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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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一个雪白的身影趁着夜色划过天空,在厚厚的云层中穿梭着,不一会儿,就无声地落在了贾无欺胸口上。
两只利爪紧紧踩在贾无欺胸上,雪墨目光锐利,锋利的鸟喙朝贾无欺扬了扬,像是示意。这般傲慢贵气的模样,真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现在师兄身在何处?不过依照辜一酩的身手,在哪里都出不了问题,贾无欺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他伸手试探着摸了摸雪墨柔韧光亮的羽毛,对方依旧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无甚回应。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将手中的“画布”一分为二,一块塞入怀中,一块绑在了雪墨的脚上。
“拜托了。”贾无欺朝雪墨双手合十拜了拜。
雪墨抖了抖翅膀,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他,双爪使劲,猛地踩入他胸口,然后振翅而去,一点多余的眼神也没施舍给他。
“宠物不好养啊。”贾无欺看着很快隐入云层的身影,感慨道。
重重树影之下,岳沉檀阖上的双目微动,神识不再清明。平日里能让他摒弃尘世烦扰的跏趺坐,此刻也无法再让他心绪宁静。他身子坐在地上,心却早已悬在了空中,头顶上的一动一静,全都分毫不差的落入了他耳中。
心不静身自然不凉,随着燥热的夜风一阵阵刮过,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发间额角往下滴落,一股一股,有的自前胸流下,有的自背后淌落。在汗水的洗礼下,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战斗力,愈发疼痛起来。
这样的痛楚,让岳沉檀很难忘记,他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遭此责罚。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这八种苦果,因爱之一字,更加苦不堪言。佛陀以逆风之炬譬喻爱欲,人若举之同行,必有烧手之患。人一旦怀有爱欲之心,见道如见搅混之澄水,再也无法看清其中的映像。
岳沉檀自小感情淡漠,喜欢二字于他而言已是陌生,更遑论令人牵肠挂肚辗转反侧的一个爱字。他熟读佛家经典,喜爱之心,亲近之欲,在过去对他来说,是种种罪业之因,是诸多违顺之由。爱生憎嫉,生嗔恚,生色欲,生冤孽障碍,生地狱恶鬼。唯有断贪欲,除爱渴,才能脱离生死,免诸轮回。
他从未想过,这种种罪业之因,也有一天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师父说他道心不稳是为错一,妄动痴念是为错二,执着凡心是为错三,简简单单几句,却如当头棒喝,让他陡然一惊——
原本以为完全不存在于自己身上的爱欲之心,不知何时,竟悄悄跳动了起来。
这就是虽然有焚肤之痛,虽然有误道之嫌,却依旧让人趋之若鹜无法舍弃的“爱”么?他第一次和师父的观点产生了分歧,虽然他并没有说出来。
师父说他生爱欲之心便是错,起心动念便是入妄,是违律破戒。但佛陀成佛之前,一样纵情嬉游,广纳妃嫔,声色犬马。爱欲之心,只可疏,不可堵。在他现在看来,所谓爱恋之情,不过就像是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时,魔王施展的种种诱惑,是修得正觉途中必经的劫难,无法避免,只能自渡。
既然他自己已起心动念,这难道不是说明他离悟道之时又更进一步?墨守成规无法证得初果,唯有劫难,才能令人冲破樊笼修得正果。而爱欲,不过是证果途中一个小小的关卡,何必视之如洪水猛兽,大惊小怪。
岳沉檀心性凉薄,为人冷清。他哪里知道,若是情之一字,真有如此轻易便能解开,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飞蛾扑火舍身殒命,不过为了转瞬即逝的朝夕。佛门弟子不可计数,渡得情关者,不若天地之蜉蝣,沧海之一粟。
日后他若是回想起自己此刻的想法,定会觉得十分荒唐可笑。
一夜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贾无欺顺着树干溜了下来,走到燃尽的篝火处“蹬蹬”踩了两脚,将潜在的火星彻底消灭。
薛沾衣听到动静,懒洋洋的睁开眼,一看是贾无欺,立刻又闭上了眼睛,像是怕脏了眼一样。他不想看贾无欺,可贾无欺就偏偏在他面前晃,故意背对着他,拿肥硕的后背挡住他的视线,冲岳沉檀道:“岳兄,咱们上路吧?这一夜都没人寻来,我估摸着他们可能从别的洞口出去,继续往山上走了。”
三人被困的地方是山洞的前段,若是有人往回走,定然会经过他们所在的地方,眼下一个人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就是出来的人都继续行进了。
贾无欺话音刚落,就感到一只十分有力的手推搡着他的后背。薛沾衣不耐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死胖子,让开点。”
“师弟,慎言。”紧接着他不耐烦的话语,岳沉檀冷冷地开了口。
贾无欺没有转头去看薛沾衣,不过估计他应该气得不轻,从身后的跺脚声就能听得出来。他 着脸凑到岳沉檀身边,殷勤道:“岳兄,我推着你走吧?”
岳沉檀看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允了。
薛沾衣昂着脑袋背着手,走在最前面,贾无欺推着岳沉檀跟在其后,三人一路无话。走了约莫半柱香,岳沉檀忽然道:“伍兄,你可知《金刚经》上有句话,叫‘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让贾无欺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在他头顶憨憨应了一声:“恩,好像听起来是有些耳熟。岳兄这么问我,是要给我说佛法吗?”
前面的薛沾衣听到此话嗤笑一声,停下脚步,转过身略带嘲讽道:“让我小师哥给你讲法?你以为你谁?告诉你吧,小师哥这是在告诉你,他之所以能忍你这幅丑模丑样到现在,是因为他知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看得见的无论美丑都是假的,把你当空气呢。”
“啥?”贾无欺状似不明白的挠挠头,“那依薛兄之言,在岳兄眼里,咱俩都是假的,都是空气?”
“你——”薛沾衣被噎了一下,瞪他一眼转过身闷头赶路。贾无欺十分无辜地开口道:“岳兄,我理解的不对么?”
岳沉檀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至少算不得错。”
“我就说嘛。”贾无欺推着岳沉檀继续走,“这薛小哥可真难伺候。对了,岳兄还没回答我,这么问我是因为什么?”
“无甚。”岳沉檀淡淡道,“只是突然想到,一路上看到的几幅佛画,色彩都颇为艳丽,不似寻常壁画。浓墨重彩下,真正隐藏的又是什么呢?”说着,他话锋一转,“之前看伍兄也有察看壁画,可有所发现?”
贾无欺嘿嘿一笑:“我是个粗人,就看个稀奇,哪能懂这些精细的玩意儿。不过嘛,要说发现,也不是没有。”
“哦?”
“那画有佛画的石壁都滑溜溜的,摸起来的感觉,有点像是在摸女人。”贾无欺的脸上挂起了几分无赖的笑容。
岳沉檀不动声色道:“是吗?看来伍兄一定摸过不少女子。”
“承让承让。”贾无欺腆着脸回道。
“小师哥,你听他瞎扯。”薛沾衣撇着嘴回头道,“摸那些硬不愣登的山石能觉出像摸女人,我看他不是有过不少女人,而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我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贾无欺辩解道,“那感觉是真的与寻常山石不同。”
“如此。”岳沉檀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贾无欺此刻推着他,又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有些欲哭无泪,虽然换了个身份,可他也不想给岳沉檀留下个色狼的印象。
正欲开口再解释几句,只听前方隐隐传来一阵人声——
“怎么又死人了?”
“天哪,这死得也太惨了。”
“造孽呐……”
岳沉檀声音一沉:“我们快些过去。”
“正合我意。”贾无欺鼓足劲,推着岳沉檀朝人群狂奔而去。
第49回
人群中央,躺着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尸块更为恰当。死者整个身体像是被野兽啃啮过一般,碎得七零八落,没有一块是完整。四肢纷纷从身体脱离,断成几截,头颅也自顾滚到一边,冷眼旁观着往日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各部分。
就算头颅脱离了血肉模糊的躯干,它的样子也并不好看。半个脑袋凹陷进去,赫然是被重物敲打的痕迹,一个奇怪的印记挂在那断头的额间,像是牛头,又像是鳄首。
尸体旁边,武当一行面色发青,尤其是为首的希声,紧抿着双唇,锐利的目光不时在众人面上划过,饱含警惕与怒意。
“发生何事?”
众人转过视线,只见岳沉檀三人徐徐行来。有人立刻迎上去道:“哎呀岳少侠,你们可算来了。昨天大伙好不容易从洞里爬出来,想着过一夜再上路。没想到这一大早起来,又死人了。”说着,声音降低了几分,“这回死的,可是武当的人。”
岳沉檀来到希声身边:“希声道长,节哀。”
希声冷冷点了点头,语气不善道:“昨日少林与太冲两队人马已经先行一步,不知阁下三人为何姗姗来迟”
言下之意,已是把他们三人视作了嫌疑人。
岳沉檀正欲开口,贾无欺按了按他的肩膀,腆着肚子向前几步,笑嘻嘻道:“我说希声道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昨日情况险恶,要从那洞中逃出自然要花不少功夫。你们武功高强,从那洞里脱身自然是小事一桩,可你看我这身板,要从那么高的洞顶爬出去,实在是不容易。”说着,他还向众人展示了一下他笨重的身躯,然后指了指岳沉檀二人道,“我能从那里逃出来,多亏了岳小哥和薛小哥,要不今日你们恐怕都见不到我了。昨日他二人助我逃出后,天色已然不早,我又怕路上遇到什么凶禽猛兽,黑夜之中岂不更难以招架?于是便说服他俩跟我一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先凑合一夜,等天亮了再上路。”
他说完,只见一个咳嗽得不能自已的病秧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正是辜一酩。这人眼下青黑,一副羸弱之态,很容易让人放下提防之心。他对希声略一施礼,道:“伍兄所言非虚,小可本与伍兄一同入洞,只是那洞崩塌得突然,我二人便被人群冲散。我们入洞较晚,洞顶崩塌时也还在洞口一带,道长一行那时想必已深入洞腹,从洞中脱身后没看见他们也属自然。我也是多亏帮众兄弟帮助,才勉强追上了大部队。”
众人本来就对岳沉檀三人没什么怀疑之心,全是希声一人草木皆兵,把久未现身的三人视作了怀疑对象,这下听完两人的话语后,更是彻底相信这迟来的三人是清清白白的。
希声一看众人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的怀疑有些站不住脚,冷哼一声,他冲岳沉檀道:“早就听闻岳兄助公门破获一起大案,断案能力必然非凡。我派中横死的兄弟,就靠岳兄来还他公道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岳沉檀神色不变,只是静静驶到尸体身边,端详片刻道:“尸体可有人动过?”
“我们移动过。”一个小道士应道,“我等只是看玄诚师兄死相惨烈,把他的尸骨拼凑完整罢了。”
“颅骨被重物击碎。额间的印记,”岳沉檀目光一凝,“是龙纹。”
“龙纹?”
此话一出,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身为武当弟子,面容上当然必须干净素洁,不能刻有奇怪的图案,如今出现在尸首上的纹路,极有可能是凶器留下的痕迹。既能将颅骨敲得粉碎,又会留下龙纹的武器,这江湖上并不多见。
“我想到了,是龙头拐!”有人喊道。
“不是一般龙头拐。”辜一酩接过话头,悠悠道,“寻常龙头拐,龙头极小,或者只是寻常拐杖杖首刻有夔龙纹。这根龙头拐,龙头不仅不小,且雕工精细,以至于虽是印记,龙须却也根根分明,看得清楚。而且从颅骨的损伤来看,凶手只用一击,便将半个颅骨彻底击碎。有这么强的内力,又使得是这么一根龙头拐的人,江湖上好像没几个。”
他并没有立刻点出凶手的身份,但这已经足够。昔年靠一双利眼和一根精铜龙头拐行走江湖,令不少武林豪杰拊掌称赞的人,姓穆,名千里。
正是于震远镖局中身死的人称“神眼”的锦衣老者,穆千里。
可是穆千里已经死了,死人又怎么可能再杀人?每个想喊出穆千里名字的人,在开口之际,又都把这个名字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脑子,比如铁鲨帮那个姗姗来迟的胖子。
“乐兄说?2 模皇墙顺啤裱邸哪虑Ю铮俊奔治奁圩骰腥淮笪虻溃罢饪善婀至耍澳巧倭中「缡撬烙诜狡萍椎囊笾拢衷谡馕晃涞毙「缬质撬涝谀虑Ю锏牧饭照认拢巡怀桑饬采街姓嬗泄聿怀桑俊彼底拍幽油罚翱烧馑挡煌ò。蠢硭担鹈攀サ兀寰晃蕹荆衷趺椿嵊泄砉殖隼茨兀俊?br /> “若不是有真鬼,那便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希声站在一侧,冷冷道,“我倒要看看,这六凡山中,究竟还有什么古怪。”
“道长好胆量!”贾无欺拍掌道,可惜希声白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道长还是小心些。”薛沾衣站在岳沉檀身侧,不阴不阳道,“事出蹊跷,岂知不是装神弄鬼而是神魔天罚呢?”
混江湖的人,干干净净的没几个,谁的双手没粘过几滴血呢?薛沾衣此话一出,不少人回想起自上山后发生的一幕幕情景,都感觉背后一凉,冷汗直下。一时间人心惶惶,无人敢出声。
希声看着众人畏畏缩缩的表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重重地哼了一声,振袖而去。贾无欺和辜一酩对上视线,朝对方挤了挤眼睛,没想到却被对方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
贾无欺转转眼珠,难道他什么时候又得罪师兄了?
看着辜一酩转身而去的背影,一个凉凉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在看什么?”
贾无欺侧眼一看,岳沉檀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身边。
“没什么,就看着希声道长的模样,似乎还在生气。”贾无欺道。
“他生气,与你何干。”岳沉檀面色冷肃,语气淡淡,“何必自寻烦恼。”
“岳兄说的是。”贾无欺从善如流,推着岳沉檀的轮椅跟着队伍行进,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岳兄,你对你师弟了解多少?”
岳沉檀微微一顿:“比你只少不多。”
这意思是,了解自己比了解薛沾衣多,还是不如自己了解得薛沾衣多?不管哪一种,都让贾无欺的心情变得不错。
他正对着岳沉檀后脑勺偷笑了一笑,然后正色道:“那岳兄可知他平时是否敬天地敬鬼神?”
依他之见,那薛沾衣就是个混不吝的妄人,管你什么天地鬼神,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天不怕地不怕。
岳沉檀听他这么一问,眉头微蹙,片刻后舒展开来,平静道:“据我所知,并未。”
“哦……”贾无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飞沙走石,白骨遍野。
翻过一座山头后,贾无欺一行看见的便是这番景象。
水草丰美,鸟语花香的景色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戈壁荒原。狂风卷着滚烫的沙石毫不客气的朝众人劈头盖脸地刮下,一排排傲然挺立的长燃香,在热风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低鸣。晒得通红的铜管下,是一具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这些尸体中,有飞禽,有走兽,也有人。先死的已经只剩皑皑白骨,后死的血肉之躯尚存。
走在队伍前方的人,凑到一排长燃香前查看,突然不可遏制的发出了一声尖叫。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荒原上,这么一声突兀的尖叫,让整个氛围变得尤为可怖。
“发生何事?”索卢峥听到叫声,快走几步,来到了长燃香前。看到眼前的景象,他身形一顿,半晌说不出话来。
寻常尸体自然不会让索卢峥感到意外。
寻常尸体也不会让这些见惯大风大浪的江湖人士纷纷发出错愕的喊声。
长燃香脚下的尸体,死状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们的脸。那是一张张大家都分外熟悉的脸,是与队伍中这些活着的人,容貌无二的脸。
躺在长燃香脚下,肉身半腐的尸体,全都顶着大家熟悉的面容——有索卢峥,有李吞滔,有行正,有希声,有还在队伍里打打闹闹的铁鲨帮弟子,也有面色铁青的武当派道士……这些尸体的面容与本人毫无差别,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们已经死了,而本人却依旧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