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皈完本——by段无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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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犁即苦,苦不可言。
这份痛苦,既是对对手,也是对修炼者。数十年前,十八泥犁掌初现江湖,引来不少觊觎垂涎之辈。天玄大师为免江湖再掀风雨,将数本记载十八泥犁掌功法的手抄本交由罗汉堂保管,放言若有想修习功法者,可来少林罗汉堂一阅。一时间罗汉堂前门庭若市,江湖中修习十八泥犁掌之人甚重。然而不足数月世间,号称深谙掌法精髓的人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或真气逆行疯癫失。后来数位武林大家联名发声,极言十八泥犁掌之深奥玄妙,非常人所能了悟,而修习此掌之人,若无金石可缕的毅力,必将殁身殒命,功亏一旦。渐渐地,江湖中人对十八泥犁掌法敬而远之,修习过此法的门派更是对这段经历讳莫如深,不愿提及。时至今日,原本不设门槛的十八泥犁掌又变得神秘起来。
天玄大师闭关谢客之后,江湖中人再也没人亲眼得见十八泥犁掌的威力。如今这神秘诡谲的掌法再次与少林弟子联系在一起,可谓是惊风乱飐芙蓉水,必将在暗流涌动的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
道场周围的江湖人士,听到青衣书生的问题后,都死死盯着岳沉檀,只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正是。”岳沉檀沉默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他此话一出,不用那青衣书生再问,人群之中早有人激动地喊道:“听闻十八泥犁掌共有十八层境界,不知岳少侠可是已突破最后一层境界?”
“尚未。”岳沉檀简短道,至始至终,他神情冷肃,眼光清明。这天地之间,仿佛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方寸大乱,失了计较。
“区区不才,敢问少侠使的可是十八泥犁掌第一层掌法?”青衣书生再度发问。他身量修长,语气从容,若看背影定会认为是个浊世佳公子,可惜的是,他面色发黄,五官稀松,连“长相平平”四个字也难以和他挂上钩。在场不少女弟子,看清他的面容后,都遗憾地叹了口气。
岳沉檀听到问题,望向他的目光一凝,然后道:“不错。”
那青衣书生面对岳沉檀审慎的目光依旧一派风轻云淡,淡淡笑道:“听说地狱第一层名为拔舌地狱,死后入此地者,会被鬼吏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方才我等压迫之感,想必与此有关。”
此话一出,众人才明白了徐无脚为何会有那般动作。他们虽居场外,已被此掌中的真气流动内力运转逼得喘不过气来,那徐无脚……听闻小鬼拔舌并非一次拔下,而是拉长慢拽,其中痛苦,所未亲历,只是略略一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堂主何必和他废话,直接砍了便是。”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蹿出一句怒吼,正是天残谷的几个怪人。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将青衣书生与天残谷联系了起来。方才他虽出来替徐无脚拦下攻击,但一直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让人心生好感,很难将其与天残谷之前出战的两个莽汉归为一类。况且天残谷只收身残之人,这青衣书生从头到脚看上去与常人无贰,又怎么会沦为天残谷的人呢……那些看到他面容遗憾叹气的女弟子,此刻又恨恨地跺起脚来。
“阁下要代天残谷出战。”岳沉檀道。
那青衣书生微微颔首:“这十八泥犁掌在下早有耳闻,若能领教一番,才不负此番昆仑之行。”
“好。”岳沉檀只说了一个字。
“天残谷,古彦,向岳少侠请教。”那青衣书生说完,便亮出了武器。
只见他手持一把似剑而曲的利器,长约三尺,器身曲翘。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既有铁镰长钩之形,又有剑锋刀刃之锐,正是传说中的兵器,春秋吴钩。
春秋吴钩与后世所谓的“吴钩”不同,后世吴钩多指曲刀,与寻常大刀相比只是多了曲线形的刀刃,而春秋吴钩,因春秋时期吴人善铸钩而得名,比起刀剑,其形更似沉钩。今人多以“吴钩”为兵器,实则用的是曲刀,而真正的春秋吴钩,已鲜少见于江湖之中。
青衣书生还未出招,只是亮出兵器,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堂主的兵器,可不是拿来看的。”林乱魄看着场上之人,嘴唇一钩,自言自语道。忽然,他感到一股视线直直射在自己脸上,转身一看,正是贾无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他倒也不避开对方的视线,反倒是朝贾无欺绽开了一个妖冶的微笑,极尽妍态,倒是惹得贾无欺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看到对方的反应,林乱魄轻笑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道场中的两人身上。
一阵山风刮过,青衣书生忽而长啸,啸声与风声相合,如雷霆过境,振聋发聩。昔有孙登,独啸之时,声如凤鸾鸣,林谷传响,而今青衣书生的啸声,不遑多让。啸声过后,只听那青衣书生行吟道: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当“孤光”二字一出时,众人只觉寒气凛然,只见道场中央二人身影如风,已看不真切,只一缕雪白剑光,似蛟龙,似灵蛇,盘绕在二人周围。两人胶着之时,那剑光如丝如缕钻入缝隙,如蛰伏的蛇蝎伺机给对手致命一击,待两人距离拉开,那剑光又忽而大盛,有头有尾,有鳞有须,如兴云致雨的飞龙般鳞爪飞扬地朝对手呼啸而去。
牛斗光初歇,蜿蜒气渐浓。云涛透百丈,水府跃千重。
就在那龙首昂扬,似要将岳沉檀生吞入腹之时,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一块石子不轻不重地击中了那柄化蛟生龙的春秋吴钩。剑光如烟火般夺目一闪,随即消散无踪。
是谁那么多事,打断了这场酣战?
看得正起劲的众人有些恼火地寻找着扰人兴致的罪魁祸首,只见那之前被岳沉檀一袖子扇到一边的小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道场之中。
贾无欺朝那青衣书生拱拱手:“恕在下失礼,打断阁下与岳兄的比试。只是江湖上使钩之人甚少,春秋吴钩更是见所未见,如今见阁下钩法精妙,在下心痒非常,实在按捺不住,只求能与阁下切磋一番。”
说完,他上前一步,岳沉檀竟是被他略略挡在了身后。岳沉檀见他突然打断比试,也颇为困惑,目光盯着贾无欺的后脑勺看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究竟。
那青衣书生乍被打断,却也不恼,面对贾无欺的邀约,颇有风度道:“若是小兄弟想要切磋,又何必在这道场之上。我等会在山庄中盘桓几日,若是小兄弟方便,只管来找我便是。”
说完,他不急不忙的朝贾无欺和岳沉檀两位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走向了天残谷众人,竟然也无意与岳沉檀继续比试下去。
“怎么样,一句话就帮你摆平了吧!”贾无欺转过身,得意地朝岳沉檀道。
“哦?”岳沉檀眉峰一挑,“你如此确定我必败无疑?”
“……”贾无欺干咳一声,拉了拉岳沉檀的袖子,“先回去再说。”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二人施施然地退出了道场。
“时辰不早,不如众位随陆某先下山休息片刻,用完饭后再继续比试如何?”陆长岐这时走向道场中央说道。此时已是晌午,云开雾散,正午的阳光将人晒得暖洋洋的。经过方才几番比试,众人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苦苦思索,此刻已是饥肠辘辘。陆长岐此话一出,便得到了热烈的回应。众英雄纷纷整理兵器,准备离开道场。
然而,一个泼辣娇俏的声音却止住了众人的脚步:“早就听说龙渊四卫身手非凡,若是不和他们过过招,我派弟子,恐怕吃不下饭呢。”
说话的人一身红衣,秾艳无双,正是剑舞门门主,厉嫣。
听到她的话,陆长岐身形一顿,随即道:“厉门主有所不知,庄内第一条规矩,便是禁止侍卫私斗。”
他话音刚落,厉嫣红唇一弯,颇有深意地笑道:“陆庄主这句话说得好没道理,我剑舞门与你庄中侍卫比试怎么会是私斗,难不成陆庄主意指我与你庄中侍卫有私不成?”像是说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她话一说完便笑出了声。只是那莺啭般的笑声,不知为何,却莫名地让人心惊。
众人只道这次赏剑大会,剑舞门和龙渊山庄均坐拥越王宝剑,定是要挣个高下,也乐得瞧瞧热闹。厉嫣那话一出,便有好事者道:“厉门主说得没错,陆庄主何不叫侍卫上去比比?既是点到即止,定然不会伤及性命,陆庄主又在怕什么?”
“这……”陆长岐看向似笑非笑的厉嫣,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厉嫣瞧见这情形,随即口气颇为理解道:“众位莫要再让陆庄主为难,这龙渊四卫乃是龙渊山庄精要所在,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恐怕我剑舞门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好男不跟女斗,”说到这里,她莞尔一笑,“想必若是真与龙渊四卫打起来,他们也不会用尽全力,如此反倒不美。”
“厉门主倒是十分通情达理。”有人赞道。
厉嫣闻言含笑道:“通情达理算不上,只是推己及人罢了。只是若不能亲身领教一番龙渊山庄的绝学,究竟心意难平。听闻陆庄主有一千金,想必在陆庄主的调教之下定是身手非凡。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向这位陆小姐请教一二?”
当厉嫣提到陆长岐女儿之时,陆长岐僵硬的面容已变得一派铁青。然而厉嫣已是退让一步,在众人面前,他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他朝身侧一直沉默的掩日看了一眼,面具之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是当他焦躁的目光与对方对上时,掩日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陆长岐转过身,对厉嫣道:“明日便是小女出阁之日,此时舞刀弄剑实在有些不成体统。若厉门主执意要比,掩日乃是我龙渊四卫之首,不知厉门主可愿与他一战?”他说完,掩日已上前一步,迎上了厉嫣的目光。
厉嫣看到掩日走出,目光倏地变得锐利无比,仿佛刮肉的尖刀,要将对方一片片凌迟干净。只是那目光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厉嫣眼波流转,看向陆长岐,温婉笑道:“既是我剑舞门请战,自然没有不愿一说。只是陆庄主这侍卫,可真的愿意替令千金一战?”最后一句,不知她有意还是无意,咬字咬得很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陆长岐再次向掩日问道:“掩日,你可愿替小女一战?”
“属下愿意。”掩日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中传来。
“好,好,好得很呐!”厉嫣突然放声大笑,朝道场边娇叱一声:“拿剑来!”
就在四柄古剑从天而降之时,厉嫣突然腾空而起,只听“咣当”四声,四把剑鞘应声落地,而携剑而飞的厉嫣,早已朝尚在道场上站定的掩日攻去。
昔日中秋之时,明皇由术士罗公远引入广寒清虚之府,见素娥数十,皓衣白鸾,舞歌于大桂树下,霓裳羽衣曲由此而来。剑舞门历来只传门主的绝学霓练九剑,便是从这霓裳羽衣曲中感悟而来。又有传言,剑舞门第一位门主曾观李十二娘舞剑器,那李十二娘正是赫赫有名的以剑器舞成就草圣张旭、诗圣杜甫、画圣吴道子的公孙大娘的传人,因此又有霓练九剑实则化身与于雄妙洒脱的剑器舞之说。
厉嫣身姿轻盈,一挥一斩之间,娉娉婷婷,细腰如柳,真如舞蹈一般。可便是如此款摆娇柔的身影,却能顷刻之间化为夺命的利器。厉嫣的霓练九剑向来以狠辣出名,与温柔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我瞧这厉门主不只有四把剑么,何来霓练九剑之说?”贾无欺问道。
“剑至化境,则天地万象,皆为剑器。”一个声音从贾无欺背后传来。他转身一看,洛十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看到洛十诫,岳沉檀与他对视一眼,双方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你与洛十诫相熟?”贾无欺撞了撞岳沉檀的肩膀道。
岳沉檀睨他一眼:“旧交。”
“没想到啊,”贾无欺感叹一声,“在下本以为岳少侠下山之前,只见过没头发的男人,却不曾想,竟有个有头发的旧交。”说完,他又自言自语道,“也对,岳少侠那小师弟也不是个头发少的,想来有头发的人,也见过不少。”
岳沉檀听完这话,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深深看了贾无欺一眼。
“看我干嘛……”贾无欺嘟囔一句,“合着你那些有头发的朋友都不让说啊。”
“你可知何谓瓮里醯鸡?”岳沉檀不答反问。
“不知道。”贾无欺理直气壮道,“在下读书少,不与岳少侠相熟之人一般,还请见谅。”
他这话一出,岳沉檀也不管他话中暗刺,反而心平气和道:“你虽不是那瓮里醯鸡,这话中醯味却实在太浓。”
贾无欺被他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他既不知何为瓮里醯鸡,当然也不明白何为醯味。这时只听身旁传来一阵大笑,原来是裘万盏。
贾无欺狐疑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我笑岳少侠说话风雅,世难得见。”裘万盏看看岳沉檀,又看向贾无欺,憋笑道。
“哦?”贾无欺有些不相信,“他吊的书袋子,你倒是明白了?”
“当然。”裘万盏拍拍胸脯道,“小兄弟,你可别小看咱们。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浑裘我走南闯北,知道得可不比那些秀才儒生少。”
“那你说,他刚才说得那话是什么意思?”贾无欺朝岳沉檀指了指。
裘万盏哈哈一笑:“别的咱不多说,只说一句,醯嘛,酸也。”
贾无欺一听,琢磨片刻,立刻明白过来,对着岳沉檀磨牙道:“好你个岳沉檀,拐着弯的骂我拈酸吃醋的是吧?”
岳沉檀淡定道:“自然不是骂。”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继续往下说,倒是让贾无欺听了一愣,禁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说话间,厉嫣与掩日以交手数百回合,仍是未分出胜负。这时几朵云彩飘过,遮挡住炽热的阳光,原本温暖敞亮的道场立刻变得阴凉,甚至让人生出有些森寒的错觉。
“小心——”原本站在场边沉默不语的陆长岐,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惊呼一声,失去了龙渊山庄庄主本该有的沉着和冷静。
那道场中央,随着阴凉到来,气场陡然一变。饶是见多识广的众位江湖人也不禁张口结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见层云之下,厉嫣周身竟被八具剑影笼罩,那八具剑影形态各不相同,诡异非常。就在厉嫣衣袂翩跹间,那一具具剑影如舞动的绣缎一般朝掩日飞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霓练九剑,一剑惊鲵,一剑灭魂,一剑却邪,一剑真刚。又加之惊鲵之影为剑,水击三千,绝云气,负青天,汪洋恣肆,剑意磅礴;灭魂之影为剑,飞魂散魄,破神灭气,魑魅皆俱,剑气森然;却邪之影为剑,擒尽妖邪扫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剑势如罡;真刚之影为剑,光纳日月,气排斗牛,削铁如泥,剑域通玄。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四柄越王古剑与剑影已组成密密实实的剑网,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更加久而弥坚,势不可挡。然而这还不是厉嫣最后的绝招。
霓练九剑,尚有一剑未出。
众人皆翘首以待,只等着厉嫣解惑,看那最后一剑究竟从何处而来。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听丝竹之声响起,剑舞门的女弟子竟在道场边吹拉弹奏起来。曲调悠扬婉转,萦绕于耳,仿佛不是身在喊打喊杀的比武场,而是置身于画船听雨眠的江南。那曲子便是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人忍不住阖上双目,侧耳倾听。
就在不少人忍不住跟着曲子轻声迎合的时候,一句唱词从道场中央传来,珠圆玉润,娓娓动听:“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
歌声随着最后一个“柔”字戛然而止,乐器声也陡然停住。只听“铮”地一声龙吟,众人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道场中哪里还有八具剑影,只有厉嫣!
厉嫣翩然而起,衣袂击空之声却如长剑破空,发出如龙吟一般的金石之声。她周身真气流转,杀气泠然,无处不可化为剑锋,无出不可化为剑气。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霓练九剑的最后一柄剑,就是厉嫣自己。
第63回
若先前八剑,掩日还可用身法避过,那这最后一剑,却是避无可避。与厉嫣比试之中,他似乎谨记“侍卫不可私斗”的原则,只是退让闪避,宝剑却从未出鞘。霓练九剑最后一式一出,众人似乎都看到了结局,皆为这名武功不俗的侍卫暗叹一声可惜。