的师父教了他许多,唯独少了感情。
他十二岁那年,他的师父叫他滚,拿着那柄弯月刀滚,滚到山底下去,找到了生父生母再回去。
他也想着找到他们,问个清楚明白,被遗弃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他只有破破烂烂一块襁褓,唯一的线索。
刚下了山,便杀了人,一个莫名其妙冲上来就砍他的人。
杀了人,也救了人,救下的人是个杀手,他便莫名其妙开始做起了杀手。
一边杀人,一边找人。
一找,找了十五年,人找到了,这杀手也是做到了第一。
他没想过要做什么第一杀手,他不过是想活下来找人。
爹娘不想他活着,他便偏偏要活着,就这么简单。
“师妹,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将就过一夜吧。”
“好啊。”
破庙,深夜,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名门正派。
一入破庙,他们便看到了他。
男人将女人护在身后,戒备着,然后很快发现,血泊中的那人,不过只剩一口气而已。
“师妹,还不知此人底细,别乱来!”
“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不是一直这般教导着我们?”
那女子上前,将他的身子放平,倒没想到他尚未昏迷。
这么重的伤,却无声无息,她以为是昏厥了不知疼痛,未想竟是醒着的!
女子毕竟心软,如此认知之后,不禁升起了敬佩,得出了单纯的判断:能如此隐忍的人,断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师兄,包袱,药。”
他又欠了,不过,若是活着,他还能还。
“你不疼么?又是毒又是伤的,怎地能忍得住?”
“你别担心,这毒虽凶狠,但不是无解,之前解了大半,如今吃了这药,很快便没事了。”
“失了很多血,两处外伤很深,但我们天山门的药效果很好,所以……”
“师妹!唉唉,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
女子一边施救,一边喋喋不休;男子一边施救,一边笑着摇头。
他们很善良,也很快乐。
天山门他是知道的,他的运气,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要不天亮了,我们送你回去。”女子好心地问着。
江湖上,认识弯月刀的人很多,认识莫无的人,却很少。
弯月刀不在他的身边,弯月刀被那白衣公子带走了,他却是知道的,那是保护。
其实,他大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以婉言谢绝,或者装作伤重无力,无法言说。
但别人问了,恩人问了,他便说,直言不讳,不顾后果。
说了也许会死,瞒了,却是生不如死。
“莫无。”
两个字,比想象中清晰,他很少说话,但说的话,都很清楚。
施救的两人,如遭雷劈,瞬间僵住。
他们,这是代表天山门赶路去穆远山庄祭悼。
穆远山庄向江湖发出的“绝杀令”,他们自是知道。
如今,凶手就在眼前,他们……不但不杀,还救!
“师兄……”女子的声音在颤抖,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害怕。
“……”男子沉默,若有所思地看着莫无,停顿了数秒,站起了身子,“不是杀人者,杀人者不会这般磊落,师妹,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依旧躺在地上,伤势被处理了大半,应是不会死了。
四周又静了下来,夜很黑,但黎明终究会为黑暗带来一束曙光。
第五回:冷暖自知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过了三日。
景阳没有回来,那人也逃得无影无踪。
三日前发生的事情,宛如一场过去的梦境,醒了便淡忘了。
但冷青翼却是知道,那人还会出现。
因为弯月刀在他这里。
现在他有些微微后悔,当初是为了护他,如今却成了牵绊。
“公子,王爷今日回来,让公子到石云亭等着,说是有些惊喜。”凌越尽职尽责,一字不漏地说着。
“……”冷青翼没有答话,任着丫鬟梳发更衣,依旧是白衣纱褂,清雅淡然。
“公子不高兴?”凌越见着冷青翼的不动声色,微微纳闷。
“小越,依着王爷的性子……”冷青翼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只怕是,有惊无喜。”
马车一路摇晃,行约一个时辰,到了石云亭。
石云亭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空地上,春季时花草茂盛,引来无数文人骚客,秋冬季节,自然光秃秃的无甚美感,也就无人前来。
冷青翼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风很大,吹得他微微颤抖,小腹的伤原本已经好了许多,如今被冷风一激,又微微发疼。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空旷的视野里,多了一抹黑影。
那人匆匆而来,亭子里的人忽的站起,两人第二次照面,光天白日之下!
这一面,愕然。
依旧是黑色的衣物,身子修长,肌理匀称分明,浑身散着冷冽的杀气,乌黑的发全部束起,在风中略略凌乱,那张脸棱角分明,硬朗逼人,锋眉下,一双眸子漾着不解。
白日下的杀手,与那晚微微不同,冷青翼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知道他们会再相见,却不知如此猝不及防。
“你……无事?”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他们不过隔了数十步的距离,却不能再接近任何一步。
因为忽然冲出了许多人来,包括景阳。
景阳慢慢踱步到冷青翼的身边,然后看向莫无。
“你可真难找,若不是小翼想出此法来,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让你现身。”景阳笑,高深莫测。
“……”冷青翼微微垂首,也笑,无尽悲哀。
有时候,他无比讨厌自己的脑子可以转得那么快。
“……”莫无没笑,他看着眼前的两人和围着自己的众人,大约想得明白。
故意放了消息给他,说是有颗泪痣的白衣公子被王爷的政敌捉去,约在石云亭交换人质,还说有人见着那白衣公子浑身是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的心未动,身已动,向着石云亭。
他是个简单的人,但他不是蠢人。
他意识到有危险,但他同时意识到: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和自己说着:把人救了,把刀拿了,从此再无瓜葛。
如今看来,是要事与愿违了。
“小翼,不如你与他说说,让他成为于我有用之人。”景阳依旧笑着,话里有话,旁人不知,他冷青翼还不知么?
“我救了你。”冷青翼抬起了头,看着莫无,笑,笑得极美,美得日月失辉。
“……”莫无也看着冷青翼,一双眸子渐渐冰冷,本就是冷的,如今不过越发漠然。
“你会来,说明你要报恩。”冷青翼风轻云淡地笑着说,那个“恩”字咬得极重,风吹乱了他的发,露出他的苍白,垂落在身侧的掌心,已经被指甲生生掐出血痕。
“杀一人,无论是谁。”莫无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不知哪里的别处,就好像看着他,便玷污了自己的眼。
“王爷可还满意?”冷青翼转向景阳,仍旧笑,谦然恭敬,有礼有节。
“小翼,安排的自然妥帖。”景阳却不看他,而是看向莫无,“莫公子,本王刚好有一人要杀,还请暂住本王别院。”
“我的刀。”
莫无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再没说话,自始至终,也没再多看他一眼。
冷漠的声音,数十步,他和他,咫尺天涯的距离。
“小翼,你生气了?”众人“护着”莫无远去,景阳的笑终是蔓延到了眼底。
“你先回去,我想自个儿呆一会。”冷青翼淡然转身,坐回了亭子里。
“别待太久。”景阳笑着转身,知道自己惹怒了他,如今一味讨好也不定有效,也恰好有些重要事情需要处理,便也不勉强。
人都走光了,他独坐空荡荡的凉亭。
他看不到人,却知道景阳的人,还在看着他。
心口很疼很疼,从他对他说出第一个字开始,就疼得要命,心疾发作着,他却好笑地站在那里,好笑地演着戏。
“嗯……”一声低吟,鲜艳的红顺着唇角蜿蜒而下,他趴伏在石桌上,将狼狈掩埋在双臂间。
他们,本就是陌生的两人,他如何看他,又有何重要?
只要不死就好。
从此陌路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罢。
只要……那人不因他而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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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青翼以为只是心疾微微发作,稍稍休息一下便好,可没想到却是越演越烈。
脆弱不堪的心口,像是不断遭到重击,一下一下,让他恍惚觉得下一刻,整颗脏器就要被砸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腥气不断向口中翻涌,他咬牙从怀中颤抖着取出的药物,刚刚含入口中,便随着从咽喉里喷涌而出的鲜红,齐齐落在地上。
由于他趴伏在桌上,远处看着他的人并未及时察觉,直到他失去意识,如同一片衰败的落叶,无力地摔落下来时,才有人飞一般窜了过来,却见地面已是一滩猩红,衬得他愈发惨白。
等到了别院,随行的御医们一阵手忙脚乱,景阳的脸黑得跟块碳似的,之前在石云亭守着冷青翼的四个人统统被杖毙,所有人一直忙碌到月上中天,才舒了一口气。
冷青翼平躺在床上,双眉微蹙,睫毛轻颤,柔软的唇抿着,微微呻吟,苍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想是即使昏着,也是备受煎熬。
景阳坐在床边看着,眸子里承载着无数情绪。
“小翼,你可知这次心疾发作,你差点就离开我了。”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就算阎王爷也不行……”
“小翼,你可知,我多么在乎你,多想替你承担这些痛苦……”
“可是,你呢?你在乎我么?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是因为……也在乎我么?”
安安静静的屋子,一个人深情的独白。
他是不可一世的王爷,他有他的地位,他的权势,他的野心,他的未来……
但他不能没有冷青翼,他所设想的所有未来,不能没有冷青翼!
“唔……别……别死……”床上的人,身子微微痉挛,痛苦的呓语。
他一如既往地做着可怕的梦,梦魇侵蚀,他无处可逃。
梦里有许多人,站立在他的面前。
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因为他而死去的人。
这些人,曾经伴着他,度过一年、一个月、一天或者只是一个时辰,他们看着他,关心着他,照顾着他,和他一起笑,一起说话,一起散步,一起看书……
但他们都死了,除了小越,所有人都死了。
因为……他们的越矩。
不该伸手扶他,不该爱慕地看着他,不该在背后小声地提起他,不该那么过分地关心他……
而真正不该的,是他自己。
不该看着他们发自心底的笑,不该依赖着他们撒娇,不该想着对他们表示自己的感激,不该在他们死后默默流泪……
因为,他明明懂得,景阳那份强烈的独占欲和他亲手丢弃的自由。
折翼的鸟儿,还妄想着什么天空?
他的灵魂本该是被锁了手脚,蒙了眼睛,他的性子本该是冷情残酷,疏离淡漠。
可偏偏不是,他的心,那般不得安分。
他仍在梦境里沉浮,床边坐着的那人也仍在看着他。
只是,深情的眸子渐渐的、一分一分的变得阴郁。
“别死?小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缓兵之计吗?”
“你越是在乎的东西,我就越要让他毁得彻底!”
“我不在乎你恨我,惧怕我,只要你是我的,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我,我不在乎杀多少人,造多少孽!”
景阳说话间,已是站起了身,用力一掀,便掀开了冷青翼身上的被子,寒意瞬间钻了进来,冷青翼下意识地发抖。
保养得犹如白玉般的手指,慢慢解开冷青翼的衣扣,雪白的身子一点点袒露在空气里,阵阵战栗。
有力的大掌一下子按在那心口位置,柔软光洁的皮肤瞬间扭曲,冷青翼下意识地一撑,很快又瘫软下来,毫无血色的唇轻哼微启,呕出一小口血来。
掌根在那最脆弱的地方揉动,景阳看着冷青翼的痛苦和脆弱,却好像抚平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和烦躁。
“他在哪里?他在你的心中哪个位置?让我把他抹掉可好?我帮你把他全部抹掉可好!”手下的力道一点点地加重,景阳的眸子里一片癫狂的血红,他爱他,但他更恨他,恨他不如他那般爱他。
过度的压迫,让冷青翼无助地痉挛,鲜红自唇角一缕缕滑落,窒息的痛苦不断将他淹没,他没有醒来,似乎就要这样永远不会醒来。
第六回:心不相同
“王爷!”过来送药的御医几乎吓破了胆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快快住手,这冷公子的身子可不能再……”
“本王知道轻重!”疯狂止住,景阳松开了手,看着那白皙的心口赫然扎眼的红印,心中又有了些悔意,自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助冷青翼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